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夜玫瑰-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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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请客,我才要听。」她的视线仍然在杂志上。
「好,我请。可以了吧?」
「嗯。」她放下杂志,微微一笑,抬头看我。
「妳仔细回想一下她刚刚收MENU的动作。」
「没什么特别的呀。」叶梅桂想了一下。
「我做个动作给妳看,妳要看清楚喔。」
我将双手五指并拢、小指跟小指互相贴住,让手心朝着脸,距眼前十公分左右。
然后双手由内往外,逆时针转360 度。
最后变成姆指跟姆指贴住、手心朝外。
「看清楚了吗?」
「嗯。」叶梅桂跟着我做了一遍。
「这是日本舞的动作。她刚刚收起MENU时,顺手做了这个动作。」
「哦。」叶梅桂笑着说:「难怪我以前老觉得她们收MENU时,好像把MENU转了
一圈。」
「嗯。不过她的动作还是有些瑕疵,并不标准。」
「哪里不标准?」
「叶老师,这是妳们的咖啡和蛋糕,请慢用。」
那位小姐把咖啡和蛋糕从托盘一样一样拿出,摆在桌上,笑着说:「还有,这
是我们新做的饼干,也是手工制的,姐姐想请妳们尝尝。」
她再从托盘拿出一碟饼干,朝我们点个头,然后收起托盘。
又做了一次日本舞的动作。
「谢谢。」我和叶梅桂同时道谢。
「真的耶。」等小姐走后,叶梅桂笑着说。
「嗯。她做的动作很流畅,拍子也刚好是三拍,抓得很准。」
「那到底哪里不标准?」
「嗯。喝完咖啡再说。」
「我现在就要听。」
「乖乖喔,别急。哥哥喝完咖啡就告诉妳。」
「喂!」
「咳咳。」我轻咳两声,放下咖啡杯,接着说:「关键在眼神。」
「眼神?」
「嗯。」我点点头:「这是日本女人的舞蹈动作,不是男人的舞步。」
「所以呢?」
「所以眼睛不可以直视手心。应该要稍微偏过头,斜视手心。」
「干嘛要这样?」
「日本女人比较会害羞,这样可以适度表达一种娇羞的神情。」
「哦。」叶梅桂应了一声,点点头。
「妳刚刚的脸红,也是一种娇羞。」
「我没有脸红!」叶梅桂情急之下,拍了一下桌子。
叶梅桂拍完桌子后,似乎觉得有些窘,赶紧若无其事地翻着杂志。
翻了两页后,再抬起头瞪我一眼:「我不跟你说话了。」
然后静静地看杂志,偶尔伸出右手端起咖啡杯,或是拿起一块饼干。
我看她一直没有抬起头,似乎是铁了心不想理我。
于是我偷偷把她的咖啡杯和装饼干的碟子,移动一下位置。
她伸出右手摸不到后,有点惊讶地抬起头,然后再瞪我一眼。
「无聊。」她说了一句。
除了每天早上出门上班前的交会外,我很少在白天时,看着叶梅桂。
像这种可以在阳光下看着她的机会,又更少。
可是现在,我却可以看到下午的阳光从窗外树叶间洒进,最后驻足在她的左脸,
留下一些白色的光点。
窗外的树叶随着风,轻轻摇曳。
于是她左脸上的白色光点,也随着移动,有时分散成许多椭圆,有时则连成一
片。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一朵玫瑰,在阳光下,随风摇曳。
我看了她一段时间后,突然想起,我也很少看见阳光下的学姐。
那时社团的例行活动,都在晚上。
除了在广场上的例行活动外,其它的时间,我很少看到学姐。
即使有,也通常是晚上。
阳光下的学姐会是什么模样呢?会不会也像现在的叶梅桂一样?
我注视着叶梅桂,渐渐地,她的脸开始转变。
我好像看到学姐的脸,而且学姐的脸愈来愈清楚。
那是一张白净的脸,应该是白净没错。
虽然我看到学姐的脸时通常是在晚上,但在白色水银灯光的照射下,要判别肤
色显得更轻易。
而且在靠近右脸的颧骨附近,还有一颗褐色的痣,是很淡的褐色。
没错,学姐的脸就是长这样,我终于又记起来了。
广场上夜玫瑰与眼前夜玫瑰的影像交互重迭,白天与黑夜的光线也交互改变。
我彷佛置身于光线扭曲的环境,光线的颜色相互融合并且不断旋转,导致影像
快速地变换。
有时因放大而清晰;有时因重迭而模糊。
我睁大了眼睛,努力看清楚真正的影像。
就好像努力踮起脚尖在游泳池内行走,这样鼻子才可以露出水面呼吸。
一旦脚掌着地,我便会被回忆的水流淹没。
我的脚尖逐渐无法支撑全身的重量,我快撑不住了。
「喂!」叶梅桂突然叫了我一声:「干嘛一直看着我?」
她的脸似乎微微一红,脸颊的红色让眼前的夜玫瑰更像夜玫瑰。
于是我回到咖啡厅、回到窗外的阳光、回到眼前的夜玫瑰。
我脚一松,脚掌着地。而游泳池内的水位,也迅速降低。
「没什么。」我喘了几口气。
「怎么了?」她合上杂志,看着我:「不舒服吗?」
「没事。」我恢复正常的呼吸:「今天的阳光很舒服。」
「是呀。」她笑了笑:「我以前最喜欢傍晚时来这里坐着。」
「真的吗?」
「嗯。这时候的阳光最好,不会太热,却很明亮。」她手指着窗外:「然后一
群小朋友下课回家,沿途嬉闹着,那种笑声很容易感染你。」
「是啊。」我终于笑了笑:「可惜今天放假,小朋友不上课。」
「嗯。我好想再听听小朋友的笑声。」
「那就再回去当老师吧。」
「再回去当老师吗?」叶梅桂似乎进入一种沈思的状态。
「妳本来就是老师啊,当然应该回去当老师。」
「当然吗?」
「嗯。」
「这样好吗?」
「为什么不好?」我反问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再当幼儿园老师吗?」
「妳不说,我就不知道。」
叶梅桂喝下最后一口冷掉的咖啡,再缓缓地说:「我在这附近的幼儿园,当过
两年老师。每天的这个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间。」她笑了笑,接着说:「那时小
朋友们都叫我玫瑰老师。」
「玫瑰老师?」我也笑了笑:「一听就知道一定是个很可爱的老师。」
「你又知道了。」她瞪了我一眼。
「当然啊,小朋友又不会说谎,如果不是美得像是一朵娇媚的玫瑰,他们才不
会叫玫瑰老师呢。小朋友的世界是黑白分明,大人的世界才会有很多色彩」
「说完了吗?还要不要听我说呢?」
「我说完了。请继续。」
「在我的学生中,我最喜欢一个叫小英的小女孩,她眼睛又圆又大,脸颊总是
红扑扑的,笑起来好可爱。只要一听到她叫我玫瑰老师,我就会想抱起她。下课后,
我常会陪着她,等她母亲接她回去。」
叶梅桂转头朝向窗外,然后说:「有一天,却是她父亲来接她回去。」
「为什么?」
「因为小英的母亲生病。」
「喔。」
「那天他跟我聊了很多,我反正下课后也没事,就陪他多聊了一会。」
「然后呢?」
「从此,她父亲便常常来接她回家。」
「喔。」
「每次来接小英时,他总会跟我说说话。有时他说要顺便送我回家,但我总认
为不适当,就婉拒了。」
「嗯。」
「有一天,他突然告诉我,他很喜欢我」
「啊?」我心头好像突然被针刺了一下,于是低声惊呼。
「干嘛?」
「没什么。只是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刺耳。」
「刺什么耳?我又不喜欢他。」
「还好。」
「还好什么?」
「还好妳不喜欢他。」
我松了一口气。
「如果我喜欢他呢?」
「那当然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这样会破坏人家的家庭。」
「如果是小英的叔叔喜欢我呢?」
「那还是不行。」
「如果是小英的舅舅喜欢我呢?」
「不行。」
「如果是小英的哥哥呢?」
「不行就是不行。只要是男的就不行。」
「为什么?」
「妳少啰唆。」
「喂!」
「好啦,妳继续说,别理我。然后呢?」我问。
「我听到他说喜欢我以后,心里很慌乱,下课后便不再陪着小英。」
「嗯。」
「结果他便在下课前来到幼儿园,在教室外等着。」
「他这么狠?」
叶梅桂瞪了我一眼,接着说:「我总是尽量保持距离,希望维持学生家长和老
师间的单纯关系。」
「嗯,妳这样做是对的。」
「渐渐地,其它学生家长和同事们觉得异样,于是开始有了流言。」
「妳行得正,应该不必在乎流言的。」
「可是这些流言后来却传入小英的母亲耳里。」
「那怎么办?」
「我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又不想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便想离开这家幼儿园。」
「妳就是这样不再当幼儿园老师?」
「如果只是这样,我还是会当老师,只不过是在别家幼儿园而已。」
「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打算要离开前,就听说小英的父母离婚了。」
「啊?妳怎么知道?」。
「有一天小英的母亲跑进教室,把小英抱走,临走前看了我一眼。」
叶梅桂也看了我一眼,接着说:「我永远记得她那种怨毒的眼神。虽然只有几
秒钟,我却觉得好长。」
叶梅桂转动一下手中的咖啡杯,叹口气说:「她又在小英耳边说了几句话,然
后手指着我。小英的眼神很惊慌,好像很想哭却不敢哭,只是睁大眼睛看着我。说
来奇怪,我彷佛从小英的眼神中,看到了18岁的自己。没想到我竟然成了我最痛恨
的那种人。隔天就有人告诉我,小英的父母离婚了。」
「这并不能怪妳啊。」
「话虽如此,但我无法原谅自己。马上辞了工作,离开这家幼儿园。」
「原本想去别家幼儿园,但我始终会想起小英和她母亲的眼神。」
她端起咖啡杯,发现咖啡已经没了。无奈地笑了笑,改喝一口水,说:「后来
我就搬了家,搬到现在的住处。勉强找了份工作,算是安身。」
「妳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吧?」
「不算喜欢。但我总得有工作,不是吗?」她反而笑了笑:「我才不想让我父
母觉得我没办法养活自己呢。」
「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
「我每天下班回家,总觉得空虚和寂寞,常常一个人坐在客厅发呆。
跟同事们相处,也隔了一层。我喜欢听小孩子的笑声,她们则喜欢名牌的衣物
和香水,兜不在一块。后来我发现了小皮」
「就是那只具有名犬尊贵血统的小皮?」
「你少无聊。」她瞪了我一眼,继续说:「牠总是趴在巷口便利商店前,我去
买东西时,牠会站起身看着我,摇摇尾巴。我要走时,牠会跟着我走一段路,然后
再走回去。」
「嗯,果然是名犬。」我点点头。
「有一晚,天空下着雨,我去买东西时,并没有看到牠,我觉得有些讶异。等
了一会,正想撑开伞走回去时,却看到小皮站在对街。」
「喔?」
「牠看到我以后,就独自穿越马路想向我跑来。可是路上车子很多,牠的眼神
很惊慌,又急着跑过来,于是跑跑停停。我记得那时有辆车子尖锐的煞车声,还有
司机的咒骂声,我心里好紧张又好害怕。
等牠快走到这边时,我立刻抛下手中的伞,跑出去紧紧抱着牠。」
「为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小皮跟我好像好像。我只知道那时雨一直打在我身
上,而我的眼泪也一直掉。」
她似乎回想起那天的情况,眼睛不禁泛红。
她赶紧做了一次深呼吸,再缓缓地说:「那晚我就抱牠回家了,一直到现在。」
她又看着窗外,光线逐渐变红,太阳应该快下山了。
「小英和她母亲的眼神,也是淤积在妳心里的泥沙,应该要清掉。」
「我知道。可是毕竟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妳有做了什么吗?」
「没有。」
「那又怎么会跟妳有关?」
「可是」
「我举个例子给妳听,好不好?」
叶梅桂看着我,点点头。
「有个小孩在阳台上不小心踢倒花盆,花盆落地,吓到猫,猫惊走,狗急追,
骑机车青年为闪躲狗而骑向快车道,后面开车的女人立刻紧急煞车,最后撞到路旁
的电线杆而当场死亡。妳以为,谁应该为开车女人的死负责?小孩?花盆?猫?狗?
青年?还是电线杆?」
「你在胡说什么?」
「妳以为,只是因为小英的父亲认识妳,然后喜欢妳,才导致离婚?」
「难道不是这样吗?」
「那妳应该怪幼儿园的园长。」
「为什么?」
「如果他不开幼儿园,妳就不会去上班,小英也不会去上课,那么小英的父亲
就不会认识妳,于是小英的父母便不会离婚。」
「这」叶梅桂张开口,欲言又止。
「如果玩这种接龙的游戏,那么一辈子也接不完。」
她看了我一眼,低头不语。
「就以我跟妳来说吧,妳认为我们之所以会认识,是因为谁?」
「是因为小皮吧。」叶梅桂微微一笑:「如果不是小皮把我大学同学气走,你
就不会搬进来了。」
「为什么不说是因为妳?如果妳不抱小皮回去,她就不会搬走啊。」
「说得也是。」
「那我也可以说,是因为台南公司的老板,我们才会认识。」
「为什么?」
「如果那个老板不跑掉,我也不会上台北,当然就不会认识妳啊。」
「哦。」她应了一声。
「所以啰,不要玩这种接龙的游戏。妳应该再回去当老师的。」
「这样好吗?」
「我只想问妳,妳喜不喜欢当老师?」
「喜欢。」
「妳能不能胜任当老师的工作?」
「可以。」
「那就回去当老师吧。」
叶梅桂安静了下来,窗外也渐渐变暗,太阳下山了。
第十六章
「妳知道美国吗?」
「当然知道。问这干嘛?」叶梅桂很疑惑地抬头看我一眼。
「妳知道美国的密西西比河吗?」
「嗯。」
「妳知道美国的密西西比河曾经截弯取直吗?」
「喂!」她瞪我一眼:「把话一次讲完。」
我笑了笑,接着说:「美国人当初为了航运之便,就把密西西比河很多弯曲的
河段,截弯取直。可是密西西比河说,老天生下我就是弯的,我偏不想变直。」
「胡扯。河又不会说话。」
「变直后的密西西比河努力左冲右撞,希望能恢复原来的弯度。后来美国人没
办法,只好不断地在河的两岸做很多护岸工程,全力阻止密西西比河再变弯。妳猜
结果怎么样?」
「我猜不到。」她摇摇头。
「密西西比河就说:好,你不让我左右弯,那我上下弯总可以吧。」
我笑了笑,一面学着毛毛虫蠕动的样子,一面说:「结果密西西比河就上下波
动,于是很多地方的河底都呈波浪状喔。」
「是吗?」
「嗯。后来有些已经截弯取直的河段,只好让它再由直变回弯。」
「哦。」叶梅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