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锁金铃记-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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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散弥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不知怎么地又放了下来。两人各怀心事,坐在灯下沉思,一动不动。灯油添了又烧枯,灯光昏暗不明。
蓦地窗子咔哒一响,银锁随即站起拔刀,萧散弥却拉住她,道:“是沙曼。”
窗子被推开了,来人身材高挑,长发微卷,大半被兜帽盖住,眼睛也隐藏在阴影之中。
萧散弥站起身来,沙曼冲着她挑起下巴。
她的下巴上没什么肉,尖尖的,像是一把刀,指着萧散弥。整个人有着说不出的锋利,好像那把沉静从容的刀鞘已经被丢到乌有乡去了。
萧散弥伸出手来,安抚似地拍拍她的肩,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她并未反抗,转头向银锁道:“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我要回去了。”
银锁道:“没有了,如果还有事,我写信到隔壁去。”
萧散弥笑笑,轻轻扭了一下手腕,手上的骨头忽然不可思议地一块一块塌陷,从沙曼的禁锢之中脱出来。
她瞪了沙曼一眼,沙曼也不服气地瞪回来,两人身高有差,萧散弥很快败下阵来,道:“任你处置,别不高兴了。”
沙曼扭头踩着窗框跳下去,萧散弥被她拉着,颇狼狈地跟着落地。
银锁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发呆,虽然情窦初开之时她自己并不知觉,但常年观察别人,她已能看出许多端倪。沙曼十分不悦之时,萧散弥根本手足无措,使劲浑身解数想安抚沙曼。
倒与赫连和阿曼类似,或许她今天应该敲赫连的窗子才是。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我又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沙漠之王当然就是能驱风沙用魔法还懂刺杀之术的萧散弥啦
她日后和她的饲主阿曼定然会有一段传奇,不过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这章之后的第三章是喜闻乐见,可能发不了,随缘……
☆、第276章 寒露明光一
她关上窗子;吹灭了灯火;却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推开门;只见金铃的背影;不由得唤了一声:“大师姐……”
金铃扭过头来;笑了一下;道:“我刚走过来;见你灭了灯,还道你要睡了。”
银锁忙摇头道:“只是灭了灯罢了;大师姐有事尽管叫我起来。”
“……没甚要紧事;只是出来走走罢了。”
银锁没头没脑地问:“那何以又不走了?你若睡不着;我陪你走便是。”
金铃颇感意外;还道今天得罪了她,要遭她大大的冷脸,不料银锁主动邀约,千载良机,赶紧点头。
夜风颇凉,银锁见金铃衣衫单薄,拿了自己的袍子丢给她。金铃道不必,银锁却执意要她穿上。
“你怎么办?”
“习惯了,走一走不打紧。”
两人走下楼去,一路甚少交流。入夜的城市黑沉沉一片,高地之下有点点星光,勾勒出城市的边界,不知是何人与她二人一样未睡。
这院落甚大,银锁只捡那人烟稀少之处走,空地上搭着棚架,枯藤缠绕在上面,发出一些新芽,卷卷的甚是可爱,两人漫步其中,一步一步走得甚是缓慢,金铃忍不住笑道:“好似你我见面以来,还不曾这么从容地走过一遭。”
银锁笑了笑,道:“不错,我和大师姐两人总是来去如风,从未如此闲适地散步。不瞒你说,我自己从来不这么走。”
“那你怎么走?”
银锁指着旁边两层高的小楼,道:“大师姐看到上面了吗?我一般都从那过来,是以方才绕了一点远路。”
金铃笑道:“我还道是曲径通幽,原来是小馋猫不认路。”
银锁并未反驳自己不是小馋猫,却也不像是默认,只是懒得玩闹了一般。两人又走了一阵,从高地边缘走到了高地中心,又从中心沿着盘曲的小路和错综的泥墙走下来。银锁道:“大师姐,明日便要启程去光明顶了,你不早些睡吗?”
金铃贪恋两人独处的时光,回避了这个问题。
她的手缩进袖子中,银锁本来两手抱胸,这时拉了拉她冰凉的手,牵着她走回住处,亲自押送她进了房间,仔细将炭火烧旺,把她按在床上。
银锁把手伸进被子里,感觉到里面尚有余温,稍稍放心,道:“快睡吧,明早……”
她蓦地想起金铃前几日打趣她每次要叫她起床便会成了被叫的那个,收住了声音。
金铃笑道:“我去叫你。”
银锁哼了一声,没收了外袍,关门回屋。
她自己何尝又不是和萧散弥一样,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为这个人做什么都可以,而又毫不自知。
翌日醒来之时,金铃果然已坐在她的床头。银锁一睁眼,便看到金铃抱膝坐在地上,斜靠在她床边看着她,她想问金铃为何不叫她起来,说出来的却成了“大师姐,地上凉,你为何不坐床上?”
金铃笑了一笑,道:“你手下弟子已经开始准备挽具马车,偏生你这个小懒猫还在睡觉。”
“你何以不叫我起来,等了很久吗?”
金铃微笑着摇摇头,道:“我刚要叫,你就自己醒了。”
非是如此,只是又看忘了。
清晨寒风瑟瑟,屋顶的杂草被它压得直不起腰,银锁的视线从屋顶收回来,赫连果然动了动嘴皮子,“影月,可以出发了。”
银锁点点头,“走吧。”
阿林侃一阵长啸,头驼迈开腿,带领整个驼队向前移动。
金铃跟在银锁旁边,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样。
驼队缓缓向着东南方向行进,早上太阳耀眼,大多数人低着头。金铃闭着眼睛也能行路,是以银锁一抬头便看见她挺得笔直的脊背,再挪不开眼睛。
从于阗出发,顺着大河往上游走了一段,便离开了绿洲的范围,只有漫漫荒野。其中长着一些杂草,杂草之下,便是沙土。
如此走了一天,夜间便在一片荒原之中扎营,燃烧的篝火黯淡得像是鬼火,夜风冰冷刺骨,比之山下尤甚,吃过暖身饭之后,金铃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帐篷。
银锁跟了进去,踢掉靴子,盘腿坐在金铃旁边,轻声问道:“怎么,昨夜睡得不好还是今天太累了?”
金铃背对着银锁,蜷缩在厚厚的毯子里,亦低声道:“怎地不多带一顶帐篷?”
银锁轻笑一声,道:“我本也想过。但你一个人睡,少不得又冻得后半夜来钻我的,姑且还是委屈你和我睡吧。”
“我早已习惯,怎能说是委屈?倒是委屈你了,堂堂少主,一个单人独间也没有。”
“别和我客气了,睡觉吧。”银锁口中不在乎,心中却不大高兴。金铃问有没有帐篷,自然是不想和她将就了,回去的路上渐渐暖了,说不定回程走到一半,金铃就不需要人形火炉了。
到时她当然也就失去了最后一个和金铃亲近的理由。金铃此番已表示出疏远之意,只要有机会,自然就走得远远的了。
思及此处,她又万分后悔,昨天没有捆住金铃,带她远远地离开这里,到极西之地,永恒的阳光海岸边去,将她从这理不清的限制之中生生掘出来,再不理这些世俗烦恼。
若是那样,这满腔的独占欲便再也不用隐藏,每日都能抱着她,狠狠地勒住她,强迫她服从。
不若现在,这只手,半点也不敢乱动。
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金铃扭过来,一头黑色的长发半散,掀开毯子一角,道:“不出去了?”
银锁愣愣地摇头:“不出去了。”
金铃拍拍毯子,“快进来。”
银锁乖顺地钻进去,像是被女妖迷惑住的路人。
一时无话。银锁的胳膊轻轻搭在金铃身上,小心翼翼地提供着温热的触感。金铃觉得贴得不够紧,却也不敢让她再过来一点。
不过须臾她便想出了法子,身子扭过一半,贴在银锁怀中,低声问道:“光明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银锁果然思考起光明顶的事情,无暇顾及她的地盘是否被人入侵了。
“高,荒,冷。”她想了三个字来概括光明顶,随即微微一笑,“这里尚且还好,山上有泉水,山下还有温泉。光明顶是一座石头山,山下是一大片的草场,我们在那放羊放骆驼,至少衣食无忧。”
金铃随口道:“哦,吃肉。”
银锁笑道:“最多只有稞麦之类的,大师姐想吃米,只能等到回中原好好吃了。”
金铃亦笑道:“肉也挺好吃的。”
银锁忍不住拨开她额前乱发,道:“大师姐真好养活。”
金铃道:“师父也这么说。”
“大师姐,你小时候到底是如何遇到大师伯的?”
金铃抿嘴道:“我也不太记得了。只知道我天生体质特异,经脉坍缩,需得修习冰心凝神,戒除常人七情六欲,才能活命。我记得我有个爹爹,是他带我去找师父,叫我给师父磕头,师父就答应收我为徒了。”
银锁笑起来:“我还道是你重病晕倒,被大师伯捡回去的呢。”
金铃淡淡笑道:“世间哪有如此福大命大之人,倒在地上也能撞上救命恩人?自己想要,总得先去争一争,寻一寻。”
银锁心道:可是我不敢啊。
暖暖的感觉从身侧传过来,金铃枕着银锁的胳膊,恍恍惚惚地睡着了。银锁绞尽脑汁找了个话题,却没有得到回应,见她睡得如此不设防,又恨不得现在就将她迷晕过去,偷一匹骆驼去她心中永恒阳光之地。
阳光总是如期降临,不由你期盼不期盼,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按着时节逐增逐减。
山越来越高,越来越陡,就连骆驼的体力也无法支撑高速行进,只得慢了下来。
风中的沙子越来越少,天空澄澈如洗,雪山顶洁白一片,像是教徒头上的白色兜帽。
驼队的负重已换成粮草布料,盖因光明顶贫瘠荒凉,所缺并非钱财珠宝,而是吃穿用度。
群山像行走的巨人,渐渐走进,将众人逼到脚下,高耸的身躯像是墙壁,把周围的天空驱赶到只剩下头顶一块。而每每在这等通天之处,向导阿林侃都能找到一条羊肠小道,盘山而上。
爬上了高山组成的幕墙,却也只是上到了一块更高的台地,荒山野岭中尚有孤魂野鬼,而这地方,贫瘠得连草几乎都不长了,便是有人死在此处,大概甫得自由,就迫不及待地逃离了。
金铃忍不住回头看银锁,正好与她视线相触。银锁不露声色地扭开头,看了一眼天,又看回来,道:“大师姐,怎么了?渴了吗?”
见她要解开水袋,金铃刚想阻止,那只装饰繁复精妙的水袋就扔过来了,她接过水袋拔开塞子,抿了一口,又还给了银锁。
她暗中打量着这明艳的小胡儿,无法相信这片贫瘠的土壤能养出这样一个妙人。
银锁道她舍不得喝水,失笑道:“大师姐,前面到处是冰雪化开的融水,你不用喝得如此仔细。”
金铃抬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靠近来还给她。银锁不易察觉地往边上让了让,金铃不敢再靠近她,黯然偏开骆驼,保持和她不近不远的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吃饱了说不出话来……今天收到了长评叽叽叽!(跑来跑去
1号表白,3号喜闻乐见
☆、第277章 寒露明光二
光明顶在哪里;一眼便能看出来。它矗立在山尖之上,像是大地挑战天的权威而举起的一把宝剑。
天色尚好;晒得也有点热;银锁骑着骆驼跑来跑去,最后终于安静下来;对金铃道:“再走半天就到了。”
金铃的眼睛微微弯起,应了一声。
那把巨剑越来越近,直直指向天空,灰黄色的巨大石块不知是被哪个远古巨人堆起来,石头嵌入石头之中,透着肃杀和孤独。
从山岗上潜入深谷,又从深谷中盘曲向上;一个黑点忽然从山顶上飞出去;金铃眯着眼睛,看清楚是一只猎隼。
这大约是明教的一个岗哨,看见有人从此经过,便放出信使通知前方。
终于从高耸的乱石之中突入群山腹地,天空陡然辽阔,眼前一片明亮,乱石缝隙之中萌发野草,开始只有星星点点,后来汇率一处,攻占了盆地之中的每一处。
草场爬过起伏的地势,驻扎在一条小溪两旁,低矮的灌木横向生长,水边有树生出来,投下深浅不一的浓绿。
一群一群白色的羊正从山边滴下来,一只一只地爬进盆地,汇成一个白绒绒的团,随着天上的白团一起缓慢移动。
那把利剑从盆地陡峭锋利的边缘上伸出,刺进苍茫的天空里,薄云被剑身切碎,化作碎布。这个距离已能看见上面诸多人工开凿的痕迹,像是裂缝蚁穴,遍布剑身,石纹曲张,宛若远古先民粗犷的杰作。
又走了许久,日影已缩得短了,光明顶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不得不让人仰视。
山脚有分明的分界线,巨石是从草地上长出来的,草也再也不肯往石头山上多长一分,山下曲折纵横,留下大地翻身的痕迹,几座石头城将进出要道紧紧锁住,吊桥横跨数十丈,往来连接着山脚下几个威严的石头高台。
驼队沿着两山之间一线缝隙拾级而上,走了一段,上到其中一个石头台上,这里亦是一处工事,大半塌方,细看还有火烧过的痕迹,余下的石墙堆得严丝合缝,看得出手工及其精巧。
经过这处石头台,须得上了吊桥才能继续往下走。吊桥在风中摇摇晃晃,骆驼一步一步,倒是浑不在意。
方才走入山脚下的防御圈之后,银锁就已开始蠢蠢欲动,到如今她终于忍不住了,道:“辉日辉日,你带人去放东西好不好?我的东西烦请丢到我房间里,我先走一步啦。”
赫连辉日摇摇头,拿她毫无办法,只得点点头,道:“别忘了晚上来吃饭。”
“忘不了,忘不了。”
金铃见她专注要跑,像是完全忘了自己还在这,忍不住道:“你走了,我呢?”
银锁笑笑,道:“大师姐若是也想先走一步,尽管和我一起,正好叫我考考你,看看你的轻功到底如何。”
金铃来了兴趣,问道:“小猫儿要爬石头山,想看我出丑?”
银锁却早已飞了出去,踩着阿林侃的肩膀跳到最前方,“来!”
金铃道一声“承让”,亦借力从阿林侃的骆驼上路过。
众人齐齐叹气,其中又以赫连叹得最重。
须臾间银锁就已攀到最上面一层的石台,从此开始,只有崖壁上开凿的一条栈道供人畜行走往来。金铃忍不住问道:“柔然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攻打上去?”
银锁道:“咱们会爬墙,他们难道不会吗?不知他们哪里学来钩锁爬墙之术,夜间偷袭,等到我们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啦。”
金铃默然以对,心道不知有多少帝国,都是这样覆灭的。
银锁道:“大师姐不用安慰我,经此一役,教中多方整备,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一路上你也看到啦。”
“不错,你说的不错。”
银锁往上一跳,攀住一块石头,转身把金铃拉上来,道:“大师姐要不要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
“活动活动手脚什么的……这里可不比建业的城墙,掉下来就没有命了。”
金铃仰头往上看,道:“在建业的时候,你心心念念让我爬的就是这个?”
“对。”
这石头山颜色灰黄,远看时还有一圈一圈的石环,走近了才发觉是石头风化后,留下的坚硬节理。
“怎么,大师姐怕了?”
金铃看了她一眼,道:“你知我从小就不大懂怕的。”
她在心里补充道:除了怕你死了。
银锁忆起她身怀那无欲无念的心法,知她说的不错,笑道:“我自然知道,只是不怕并不代表不危险……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