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锁金铃记-第2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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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铃亦是一样。她受向碎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在他的教导下成才。国士舍生为国,原是一代代汉人士大夫刻在骨血里的印记,前人传给向碎玉,向碎玉亦悉数传给了她。她无法背叛自己的祖国,更无法丢下养育她的一片山河,对一派乱象不闻不问,却遁入深山之中去过自己的太平日子。
如若要二人能光明正大地交好,除非明教为梁朝所用,且需得在南平王麾下,而不是湘东王、邵陵王什么人手下。可陆亢龙乃是凉州人,身属西魏,替国富兵强的宇文丞相卖命,简直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何苦搅和到南边的一团烂泥之中?
天空越发显得湛蓝,辽远的苍天飞着一两只孤雁,秋晴之下枯风瑟瑟,吹得久了连眼睛也睁不开,金铃低下头来,撩了一下眼角。
这天下本就没有牢靠的盟友,反而到处都是敌人。二人身属不同阵营,受天下大势摆布,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却斩不断身后千丝万缕的关系。每每两人下定决心去私奔,都从未有人来助一臂之力,足见许多事情老天只是冷眼旁观,并无打算行哪怕一丝方便。
☆、第386章 是非黑白一
金铃在家修整了两日;便遵从向碎玉的命令,去了钱塘支援义军。
自中原沸腾;琅琊王司马睿与王导兄弟到吴郡钻研经营以来,吴地三郡沃野千里;人才辈出;乃是江左一等一的好地方。
临行前,向碎玉告诉她,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荒原。他反反复复叮嘱金铃,一定要万分小心;战乱折磨之下,人性荡然无存,切勿轻信他人;最好根本不要在路上与人交流,直往钱塘寻找许笑寒,请他时时照拂,切勿多管闲事,切勿露白钱财,切勿同他人起争端。
金铃从前出门,从未被他这样反复叮嘱过,是以不由得问道:“师父为何这次这么担心我?”
向碎玉叹了口气,道:“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唉,你若是个相貌普通的小姑娘也好,像谁不好偏要像我。总之,我在你这等年纪的时候,最是能招麻烦,防不胜防。我已写信给许笑寒了,你找到他便能去了八成麻烦,还有两成你自己小心。就是路上千万不要着了别人的道。”
“师父放心吧。”
向碎玉又叹了口气,“若不是实在找不到别人能派,我也不会叫你去。”
“……师父,金铃堪用。”
向碎玉敲着轮椅扶手,道:“钱塘之围,凶多吉少。万一城破,你有多快,跑多快,把你义兄带上就行了,别人的性命,譬如说许笑寒,就不用管了。”
“……师父,道义上……”
向碎玉挥挥手:“别管道义了,我派你去,就是因为你能打能跑。整个乌山没有人再比你轻功高了,别人去多半跑不出来,你去则没有这等忧虑,打不过就赶紧跑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是。”
向碎玉犹不放心,继而道:“保命第一,安全第二,别的我不管,全手全脚的回来,其余怎么样都行。”
金铃奇道:“怎么样都行,是什么意思?”
向碎玉叹道:“就是……若是你有危险,即便是向明教求助,或者和武林同道动起手来,我也半点不会怪你。”
金铃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向碎玉,“师父这意思,莫非是此去十分危险吗?”
向碎玉道:“当然危险,是以为师才如此担心你。我就你这么一个徒弟,说是女儿亦不为过。”
他心中偏袒金铃,可又清楚她是个人才,放着不用白白浪费了金铃的天赋,可派出去又着实放不下心。这等心思天下父母常有,亦有人常常不问子女所求何物,便擅自替子女决定到底是做个米虫还是丢出去时时磨砺。
“师父放心吧。我亦是出过远门的人。”
向碎玉道:“你出远门时,前有骆成竹护送,中间有萧荀袒护,后面有银锁保护你。这回真正是你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王操琴扑哧一笑,道:“少主小时候,行主就私下跟我说小少主可抵一成年男丁,怎么现在行主越发婆婆妈妈,少主不过是去钱塘罢了。”
向碎玉横了王操琴一眼,道:“我若派你家鸣金去,这会儿婆婆妈妈的该是你了。”
王操琴笑而不语,低下头以脚尖戳着地面。
本该太阳升起之时就出发的,向碎玉拉着她一路说说停停,耽搁了不少时间,以至于金铃卯时过了才出发。
她混过寿春所在地界之后,便正式进入了侯景控制的领地内。她一路往东去,这条路已是走了许多次的,又尚算太平,因此无惊无险地到了扬州。
扬州与京口仅一江之隔,半年前江面上艨艟横行封锁,此地没人敢去对岸,如今已恢复了些人气。
她见几个码头挑夫手中拿的扁担色做铁灰,知是遇上了莲花渡的人,摸出身上不知是去年还是前年留下的莲花渡信物,上前说话。
那几人初初吓了一跳,看见那信物,方才与她对了两句切口,见她答上来了,便问她是谁家小娘子。
金铃只道姓龙,是许笑寒表亲,家中有急事,要上钱塘去寻他。因向碎玉怕她与自己当年一样,因为容貌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是以江湖上人人都只知道辋川君向碎玉有个武功高强的女弟子,却不知这女弟子到底生得什么模样。许笑寒却成名已久,再加上去年同劫大狱,居然结下了点情义,是以这几个莲花渡弟子,都与许笑寒不陌生。
众人怕她有诈,问了两句许笑寒的长相习惯,金铃一一答出,最后居然混了一艘货船,带她顺流而下,从虎林港上了钱塘地界。
“小娘子得亏找到我们。从建业去钱塘的路上净是侯景官兵,逢人便抢,你这小娘子多半要被抢去糟蹋了的。”
这船上船舱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金铃白日便在甲板上找个角落发呆,码头上遇到的那挑夫姓齐,相貌平常,看着有四十来岁,实则才三十出头,因有事回莲花渡总舵汇报,才一路和金铃一道。
此人亦在船舱里呆不住,也不管金铃态度冷淡,硬要拉着她说话。
“那些胡人简直不是人哪,是禽兽,我听从对岸逃出来的人说,捉去的小娘子不但要糟蹋,若是生得嫩,还要杀了吃的。”
对这等同类相食之事,金铃早先在建业时曾见过几次,此时有人提起,便勾出了当时的回忆,不由得觉得毛骨悚然,叹气道:“这等乱国之贼,不知何时才能毙命。”
齐姓挑夫笑道:“小娘子倒是切中肯綮,瞧你也是身怀武功,莫非你想着去刺杀侯景吗?”
金铃道:“江南许多义士,难道没人想过去刺杀他吗?”
那齐姓挑夫看了看左右,凑过来,低声道:“当然有,我们汉人,自古以来就不缺义士,但凡有些气节的人,无不想着为天下苍生除害。但是要离庆忌是这么好做的吗?听说侯景身边有很多护卫,都是早先跟着他征战四方的羯族武士。”
“他们很厉害吗?”
齐姓挑夫道:“我没和他们交手过,都只是听说,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说与你听,不过是要小娘子你爱惜性命,不要头脑一热,便去冒险罢了。你倘若无此心思,听听便算。”
“前辈请讲。”
“悼武天王冉闵你是知道的。他小时候被羯人石勒收养,但他很讨厌羯人。石勒死后,他侄子石虎继位,石虎残暴,便让冉闵夺了国,冉闵下了一道杀胡令,一个羯人脑袋换两贯钱,几乎把羯人灭族了。”
“我听说过。”
“那你想过为何现在还会有羯人吗?”
金铃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问,顿了一顿,道:“或许有些羯人躲进深山老林,又或者躲到别的胡人的地盘去寻求庇护,所以才留下了一些。”
那齐姓挑夫摆摆手,笑道:“蛮人都是一群一群的,一群才称一族。听说从前蛮人都是同一个祖宗,只不过儿子们去的地方不同,也渐渐不记得自己老子的老子,才给自己起了新的族名。不说别的,羯、氐的祖宗都是匈奴人,也可知这些胡人,实则都是一个老子。”
“唔,愿闻其详。”
齐姓挑夫续道:“不过你猜的有一点是不错的。那就是在冉闵对羯人赶尽杀绝之中,有一支精锐部队杀出重围,跑到了鲜卑人的地盘上寻求庇护。”
“冉闵是‘武悼天王’,能从冉闵的追杀之下逃生,想来很厉害。”
挑夫哈哈一笑,道:“小娘子很清楚这些掌故么。不错,石勒武功不如石虎,石虎在昌黎之战中大败,冉闵当时是石虎的养子,只有冉闵带的兵毫发未伤,没有折损。再加上羯族能征善战,冉闵却比这些人加起来还要狠。常人都知道,单打独斗简单,以一敌十难,以一敌百,已是当世少有的勇将,可武悼天王冉闵,在战场上可敌一千人,他的武功,深不可测。他亲自带兵追杀,却仍旧不能把这不到一万人的羯族人赶尽杀绝,那么这伙羯人若不是各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勇士,那就是其中出了一位智计了得的军师。”
“那么,到底是哪一种呢?”
挑夫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两百年了,当时到底怎样一副光景,没有人知道,但后来这伙羯人,先是被人派去守军镇,与柔然人拼命……不知小娘子知不知道柔然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不过在码头上听人说起柔然人,都说这群人如狼似虎,十二三岁的小崽子就骑马去边境抢劫,不论男女都能以一敌十。倘若当年水草不旺,柔然人吃不饱饭,便动辄纠集十万骑兵南下洗劫鲜卑人。”
金铃不由得想起阿支祁和阿伏干,便点头道:“听说柔然人信萨满,最厉害的巫师能召唤狼群。”
“哦!还有这等妖法?只怕是道听途说吧?”
金铃微微一笑,道:“不错,只是听家里的大人说起过,说柔然人十分野蛮,父死子继,连父亲的女人都能一并继承,毫无伦常可言。”
“对,对,野蛮得紧。”
作者有话要说:请各位同学看到这里之后再一次和我确认你点播的手写番外,我已经发现有一单写错了,这说明一定存在另一个错误……请各位留言联系我或者旺旺联系我!
特别是谁点了昝维和上官的日常!
☆、第387章 是非黑白二
“嗯;这群羯族残兵,在恶劣的环境下;又淘汰了其中的弱者,经过一代一代的砥砺;越变越强。到了侯景这一代,他或许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又或许是因为拓跋鲜卑的国力一代不如一代;一裂再裂;终于让他寻到了时机,就起兵作乱,杀了许多鲜卑人,先将这等奴役之仇报了。”
金铃皱眉道:“鲜卑人对他们有活命之恩,恩将仇报,不大说得过去吧。”
齐姓挑夫哂道:“你瞧瞧他不见容于两魏,咱们的武皇帝收留了他,他又干了什么?羯人信奉‘胡天’,生火为神,邪门得紧。他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等狼仔子,若不让他们强行改说汉话,学学那三纲五常,他们永远都还是狼仔子,是养不熟的。”
金铃本觉得这么说实在武断,后又想到高欢虽是汉人,实则说鲜卑话,在鲜卑人朝廷里供职,内里早已当自己是鲜卑人。就算以一介汉人身份把持朝政,他的朝廷,依旧还是鲜卑人的朝廷,鲜卑人的地位,永远比汉人高。是以这等逼人数典忘祖的毒计,虽然粗暴,但十分有用。
她不由得点点头,俄而又想起了银锁,不知这长于洛阳,被汉人养大的小胡儿,骨血之中,到底认同自己是汉人,还是个塞外胡种。
她忽地一笑,想那胡儿多半只认同自己是个“明尊信徒”。
那齐姓挑夫见她同意,笑了起来,道:“小娘子还是明事理的。你听过东郭先生的故事吗?”
金铃点头道:“当然听过。你是说武皇帝就是那东郭先生……”
“哎——对啦!小娘子真是通透,侯景就是那养不熟的狼仔子,你救了他,他反过来却吃了你。羯人就是这样。哎呀,扯远了,方才我们说到……”
“说到侯景带领羯人将那奴役之仇报了。”
“哦,哦,对,这帮羯人中最精锐的尖兵,在最艰苦最贫瘠的地方活了下来,受了两百年的砥砺,将那蛮人粗野无用的把式给淘汰掉了,剩下的自成一派,都是最有效的杀人方法,威力巨大。不但如此,他们为了活下来,还另有一套统御合作的法门。咱们汉人不懂,侯景入梁朝时间又短,还没人能摸清其中的门道。但你须知,侯景的手下,都是精兵中的精兵,侯景又狡猾赛过狐狸,否则他也不敢以区区八千人,就攻打我朝首都。”
“原来如此。”
那齐姓挑夫又回到最开始的话题:“是以曾有一批大内高手,意图刺杀侯景。听后来逃出来的人说,那场景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咱们的刺客刚一出来,就被羯人发觉,紧接着被屠戮殆尽,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连侯景的面都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侯景……到底长什么模样?”
齐姓挑夫道:“嘿,听说他青面獠牙,身长八尺,一只手握起来和铜锤一样大,面貌丑陋不堪。”
金铃并未全信,盖因传说之中向碎玉也是身长八尺,青面獠牙,嗜食胡儿血肉。他真人还不是秀气得和小姑娘一样。
天空是无尽的铅灰色,一直延伸到江水的边缘,那处亮得耀眼,什么也看不清,却也不像是有边的样子,而好像是被铅云都吞吃掉了一样。这一程是最后一程,上岸之后,齐姓挑夫带她换了一条小船,往入海口深处去,他说那里有长江最后一个渡口,唤作莲花渡。
此处乃是莲花渡总舵,外人只能上渡口,不能再往里走,齐姓挑夫到了地方,唤来一妇人,带她上了另一艘船。
这船和别的船有说不出来的不一样,她看了半晌,那带她的妇人问道:“小娘子,这船有什么不妥吗?”
“不敢乱说,晚辈只是觉得和之前见过的船都不太一样。”
那妇人扑哧一笑,道:“小娘子看得倒是仔细。你是内陆人,从未来过海边吧?”
金铃点点头,道:“我是义阳人。”
那妇人便点点头,道:“义阳只怕连大船也不多见。这船同河船确实不一样,因为这是海船。海船底平且宽阔,阔则能防大浪,平则不易触礁,适合在近海航行。这等区别旁人本不易察觉,小娘子了不起。”
“过奖过奖。”
这妇人唤作辛十三娘,不知是什么身份,虽然是个膀大腰圆的胖子,但亦能看出她脸庞圆润,眼睛又黑又亮,平常笑得十分和善,是个十足的美人。船上的人对她也很尊敬的样子。
这船当天就出海了,似乎是沿着海岸往南行进,船右侧有时能看到陆地,有时则是一片苍茫,而海浪多从左边来,一个浪头便有三四尺,船晃得厉害,金铃在甲板里呆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晕恶心,腹中难受,走上甲板告知了辛十三娘。十三娘笑道:“龙小娘子现在才晕船,真是迟钝得紧,你先吹吹风,若还是好不了,只好劳烦你忍着了。”
晚间风浪更大,金铃进了船舱就觉得想吐,只好在海风里吹着,好在她穿的又是银锁那一身十分方便出行、隐蔽、潜入、刺杀和赶路的行头,即使有风浪,只要拉起面巾,扣着兜帽便可抵挡大部分海风吹袭。
“小娘子想来是常常外出的人,这一身行头甚好。”
金铃笑了笑,道:“朋友给的。”
辛十三娘却道:“这个朋友想必很够意思。小娘子这一身衣服,赶得上我两年的工钱。”
金铃一愣,道:“十三娘,你两年工钱是多少?”
“两百四十担。”
金铃不由得伸起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