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锁金铃记-第2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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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锁微微点头,心中明白陆亢龙也非社稷之神,可使天降五谷,不过康禄赫能开仓赈济,必定是要廉价招揽一批信徒,绝不是单纯做什么善事。圣教之力有限,从前连教中弟子的死活都无法保证,如今刚刚有些底气,就想兼济天下,普渡苍生,也未免不自量力了一些。
她一路胡思乱想着,又随船回到了襄阳。叶子一层一层地变黄,一层一层地落下,铺得满院子都是,她成日看着黄叶发呆,却无法立时飞到乌山去打金铃的屁股。
也不知这人的伤好了没有。
眼见九月将至,她暗中数着日子,翘首盼望上乌山的日子快些来。阿曼似乎最终也没把“不要总是看小娘子”的消息传到宇文手中,每隔三四天,就有一张写满不知所谓内容的信笺放在她桌上,译出来之后,便是宇文在乌山大厅来的消息,而几乎每一条,都或多或少和金铃有些关联。
院中的银杏树全部都变黄了,飘飘摇摇落下许多只“鸭掌”,陆亢龙已备好马车,带着银锁一道往乌山进发。
今时不同往日,道旁许多土地已遭铁骑肆虐,田地无主,几乎被野草侵蚀殆尽,只有中间一块去年留下的灰堆才让人看出这块地曾经也能产出果腹之物。
秋天的肃杀,毫不留情地展现出来,恰如一把出鞘的弯刀,所过之处,百草凋零。
进入乌山地界,却是另一番欣欣向荣。田中翻着尚未烧尽的秸秆,农人正在劳作,昔时发生战争的那个村寨之中,也是炊烟四起,水车重新又竖了起来,缓缓转动。
银锁一时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她已入乌山地界,甚或今晚就能去看看金铃,可是她却现在都没想好,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同金铃说话。
金铃明明与她说好了,不做危险的事情,要留着命和她去塞外放马牧羊,一同去许多好玩的地方,可是她却屡次出生入死,像是浑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连带也没有将银锁放在心上。
是不是她……终于发现还是乌山和梁国江山更加重要?
乌山虽是一块人口众多的风水宝地,但也仍然是一片繁茂的群山。陆亢龙将马车藏在山上,在山间寻了一块空地便支起帐篷,升起火堆,掏出干粮来吃。
银锁望着陆亢龙被火光晃得忽明忽暗的脸,忽道:“我感觉……许久都没有单独和师父出来了。”
陆亢龙笑道:“是啊,上一次还是一年前到乌山来的时候。这两年你一直在外奔波,也该安定安定了。”
银锁抿嘴笑道:“开甘露泉,种常荣树。影月甘之如饴。”
陆亢龙笑了笑,俄而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银锁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师父,怎么了?”
陆亢龙道:“你这焚心诀尚有最后一重,怎么,最近有没有看到心魔?”
银锁摇摇头,道:“我都快把这事忘了。”
陆亢龙愣道:“还能忘?”
“是呀……往常总有心魔在眼前晃来晃去,叫人好不烦心!现在没见到心魔,自然就没当回事了……怎么,师父,该当是如何?你最后剩的是什么?”
陆亢龙道:“不是跟你说过吗?为师最后的第六重第七重是一起参透的,从此便跃入顶尖高手的行列,傲视天下群雄,杀了不少高手,不然今天哪能如此清净?”
银锁眨了眨眼睛,躺下来枕着双手,瞧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这个半山腰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乌堡后山的亮光,她瞧得见金铃晃来晃去的身影,与她看到的是同一个月亮,甚至是同一片高山的阴翳,可银锁仍旧不敢动一动去找她的念头,不单是陆亢龙在侧,更是怕看见金铃的眼神不再炽热。
“师父……不练了行不行?”
陆亢龙心中一惊,追问道:“为何不练了?”
银锁道:“大小太师叔同我说,你和大师伯二人,习这功法之前,还学过神仙谷中传下的另外一门内功,你教我练那个吧。”
陆亢龙道:“这怎能一样?”
银锁奇道:“为何不一样?六重焚心诀加上先天罡气,不也挺厉害的吗?”
陆亢龙摇摇头,道:“不说这个,你就不好奇吗?焚心诀七重心法练完之后,对世间万事万物都有预感,其中玄妙,非习者不足道也。世间就你一人练得,你不和为师一道站在这山巅上,为师都要寂寞而死了。”
银锁瞧着陆亢龙,缓缓开口问道:“师父……你为何要不辞辛苦地带领圣教攻城略地?”
陆亢龙道:“我曾答应过先教主,答应过战死的影月,要将明尊福音带往东边,要让我教弟子不受蛮人屠戮,使我们的信徒不忍饥挨饿。”
“那师父又为何总对大师伯网开一面?”
“我曾和大师兄一道,在汉川前发誓,不再亲自和对方动手。”
“师父又为何对太师父言听计从?”
“你太师父对我有知遇之恩,养育之恩,此恩报不完,我自然听他的话。”
“师父为何对我这么溺爱?”
“我既然把你捡回来,便要对你负责任,当对你严加管束教导。你如此争气,我自然对你加倍地好。”
“师父……你当时又为何要不远千里,帮其余三*王报仇?”
“同道之义,不可偏废。”
银锁叹了口气,道:“师父这所有义举……都只不过是答应别人所做的事。你心里,还有真正在乎的东西吗?”
陆亢龙一时无语,但见银锁眼中泪光闪闪,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师父……我、我……或许哪日破了情关,自当有不同体会……可我……我眼下,舍不下七情六欲……师父,你不怕我神功大成那日,连你也不爱了吗?”
她神情分外可怜,满眼都是祈求之色,却紧紧咬着下唇,生怕一不小心当真将祈求的话说出来。
陆亢龙心中五味杂陈,心道这小娃儿心中果真是藏了个人,不但在心里生根发芽,根扎得还很广,可到底是哪个小郎君呢?
师徒二人便在月光之下僵持着,银锁额上的红宝石幽幽地反着亮色的月光,眼中辉光却半点不输给宝石。陆亢龙暗中叹气,可银锁说的确乎是实话。
练焚心诀者,七情六欲如秋虫朝生暮死,不滞于心,世间没有他想要之物,留下他的东西,无不是对别人的承诺,若不是这些承诺,他早就化为天地之间的一缕魂魄,飘飘摇摇,找不到根。
没有情,没有欲,只有规矩准则。
陆亢龙伸出手来,轻轻摸着银锁的头,道:“不逼你便是……端看造化吧。”
银锁朝着山下灯火阑珊处望了一眼,转身爬进了自己的帐篷里,满天星斗在头顶上缓缓转过,陆亢龙望着天,时不时地戳戳火堆,轻轻地念起经文。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
银锁跟着他默默念诵,心中向往无烦恼之乡,俄而又想彼处若无金铃,有没有烦恼,谁又在乎?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信我的年代我改过(历史篡改者
☆、第420章 潜龙用四
夜空清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她心中空落落地,却抵不过睡魔洒下的粉末,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阳光唤醒了她,万丈霞光逼到眼前;告诉她此时无法可躲了,金铃就在山的那一头等着她。
她跟着陆亢龙朝着山上走去,兜帽扣在头上;低低地压下帽檐,眼前只有脚下方寸之地。雾气一丝一丝地从眼前掠过,越往山上走,越是伸手不见五指,仿佛身处“心界”之中;周围只得无尽迷雾。
耳中只听陆亢龙深深吸了口气;高声唤道:“大师兄!小呆子!”
银锁忍不住抬起头,看到金铃的脚却又低了下去,不单如此,还闭上了眼睛。
她曾带着面罩做了一年多的小瞎子,于听声辩位这门功夫又有很深的造诣,是以闭上了眼睛,走路却与旁人睁眼无异,她走到众人面前抬头之时,已戴上了面罩,陆亢龙不觉,旁人却早有察觉。
金铃亦是心中忐忑,在银锁抬头之时便挪开了目光,待到忍不住追随过去时,却看见她蒙上了眼睛,倒是方便她肆无忌惮地打量。
依旧是那火红的腰带,耀眼的黄金,淡朱色的嘴唇,白似象牙的颈子,金铃的目光纠缠在她身上,连喻黛子的催促都没听见。
“大师侄?金铃?银锁?你们俩怎么了?”
银锁首先从被毒蛇缠绕一般的危险快感之中回过神来,轻声笑道:“怎么啦?大师姐凶巴巴地看着我,我怕我一动,便露了破绽。”
喻黛子笑道:“莫要贫,快些过去,时间已经过了。”
银锁轻轻点头,足尖点地,当先踩着铁索荡了过去,金铃微微叹气,捏住掌中铁剑汉川,紧随其后,冲入迷雾之中。
喻黛子忍不住笑道:“两位师兄,小弟去去就来,两位稍安勿躁。”
陆亢龙哈哈一笑,道:“小呆子不信我,我同大师兄见了三年也没打起来,怎会急于一时?我徒儿今年颇有长进,同他那个只知送死的蠢徒弟可不同。大师兄,听说她又冲进乱军之中,怎么,真当自己是赵子龙吗?”
向碎玉哼道:“死有重于泰山,亦有轻于鸿毛。等死,死国可乎?”
陆亢龙答道:“何谓死国?”
向碎玉道:“外御鞑虏,内惩凶徒。”
陆亢龙笑道:“我听说是邵陵王欲杀南平王,金铃因而受伤。人家兄弟阋墙,关你什么事?”
向碎玉噎了一下,本欲说金铃救父受伤,无可厚非,但一想世上除他之外只有王操琴和南平王夫妇知晓此事,只要又吞了回去,吃了个哑巴亏。
好在从小吃陆亢龙的亏,并不差这一次,只是冷笑一声,并不同他争辩,只当他在放屁。
陆亢龙目送那三人走过三道铁索,隐入似乎能吞没一切的浓雾之中,忽地回头笑了一笑,道:“大师兄,我们到老地方去等吧。”
向碎玉点点头,推着轮椅正欲往前,却并未听见余下二人跟上来的声音,便转了半圈,道:“陆亢龙,你在搞什么鬼!”
陆亢龙依旧是好脾气地笑着,招呼道:“烦请大师兄先去,我有点点小事问阿七。”
向碎玉不明所以,却素知陆亢龙狡猾赛狐狸,多了个心眼,当下凝神运功,细听陆亢龙的阴谋诡计。
只听陆亢龙道:“阿七,二师伯听你师父说,你小时候也是四处流浪?”
阿七点头道:“唔,是啊,二师伯说‘也’,是什么意思?”
陆亢龙笑道:“我同你一样,也是四处流浪,只不过我在北边,你在南边。因此我见了你,很是觉得有些亲近。”
阿七亦笑道:“唔,唔,是啊,不过二师伯真是好本事。我这么大了,也不过是江湖中一个无名的小卒子,听师父说,二师伯少年成名,在我这个年纪已练成了高深的功夫,现在是一教之主,阿七望尘莫及,只得放在心中当做榜样。”
“哈哈,你比黛子嘴甜多了,同我那油嘴滑舌的徒弟一般。咱们这些自小没有家的,见到一起便是缘分,唔,我听说你和文七走得很近,你们从小认识吗?”
阿七顿时警觉起来,心中暗道:不会吧?宇文说的问他话的明教中人,竟然是明教教主本人?宇文啊宇文,你到底惹上了什么……
向碎玉却在心中嗤之以鼻:你和你徒弟半斤八两,你如何好意思说她油嘴滑舌?上梁不正下梁歪!
“唔,说不上从小认识,只不过如二师伯所说,咱们这些从小没有家的人,若是碰在一处,总是有些亲近之意……不过二师伯人在别处,如何得知我和文七要好?”
向碎玉自然心中了然,定然是这老混帐派人盯着我们乌山,否则他怎么会知道?就是不知这些人藏在何处,只可惜我腿脚不便,想将这些眼睛抓出来而不能……不若叮嘱一下金铃,叫她去整顿整顿。
陆亢龙哈哈一笑,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慢慢道:“我是明尊使者,持戒医王,以太和净风听我号令,为我带来消息,我自然是能知道的。”
阿七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以太?净风?”
陆亢龙道:“对,我们周身空无一物之处,并不是真的空无一物,你伸手摸到却又摸不到的东西,便是以太,净风把你身边的以太带到我身边,以太就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
“真、真的?”
陆亢龙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来,小阿七,我问问以太……啊,它说你同文七从小在上庸流浪,对不对?”
阿七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不说话,陆亢龙便知自己猜对了,续道:“哈哈,定然是对的了。”
孰料阿七撇撇嘴,道:“既然以太什么都知道,二师伯还何须来问我?问问以太就知道了。”
陆亢龙摇摇头,笑道:“非也非也,以太需由净风来推动,早先知晓你的事情的以太,早就不知被净风带去了哪里,是以我也无从问起,只得来问问你了。”
“那……那二师伯请问。”
向碎玉亦竖起耳朵,想听听陆亢龙到底想问些什么。……不论是什么,背后定然都有阴谋诡计。
只听他缓缓开口,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是我从前一个兄弟的孩子,叫小龙王,你识得不识得这个人?”
阿七心中猛然一沉,心道果真是要问小龙王,幸而宇文早早与我打过招呼……可现如今避无可避,你这家伙要是不说我们认识小龙王,哪会有今日的烦心事?
岂知向碎玉心中亦是猛地一沉,直觉陆亢龙此举,便是专门用来对付金铃的。
他二人斗了许多年,陆亢龙岂会不知冰心凝神这一门功夫最大的弱点便是七情六欲?七情六欲一旦在心中产生,便是去不掉的弱点,只能期望练功的人自己挥慧剑斩情丝,方才能从心中根除。但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无比困难,世上众生,九成九脱不了七情六欲的煎熬,日日为求不得所苦。
金铃本是璞玉一块,无欲无求,一片混沌,自然是没有弱点,可她去了上庸城中,不知怎地惹来了一个小胡儿,胡儿赶走了,却必定在她心上留下了弱点。这把柄要是落在陆亢龙手中,倘使陆亢龙把这小胡儿拎出来,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金铃投降明教,金铃……金铃不轻易用情,用情必深,不知她会如何选择……
早知当初拼着金铃恨我,也该先把那胡儿杀了。
他忍不住看了看自己掌中血线,见那血线似乎又长了一点点,离命线不过毫厘之距。他暗中忖道:没曾想阿七竟然识得这小龙王,虽不知陆亢龙是怎么打听到的,但他这么问,多半是阿七知道小龙王的下落。他与我独处多次,我竟然不识泰山,否则暗中问出来,暗中派人杀了这胡儿,除了金铃心中唯一的弱点,也好过被陆亢龙所乘……啊哟不好,不能让他捷足先登!
“陆亢龙!你莫要磨磨蹭蹭,叫师兄等你,成何体统?”
他出声打断两人的谈话,推着轮椅回去,道:“老滑头,你拉着这娃娃,是有什么诡计?”
陆亢龙打了个哈哈,道:“大师兄怎么能这么说,我就不能和黛子的徒弟亲近亲近吗?还是大师兄瞧我人缘这么好,心里妒忌了?”
“我妒忌你做什么?你拉着个年纪尚浅的后生,多半又要鼓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行骗,我也是阿七的师伯,怎能见他受你蛊惑,走上邪路?”
陆亢龙颇优雅地单手触肩行礼,“大师兄多虑了,我不过是受故人遗嘱,打听打听他的遗孤身在何方。阿七,你识得吗?”
阿七心中却飞速地盘算着:二师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