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之影by蕾伊妮-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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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想说的话，太多太多，延王却只能说到这么一句。
少年歪了一下脑袋，眯起眼睛笑出声。
“我可不这么想。”
对着延王疑惑的眼神，少年转了一个圈，看起来对自己飘忽的身体非常满意。
“你看，我变轻了哦。”
延王没能理解少年想说什么，少年狡猾地笑着，往后一跳。
延王的眼睛简直要突出来。
少年的身体开始褪色，全部变成奶白色之后开始慢慢变淡，延王惊恐地看到少年的身体逐渐变成透明的样子，像一缕烟般脆弱柔软。
【呐……你看，我可以随意控制了哟。】
少年变得轻飘的声音无不透着得意洋洋的语气。
“你这是……”
少年的身体开始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少年仰着头，骄傲地对延王说。
“我可以控制得更好哦，可以变成你你都看不到的模样。”
“你可以……隐身？”
少年大大地点头，一副想要被称赞的样子。
延王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在少年不耐烦之前顺势赞了一句，“很厉害。”
少年开心地笑起来，又飘到栏杆上，几乎感觉不到体重地坐在上面。
“而且只要阳光不是很厉害，连白天都可以出来哦。”
像一个有了新玩具之后不停炫耀的孩子，延王闷闷地笑着。
“也就是说……”延王一顿，瞪大双目，“难道，虽然我是觉得我们好久不见，但是你已经通过隐身见过我？”
少年双手指着延王，“正解！这么说起来啊，其实你还蛮像王的嘛，早朝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哦。”
延王突然变得有些紧张，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看过我上早、早朝？”
“哦，看了一点，之后睡着了。”少年耸耸肩膀。
延王忍不住笑出声，国家大事对少年来说也不过尔尔，少年根本不会听出政治改变，他在乎的只有桂花糕。
“对了，我在那一天去了下界。”
“嗯，我知道，你去了好久，还带了一个头发绿绿的大叔回来，是吧？”少年轻快地说。
延王在心里对青春不再的翠浀表示万分的遗憾，却无法抑制唇角上扬。
“想听听下界的东西吗？”然后延王满意地看到少年紫色的眼睛亮了起来。
少年兴致勃勃地听着，不时地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延王以为经历过在下界的一个月，他已经非常了解下界，却发现在少年各种问题下，到处都是漏洞他不知道的东西。
但少年也没有怎么刁难他，只是以长辈的态度拍拍他的肩膀。
“嗯，第一次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一直行动得很稚气的少年突然变成了一个长辈，延王对这滑稽的场面哧哧笑了出来。
少年恼怒地瞪了延王一眼。
延王心情极好地靠在栏杆上，紧挨着少年，几乎可以感觉到少年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凉意，提醒他身旁这位不属于这个世界。
但那又如何？
少年双腿无聊地在踢向虚空，哼着小曲，是延王没听过的曲子。
“这是什么曲子？”
少年想了想，“我也忘了，活着的时候和一群孩子学的。”
这个曲子延王完全没听过，因为组织的活动，走遍雁九州都没听过这种曲子，非常陌生。延王再次确定少年应该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知少年是什么时候死的。
少年唱够了之后，开始向延王搭话。
“去下界是不是收获很大？”
延王满意地点头，“是，幸好听了你的话下去一趟。”他真诚地看着少年，用有些干涩的声音说，“谢谢你，我非常感谢，我能看到雁国人民的生活，我能尝试一些措施，一切都是你给我带来变化的缘故。如果没有遇见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真的，真的非常感激你。”
少年僵着身体，眼睛大大地瞪着延王。
慢慢、慢慢地，少年青白的脸颊开始带一抹红晕，一点点地加深。
少年低垂眼睛，不好意思地抿住嘴巴，延王可以通过少年纤长的睫毛看到少年的眼睛慌张地左右移动。那样子过于好笑，延王不小心笑出声。
少年气鼓鼓地抬头瞪向延王，脸颊还带着未褪去的红色。
少年闭上眼睛，咬着下唇，深深地吸一口气，延王不禁怀疑鬼魂难道也可以呼吸？
少年睁开眼睛，以不输给刚才延王的真诚态度开口。
“我，我真的没想到会得到，嗯，这么隆重的感谢，好吧，其实我只是觉得这样也许会好玩，嗯，我好像没想得那么深，然后，我……”少年顿了顿，突然绽放无比灿烂的笑容。
“我的名字，我叫做六太！很高兴认识你，延王。”
延王盯着少年，努力压下心中猛然澎湃起来的感动，他完全没有料到少年会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在这之前，他们只不过是偶然遇上的陌生人，跨过世界的界限，不小心碰触的人和鬼魂，他们可以聊天，但他们并不连在一起。而此时此刻，少年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跨过界限走近了他，少年再也不会只把自己当做陌生人看待。
延王用有点颤抖的声音说。
“我也很荣幸可以认识你，我叫做祝梧。”
“祝……梧？”六太歪了一下小脑袋。“怎么写的？”
“祝福的祝，梧桐的梧。你呢，六太？”
“六个的六，”六太伸出六个手指，办了一个鬼脸，“太师的太。”
“六？六太？”延王重复，六这个字并不怎么特别。
“嗯，因为我是家里第六个孩子。”
“第六个？这么多孩子？”祝梧轻轻地笑，“好庞大的家庭。”
六太有点神游在外地回答，“哦，也许吧。我现在可完全记不清我兄弟姐妹们的名字了。”
不等祝梧表示任何尴尬的神情，六太耸耸肩膀，毫不在意地说。
“都已经过去好几百年了，我早就不伤心了。”
“好几百年？”祝梧敏感地抓住这个词。
“就是好久好久的意思而已，哎呀，你不要再这么挖掘了，想太多会秃头的。”六太翻翻白眼。
“对了，你的凝神怎么样了？”这个问题一出口，祝梧感觉一阵不舍，一旦凝神结束，六太就会离开玄英宫，不知六太离开后还能不能再次见到他。
“嗷，那个啊，大体算是还可以吧，只是力量还不太够，只能隐身一会儿什么的。”
“你还想干什么？”
六太乐滋滋地笑，“我想成为强大的鬼，专门吓人去。”
祝梧记起以前就是这个小鬼在那里假扮恐怖，把自己吓得魂飞魄散的。他突然对六太以后对付的人感到深深的同情，也对这个没长大的孩子有些咬牙切齿。
“你别说是为了这个才变成鬼。”
六太瞅了瞅祝梧，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神。
祝梧目瞪口呆。
“你……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才会变鬼的？”声音不自觉地变高。
“哎呀，我得走了。你的致谢我很接受了，再见！”六太跳下栏杆，真的用鬼的速度闪开，一阵阴风过后，祝梧前面只有空旷的庭院。
还来不及对六太说些什么的祝梧只能把自己的脸埋在双手中。
他觉得六太也许，或许，大概真的是因为无聊或者是好玩才会建议他去下界看看。
我那个致谢是不是不必的？祝梧有些欲哭无泪。
随入
延麒觉察到朝廷的不稳定。
那些不安隐藏在日渐明朗的诸官表情下，像是一片被封印的黑暗般蠢蠢欲动，他简直可以嗅到一些不洁净的存在旋绕在玄英宫。
太师贤伯和冢宰翠浀在肯定延王的改变，他们即使看到了不对劲的东西，也不会对此说些什么，贤伯也轻描淡写地说，“这些是必要的。”他们都知道，却也明了主上知道这些后，反而会更不安，因此从改革退缩。
但延麒却不会这么想，王和官吏还是有区别，即使步入错误，官吏也不会死，他们有无数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但王和麒麟不同，他们一旦做错，挽回的机会极其少，一念之差，人生终了，国家亦是。
即使知道延王的变革对雁国好，延麒还是担心他的王。他并不怎么喜欢主上的改变，主上原本也很好，他清楚主上还没有看到雁国很多弊端，但没关系，他们有时间，他们可以慢慢恢复，而不是现在这么雷厉风行，主上在行动后不安是有道理的，根本就不应该这么迅速改变。
贤伯的重用，让一些人感到不安，贤伯和愚王的传闻还没有得到完整的答案，很多人还在怀疑贤伯就是令愚王走入魔道的祸根，他们在怕延王在贤伯的引导下，变得像愚王一样。延王现在已经不像在崇隆时候那么热心地崇尚隆王，这已经让很多人隐隐害怕，即使延王是崇隆出身，这些人没有放下对延王可能推翻隆王的忧虑。而翠浀的归来，朝廷表面上很欢迎，但实际又会如何呢，如果不是感到不安的延麒派出使令打听，延麒也会不知道原来主上的措施给诸官带来的不安会如此之大，他也不会知道隆王和愚王这些之前雁国的王给他的国家带来的深沉包袱。
诸官感到不安，也感到不满，这些不满的箭头都将指向他的主上。
延麒不安地在房间踱步，他想找出主上一切变化的来头，延王的变化一定有契机。那不是贤伯，也不是翠浀，是别的什么东西。虽然延麒说过他会永远站在延王的身边，但有些时候，即使违背他的王，他也要保护延王。
主要官吏的调动差不多结束之后，延王接见了钟蔚。
钟蔚抿着嘴，用倔强的态度拜见了延王。延王按礼节寒暄了一阵之后，直奔主题。
“钟蔚，你对隆王陵很清楚吧。”
钟蔚身体一颤，生硬地回答。“是，主上。”
“那好，我想向你问一个人。”
钟蔚抬起头，疑惑地望了望延王，回答的语气和缓了很多。
“一个人？主上想向我问一个人？”
“是的，也许你也不是很清楚。是上次我和翠浀去隆王陵时遇见的一个人。”
钟蔚一副了然的神情，松了一口气。
“我应该是比较清楚的，主上，您问吧。”
“嗯，一个侍卫，在隆王陵里巡逻的，叫风汉的年轻人。你有印象吗？”
钟蔚皱着眉，苦苦思索。
“风汉……”钟蔚摇摇头，“没有什么印象……有这么一个人吗？”
延王微微一笑，“有，看来你也对这个人不是很清楚，我还想从你这里了解这个人呢。”
“请问，他有什么不妥吗，这个叫做风汉的人？”
“没有，如果硬要说的话，是一个不错的人才，我想和你要这个人过来。”
钟蔚点点头。
“好的，我立刻去办。”
延王连忙摆摆手，“哦不不不，我不觉得他会想，我那天已经问过他要不要当官，却被一口拒绝了，所以这次我想先了解这个人的背景。如果硬逼他，他很有可能直接辞去侍卫。”
钟蔚惊愕。“居然拒绝当官。”
延王苦笑，“你也不是吗，钟蔚。”
钟蔚垂下眼帘，勉强挂着笑容的嘴边深深的寥寂。
“我不一样……主上。我……只是突然没有了目标，不想继续在官场而已。”
延王沉默。他知道为什么钟蔚当年失去了目标。以前在崇隆的钟蔚是充满活力开朗的少女，一直都爱慕着翠浀。钟蔚的母亲是少庠的老师，教过翠浀，钟蔚很小开始非常喜欢翠浀，一直追着翠浀跑，追到少学，追到崇隆。钟蔚出身良好，人聪明漂亮，还是崇隆的高层，能力又不错，是众多男子的梦中情人，而钟蔚自视甚高，除了翠浀，没有其他人可以进入她眼里。翠浀没有当上王以及之后又沉默的离去对钟蔚打击很大，延王知道钟蔚原本想一直作为一位好官吏辅佐好翠浀，而翠浀的失踪让钟蔚失去了目标，对官场没有了兴趣。
幸好钟蔚对隆王狂热的崇拜还在，要不钟蔚早就辞官回乡了。
钟蔚打起精神，微弱地笑。
“让主上见笑了。”
延王轻轻摇头。
“不管怎样，我会留意一个叫做风汉的人。”钟蔚恢复原来的表情。
“谢了。”
钟蔚欠了欠身，准备离去，却突然又开始踟蹰。
“主上……”
延王用眼神表示疑问。
钟蔚咬着下唇，像是豁出去似地开口。
“您……见过冢宰的夫人吗？”虽然钟蔚想要用平淡的声音问，但她的尾音已经在颤抖。
延王心一痛，还是无法舍掉对翠浀的那份情吗。他默默地点头。
钟蔚悲哀地笑一笑，“是个不错的女人吧？”
延王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延王看来，翠浀的妻子明若虽然拥有特殊的气质，但和钟蔚比起来差了不止一点，钟蔚保持在二十四岁的美貌并没有因为官吏生活而留了沧桑，反而充满成熟的韵味，更加吸引人，如果说明若是不错的女性，钟蔚则是非常出色的女性。但对翠浀来说，经历过失败后的他需要的，是可以包容他的明若，而不是崇拜他的钟蔚。
延王叹一口气。
“可是在我心中，你好很多。”
钟蔚闻声，含着眼泪笑盈盈地望向延王，“虽然也许是个安慰的话罢，但还是多谢主上。”
“我不是在说客套话。”
“不管怎样，多谢主上了。”
钟蔚离去之前，郑重地警告延王，“主上，请您多加小心些，不是所有人都对翠浀的归来感到高兴的，也不是所有人对贤伯的重用感到欣慰的。”
送走钟蔚之后，延王长长地叹气，他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看到钟蔚刚开始谈话时候的僵硬，他就知道钟蔚肯定会听说过宫里相传的那个传言，说延王想要重用贤伯有可能是想要走愚王的旧路，毁掉隆王陵。
而钟蔚最后一句，又开始点燃了他心中的不安。他这些天的动作是大了点，会影响到很多人，他也想过用了贤伯可能产生的影响，但他万万没想到翠浀的归来也可能会变成问题。
唯一不错的消息就是钟蔚会留心风汉。
过了两天，钟蔚带回了消息。
“主上，原来您说的是那个风汉呐。”
“你认识？”
钟蔚微笑，“是，真奇怪，当时我居然想不起他，他的外表明明让人难以忘记。”
“是，挺英俊的小伙子吧。”
钟蔚遮着嘴巴，笑了起来，钟蔚这时候看起来不像是一位几十岁的女官，只像一个可爱的年轻女人。
“呵呵。我手下的女官都对风汉蛮有好感的，风汉很受欢迎。”
延王想起风汉吊儿郎当的样子，皱一下眉。“那个人……该不会乐在其中？”
钟蔚叹气，“差不多这样。风汉他是浮民，几年前来到关弓，身手还不错，所以侍卫长把他留下来守墓。主上，风汉是一个享乐主义的人，责任感薄弱。也许您的确看到了此人非凡的一面，但让这人进入官场，也许不是很好的主意。”
延王失望地喷气，他不太喜欢游荡不羁的人，他清楚地记得风汉是多么让人惊叹的男人，但也晓得这种男人很能玩。是只为了喝酒，就可以跑出来和王对饮的家伙。原来这家伙真的不是雁国人，延王想，只是一介浮民，对雁国和隆王没有太深的感情，因此对国家的态度也没有踏实感或者认真，才能那么潇洒地说。
“不管怎样，近日内我还会去见他一次。”延王说。
钟蔚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延王，“真不敢相信，您居然这么看重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卫。”
如果当天夜里你也在那里，就不会这么说了，延王在心中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