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东-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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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留下。小斜眼跟着大伙进了山。说起来有意思,就因为他的小斜眼朝天上瞅,发现一棵千年老树上长了棵大参。小斜眼心里恨帮主没告诉他。后来小斜眼快病死了,参帮把他扔了。正赶上我在山里打牲口把他救了。小斜眼对我感谢不尽,就把秘密告诉了我。我一直没动,想再过三年起这个大货。现在救自己的命要紧,就献给当家的吧。”老蝙蝠乐了说:“真有这事?行,你就领着我去开开眼。要是真的我就饶你一命。”
朱开山被土匪拴着进了深山密林。他领着土匪在山上转来转去,到底“麻达山”了(迷路)。几个喽啰哭唧唧地说:“当家的,不好了,麻达山了,咱转来转去又回来了!”老蝙蝠朝朱开山咆哮道:“好啊,你把我们朝死路里引,我祸祸了你!”朱开山镇静地说:“我也不想麻达山,要是杀了我谁也出不去。这地方叫干饭盆,多少挖参的老客都麻达在这里了。”他指着地上说,“你看这些白骨,都是他们留下的。”
老蝙蝠害怕了,说:“老朱,那咱还能不能出去?”朱开山说:“怎么出不去?你们别急,跟着我走,我指哪儿你们走哪儿,千万别乱说话。”老蝙蝠对喽啰说:“好吧,松绑,给他索拨棍。”获得了自由的朱开上拿着索拨棍在前边开路。老林子幽暗无比,草茂树密,野兽出没,处处暗藏杀机。
一喽啰惊呼道:“蛇,蛇!”朱开山怒斥道:“闭死你的臭嘴!”喽啰委屈地说:“我说错什么了吗?”朱开山:“在这里不能乱说,这叫钱串子。”喽啰分辩道:“这明明是条蛇!”朱开山把棍一扔,坐在地上不走了。
老蝙蝠脚踹喽啰说:“你他妈的还嘴硬,这是参帮的规矩!”扭头对朱开山说,“老朱,别和孩子一般见识,走吧,你现在是爷爷,我们都听你的。”朱开山站起来说:“进山就得懂山里的规矩,不想死就别胡来!”
他用叫棍敲打着树干:
梆梆——梆梆——
老蝙蝠小心翼翼地问:“老朱,你这是干什么?”朱开山说:“我是在叫棍,告诉周围的参把头,咱们麻达山了,他们要是听见了就会有回音的。”老蝙蝠说:“哦,哦,弟兄们,一块敲!”朱开山说:“万万不可!这叫棍不是随便敲的,我们这是在说话,你乱敲人家就不搭理你了。”
天色黑了下来。朱开山对老蝙蝠说:“当家的,拿房子吧,看来得拿个火堆了。”老蝙蝠小心翼翼地说:“老朱大哥,怎么拿?”朱开山说:“在山里,住下就叫拿房子,起火堆就叫拿火堆,明白了?”老蝙蝠说:“明白,明白。”对喽啰说,“还愣着干什么?拿火堆啊!”
小喽啰们赶紧捡柴生火。大伙在一起烤火,烤干粮。在老蝙蝠的示意下,喽啰们谄笑,像伺候亲爹似的给朱开山送干粮,送水,送烟。四周传来狼嚎声,喽啰们毛骨悚然。老蝙蝠说:“老朱大哥,你看咱们能出去吗?”朱开山说:“只要听我的,能。”众匪徒瑟瑟缩缩地一夜没敢合眼,好歹挨到了天亮。
朱开山领着土匪又开始转山,不停地叫棍。忽然,远处有了回应:
梆!梆!梆!
老蝙蝠兴奋地说:“下可好了,有回音了。”朱开山说:“嗯,这是告诉咱他们在这儿。”朱开山叫着棍,带大伙循声而去。衣衫褴褛的一个小斜眼出现在大伙面前,仔细看却是传杰扮的。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朱开山惊呼道:“小斜眼,我可找到你了!”传杰说:“大叔,麻达山了?”朱开山说:“可不是嘛,转不出去了。”传杰说:“跟我走吧。”老蝙蝠说:“慢,老朱,这就是你说的小斜眼?”朱开山说:“不是他是谁?咱走吧。”
老蝙蝠嘿嘿笑了说:“往哪儿走?咱们还没起大货呢!”朱开山说:“对了。小斜眼,带着大叔把大货起了吧,我找到买家了。”传杰说:“真的?那就跟我走吧。”土匪们欢呼雀跃,跟着传杰往前走。突然,传杰站住了,指着一棵大树说:“你们看,大货就在这棵树上!”就在土匪看树上大参的时候,朱开山跳将起来,众匪忽觉得脚底下一空,呼啦啦都掉进一个大狍子坑里。
老蝙蝠叫道:“朱开山,你这个老狐狸,把我们放了!要不然我宰了你!”朱开山哈哈大笑道:“老蝙蝠,死到临头你还耍瓢把子威风,你说现在是谁宰谁?啊?你记住吧,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老蝙蝠软了下来说:“老朱大哥,你饶了我们弟兄吧,我们也是没办法吃上这碗饭的,你只要饶了我们,从今以后我们金盆洗手还不行吗?”
朱开山说:“我早就对你们说过,我朱开山不怕死!告诉你们吧,我朱开山死过几回了,还有什么怕的?想当年我在老金沟镖打老果子,马蹄金送金大拿上西天,人也不是没杀过……”老蝙蝠面如土色说:“啊?你就是当年老金沟的朱老山?哎呀呀,不知道当年那个大名远扬的山东人就是你!老英雄,你早报大名我们众弟兄哪敢太岁头上动土啊!好好好,今天死在你的手里也不算冤屈,动手吧。”
朱开山仰天大笑道:“我朱开山杀过歹人,杀过洋毛子,那都是万不得已,可从没杀过无辜,我怎么会杀你们呢?”他示意传杰放下一个软梯,老蝙蝠带着喽啰们狼狈地爬出来。老蝙蝠拱拳说:“老英雄大度,感恩不尽!”朱开山说:“兄弟,拉杆子上山的为数不少,可哪个不是劫富济贫除暴安良?我朱开山没有危害乡里,家境也就是个小有罢了,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苦苦相逼呢?”
老蝙蝠说:“实不相瞒,我和你们屯的韩老海有一面之交,他说他闺女让你们家祸害了,我就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上了当,这个老杂毛,我这就去结果了他!”朱开山疾呼道:“万万不可!说实话,我朱开山虽然罪不该死,也实在有负于他,他闺女嫁给我二儿子,可不争气的儿子不喜欢媳妇弃家而去,他想出这一口恶气也是情有可原。” 老蝙蝠更加敬佩说:“老哥哥,你真是个大气的人,兄弟佩服!”
朱开山说:“不过他这么做也确实过分,我怎么也得杀杀他的气焰。这么着,我想借你一缕头发用用,不知道肯不肯。”老蝙蝠说:“老哥哥别说要头发,就是要我的脑袋也应该奉送!”说罢剪了自己的一撮白毛送给朱开山。
韩老海在屋里踱着步,对秀儿娘说:“朱开山到山上去了?”秀儿娘说:“去了好几天了。”韩老海说:“他家里的人都躲了?”秀儿娘说:“躲了,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韩老海说:“就这些?”秀儿娘说:“就这些。他爹,差不离儿就行了,你真的要他家破人亡?”韩老海说:“我心里这口恶气没出来。”话音没落,韩老海愣了……
朱开山大步流星地穿过院落,走进屋来。韩老海大惊失色道:“你……”朱开山哈哈大笑道:“老海兄弟,老蝙蝠我去会过了,我没死,他托我把一件东西捎给你。”说罢拿出老蝙蝠的一撮白毛说,“老海兄弟,这东西你认得吧?”韩老海吓得浑身乱颤,蓦地跪倒朱开山面前说:“姓朱的,我斗不过你,你看着办吧,我没二话。”朱开山忙扶韩老海说:“老海,你我是兄弟,这是干什么?我们两家恩怨该结了吧?”韩老海长跪不起,哭着说:“开山兄弟,是我把事做得绝了些,可这都是叫我心里这口恶气顶的啊!”朱开山说:“都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怪罪,等传武回来吧,回来咱们找他算这笔账!”
2
奔涌不息的松花江水,咆哮着,翻滚着……鲜儿沿着松花江下游慢慢地走着。她那天栽下江去是抱了必死的心,却未料栽到一个软滩上,被一个老艄公救上了船。她守在江边等候传武,却又哪里有个人影。泪流干了,心也碎了。她就一直顺着江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临江的桃花渡镇,街上车来人往。鲜儿来到一个有客人出进的木楼里讨水喝,她显然不知道这是卖春的青楼。老鸨子从屋里出来送客,笑眯眯地对两个男人说:“爷,尝到滋味了再来呀!”鲜儿走过来说:“大娘,我想跟您讨口凉水喝。”老鸨子打量着鲜儿说:“哎呀我的闺女,大冷的天喝凉水干什么?冻坏了身子不是玩的。屋里请,妈妈屋里沏的新茶,咱喝茶。”鲜儿推辞说:“大娘,我喝凉水就行。”老鸨子说:“别,别,屋里坐,别害怕,妈妈不要你的钱。”拖着鲜儿进了屋。
这是一个以木质结构为主体的二层小楼。四个年轻男子正在整理清扫着厅堂。比较宽敞的厅堂内,四个浓妆艳抹的妓女打着麻将。厅堂里有通向二楼的楼梯,楼上的几个房间内隐隐约约地传来男女的调笑声与说话声。
老鸨子问鲜儿:“闺女,到咱桃花渡做什么?投亲还是靠友?”鲜儿说:“也不投亲,也不靠友,想找点事做。”老鸨子眼睛一亮说:“闺女,你想找事做?哎呀,巧了,我这个店里正缺人手呢,何不留在我这儿呢?”鲜儿说:“留你这儿?做什么活呀?”老鸨子说:“我这儿的活轻省,就是一些南来北往的客要住住宿,咱伺候伺候人家……”
这时候,衣着艳俗的红头巾从楼梯送嫖客下楼,嘴里淫声浪语不断道:“爷,您这两条腿还站得住?要不就不走了吧,妹子再陪您一晚上。嘻嘻。”鲜儿听到红头巾的声音感觉到分外耳熟,循着声音看去。红头巾与嫖客边走边说着,猛然看见了楼下的鲜儿,惊诧地喊道:“鲜儿,是你吗?”鲜儿愣了片刻,也喊道:“红姐,你是红姐?”红头巾跑下楼来,和鲜儿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鲜儿哭着说:“红姐,怎么会在这儿遇见你呢?你是住店还是在这儿做事?”红头巾咯咯笑着说:“傻妹子,姐一直没闲着,卖,卖大炕,这儿就是卖大炕的地方。”鲜儿倒吸了一口凉气说:“我的妈呀,我还当这是客店,还打算在这儿干呢。”红头巾对老鸨子说:“妈妈,你就别打她的主意了,她是我妹子,人家可是好人家的闺女。鲜儿,走,跟我上楼。”说着,拖着鲜儿上了楼。
红头巾问了鲜儿的情况说:“你说你,转了一溜十三遭儿,到底又去了元宝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后来呢?”鲜儿擦着泪水说:“后来传文到底和那文姐姐成了亲,他爹把我收了当闺女。谁知道传武对我一直有心……”
红头巾说:“他对你有心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一直没看出来?”鲜儿说:“我一直没往那上面想,就是拿他当自己的亲弟弟。”红头巾说:“彪不彪死了,知道那样我早就下手了。后来呢?”鲜儿说:“后来传武到底从家里跑出来,把我带到水场子。”红头巾说:“他就把秀儿撇下了?”鲜儿说:“嗯。这不,这块活干下来,我们俩本打算到野马湾安个家过日子,谁知道他被散兵打死了……”说到这儿已经泣不成声。红头巾听到这儿眼圈也红了,轻叹一声道:“唉,这个传武啊,可惜啊!我看了,你命里盛不下好爷们儿。好了,先说到这儿,我去叫点好酒菜,咱们边吃边说。”
鲜儿说:“跟着排帮,我一道上没少打听你的消息,老独臂爷爷说,你一有了钱就跑到俄罗斯去快活,真的吗?”红头巾说:“老东西没说谎,我是活过今天没明天,怎么快活怎么活,什么福也享过,什么罪也遭过,人这一辈子的酸甜苦辣都尝遍了,死了也不屈。他呢?没跟着你们回来?”鲜儿又哭了说:“老独臂爷爷死了,病死了。”红头巾眼圈又是一红,说:“他那个人哪,硬了一辈子,我早知道他会有这一天,就是早晚吧。不想这个死鬼了,我问你,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鲜儿长叹一声道:“唉,走到哪算哪吧,我这辈子就是没家的命。”红头巾说:“呸!什么命不命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看你还是再找个人家,还要有滋有味地活着,来这世上走一遭可别亏了自己。”鲜儿摇头。
红头巾火了说:“你说你是什么人?传武都死了,你为哪个守的寡?”说着说着骂了起来,“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好男人有没有?有,传武就是一个,可他一死就绝了!从我裤裆里钻出去的男人无其数,我没见过一个好的!你要么凑合嫁一个,要么就不嫁,像我这样,快活一天是一天,死了两腿一蹬,拍着巴掌,嘎嘎笑着见阎王。”
红头巾正骂着,楼下传来一片喧闹声。红头巾说:“出去看看,又有什么热闹。”领着鲜儿走到回廊朝下看着,只见楼下一个孔武彪悍的中年人走进木楼。老鸨子欢叫着说:“大财神来了!大财神又来找媳妇了?”大财神笑着,满口山东腔说:“老东西,看见俺来了,抬头纹都笑开了。”一挥手说,“今天晚上的酒席都算到俺的账下,可有一样,俺可不给你们的老二买账。”吃花酒的男人们欢呼道:“大财神豪气,谢啦!”
红头巾向鲜儿介绍道:“看见了吗?这个大财神在关东山有不少买卖,可干的什么买卖谁都不知道,回回来出手可大方了。可就有一样,每回来了只喝花酒,姑娘毛都不沾,说了,就是想找个媳妇做老婆,挑剔得很。这个大财神,桃花镇的人谁不敬重?谁要是能让他看上眼儿,那可是一辈子享不尽的福。你等着,我给你搭搭桥,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福气了……”鲜儿摇了摇头转身回屋,红头巾无奈地跟进屋内。
大财神喝着茶和老鸨子聊天。老鸨子说:“大财神,好多日子没来了,在哪儿发财啊?”大财神笑道:“发什么财,发棺材吧。哎,俺托你办的事呢?有没有谱儿?”老鸨子说:“咳!没停着给你打听。你这个媳妇可难找,模样得俊,胖了不行,瘦了不要,浪的不喜欢,不浪的不中意,还非得是山东人,上哪儿给你找?”大财神笑着说:“慢慢找,俺不急。”
老鸨子说:“我的爷,你还不急?实在没有入眼的不会先讨房小?也亏您靠得住!”大财神说:“俺平生不二色。”老鸨子说:“有什么呀!现在有钱的爷们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大财神说:“俺就不。”老鸨子说:“你这号人难找。可到底为什么?说给我老婆子听听。”大财神说:“想知道?”老鸨子说:“你说说。”大财神说:“不告诉你。”
老鸨子说:“咳!你这个人,神神道道的,叫人琢磨不透。你说咱们交往也有几年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您是做什么生意的。来我这儿的爷们儿哪个不是左拥右抱的找姑娘们寻欢取乐儿?可您呢,就是不趟浑水儿。”大财神说:“人各有志。哎,这回来怎么没看见红头巾?往常来了,她就像贴膏药贴到俺身上扒不下来,今天怎么连她的动静都没有?又跑俄罗斯去了?”老鸨子说:“你说她呀?她的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扒拉出来的妹子来了,两个人拱到屋里嘀咕了一晚上了,连饭都是在屋里吃的呢。”大财神说:“好久没看见她了,俺还给她捎了点儿俄罗斯的洋玩意儿,过去看看。”屋里红头巾和鲜儿正说着话,鲜儿抹着眼泪说:“红姐,明天就是传武的三七了,我想给他烧点纸送点钱,省得到了那儿手里紧巴。”红头巾说:“烧吧。唉,你说你们连个夫妻的名分都没有,烧的什么纸?”
大财神挑门帘进屋,高门大嗓地说:“红头巾,怎么猫在屋里不出来见客了?”鲜儿急忙躲到一边。
红头巾说:“哎哟,我当是谁,原来是财神爷到了。今天刮的是什么风啊?”大财神说:“不管刮什么风,老远地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这股骚味儿。”红头巾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