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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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宫人将煎好的药送来。江白欲起无力,水晟澈在榻边坐下,将江白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前,端起药碗,勺了一匙细心吹凉,送向江白嘴边。江白神色尴尬,犹豫不定。水晟澈在江白耳侧轻轻吐气,说道:〃莫非你想我用别种方式喂你?〃语气中竟有些说不出的暧昧。
江白脸色一红,立刻吞下那匙汤药,吞的急了,又是一阵咳嗽,水晟澈连忙放下碗,伸手轻拍江白后背。
这一碗药真是喝的生平从未有过的艰难与尴尬。
喂完药,江白还欲说话,水晟澈止住江白,命人换过江白染了血的衣裳,扶他躺下,又为他盖好薄被,自己解下外衣,侧身躺下,道:〃有话明日再说罢,我也倦了。〃
一只手搭在江白腰间,竟是不容反抗。
第05章
六月初九,这日清晨起了些薄雾,氤氲般弥散在京城之中,令这繁华庄严的城忽然添了些妩媚之意。守城的卫兵边打着呵欠边开了门,九年前的宫乱已成遥远记忆,如今这太平之世,由不得人不松懈,何况在天子脚下,进出的人总是屏息敛神,不敢造次的。晨雾缭绕间,一人一马慢慢进入卫兵的视线,那人年近四十,穿着一件浅灰色衣服,骑着棕色的马,面目是极平凡的,但目光却极明亮,叫卫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你从哪里来?〃卫兵来说例循盘问。
〃北镇。〃那人语调平和的答道。
〃那可够远的。。。。。。〃北镇是国土北端与外族领地接壤处的关口重城,后日即将上京叙职的宁王便驻扎在那里。
卫兵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人,问道:〃莫非您是宁王殿下的先遣?〃他自认颇能识人,见这灰衣人气度从容,又是来自北镇,便自然联想到了宁王。
那人笑了一下,摇头道:〃不是,我是来访友的。〃
卫兵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挥挥手让他进去了。
那人骑着马不急不忙的在城里行着,借着薄雾的掩映慢慢晃到城东一处极大的府邸后面,从马上下来,伸手轻轻敲了敲乌黑小门。
木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探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半眯着浑浊的眼,想要看清来人。
〃谁呀?〃老仆嘶哑着嗓子问。
〃丹。〃来人简短的回答。
老仆那双眼忽然猛的张开,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原来是丹先生,里面请。〃快速的把门打开,把来人让进门内,又向外张望了一下,才合上了门。
〃殿下。〃门一关,老仆跪地行礼。
那人大方的受了这礼,沉声吩咐道:〃带路。〃
于是老仆连忙带着那人穿过花园,走向一座幽静小院。方走进,里面一人已经迎了上来:〃五皇兄,你可来了。〃那人紫衣锦袍、相貌邪美,正是安王水祈苏。走近了,看见那张脸,愣了一下,道:〃怎么这副模样?〃
灰衣人道:〃我理应后日才到,若是被人看见了总是不好。〃
伸手从脸上揭下一层半透明薄皮,露出一张与安王有几分相似的脸来,却少了那份邪魅之色,多了几分沉稳威严之气,正是年长安王八岁,先皇第五皇子、镇守北疆的宁王水祈丹。宁王母妃早逝,过继给楚贤贵妃,因此与水祈苏交好。
安王水祈苏道:〃五皇兄还是一贯的谨慎。〃说着凑近水祈丹,亲热的挽过,忽然侧头嗅了一下,道:〃五皇兄身上有些香气。〃
水祈丹滞了下,沉声道:〃哪来的香气,十一皇弟真会说笑。〃
水祈苏邪魅双目微微眯起,脸上带着些似笑非笑的神情,道:〃我是说笑呢。〃不等水祈丹接口,又道:〃五皇兄,我们去里面谈。〃
这里面,并非里屋。水祈苏携着水祈丹走入内室,伸手转动花架上一盆兰花,只听一声轻微机括活动之声,靠西侧的一堵墙翻开,露出一道一人宽的通道来。
〃五皇兄随我来。〃安王水祈苏从台上拿过一粒明珠,当先一步走入通道,水祈丹微一犹豫,随后跟上。墙在身后无声合上,通道内一片昏暗,唯有水祈苏手中那颗明珠宝光莹莹,照亮道路。
这是一条台阶向下的通道,水祈丹随着水祈苏慢慢往下走,安静的通道内只听见兄弟两人的脚步声。
〃五皇兄,你带了多少人来?〃水祈苏开口问道。
〃两百精兵已经潜入骊山附近。从两日前起,鹰队、虎队的五十精锐也陆续潜入城内。另外还有两万大军驻扎在五百里外允州,人数太多,不能再靠近了。〃
〃五皇兄好手段,竟能令这么多人悄悄潜入。〃
〃这些人虽然能以一挡十,不过对付羽林卫怕还是有些不足。〃
〃新上任的京兆尹十分好控制呢。〃
〃城卫队虽然人数不少,但既有这样的上司,恐怕也不见得能有多大用处。〃
〃五皇兄说的是,不过总是多了些筹码。何况我们也不必与羽林卫全力相搏,届时你我出手斩杀几个头领,加上城卫队人多,便能镇住场面。〃
水祈丹默默点头,水祈苏说的的确不错。这计划只怕在他心中已推演的无数次,必定十分的完美了。
正想着,前面水祈苏身形一停,似乎伸手在前面一阵摸索,又是些轻微弹簧机括活动之声,眼前骤然一亮,原来通道尽头的暗门后,藏着一间宽敞房间。这房间四角嵌着明珠,亮如白昼,房间内简单的摆着了桌椅书架,别无它物。室中空气新鲜,也不知是何处开了通风气孔。水祈苏待水祈丹走入房间,回身拍打墙壁,通道暗门又无声关上了。
水祈丹道:〃你这安王府花样还真不少。〃
水祈苏淡淡道:〃方才那条通道若是有人误闯,就会牵动机关,绝难逃生。如今我们密谋的是这般大事,自然不得不多加提防。五皇兄请坐。〃
两人在桌边坐下,水祈苏拿起桌上白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祈丹见那茶水尤冒着热气,显然是不久前刚刚冲泡而成,于是暗暗打量这密闭房间,心中明白必定另有出入暗门。
水祈苏道:〃五皇兄,我记得你最喜欢喝这东崖雀舌,这是今春的贡品,尝尝味道如何?〃
水祈丹拿起茶浅啜一口,道:〃茶是好茶,不过十一皇弟你记错了,我喜欢的是狮峰龙井。〃
水祈苏笑道:〃是我疏忽了,只因为小时候你常在母妃那里陪着喝茶,所以我便以为你是喜欢这茶的。〃
水祈丹道:〃母妃喜欢,便陪着喝罢了。〃声音一凝,道:〃十一皇弟,还是先谈正事罢。〃
水祈苏状似悠闲的品着茶,过了一会,开口道:〃五皇兄,这帝位,无论是大皇兄还是我坐,你总归左右不过一个宁王,你又为何愿意冒险助我?〃
〃若无你母妃,我当年绝难在宫中生存。〃
水祈苏摇摇头,道:〃都说帝王家无父子兄弟,我母妃收养你,无非是为了你舅族势力,也就是个相互利用。只为了你说的原因,那我是决不相信的。二皇兄胸无大志,三皇兄能力有限、四皇兄早逝,若说那宝座,除了大皇兄之外,便是你最有资格问鼎,五皇兄,你如今手握重兵,难道就从未有过那念头?〃
水祈丹哈哈大笑,面色一整,傲然道:〃我要的是征战沙场、斩杀敌首的快意生涯,皇帝的宝座虽然许多人觊觎,我却还真不想要呢。〃声音一顿,复又道:〃如今北方外族势力日渐壮大,屡次挑衅。大皇兄不但不让我带兵出战,还派人去议和。我冒险助你登上帝位,为的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十一皇弟,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停了一会,又道:〃你我虽然计划周详,但还是缺了一点。〃
纵观古今,谋朝篡位的手段不外乎阴谋暗杀、拥兵逼宫。如今太子已成年,能力出众,纵然皇帝突然驾崩,帝位也不会落到旁人手中,所以唯有逼宫一途。两日后,正是宁王三年一次进京叙职,趁此时机城内预先潜入的精锐人马与驻于京郊骊山的五百精兵突然起事,加之城卫队协助,不难控制皇宫,成就大事。
但是,缺了一样东西:借口。
残忍暴虐、荒淫失道、宠幸佞臣、无能无为。。。。。。无论哪种原因,归根结底也就是个篡位的借口罢了,有了这借口,篡位便名正言顺、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得已为之,便减少了面对勤王之师的风险,登位之后,统治这江山也容易的多。
当今祈帝登位九年来,倒也踏踏实实做了些功业,国内一片平和繁荣,颇受百姓称赞。无论怎么看,也找不出篡位的借口来。
宁王水祈丹说的,便是这意思。
这逼宫,名不正言不顺,怕是有点说不过去。
说粗俗些便是:又要做表子,又要立牌坊。
古今如此。
水祈苏高深莫测一笑,道:〃请五皇兄来,正是要请你看样东西。〃
他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一个银白色手掌大小的盒子,这盒子非铁非石,也不知什么材质。表面光滑无痕,接口处全无缝隙,惟独侧面有一个圆形小孔。
〃这是?〃水祈丹问道。
〃这是前朝留下的宝物,唤做太盒,也不知如何做成,刀枪不损,水火不侵,除了用钥匙打开,别无他法。〃说着从颈中取下项链,将银白色圆柱链坠插入盒上小孔。
那盒子无声打开,盒壁颇厚,里面空间不大,放着一页折起的纸笺。
〃五皇兄请看罢。〃
水祈丹狐疑的看看水祈苏,伸手取出那纸笺,展开默看。
只见那纸上,写了寥寥数行字,字迹秀丽,显然是女子所书。这信应是写给其夫〃萧君〃的,信中提及两人之子〃宏儿〃已行冠礼,甚感欣慰云云。水祈丹越看越惊讶,待看到落款是〃沐莲〃两字,顿时失声道:〃这。。。。。。〃
祈帝名为水祈宏。沐莲两字,却是当今太后、祈帝母妃的闺名。
这封信,竟然是太后与人私通的证据。
当今祈帝并非释帝亲生。
这逼宫的理由,真是再理直气壮不过了。
〃九年前父皇得到此信,勃然大怒,正要下旨废后废太子,却被大皇兄得到风声,率兵逼宫。仓促之下,父皇将此信放入太盒之中,钥匙交于贴身服侍的太监。待大皇兄登位,寻到此盒时,钥匙已经悄悄落入我手中。〃
可想这九年来,祈帝捧着个刀枪不损,水火不侵、偏偏里面藏有自己身世秘密的盒子,是怎生的坐立不安、奈何不得。至十几日前忽然丢失此盒,惊恐无比。
水祈丹放下那薄薄一张纸,惊疑不定,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水祈苏忽然邪魅一笑,缓缓开口道:〃你既然看过这信,知晓了秘密,便是有命回去,大皇兄也定不会留你性命。〃水祈苏邪魅双目紧紧注视着面前之人,一字一字说道:〃不是么,江白!〃
水祈丹不动声色,道:〃十一皇弟真会说笑,江白是何人?〃
水祈苏笑道:〃你也算是了得。不但猜出我们的计划、截下五皇兄,又假冒他来与我密谈,把五皇兄扮的十分的像,就连五皇兄不爱喝东崖雀舌都知道。〃语音一顿,接着道:〃只是。。。。。。你身上好浓的香气,那浅兰的滋味可好?〃
水祈丹脸色一变,正要动身,水祈苏已伸手扣住左手脉门,道:〃这浅兰只要遇到本王身上的冰魅,便会产生香气,越是压制,香气越盛。本王如何不知道是你呢?那日你在堂上弹琴,本王若不是走近了,还真不知道原来是你。〃
另只手伸来,在水祈丹脸上一抓,顿时撕下一张半透明的面具。
面具下的脸十分年轻,肌肤细致如白瓷,狭长双目略略睁大,正似透着些遗憾。见身份被识破,也不惊慌,仍是有些慵懒的神情,薄红双唇微微一抿,缓缓启口道:〃不愧是安王殿下。是江白败了。〃心中却微叹一声,这一场当真败的冤枉。
话方出口,最后一字的余音似还飘荡在空气中,江白肩头微动,随身兵器白玉金槿扇已从袖中滑下落到手中。左手往上一翻,脱了水祈苏控制,身形一动,右手已扬起一片金色光华,扇面飞舞间,仿佛无数金色槿花缤纷而落,飘飘荡荡罩向水祈苏上身。
〃春城无处不飞花。。。。。。本王倒是有些小瞧你了,只是既然是寒食,又哪来的槿花?〃水祈苏一声长啸,双手如穿花蝴蝶般拍出重重叠影,堪堪化解江白这一招。
水祈苏开口便道出江白这一式来历。这一句〃春城无处不飞花〃乃是出自寒食四剑第一式,传闻昔年剑客韩翃某年寒食节漫步京城,见春城飞花、东风拂柳之景,又见汉宫传烛、轻烟飘送,心中感慨,于是随口吟诗,手中宝剑挥舞,创出寒食四剑。这四式因当时韩翃想到寒食节天下禁火,宦官宠臣却仗着帝王偏宠得到恩赐而燃烛,他心中愤懑,出剑便携着这股怨气,招式虽美,却暗藏凌厉杀意,四式一气呵成,威力极大,韩翃此后一人一剑行走江湖,这寒食四剑名声渐盛。此后数十年,韩翃故亡,后人资质愚顿,这剑式便渐渐失传了,无人知晓真面目。江白化剑为扇,使出这寒食四剑,竟被水祈苏一眼看穿,可见其造诣非凡。
江白慵懒一笑,道:〃安王殿下好厉害的眼光。〃手中动作却不停,白玉金槿扇张开,轻飘飘扫过,紧接着后面三式一一使出,他手中槿扇忽张忽合,动作虽迅疾,偏偏看起来悠然飘逸。
水祈苏神色一凝,变掌为指,动作渐缓,每一下却带着呼啸风声点向江白扇影。反观江白,动作越发轻柔,明明扇面盘旋飞舞,却诡异的毫无声息。到最后一式,只见室中点点金光闪动,却惊鸿般一逝而过,只留下无数虚影,乌青流苏盘旋缭绕如轻烟飘散。好一招轻烟散入五侯家!
这时空中残影散去,只见水祈苏身形微仰,江白手中白玉金槿扇合起,正点在水祈苏咽喉之上,扇尾流苏轻摇,似是余韵未散。
两人这一番打斗不过瞬息,自始至终都不曾起身离开椅子。
水祈苏被指中要害,神色未变,从容道:〃好一个江白,只怕你还未使出真正的杀招。〃目光飘向扇尾乌青色长流苏,不言而喻。
江白仍是回道:〃安王殿下好厉害的眼光。〃
心中念头急转,此次假冒宁王,身份败露,事到如今,也只有胁持安王迅速离开安王府,再作打算。
主意既定,方要起身,忽然觉得一阵眩晕,手脚竟有些发软。江白心中一惊,难道方才不知不觉被下了药?
水祈苏冷冷一笑,伸手推开江白指在咽喉上的扇柄,道:〃只怕你还不知道,你虽然强行压住浅兰的毒性,但遇到这东崖雀舌的茶水。。。。。。〃
江白苦笑道:〃只怪我当初一念之差。。。。。。浅兰、浅兰,当真害人不浅。。。。。。〃话未完,又是一阵眩晕,摔倒在地,神智已失。
(注:《寒食》出自唐代诗人韩翃手笔,全文为: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本小白此处系胡乱引用篡改,不可当真。)
第06章
〃哗啦〃一盆凉水泼在身上。
江白神智渐渐清醒,稍稍抬起头,睁开了眼。此时他双手双脚被铁链铐在暗室墙壁上,难以动弹。胸前衣衫尽破,露出道道交错鞭痕,仍在滴血。那水是掺了许多盐的,浇在伤口上更添疼痛,饶是江白也忍不住身体微微抽搐。
暗暗提气,体内真气运行自如,江白心中稍定,只要未被封住内力,这些皮肉之伤便不要紧。
只是不知,自前次昏迷、苏醒、鞭刑、昏迷、再苏醒,已经经过了多少时辰或者多少日。六月初九入安王府,距离六月十一宁王进京或者说祈帝给半分堂的期限之日,不过只剩下两日。
早在五月二十三那天夜里祈帝召见,给了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