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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闯关东-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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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路!”张垛爷说完,起身就走。
  第二天,朱开山起了个大早,往朱记货栈赶。货栈门前一群马都驮上了货垛子。张垛爷在检查货垛子,传杰领着小康子和一些人在往垛架子上装货。传杰见爹来了,忙跑过去说:“爹,这么早你也来了?”
  朱开山问:“货都齐了?”传杰说:“早就齐了。”朱开山又问:“回来的货呢?”传杰说:“也妥妥的了。”朱开山扫了一眼张垛爷,低声说:“三儿,张垛爷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要多长几个心眼儿。”传杰点点头说:“爹,你放心。”朱开山撇下传杰,走到张垛爷身前递上一包东西,说:“张垛爷,这烟叶您收着。这是正宗的亚布利。”张垛爷接过烟叶说:“谢了!”
  崇山峻岭中,马帮在行进。在白雪的映衬下,山上的松林越发显得黑苍苍的了。传杰和张垛爷并辔而行。张垛爷指着四周的群山告诉传杰说:“这可是个虎狼之地。东边那山叫二龙山,上面有伙绺子,领头的是一对夫妻,挺仁义的,男的报号镇三江,女的报号三江红。镇三江前两天,叫俄国人抓去了,定了死罪。西边那山叫歇马岭,上面的绺子名声不咋着,领头的是个认钱不认人的家伙,报号天外天。时不时地呢,这儿还会冒出几股子小蟊贼……”传杰边听边四处看。张垛爷突然止住话头说,“小心了!”
  前不远的山路边,靠着大石头坐着一个人,穿着反毛皮袄,光着头,身边放着狗皮帽子,帽里朝上。张垛爷低声对传杰说:“下马!”张垛爷和传杰下了马,整个马帮都停了下来。张垛爷走到那人跟前,扫了一眼狗皮帽子,向左肩上一抱拳,说:“老大,‘碰(有情分)’了!”那人翻了张垛爷一眼,手插在怀里。
  张垛爷说:“我是里口来的(这个地盘的)。老大,看您可不像是这梗子(山头)的。”那人“呸”了一口说:“我浪飞(没入绺子)。”张垛爷说:“爷,给个话。”那人说:“我满转(什么都干),插旗(寻找目标)呢,口渴(没钱),只好别梁子(打劫)。”张垛爷说:“兰头不海(钱不多),我还有活窖(很硬的关系)。”那人站起上下打量张垛爷,一拍腰。张垛爷左手四指,右手三指交叉一揖。
  那人说:“我看你是星(冒牌)!”张垛爷说:“楼子(太阳)在上,倒阳切裂(东南西北)任你打听。”那人口气缓了问:“里码(同道人)?”张垛爷说:“空子(外人)哪敢起垛。”那人说:“山不转水转,报个蔓(姓)吧。”张垛爷说:“跟头(张)。”张垛爷掏出一摞银元,放到那顶狗皮帽子里。张垛爷说:“请林子后面的几位兄弟搬姜子(喝酒),山串(喝醉)。”那人一笑说:“请吧!”
  张垛爷又一抱拳说:“谢了!”向后边的马帮一挥手说:“走喽!”马帮从那人身边走过,每个人都狐疑地看看那人。小康子小声问传杰说:“张垛爷神神道道的,是不是故意吓唬咱们?”传杰不语。马帮消失在松林后面。那人拿出帽子里的银元,将帽子扣到头上。从林子里窜出三四个拿着刀和枪的胡子,来到那人身边,问:“大哥,你咋让他们过去了?”那人说:“他们门清(懂规矩),熟脉子(自己人)。”
  传杰的马帮进了一座很不错的客栈。张垛爷和几个赶马帮的伙计从马厩出来,客栈老板迎了上去。老板说:“张垛爷,酒菜都准备齐了。”张垛爷说:“你那几道拿手菜都做了?”老板说:“当然,还有你喜欢喝的高粱窖。”张垛爷说:“我那些马你也别亏待了。”老板说:“马上就喂,半夜再喂一遍,黄豆都炒好了。”传杰和小康子走过来。传杰说:“张垛爷,晚上安排人看一下货吧。”张垛爷指一下客栈老板说:“让他安排人!”老板说:“掌柜的放心,您的货在我这儿,保险出不了事儿!”张垛爷说:“出事儿他包着!走吧,喝酒去!”老板领着张垛爷和赶马帮的几个伙计走向屋里。小康子问传杰:“三掌柜的,张垛爷咋总领咱们住这么好的客栈哪?”朱传杰说:“你少说话。走吧。”
  第二天复又赶路,传杰骑马走在马帮前面,张垛爷骑马走在后边。他等张垛爷过来,说:“张垛爷,今晚住哪儿呀?”张垛爷说:“青山镇韩老满的客栈。”朱传杰说:“我听说狍子沟孙家窝棚有个客栈。”张垛爷说:“我知道,那儿能住人吗?”朱传杰说:“客栈嘛,不能住人咋叫客栈呢——就住孙家窝棚了!”张垛爷停住了马,盯着传杰。传杰跃上马背,径直往前去了。张垛爷看着离去的朱传杰,冷冷一笑。
  太阳快落山了。马帮还在山中行进。一个赶马帮的伙计走到张垛爷身边说:“张垛爷,跟你好几年了,可没遭过这份罪呀。连三天了,住那大通铺,又冷又挤的,这且不说,还净吃那秫米饭、白菜炖豆腐,连酒都没有。”张垛爷说:“放心吧,亏不了你。”那伙计往前走了。
  天黑下来了。张垛爷跳下马背喊了声说:“歇了吧!”马帮停了下来。一个赶马帮的伙计走到张垛爷跟前问:“张垛爷,咋歇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张垛爷说:“那就在这儿打铺睡呗。”伙计说:“就在这大野地?”张垛爷说:“大野地咋的?你没睡过?我没睡过?他有人没睡过!”那伙计明白了,会意地一笑,说:“你是要熬鹰啊!”
  传杰赶过来说:“张垛爷,咋也得找个客栈哪。”张垛爷说:“咋找啊?往前五十里,团山子有客栈,赶到那天都得快亮了,明儿个还咋赶路?往后三十里,榆树屯有店,也得过半夜能到,里外里白走六十里地,划算吗?”传杰看看四周,说:“这……这冰天雪地的,能睡吗?”张垛爷说:“赶垛子的哪有那么多娇气,哪儿不能睡?再说了,这也能给你三掌柜的省点儿盘缠钱哪。”那边,几个赶垛子的伙计已经点起了篝火,铺好了毡子。张垛爷向他们走去,留下传杰无奈地站在夜幕下。
  夜空上寒星闪闪。张垛爷和赶马帮的伙计们已经睡熟了。传杰和小康子裹着一个毯子,相依而坐,瑟瑟发抖。小康子上牙直打下牙,说:“三……掌柜的……这……这样可不行……行啊……再……再拢堆火……火吧……”朱传杰也打着颤说:“对……对对……拢火……火……”二人起身去拾柴草。躺着的张垛爷睁开他那双小眼睛,向朱传杰和小康子这边看了看。
  就这么连着三天,传杰身子撑不住了,呼吸浑重,全身发热,得了风寒。不得已,马帮找了个大店歇下。小康子找了郎中来抓了几服药。
  传杰吃了药盖着大被躺在炕上。小康子拧了一条手巾,敷在传杰的额头。张垛爷叼着烟袋走进来说:“咋样啊?都躺一天了,误了路程可怨不了我。”小康子说:“不怨你怨谁?连住了三天大野地,谁扛得了哇?”张垛爷说:“小子,是你没扛得了,还是我没扛得了?谁想到他身子这么金贵!秧子货!”传杰睁开眼睛说:“还是往前赶吧,兴许,扛一扛这病就好了。”张垛爷说:“那好,我去张罗上路。”张垛爷要走,传杰说:“等等。”他挣扎着坐起来说,“小康子,把钱褡拿来。”
  传杰说:“张垛爷,往后的路程,一切事儿就托付给您老了。这是我带来的所有的钱,现在都归您掌管,客栈咱找好的住,饭菜咱挑好的吃……”张垛爷没接钱褡说:“三掌柜的,你这是骂我。”传杰说:“不,张垛爷,前些天是我少不更事,慢待了垛爷,慢待了诸位弟兄。”他挣扎着下了炕作了个大揖说,“对不住了……”话没说完,脑袋一沉,人又一头栽倒下去。张垛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塞给小康子,说:“这有几颗药丸子,你一天给他吃一颗,我保他好。”
  正午时分,马帮来到一座向阳的山坡。张垛爷跳下马,冲大伙喊道:“打尖了!”人们停下来,就地休息。张垛爷把马料口袋扔在马头前,自己坐了下来,掏出烟袋。传杰走到张垛爷跟前说:“张垛爷,咋不上前边的客栈歇歇?也好让大家吃口热乎的。”
  张垛爷说:“你不是让我说了算吗?今儿个老爷儿(太阳)多好,这地场又朝阳,多暖和,赶上小阳春了。”传杰在他身边坐下说:“张垛爷,我病的这两天,多亏你了。你好客栈不住,还总吃些平常饭菜,也太省了,你可别……”张垛爷说:“我怕你的钱不足兴。”传杰说:“我担心您老是不是对我还有……”张垛爷说:“身子骨刚好一点,就磨叽起来了。你放心,我轻饶不了你,等明天到地方卸了货,再把回去的货装上,我吃死你!”传杰笑了:“等回到哈尔滨,我还给你摆大席呢!”张垛爷又装一袋烟说:“你爹送我的这亚布力烟,虽说冲,味儿可真好!”
  
  3
  
  山东菜馆门前的街上,一个报童举着报纸边喊边跑说:“看报!看报!强盗抢劫俄国人,近日就将正法!看报,看报……”鲜儿一身男人打扮,满脸忧戚之色。她买了一份报纸,上面印着的照片正是她要找的镇三江。杂货铺的刘掌柜凑过来看报,一惊道:“妈呀,这好汉要没命了?”鲜儿问:“大叔,你认得这个人?”刘掌柜说:“前些天,他在这条街上吃过饭呢。”鲜儿说:“哪家饭庄啊?”刘掌柜指着山东菜馆说:“就那家。”
  走进山东菜馆,鲜儿找个位置坐下。朱传文走过来招呼:“先生,你要些啥?”鲜儿看着传文,愣住了,颤声问道:“你是——朱大哥?”传文也愣了,端详着鲜儿的脸说:“鲜儿?”鲜儿点点头,传文激动得张口就要喊,鲜儿拉住他示意低声。传文说:“走,上后屋去。”
  传文领着朱开山和文他娘进来。朱开山说:“鲜儿,你果真是鲜儿?”鲜儿摘下帽子说:“爹……”文他娘搂住鲜儿,流下眼泪。鲜儿也哽咽说:“娘……”文他娘说:“快告诉娘,你这些年怎么样啊?过得好啊?”鲜儿说:“好,挺好的。”文他娘说:“你男人?”
  鲜儿一错愕,随即点头说:“男人?啊,我男人也挺好,做买卖的,也算是个富裕人家。”文他娘说:“那就好,这我就放心了。”朱开山说:“家也在哈尔滨哪?”鲜儿说:“不,挺远的,我是来看个亲戚,路过这儿。”那文进来了,门口还站着秀儿。
  那文说:“鲜儿妹子来啦?我看看,我看看。哟!还是那么俊哪!”鲜儿说:“俊啥呀,都老太太了。”文他娘说:“你是老太太,那我呢?”鲜儿看到了门口站着的秀儿。秀儿看着她,眼里似有怨恨,一声没吱。鲜儿说:“爹,娘,我该走了。”
  文他娘说:“才来就走哇?在这儿多住几天呗。”鲜儿说:“家里人该着急了。改天吧。”鲜儿走到门口,停下来,看一眼秀儿,说:“秀儿,姐姐对不住你。”说完掩面跑出去。
  文他娘朝朱开山说:“我看鲜儿不大对头啊。”朱开山点点头说:“是啊,怎么才进了家,就走了呢?”那文说:“不是说去看个什么亲戚吗?”文他娘说:“她那亲戚比咱家和她还亲?”秀儿说:“娘,她是不是还寻思传武死了,觉着对不起咱家啊?”朱开山思忖着说:“兴许啊!刚才怎么就没空出嘴来,和她把这事说了呢?”
  朱开山和传文正在算账。夏玉书拿张报纸走进来说:“爹,我从学校带回张报纸,你看看。”朱开山说:“你叫我看?你当我也像你似的当老师呢——我才认得几个字儿。”夏玉书说:“这个人你能认识。”玉书打开报纸,上面印着大掌柜镇三江的照片。
  朱开山说:“是他?”传文也凑过来看。朱开山指着报纸问玉书:“这上头咋说的?”玉书说:“他已经被判处死刑。” 朱开山眉头紧锁。传文说:“爹,他说的那几两银子……”
  夜里,关帝庙外,弯月当空。关帝庙后的大槐树下,两个黑影在晃动,是朱开山和朱传文。父子二人来到树下,搬开石头。朱传文摸到了东西说:“爹,有了。”是个小包裹,传文打开,父子二人一看,竟是金条、元宝、女人用的首饰,还有不少俄国贵族用的金银餐具。
  朱开山说:“这要是换成银子,少说也值百八十两。”传文说:“哎呀,这可是老天爷让咱家发财呀!爹,多亏你管了那个人一顿酒菜。咱可以用这笔钱再开个铺面……”朱开山说:“不!虽说这笔财宝是那好汉的,即便他是将死之人咱也得还给人家。”
  传文说:“是该还,可咋还哪?他在死牢里呢。”朱开山说:“我明儿个把这些财宝拿去换成银子,再找人到衙门口活动活动,整好了呢,兴许能把好汉的那条命换下来。就是换不下来,咱也是把钱还给他了。”
  傍晌午,菜馆前厅里客人熙熙攘攘。这时,进来个人,还没等跑堂的上前,他自己便拣了个凳子坐下来。跑堂的急忙走过来问:“先生,要啥菜?”来人说:“吃啥呢?来个新鲜的吧,就来个油炸冰溜子。”跑堂的愣了一下说:“啥?”来人说:“你聋啊?大爷要油炸冰溜子!”跑堂的支吾着转身向后厨跑去。
  朱开山正在刨井边结的冰。传文跑过来说:“爹,有客人点了个油炸冰溜子。”朱开山一怔说:“油炸冰溜子?”传文说:“爹,有这道菜吗?”朱开山想了想说:“有,当年我在金场子的时候,听说过这道菜。”他扔下镐说:“走!”
  朱开山领着传文回到前厅,那人却不在。传文问跑堂伙计说:“人呢?”跑堂的说:“他刚刚出去了。”
  菜馆门前围了不少人。那人正踩着梯子,要上去摘幌子。房檐下,挂着一排冰溜子。朱开山笑了说:“这位朋友,你可真是个急性子啊。点的菜还没吃呢,怎么就开摘幌子了?”那人说:“咋的?油炸冰溜子你们做得出来?”传文拿个盆从店里出来。朱开山仍然笑着说:“朋友,你先别下来,借你个手,帮个忙。”他拿过朱传文手里的盆说,“你就手把那冰溜子掰几个下来。”
  盆里的冰溜子被倒上了面糊。旁边的油锅开了,翻着花。传文、那文、秀儿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朱开山把裹了面糊的冰溜子下到油锅里,稍一炸开便用笊篱捞上来,放到了盘子里。
  朱开山把一盘金灿灿的油炸冰溜子放到了那人面前。那人看着盘子,又扭头看朱开山,不大相信,问:“这就是油炸冰溜子?”朱开山笑着说:“你尝尝嘛!”许多吃客围过来看稀罕。那人咬一口,冰溜子冒出丝丝白汽。众人无不叫好。朱开山问那人说:“朋友,以前吃过吗?”那人摇头。
  客人们不忿了,有人喊起来说:“没吃过你耍什么疯啊?”“你是不是想讹人哪?”那人讷讷地分辩道:“俺,俺也是受了别人的指派,他说,说你家肯定做不出来……”众人骂道:“啥人这么缺德呀?”“要和朱家过不去,你当面站出来呀!”“他就是来摘人幌子的!”朱开山说:“各位老少,各位老少,先别吵吵。说实话,我还得谢谢这位朋友呢,要不是他今天要这道菜,我还真把这手艺忘到锅台后边去了。”有人嘀咕说:“这种损事也只有那潘五爷做得出来。”
  饭店打烊了,朱家还在议论油炸冰溜子的事儿。文他娘说:“上回是爆炒活鸡,今儿个又是油炸冰溜子,说不定明儿个又闹出个啥咕咕鸟儿。”传文说:“爹,是不是咱再多让一步?”朱开山说:“多让?咋让啊?”
  朱传文说:“咱可以和潘家平日里多走动走动,叫潘家明白咱的心迹: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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