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之西-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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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不由一笑,两人找了个荫凉处背树并肩而坐,一面闲谈,一面喝酒,聊了一阵,霍去病便很自然的把头往卫青腿上一枕,还拽着他一只手,往自己脸上蹭了蹭。卫青心里一跳,又气又好笑,心道自有了那一遭,这家伙越来越不留意,不分在什么地方,形迹也忒亲密了些。霍去病近来事忙,又找了他大半日,是有些累了,此刻人在身边,心下松弛快美,竟有些睡意。他神色慵懒,却笑得理直气壮,目中似道,咱俩从小不就如此?卫青会意,象征性的竖了竖眉,您以为自己还是当年?话虽如此,卫青到底也没动,反正此间绝无第三个人,连两匹马都跑到另一侧吃草,何不就由了他?
一念至此,卫青心下柔软,他见霍去病已微微眯着眼睛,口中仍絮絮说着,卫青便不再答话,只用空着的那只手把他往怀里揽了揽,又顺手如旧时般在他脸颊脖颈间摩了摩,这下霍去病舒服得连眼睛都闭上了,片刻似嫌发冠碍事,自己随手一拉把发髻都散了开,依旧阖着眼,仍握着卫青的另一只手不放。
这手是他极熟悉的,这人更是他亲到极处的,虽闭着眼,似睡非睡,亦能清晰感受到这人所独有的岳峙山停的沉稳气息,最是怦然心动。有这人在身边,他可以走到天边,亦愿在此终老,所谓河西,便是有这个人的地方。如此倾慕眷恋,纵然到了地府黄泉,又岂能相忘?有此一人,纵是心如钢铁,到时又如何能割舍?此时此刻,他不愿就这个念头多想,只微微一笑,能有此一刻,在他,也算别无所求了。他并不自觉,便又向卫青怀里又靠了靠。
此刻正是黄昏的最后一刻,半金半红的夕阳艳丽无匹,尽数洒在霍去病脸上,奇妙的将那兵逼瀚海的冷峻凌厉,与一重罕见的宁静适足,尽数融在了一起,林间微岚将长草和他的发丝一起吹绕在卫青指间,痒痒的。卫青看了他很久,见他睡得这样欢喜安静,明明不带一点防备,手上却仍极珍重的拉着自己不放,也不知怎的,只觉满满的喜悦中亦有一丝隐隐的涩意。去病这样的骄傲,在自己这所求所得却真的不多,只为如此一点小事,便已心满意足成这个样子。卫青忽然就觉得,自己待他不好,不够好,未及心中的万一,他也不知如何能再对这人更好些,不由低头就在他唇上亲了亲。
霍去病蓦的睁眼,眉梢眼角已尽是笑意,只伸臂一把将他搂在身边,用力一抱,半晌,欢欢喜喜的贴耳低声道:“再亲一下。”
卫青便任他紧紧抱着,还略放松了些,他看着那双溢彩流光的眸子,微一恍惚,忽然想起去年秋天那个暴雨夜,才微感赧然,霍去病等了片刻,轻轻一笑,只好自己亲过去。他正值血气方刚,与长久倾慕之人有了肌肤之亲,平日寻常相见,尚不免绮念横生,更何况是此时此刻?只他非常清楚,这人性情内敛,担负的事情又太多,极少能有这样忘情的时候,说句心里话都有一万个顾忌,和自己一起尤其不可能放得开。他这么一个人,若非心许如己,绝无可能容自己亲近到这个份上。
霍去病有此一念,虽亦不知该如何与他更亲近些,却反而不愿冒进,只把脸颊习惯性的先贴在那人的颈窝里蹭了蹭,如同嬉戏。霍去病其实也奇怪,早就亲密无间了,怎么每次独处还是手足无措。他倒也有他的办法,只趁卫青东想西想就左亲右亲,搂搂抱抱,反正每每最后亲也亲了,抱也抱了,那人破罐破摔了也就忘了尴尬。
他这一日更耐心到了十二分,双唇只在卫青唇间来回轻抚,也不强要他开口,之后又细细密密的沿着眉心眼睛一直往脖颈上扫,每处都停留不久,温柔亲密中带一点点让人脸红的暧昧。他的唇角平日看上去,明明是石刻一样棱角分明,这样没有一点距离亲在脸上,微微有些凉,却是软的,晕陶陶的让人莫名其妙的心软。
最初只想亲一亲,没有旁的意思,只不知觉间,身体已隔着薄薄的夏衣缓缓摩擦起来,触感分外旖旎美妙,少年的腰背柔韧刚健,优美如年轻的猎豹,卫青给他亲得睁不开眼,手也不知怎的,就往他怀里探了探,暖暖的摸起来手感甚佳,不觉就多摸了两把。霍去病正忙碌,感觉到他的动作,只在喉咙里低低笑了一声,卫青正摸得舒服,这才心知有异,脸上一阵发烫,手上又是一僵,一时也来不及缩回来。霍去病却大方,索性拉着卫青的手在自己身上乱摸,见他要皱眉生气,忙又吻过去,这次却吻得深了。
夜风微凉,唇齿间尽是酒香,更是情思浮动,两人渐入佳境,此刻也均是身上燥热,再难自制。霍去病一手绕到卫青腰背处,让彼此腰胯贴得更紧密,手指微扣,只用指节不轻不重的顺着他脊梁一节节的按下去,也不知他按到什么地方,卫青没出声,背脊却明显一紧。霍去病心中一跳,一时忘情,手指仍在那处抚弄,却侧身压了过去,将身体挤在他双腿之间,隔着衣服就是一顶。
旋即便听卫青低喝了声“去病!”同时自己连人带手已被他一把捉住,反手用力按在地上,只这一个动作,磨擦碰撞间,两人的呼吸就一齐又重了几分。
此刻天已黑了,亦绝无第三个人,但毕竟是外间,卫青早觉不妥,方才被他那样一闹,顿生一阵无法形容之感,几乎连呼吸都停了。更兼自己并非没有反应,虽极力克制,但两人如此亲密,身腿相接,脸颈相贴,怎么瞒得过去病?一念至此,越发窘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枉他多年沙场,定力过人,到了这个关头也毫无章法,仅余蛮力而已。
他自己还不知,霍去病本想顺他的意思,并未相挣,被他哑声一唤,却差点连心都跳出来,强忍了一阵,到底不由动了动,却被卫青死死按在那儿。彼此都又是好笑,又是心旌摇摇。
两人均是情动,只一个无论如何不能在这种地方放纵,另一个也深知他脸皮太薄自觉造次,便都只各自克制。但如此相拥相偎,那心头缭乱,更难描绘,却不是想克制就克制得住的,不独卫青狼狈,霍去病都有点脸红,彼此额上都是密密的细汗。
间中两人又胡乱闷头亲了几口,到底很是混乱了一阵,才安静下来。黑暗中也不知是谁先执手相握,这极熟悉的动作里,仿佛有些奇特的默契,十指交缠下,两人才都渐渐自如了。原本就如怀抱的两棵树,枝蔓相连,同根而生,再怎么亲密,又怎比得上心里?
卫青好不容易把呼吸调正常了,却听去病在耳边道:“今晚到我那里,我有东西送给舅舅。”卫青无语,这人打仗下棋,向来神出鬼没千变万化,每次邀自己去他家,却永远只有这一招。
两情相悦,卫青也并无严拒之意,更何况他现在这样子也不宜回自己家,只隐隐觉得明知他的企图仍这么欣欣然的跑到他家去,总有些奇怪,笑着略迟疑了一下。霍去病今日似乎志在必得,卫青奈不住他纠缠,头疼起来也就答应了。
两人一起策马回到霍府,赫然见到府内颇有些热闹,几个陛下送来,被霍去病派去照料霍光的小少女皆身着彩衣,衣袖上插着五色丝线,霍光也正笑眯眯的看她们玩耍,见到他们并肩而至倒微露诧异之色。卫青见此,方蓦然明白,这一日原来是七夕。
老天也识趣,夜来下了场快雨,更是凉爽,把院里的霍光等人都赶回各自房中去了。卫霍早年就常同寝同室,近年来也时有军机秉烛夜谈,这点倒没人觉得诧异。下人见他们一路骑马而归,各自有些汗湿,霍去病素爱干净,便照他的习惯烧了水,因卫青同在,便也一起准备了,两人各自沐浴不提。
卫青因在他府上,便洗得格外快些,换了衣服出来,果然霍去病还未完事。沐浴后身上更是松快,那衣服是霍去病备的,虽是卫青平日常穿的简单款式,质料却极舒适,卫青看了两眼,心道众人都说他“天生富贵”也不算冤枉。
霍去病的寝室很宽敞,陈设却极简,与他杀伐果断的性子一般无二,帷帐床榻外,有张很大的案台,上面颇多兵书地图,只有自己送他的那把剑挂在榻边,昔日那些富丽堂皇的宫中之物已多被他扔进了库房。
卫青顺手拿了卷兵书翻了翻,脑中却浮出方才的情形,不由又有些窘,他一紧张就先板脸,一面板一面自己心里也好笑。他依稀记得很久前,长兄去嫂嫂家迎亲,似乎也是如此情态,明明心中喜欢,却死板着脸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他生性不喜与人太过亲近,成过两次亲,自问从未沉溺于这等事。和先室一直聚少离多,总共回来了几次,倒有了三个子嗣,颇有点不可思议。和平阳一起,私室中也是君子,他们相识了很多年,总觉得公主是不难相处的人,三姐又那样苦劝,他当时急于带去病从军,也就答应了。这些年,总是他对不起她们。唯独是去病,亲近到了这个地步,心中却犹嫌不足。
卫青正想着,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果然是霍去病。他刚沐浴完,想是心急,光着脚就赶过来了,衣服也不曾系好,大喇喇的露出胸前一片淡褐色的皮肤,隐然可见少年的身躯矫健挺拔。此刻虽是深宵内室中两人独处,毕竟还灯火通明,卫青骤见他如此打扮,不由瞠目结舌,这种阵仗他可没见过,自己更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霍去病见他如此神色,越发得意,上前便胡乱亲了一口,含含糊糊的嘀咕道:“果然爱我。”
卫青已差不多要变色了,二人虽已亲密无间,更兼从小在一起,早年一同洗澡也是常事,偏此时此刻,实在容不得他从容……这是他和霍去病最大的分别,有些心里话,但凡他说不出做不到的,去病都能侃侃而谈做得理直气壮。
总算霍去病还知道分寸,忽然话题一转,道:“我这衣服,可还好看?”
卫青被他缠得头晕,根本没看清他穿了什么,听这一语,才忽然留意到,霍去病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长袍,颜色是自己素日常穿的,款式却与他备给自己的那件一般无二。他心中一动,就忘了方才的尴尬。
霍去病见他会意,只看着他缓缓道:“你的剑,我总带在身边,久想也送点什么,见了便如去病时刻相随。”他也不等卫青说话,便又道:“这个七夕,我很开心。”语意极其认真,而眼色缠绵中,忽然闪过一丝浓重的眷恋难舍。卫青蓦的有些奇怪,再看过去,霍去病却只是笑,神色中除了欢喜再无其他。那一夜,终是两情相悦,实也想不到其他了。
虽有暗涌不绝,卫霍两位大司马间只是如常的平静,外人看来,既不亲密亦不疏离。卫青日渐大隐于朝,而霍去病渐有大臣之风,大战方休,仿佛并没有什么重大军务决策,而两位大司马其实并不清闲。
朝政中这一年的大事是设郡河西,自元狩二年浑邪王率族来降后,刘彻便初定在此河西之地设四郡,仿照当初设朔方郡的方案,陆续从中原迁民修城戍边。如今几年过去,已在昔日浑邪王的驻地初设酒泉、武威两郡,另外两郡的名字,刘彻趁着漠北大捷的兴头也一并起好,打算叫做敦煌和张掖。此事千头万绪,霍去病便忙得有些厉害,他做事雷厉风行,漠北回来后已指挥部下在酒泉陆续设了三个牧马苑,他和卫青都明白,汉匈之间,尚欠一场绝杀。
不经不觉,元狩五年倒也细水长流的过了大半,乃至年末,宫中又发生了一件小事,刘彻宠妃之一的王夫人病逝,只留下一个不到十岁的皇次子刘闳。王夫人死时其宠犹在,刘彻见子思母,加上他自己这年也在鼎湖重病了一场,虽已痊愈,却毕竟是他继位来的第一场大病,不免感怀生逝无常。而许多人,因为这件事,又把目光集中在了卫太子刘据的身上。
这一日,卫青因为马政,想起一事来找霍去病,他事先未讲,便没抓到人,霍氏兄弟都出去了,唯霍去病早有严令,道是但凡大将军来了,必要竭力挽留,骠骑府即如军中,没有大将军不能去的地方,没有大将军不能问的事。是故,虽然外界卫霍之争吵得厉害,在这骠骑府中,卫青说话倒比霍去病本人还算数。下人便恭恭敬敬的请他暂候自便,并不相随。卫青左右无事,便先到霍家马厩看了一阵马,又随意走到了霍去病的书房,这里原是霍家禁地,就是霍光也不能随便进出,最是清静。
卫青等了一阵,霍去病今日似乎的确有些忙,卫青看他案头书笺无数,顺手理了理,却赫然发现了一卷笔记,是霍去病的字样,上面纪录的却尽是丞相李蔡的种种劣迹。这些资料详尽,显然花了不少功夫,卫青一愣,李敢刺杀他的事情已过了这么久,去病当日盛怒,即使是自己,也只能让他勉强退了半步,道是自己无碍,就不与李家为难,不想,他竟不动声色的收集了这么多东西。卫青看着那卷笔记,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去病答应过自己的事情,向来言出必行,他如此的念念不忘,似乎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他正想着,忽听外面有些动静,却是霍氏兄弟一起回来了。霍光入仕不久,因是骠骑的弟弟,陛下也对他另眼相看,但因他毕竟年幼,即使少年老成,霍去病少不得也要提点他一些。下人说大将军在看马了,霍去病便领着霍光去马厩,两人边走边谈,却不知卫青就在室内。
卫青没出声,只听先是霍光问了件事情的处置,霍去病答了。卫青听了,只觉有了霍光这弟弟,去病倒也越来越有兄长之风,他兄弟二人看似性子迥异,相处倒还不错。正想着,却听霍去病又道:“你早日自立,我也可放心。”他顿了顿又道:“以后遇事,可以多请教舅舅。”
他这话,霍光无觉,卫青却是一愣。他正想走出去,反而停住了步子,只听霍光道:“兄长可还是不适?还是喝些上次的药。”霍去病却道:“无妨。”又道:“你无事不要到舅舅那胡说!”口气已严峻了几分。
他的话音刚落,卫青就从屋里走了出来,微笑道:“去病,你又有什么事瞒我?”
卫青的语气如常,霍去病愣了一下,旋即伸手在霍光肩上一拍道:“快去给舅舅取把剑来,他如今是再不信我的话了,奈何!”说着,眼睛却笑眯眯的看着卫青。
卫青亦是一笑,不动声色,并不再加追究。
元狩六年的春天,大司马骠骑将军忽然上表,求立陛下的三个庶子为王。朝野震动,尊霍抑卫,卫霍分裂传了这么久,大部分人都没想到,这骠骑将军果然胆大包天,竟为维护卫太子刘据的位置,公然插手帝王家定储一事。有人说,骠骑向来最得圣心,此举看似突兀,实则应为陛下的心意,看来陛下还是看重太子。当然,亦有明眼人在冷眼旁观。
刘彻看着案头的奏折,“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三子封王,刘彻嘿然,他这天子门生,到底还是上了这个折子,也对,原是自己把他教得天不怕地不怕,如今自然是不知道忌讳了。
刘彻这两年很有些寂寞,群臣都道他性情多变,善于驭下,其实,没有人明白,这帝王心术他虽擅长却并不喜欢。自己人内斗,斗得再精彩些,到底也没什么意思。若有的选,刘彻倒情愿一直和匈奴打下去,这,才是他的毕生之志。自马邑之围厮杀了十几年,没一日不绷得紧紧的,忽然胜了,打得他那老对手远遁漠北,初时也是极欢喜,想到武功已成,从此可以与天下休止,做个太平天子,千古完人。可渐渐的,处理那些日常事务,驾轻就熟,几乎不用动一点心思,却真是索然无味。也对,有过那样拔剑四顾藐视群雄的心,再做什么,也只是无趣了。
这一松懈下来,竟然都病了一场,病中,刘彻时常在想,高皇帝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