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物语-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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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尽听顾望风唉声叹气,顾云再好的耐性也给消磨光了。
“望风。”
顾望风毕恭毕敬地弯腰,做出听候差遣的姿态:“少爷。”
“顾望风。”
顾望风再弯腰:“三少爷。”
把幺儿丹青换到另一边怀抱,顾云斜睨印象里直爽的北方汉子:“遮遮掩掩可不是你的性子啊望风。”
顾望风一张黝黑的面庞臊得通红:“少爷真的要知道?”
“且慢。”顾云突感不妙,连忙摆手:“上次你答应别人的事情没做好就是这副模样,这次肯定也差不多,别想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顾望风拉下嘴角,一双浓眉从倒八形状折成正八:“少爷……”
拗不过顾望风再三恳求,顾云终究是不情不愿地松了口风:“说说看。”
顾望风总算松了口气,面色也缓和下来:“其实不是什么大事,西街杨家少爷应该知道的,那家男人在奉门寨当管营。”
等到顾望风提起此次事件的主人翁,顾云险些跳将起来:“奉门寨杨官营!”
“少爷果然知道啊哈哈。”
“别跟我装傻充愣,你小子既然明知王府不可轻易牵扯地方事宜,为何还要应允下来?”
“都怪望风一时嘴馋……”
顾望风“嘿嘿”傻笑,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顾云一时也没了脾气:“然后呢?”
杨三郎在城外西郊奉门寨当差,三嫂一人守家带孩子,偶尔家中有什么粗活重活会请邻里街坊的壮丁帮忙,再不然花钱雇个伙计。顾望风听淑英说是三嫂有事相求,想当然以为是给三嫂做苦力。故而当三嫂口中说出事情关乎杨管营,他也愣了。
且不说现今的定西王仅仅空有其名而无实权,便是顾思远当年手握军权时,顾家也向来不喜与牢城之类的地方有任何联系。
奉门寨正是平江城这一带的牢营。
顾望风犯了难,但海口夸下,唯有硬着头皮听三嫂讲下去。
好在杨三嫂的请求没有很强人所难,甚至简单地让顾望风都暗暗自嘲大惊小怪。
“虽然确实牵扯到地方衙门,但是三嫂子就是想让杨管营回家过个年罢了。”
“我想此事不难,少爷您说呢?”
“不难?不难你在这儿拧个什么劲儿。”顾云嗤笑,“我猜你去奉门寨走一趟就知道难了吧?”
“是。”
和三嫂一同去了奉门寨,顾望风怎么也没想到凭自己王府兵长的身份竟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
奉门寨并不是不允许差役回家探亲,而是从六天前起便张贴了出入禁令。上至团练下至差拨,只要是六天前处于奉门寨的所有人,一直呆到今天都没有离开过。而那些新近抓捕的犯人则被关进衙门紧急收拾出来的牢房里——虽然不合律条,不过天高皇帝远,地方上有足够自由活动的权力。
“呵!”
若说是起了兴致倒不至于,然顾云不再像刚才那样责备顾望风胡来,问道:“你说你亮明了身份他们也没让你进去?”
“是。”顾望风拧紧两条浓眉,“三嫂听说是上头的命令,也只好放弃。但望风认为奉门寨肯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少爷您觉得呢?”
“大事。”顾云怀里的小丹青奶声奶气地念念有词,“大大,大事。”
顾云拍了拍顾望风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是答应的事没做到心里有愧才以此为借口查下去的吧。”
“少爷明察秋毫,望风不敢隐瞒。”
“果然如此。”顾云并没有半分调侃,反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色,“备车。”
“啊?”
“去找乐仙儿。”
顾望风是个武夫,但心眼儿比一般武夫要活络得多,三少爷之所以出言相助,无非是要借此机会去探望四少奶奶罢了。
“少爷我们先去药铺还是直接去道前街?”
“天色尚早,先去药铺。”
“好咧。”
时候正好,顾望风在江安堂门前停车时,郎中乐乔前脚刚刚踏过门槛。
“乐仙儿要回去吗?”顾云从车厢里探头出来,“刚好送你一程。”
“不用。”
一口回绝邀请,乐乔像压根没看到王府马车似的,步履匆匆目不斜视地从车前经过。
顾云吩咐顾望风先行去道前街,自个儿紧赶慢赶追上了乐乔。
想来有些话毕竟不好让外人听到才有意遣开自己吧,顾望风稍做了番揣测。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顾望风决定调头绕开他俩。
转眼四少爷已经走了两年多,曾和少爷缔结婚约的乐乔乐郎中也一度销声匿迹,再次回到平江依旧孑然一身。从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来看,她依然深深惦念着四少爷。
是个重情的人儿呢。
但是能让城中几多百姓口口称道的乐仙儿挂念至今的四少爷……到底是怎样的人?
顾望风仔细回想过后才发现他对四少爷的印象稀薄,甚至根本不记得四少爷是什么模样。
之前只听说四少爷顾及是京都声名赫赫的少年骑都尉,但阴差阳错,直到顾家迁居平江的路上他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少年都尉爷的真面目。
不愧是京都姑娘倾羡的人物,样貌比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小姐们的形容还要出色。但同时也是一个少言寡语,孤僻冷漠的人。总是独自跟在车队后面,若无要事,两三天怕是都不会吐出一个字。
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大少爷,当时给顾望风的感觉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及至此地不过半月光景,四少爷就因膏肓重病搬去了乐郎中家。
“后来呢?”顾望风自言自语,“奇了怪了,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唏嘘间,顾望风已然先那二人赶到织里桥南街与道前街交叉口的乐府了。
隐约记得这乐府除开乐仙儿亦住有他人。顾望风久等那二人不见,于是叩响了乐府院门。
应门而出的是名漂亮的年轻女子,打眼瞧上去眉眼依稀有几分熟悉。
似乎没想到是生人拜访,女子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你是?”
柔和的嗓音十分悦耳,同时也很陌生,顾望风能够确定之前并未听到过。所以眼熟只是认错人了吧。
这样想着,顾望风答道:“冒昧打扰,在下顾望风。”
“顾望风。”女子愣了愣,“王府来的?”
“正是。”想来王府和乐郎中的来往算得上密切,顾望风对她知晓自己来历这件事并不意外,“乐仙儿和少爷在路上,应该随后就到,这天太冷了,在下可不可以……”
见那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是直爽的北方汉子也要因此难为情。顾望风搓搓双手,憨笑道:“是在下唐突了。实在抱歉。”
说着,顾望风躬身作礼,打算退回车上。
“天这么冷,还是进来等吧。”
顾望风如蒙大赦,忙跟在女子身后进了院子。
清理过积雪的院里三三两两散布着冬季生的花草,东南一隅开得正艳的红梅更是惹眼非常。
北隅同红梅遥遥相对的是一丛鲜脆欲滴的绿竹。
是楠竹吧。顾望风搜肠刮肚总算想起来竹子的名称。
可惜顾望风不是会吟诗作赋的文人,稍稍打量过周遭环境便将目光移回前头走的女子身上。
明明是柔弱单薄的女儿家,因何步伐如此沉稳。
从背后看,真像训练有序的军士。
“是乐仙儿回来了吗四姐姐?”楼上传来另一把纤细的少女声音。
随后红色的身影以超出顾望风理解的速度出现在木桥彼端。
乐府里原来住了很多人啊,顾望风心道。但看少女容貌姣好,表情却给他一种张扬跋扈的感觉。
果然在看清楚跟在后边的顾望风是个生人后,红衣少女冷冷道:“这家伙是谁?”
“他是来报信的,乐乔过会才回来。”
红衣少女不满地撇嘴:“说好今天早点回来吃古董羹,乐仙儿又骗人。”
“你和流苏姑娘先吃嘛,我留在楼下等她就好。”
“那多没意思。”说是这样说,少女跺跺脚眉眼一弯道,“也不知道要等多久,肚子好饿,四姐姐你慢慢等吧,我先上去了……”
一溜烟儿消失不见的红色身影令顾望风久久没回过神。
乐仙儿身旁尽是非同寻常的人物呵。
红衣少女这番掺和让顾望风又嘀咕起来。还是觉得这个“四姐姐”很眼熟,一定是在哪里见过。
但自打进了院子,被红衣少女称为“四姐姐”的女子再也没正脸面对过顾望风一次。
与女子面对面坐在火炉前,望着噼啪燃烧的炭火,顾望风耐不住沉默问道:“我能称你为四姑娘吗?”
“不可以。”
“那……”
“顾四。”女子终于抬头对上顾望风的审视,“叫我顾四就好。”
“这么巧,姑娘也姓顾啊……”
这么巧,也是排行老四。
顾四。
顾四?
作者有话要说: 虫·虫·飞·
☆、大寒·望江南(其二)
纵然身着女装,举止也在乐乔熏陶下日渐温雅,然此刻与顾望风面对面跪坐在火炉前,顾及仍免不了忐忑。
顾及的记性很好,虽然只见过此人区区数次,但对他有清楚印象。
表面看来似乎是粗枝大叶不拘小节的武士,实际上对细微处的观察很有一套。先前听顾云也讲过其过人之处,如逢乱世,稍稍磨练几年应会是征战沙场无往不利的上将。现如今虽屈居于顾王府,也是在等待机会重入武营吧。
察觉对方隐隐似同有打量的意味,昔日顾家四子收眉敛目,注视着跳动不已的火焰。
自苏醒之后顾及甚少想起王府中人,无论是日益年迈的父亲还是已为人父的三哥。乐乔悉明其心,亦有意避之。
该与顾府划清界限,即是为对方着想,也是为自己好。
顾及添些木炭,起身为顾望风泡了杯茶。
“这么说冒昧了,姑娘看起来有几分眼熟……”顾望风接过茶水,局促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顾及斩钉截铁:“没有。”
“哦……这样啊。”顾望风就着火搓了搓手,“对不起。”
一时无话。
及至此间主人乐乔与顾三少爷云一前一后踏入房门,顾家兵长望风已是满头大汗,见那二人如见降世之天兵,连忙迎了上去。顾及则与之相反,悄悄往内室退。
“四儿。”乐乔那眼尖,先声唤停顾及,“来见一下顾家三公子。”
顾及不情不愿地向顾云略略施礼:“见过公子。”
顾云没有回应,而是长久地打量着如今称得上“改头换面”的顾及。
于是顾望风心头泛起嘀咕。
乐乔故意忽略三人间微妙诡异的气氛,自道:“若是方便的话,不如今夜就去奉门寨走一遭好了。”她偏头问顾及,“四儿可曾用过餐食?”
顾及摇头。
顾三少爷仿若大梦初醒,忙道:“乐仙儿不必急于一时。这样吧,我与望风先回去准备准备,稍后再来接你如何?”
“也好。”
陶锅里的白肉随红椒来回翻腾,蒸蒸热气将鲜美香味与暖意蕴满房间。和期望中的场景并无二致,然雀跃之心却早已不知飞去哪里。
细嫩的兔肉似同嚼蜡,佐料里的辣椒可是蜀川传来的干椒,竟也索然无味。
顾及良久无话,乐乔便明了她心思,一手端着碗筷移到对面顾及身旁:“四儿见到顾云不开心么?”
“怎会与顾家生出牵连?”顾及咬了咬下唇,赌气似的恶狠狠问道,“不是说要跟那家撇清关系嘛。”
难得见顾四发火,郎中兴致盎然,笑眯眯地望着身旁人耷下唇角,连眉间都聚起重重峰峦。褪去伪装的硬壳,如今的顾四愈发清丽有致。便是少有的埋怨也显出别样韵味。
怨不得顾云见了四儿也会呆立。亏得顾望风表面呆憨,这会儿来把对顾四的探究掩个滴水不漏。
“撇清关系可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哦。”终是揉平了顾及眉宇间的皱痕,郎中揽上斯人肩,在她耳边轻声道,“要是能痛快理清关系,便不会有那么多伤心事了。”
安抚顾及那是手到擒来,饭后不久入夜,顾望风驾着马车方在妖笼门前停下,换好外出便装的郎中和顾及携手跨出门槛。
简短寒暄过后,请她二人上了车,顾望风把棉帘子捂得严严实实,扬手飞一记重鞭,马儿便撒开蹄子朝着城外驶去。
王府这车远比不上郎中那辆神出鬼没、随用随到的黑色马车。多有颠簸不说,明明门帘窗帘紧闭,车内仍透着冷冰冰的寒意。顾及不防冷,没一会儿工夫鼻尖冻得通红,连牙关都开始打架。后来实在捱不过,索性明目张胆把冻冰的手塞进郎中腋下。
顾云又是心疼又是忍俊不禁,道:“说说话吧,说起话就不冷了。”
顾及别过脸,打定主意不和他说话。
乐乔捏捏她鼻尖,调侃道:“还闹脾气啊,车上没关系的。”
顾及把自己埋进厚厚的搭护里,还是不发一言。
“我看过了,没人跟着。”乐乔捧着顾及下巴,把她从棉绒绒的搭护里拖出来,“眼下端王应在准备那位的身后事,未必有闲心搭理平江王府。四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顾云听到这里额头青筋一跳:“哟,乐仙儿的消息可真灵通。”
“无心插柳。”
听顾云似有责备之意,顾及终于别别扭扭地开口问道:“爹,还好吧?家里都还好吧?”
“都很好。”
顾及不愿正眼对上昔日兄长,那副躲闪的模样教乐乔发笑,却让顾云唏嘘。
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表现有些轻飘,顾及故作沉重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抛下孩子半夜三更跑出来?”
“不知道。”顾云诚实以待,“完全不知道那里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找乐仙儿帮忙的。”
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顾及重又趴回乐乔怀里:“纯粹没事找事。”
第一次见四仔如此乖顺,顾云险些没忍住像乐乔那样揉她脑袋,只好假装没看到,转口道:“我回去问了一下,据说封寨前那几天只有一名犯人被送进去。”
“犯人怎么进去的?”
“形容说是犯了偷盗罪的年轻女人,柚里巷一户人家报的案。大概是给捕头塞了好处,当天就把小贼抓起来了。”顾云流露出疑惑,“不过偷盗的女子是那家女人的熟识,只要透出这点,很容易抓人的。”
顾及陡然精神过来,问道:“难道是事主诬陷的?”
“看表现应该是有偷盗这个行为存在,衙役在庙里找到她的时候她确实要逃走。”顾云做出意味不明的结论,“做贼心虚向来是官府抓人的首要依据。”
顾及挠挠额角,仰着脸问乐乔:“去看看会知道的吧?”
“嗯。”
看她微笑的样子总觉得郎中已经知道了真相,顾及刚想做些小动作却听到耳边隐约一声叹息。
“三少爷有没有听过荆国公的《望江南》?”
顾云犹在思索,顾及却先他给出答案:“皈依三宝那个哦。”
“是的。”
“世说荆国公晚年崇佛,不仅文风大变,甚至在临死前将所有家产赠与寺庙。”
不明郎中为何突然提起王安石,顾云与顾及收起话头,静待后文。
“愿我六根常寂静,心如宝月映琉璃。”悠悠地念出诗句,乐乔的面色愈发肃然,“若是六根清净,便不会循寻常之行了。”
你明白么?
不。
顾及与顾云面面相觑,但郎中看来是不会再多做解释了。
时近亥时,奉门寨遥遥在望。
西天边泛起红光,是风雪之兆。
顾及先下车,踩着硬邦邦的青石板跳了几下才觉得筋骨重新活络回来。
下次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