笑望明月(出书版)作者:木原音濑[上下册]-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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焙颉
进入速食店后,他们先占好座位。长尾说「我去买」,询问过大家要点的东西便走去柜台。三分钟后,他单手拿着托盘回来。
搁置在桌上的托盘里放了三杯果汁和三份薯条。除了路彦之外的三个人,同时将手伸向食物。
「请问我的份呢……」
听到路彦怯怯地询问,长尾「咦」了一声,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不是没有钱吗?」
路彦不敢说自己身上的钱还够买果汁,只好垂着头。另外三人丝毫不在意路彦没有东西吃,尽情地聊天,畅快地喝饮料。在杯子里弹跳的碳酸气泡和香气四溢的炸薯条,口腔里屯积的唾液和想吃的心情,这反而让路彦显得更加悲惨。
「你看起来一副很想吃的样子耶。」
坐在旁边的长尾打量着路彦的脸,然后拿起一根薯条伸到他面前,仿佛在叫他吃一样。路彦咽下一口唾液,微微张开嘴巴。但在他的脸靠近薯条的瞬间,薯条蓦地从他眼前消失,跑进长尾的口中。
「他刚才那副蠢样子,你们看到了吗?简直跟我家养的狗一模一样!」
三个人爆笑出声,路彦低垂着头,从脸红到耳根子。他想配合气氛,试着「哈哈哈」地笑几声,却只是徒然让嘴角不自然地扭曲。
约莫十五分钟后,眼前的食物被吃得精光,这让路彦的心情总算变得轻松一些。他不断看手表,等到五点三十分就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差不多该走了,我还要去补习。」
除了恶整路彦时,都对路彦视而不见的长尾转过头来,抬头看向路彦。
「翘掉啊。」
「可是,如果不去补习班,他们会跟家里联络,我会被妈妈骂。」
「我帮你打电话去补习班,就说我是你哥哥。」
「我没有做过那种事……」
路彦已经委婉拒绝,但长尾还是不死心地说:「把电话给我。」路彦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机交出去,长尾立刻联络补习班,谎称自己是加纳路彦的哥哥,说弟弟感冒发烧,今天想要请假。
「这样就行了吧?现在大家一起去电玩中心吧!」
三人鱼贯走出速食店。路彦将大家留下的托盘还回柜台后,连忙追上其他人,以免被他们丢下。即使去电玩中心,他身上没有钱也无法玩乐,只能羡慕地看大家兴高采烈地打电动的样子。
路彦不想去,实在不想去。可是违抗长尾的话,会惹他不高兴,这样他下次不知会使出什么手段来恶整自己。二月还有十天就结束了,距离第三学期的结业式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 升上三年级便会重新分班,分班后他一定不会再和长尾有任何关连。天色很暗,寒风也冷得刺骨。路彦瞥了手表一眼,忖度着到底要几点才能回家,瞬间忧郁了起来。
◇◆◇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在公园一隅的灌木丛里,路彦捂着脸跌坐在街灯下,从人行步道上看不见这个地方。有生以来,连父母都不曾动手打过他。所以被人掴耳光这件事,让他受到一股无法想像的打击。
掌掴的人——长尾高大地耸立在他面前,仿佛阻挡着他一样。
直到刚才为止,四个人还一起玩耍。在电玩中心里,长尾很难得地出钱让路彦玩乐。一场游戏只要三百圆。虽然只能玩一次,路彦还是很开心。可是到了要回家时,长尾却说他让路彦玩了游戏,所以路彦要付那部分的钱。
当长尾出钱让他玩游戏时,他就隐隐约约察觉到长尾不安好心。所以当长尾叫他付钱的时候,路彦心里只想着「果然如此」。可是,长尾命令路彦支付的金额是「六千元」,那是三百元的二十倍。
「我没有那么多钱啊。」
「去跟你爸妈说你有想买的电动,叫他们给你钱啊。你爸是医生吧?那不是超有钱的吗?」
不过,父亲是个很严厉的人。如果路彦吵着想要买电动,父亲绝对不会给他钱,一定会叫他存下零用钱去买。母亲虽然温柔,但是太过依赖父亲,若是跟她讨零用钱,她一定会跟父亲商量,所以结果还是一样。
「我父亲真的很严厉,所以……」
这不是长尾第一次开口向路彦要钱。他经常对路彦说:「我有想买的CD,但是现在零用钱不够,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点?」于是路彦曾一千圆、两千圆地借给他很多次,但是长尾一次也没有还过钱。
虽然路彦很不想把钱交给长尾,但若不这么做,长尾马上会生气,恶整他的手段也会更加狠毒,所以路彦只好听从长尾的要求。在没有零用钱的时候,路彦就把从小学开始存的钱提领出来交给长尾。可是最近长尾要钱要得很频繁,路彦的存款在不久之前终于变成零。
「真的很对不起,可是我已经没有存款了。」
路彦低头道歉。他觉得现在清楚表明自己没有钱,总好过答应要给钱最后却交不出来。虽然一样会惹恼长尾,但是现在不要让他抱持期待,结果一定会比较好。
长尾并没有气得暴跳如雷,沉默持续着。由于和平常的发展不同,令路彦纳闷地抬起头,结果右颊冷不防被人掴了一掌。掌掴的力道让路彦的的上半身直直栽进灌木丛里。
长尾用冷若冰霜的眼神俯视他,接着低嚷一声「无聊死了」。
「你真的无聊死了!光是看到你的脸就让我很火大!」语毕,长尾冷不防踹向蹲伏在地的路彦胫骨。
好痛、好痛,真的好痛!快阻止长尾,快让他停下来……路彦怀抱着希望看向长尾的背后,然而香西和宫田只是饶富兴味地扬起嘴角,一动也不动,模样似乎在笑。他是想要逃命的猎物,而像一只猫在玩弄老鼠似地踹着路彦的长尾则命令另外两人:「喂,好好按住这家伙的手!」
「你、你要做什么!」
路彦的双手被人压住,身体无法动弹。不一会儿,他的皮带被人解开,内裤连同长裤被人一把扯下。腰部以下感觉到冰冷的下一秒,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不要!我不要!」
好冷、好丢脸,路彦奋力挣扎着。自从懂事以来,他从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过下半身。
「把他的上衣也脱了!让他全裸!」
「不要!不要!」
路彦拼命踢动双脚,长尾冷不防地离开,只见长尾捂住嘴角低声呻吟,吸了吸鼻子后拿开手一看,发现掌心一片殷红。路彦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踢中长尾的脸。
长尾「呸」了一声,吐出一口夹杂血液的口水,不发一语地用力往路彦的胯下踏去,力道大得甚至发出「啵喀」的声响。
路彦甚至连想叫都叫不出声,这股痛楚几乎让他窒息。他挥开紧抓住自己的双手,按住胯下,紧咬着牙关。
当他因胯下的剧痛而呻吟时,长尾又用鞋尖踹了他的腹部两次。他无法顺畅地呼吸,宛如一只缺气的金鱼一样,嘴巴不断开合着。
「喂,做得太过火不好吧?」
耳边响起宫田语带踌躇的声音。
住手,快住手。求求你。好痛,好痛,好痛。
「发生齐藤的事件后,老师现在对欺负事件很敏感。」
香西抓住呼吸急促的长尾的手,把他从奄奄一息的路彦身边拉开。长尾再次「呸」了一声,用力踩路彦的制服长裤。
「把这个丢到水池里!」
宫田听令捡起制服。长尾挥开香西,一脚踹向路彦裸露的臀部。
「站起来!就这样绕公园一圈!」
路彦虽然听到长尾的声音,但是他站不起来。他痛到站不起来。
「我叫你站起来啊!」
长尾用力踩上路彦的腹部,鞋跟陷到腹部里。路彦「恶」了一声,就着横躺的姿势开始呕吐。
「哇!好脏!」
路彦看到香西慌张地跳开。长尾一边笑一边不屑地说「你活该」,然后一次又一次用力踹他的后背。每当长尾踢他的背,他的身体就会反射性地弹跳。「死亡」这个字眼掠过他的脑海。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好可怕,好可怕!
「救、救我!」
路彦竭尽全力大喊。本来还在笑的长尾脸色丕变,慌乱地捂住路彦的嘴巴。
「不要叫得那么大声,白痴!」
被人捂住嘴巴,让死亡的恐惧瞬间倍增。路彦用力咬长尾的手指,嘴巴一旦重获自由,又继续大喊:「救命啊!」
「我叫你闭嘴!」
长尾推倒路彦,双手掐住他的脖子。路彦想推开,却怎么也拖不开。而且,长尾手上的劲道越来越强。
他无法呼吸,无法发出声音。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他张大嘴巴,意识逐渐朦胧,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
「你再不住手,那孩子会死哦。」
在路彦就要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听到一个慵懒的声音。脖子上的束缚解开了,大量的冷空气灌入体内,使得路彦剧烈地呛咳着。
「你想去感化院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
路彦咳得眼中泛泪,抬起头来只见一名年轻男子站在灌木丛的彼端,年约二十岁,身着二手衣裤般的牛仔裤和蓝底缀有白线的夹克,精短的头发是金色的。他似乎在嚼口香糖,嘴角发出咀嚼的声音。
「喂,看你们的制服,是鸟谷二中的吧?」
长尾对男人的询问微微点头。大概是对突然出现的男人充满警戒,长尾目露凶光。
「大概是两个礼拜前,你们国中有个女生自杀了,对吧?她叫齐藤仁美。你们知不知道有谁跟她比较要好?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没关系。」
香西和宫田互看一眼,不解地歪着头。
「倒在那边的小鬼,你知不知道?」
路彦缓缓地站起来,腹部和背部等被长尾踢过的地方都阵阵发疼。他察觉到男人的目光饱含露骨和无礼,不禁在意起男人究竟在看什么。然后,当他发现男人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自己的胯下时,不禁慌乱地弯起背脊,用双手挡住胯下。瞬间,男人爆笑出声。
「你是男的啊。」
看到路彦点头,男人这次指着长尾等人捧腹大笑。
「你们连男人也要上啊?他有老二,你们竟然还硬得起来。你们只要有洞可以插就好吗?真是一群鲁莽的傻子。还是说你们是同性恋?」
长尾的脸涨得通红。男人似乎觉得自己说中了,不断叫着「同性恋、同性恋」,一个人笑得肩膀不住颤动。
「滚开,白痴!」
长尾朝男人大吼之后,又泄愤似地踹路彦一脚。
「喂!」
男人低哑的声音让长尾吓到背脊不住打颤。刚才还笑个不停的脸庞丕变,瞪视长尾的目光有一种令人慑服的魄力。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他沉着声缓缓开口,那种眼神、措辞、态度……这个男人说不定是流氓。血色倏地从长尾脸上退去。男人在牛仔裤后方的口袋翻找,掏出某样东西,「喀嚓」一声弹跳出刀刃。
「要不要我现在干掉你们,让你们那张嘴再也说不出这种嚣张的话?」
香西「哇」地大叫,拔腿就跑。长尾和宫田也惊慌失措地狂奔而去。灌木丛里只剩下路彦和那个男人。
路彦不想和流氓扯上关系,也想像长尾等人一样逃跑,可是他没穿内裤,甚至连想站起来都做不到。男人手里拿着刀,越过灌木丛。路彦双手抱住头,嘴里不断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蹲在他面前,不解地歪着头。
「你在道什么歉啊?」
「请、请你不要杀我,求求你!」
男人「唉」地嘟囔一声后,将刀子折叠起来,收进口袋里。路彦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覆盖住头的双手。
「你国一吗?」
男人打量着他的脸,路彦摇摇头。
「国二吗?」
路彦微微点头。
「和你在一起的那群人是你的学长吗?」
路彦又摇头,男人「哦」了一声。
「你那么瘦又那么矮,在看到你的老二之前,我还以为你是女人咧!」
男人抓住路彦的手腕,强硬地拉高他的双手,然后仔细观察他的胯下。
「连包皮都还没剥落,根本是个小鬼!」
路彦挥开男人的手,挡住自己的胯下,连耳根子都羞得通红。男人见状笑出声。
「你的制服裤子怎么了?」
「……被、被、被丢到……」
男人眯起眼,皱起眉头。
「你咕哝些什么啊!我听不见!」
「被、被丢到水池里。」
那是一座有埠头的大水池,可是路彦不晓得制服裤被扔到哪一带。
「真拿你没办法。」
男人喃喃地站起来。
「你就光着老二回去吧。」
「我、我不要!」
「不要个屁!我不知道你是和他们打架还是被欺负,总之你会被他们打着玩,都是因为你太弱了!如果不想再像这样悲惨地光着老二,就要抱持着「妈的,下次绝对不会输给你们」的心态!」
「我绝对不要这样回家!借我手机,我打电话给妈妈,请她帮我拿裤子和内裤过来……」
瞬间,他的脸颊响起一阵清脆的声响。在他意识到自己被人掌掴之前,另一边的脸颊也被打了一记耳光。
「你这没种的混帐!」
男人在他耳边咒骂一声后越过灌木丛,转眼间那道背影变得越来越遥远。路彦呆愣在原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差点就要死了,还遇到这么悲惨的事,男人却不肯出手救他。
他被拋弃了,孤寂的心情让他忍不住流下眼泪。路彦蜷缩成一团,像只小狗似地嗷嗷哭泣。好冷,身体不断打寒颤,他说不定会这样冻死。
路彦一个人在灌木丛里约莫过了三十分钟,被来公园巡逻的警察救走。他被带到附近的派出所,身上包裹毛毯、喝着热牛奶时,母亲神色仓皇地跑进来。她紧紧拥抱儿子,眼泪扑簌簌地流下。
路彦对警察和母亲谎称,自己从补习班回家时,被一名陌生男子袭击。当被问到「对方长得怎么样」时,他便描述金发流氓的容貌。
他们花费一个小时完成报案,好不容易才离开派出所,路彦又被忧心他伤势的母亲带到医院检查。因为那间医院是父亲的职场,所以即使不是看诊时间,仍特别为他治疗。要治好全身的挫伤,需要一个礼拜的时间。虽然他被人像沙包一样殴打,不过幸好没有骨折。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进入浴室前,他从洗手台的镜子看到自己的身上到处都是淤青,看来伤势不轻。其中最醒目的,莫过于残留在脖子上的手指形状淤血。回想起自己差点丧命的事,直到现在他还是会忍不住打颤。
长尾等人的事,他没有对任何人说。或许向人倾诉后,他会觉得好过一些。虽然心里曾闪过这个念头,但是即使他说自己被长尾等人殴打,那些家伙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坦承自己的罪行。尽管他全身都是淤血,可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些淤血是被长尾踹出来的。
即使供出那三人的名字,说自己身上的伤是他们造成的,但如果没有证据,事件便会被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事后只会招致他们的怨恨,他们对他的虐待也可能会变本加厉。与其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不如相安无事地忍耐一个月,接着二年级就会结束了。升上三年级,便是他梦寐以求的重新分班。
路彦躺在床上,被踢打的腹部和后背都阵阵作痛。他明天不想去学校,不想见长尾,也不想看到他的脸。长尾一定会对他说些什么。
要是长尾死掉就好了。比方说在火灾中烧死、被歹徒刺杀,或是被人推落月台。如果没有长尾,他就不用受这些折磨。路彦的脑海、心里都是一片深沉的黑暗,这些黑暗是长尾的存在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