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 --第1部-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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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您干什么去?”
妈妈一边穿鞋一边说:“我去做饭。你知道吗,那天我到家后你脸色铁青,一摸都没呼吸了,当时就把我吓坐地上了。”
我问:“有那么严重吗?”
妈妈现在看着我的眼神还有些惊恐,她说:“当时我都傻了,就知道哭。是你宋二叔跑过来,找人去乡卫生院接医生。医生都以为你没治了,也不知怎么就又把你救活了。”妈妈说着,笑了,但笑得非常僵硬。
我安慰妈妈道:“妈,你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妈妈瞥我一眼道:“当时可不是那样,我哭着找人给你惠岩叔叔打电话,让他把江江找回来。他一听咱家出事了,赶紧开车把江江送回来。结果,你惠岩叔叔和冬云也同我们一起守了你一天一夜。”
死去的爸爸(10)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妈妈,不知说什么好。妈妈站在炕下,矮小的身躯颤颤巍巍。我大病一场,却让妈妈变得如此憔悴。妈妈抚摩一下我的头,轻声说:“海海,你再睡一会儿吧。”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出屋子,生火,做饭。
过了一会儿,惠岩叔叔也醒了。他洗了把脸,在厨房拉过一只小板凳,坐着和妈妈聊天。
惠岩叔叔轻轻地说:“刚才,我在屋子里看到你和林海爸爸在清东陵的照片了。”
妈妈半晌无语,也许墙上那些老照片代表着妈妈对爸爸永远的思念吧。
惠岩叔叔感慨道:“真是岁月不饶人,稀里糊涂我们都老了。”
妈妈附和道:“是啊,日子过得真快啊。”语气里却夹杂着深深的无奈。
幸福与不幸给人的感觉总是不同的。轻松愉快的生活会让人觉得时光如电,而劳苦奔波的岁月则会让人觉得度日如年。惠岩叔叔生活美满,家庭幸福,事业也一帆风顺,自然会对往事有一种逝者如斯的眷恋。而妈妈在过去的那些年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又遭了多少罪啊!生活的重负压弯了她的脊背,拖垮了她的身体,消磨着她的斗志。就像在暴风雪中,她衣着单薄但还要揽着两个孩子,迎着刺骨的北风艰难地前行。每过一天就意味着减少一份苦难。
妈妈又说:“孩子们也都渐渐长大了。”
惠岩叔叔道:“海海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懂事儿,和他爸爸一样,是个血性男孩儿。”
妈妈立刻把话接过来说:“我特别喜欢冬云,聪明机灵,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惠岩叔叔说:“我和林海爸爸是好兄弟,林海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妈妈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我看林海挺喜欢冬云的。”
惠岩叔叔很策略地回答道:“那当然,他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就像亲兄妹一样。”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妈妈最想要的,她便不再支声。我不禁暗自埋怨妈妈的莽撞,我们的事情就不用你们再费心了。
也许是惠岩叔叔不想让这种沉闷的氛围持续下去,他又说:“我看林海心中想的是那个董艳丽啊,你看,他在睡梦中还在叫那个女孩儿的名字。”
妈妈匆忙说:“不会,以前林海从来都没提起过她。”
惠岩叔叔叹了口气,妈妈也跟着叹了口气,两个人又都沉默了。
时间慢慢流逝,我已经闻到了淡淡的饭香。
妈妈又说:“可是,那个小姑娘已经去世了啊。”
惠岩叔叔长长出了一口气,说:“哎,那才是最可怕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宝贵的。那个小女孩死得其所,因为她带走了林海的全部感情,要不林海也不会生这么一场大病。”
妈妈不再说话,因为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惠岩叔叔,而且,惠岩叔叔讲的也不无道理啊。他们沉默着,却带给我沉重的思考。
我能体会到惠岩叔叔的担心,谁能不在乎自己女儿的幸福呢?再说,我们都还小,妈妈是带着农村的眼光审视我们,觉得我们都已经大了,谈婚论嫁已是应有之意。但我们现在都已经走出了这个狭小的天空,四年大学过后我们在哪里工作,在哪里生活都还是一个未知数啊。
想一想冬云,她在我心中是那样的完美,我纵然万般挑剔也难以发现她一个缺点。她聪明上进,生动活泼,和她在一起你从不会觉得枯燥,在你最消沉的时候她也能让你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她在一起我永远是那样轻松,因为我们就是两个独立的人在交往,像家境、金钱、权势在我们的往来中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即使有朝一日我们成为了耄耋老人,我们之间的友情还会保持着童年的纯洁与真诚。
我对冬云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她,但想到也许有一天她要成为别人的新娘我就会心如刀绞。也许惠岩叔叔说得对,我们就像亲兄妹一样,在长时间的交往过程中,我们彼此已经非常熟悉,对方一个细小的眼神我们都能读懂其特有的含义。也许我应该感到幸运,因为这才是真正的知音啊。但我又感到莫大的悲哀,两个人熟悉到如此程度,也只能成为朋友,感情再没有进一步深化的激情。我没有向冬云示爱的勇气,她本来就应该有一个和我不同的生活方式,但同时我却又希望她永远不要离开我。就让我默默关注着她吧,无论她知道与否,我都愿意和她一起分享她人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如果我有能力的话,那么就让我带给她兄长的关怀,让她在我的祝福下快乐地成长。这些想法在我的脑海里悄然划过,我想让自己心境平和,却还是体味到一种莫大的悲哀与无奈。
我翻了个身,却不想泪水夺眶而出。
惠岩叔叔的担心是不必要的,董艳丽是我生命中的重要人物,因为她的一生充满了离奇的色彩,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的生活;但和冬云相比,以前任何与我交往的女孩儿都如过往云烟,都只是昙花一现,只有冬云在我情感的空间里占有着最为重要的位置。可是我又怎么和惠岩叔叔解释呢?在我生活如此清贫,未来还没有什么着落的时候,我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既然生活给了我重重压力,那么我就要反抗到底,在别人的情感自由伸展之际,还是让我继续努力改变我们的生活吧。想着想着,我不觉豪情万丈,但略微想想冬云,我还是会无限伤感。冬云也睡醒了,我能听到她在外面走动的脚步声。我把头蒙上,冬云走了过来,她就站在我的面前,离我如此之近,但又离我如此之远。她同以往一样,默默地关注着我,但此时此刻我的心境却大不相同。想到亲密无间的朋友却终归无法逾越那道情感上的鸿沟,巨大的无助冲击着我的头脑,我咬紧牙关,但还是控制不了悲伤的情绪,禁不住潸然泪下。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压抑,惠岩叔叔、妈妈和我各怀心事,谁都不说话。冬云奇怪地看着我们,不知原因,只有弟弟一人狼吞虎咽。饭后,稍事休息,惠岩叔叔起身告辞。妈妈讷讷地说:“再休息一会儿吧,你们都累坏了。”惠岩叔叔摆摆手,故作轻松地说:“休息过来了,只要林海没事就好,我们回去了。”说完,拉着冬云向门外走去。我吃力地爬起来,头重脚轻,惠岩叔叔回过头想阻止我,我却固执地下炕,和妈妈、弟弟一起将他们送到门外。冬云走过来,关切地对我说:“你要多注意身体,别再胡思乱想了。”我听话地点点头,看着冬云,她一脸真诚,让我无比感动。
惠岩叔叔(1)
惠岩叔叔把车门打开,站在门口,先把冬云推进去,然后简单地和我们寒暄几句,也上了车。墨绿色的玻璃挡住了我的视线,也隔断了我对冬云不舍的眼神。马达声响起,汽车在缓慢地掉头,我的心随着汽车的移动而剧烈地翻腾着。突然,汽车停了下来,车窗慢慢摇下,冬云那熟悉的面孔探了出来,不断地向我们挥手,她凝视我的眼神充满着眷恋。我心里难过极了,真想冲过去,一把将她拉下来,让她永远陪在我的身边。惠岩叔叔的大手出现了,他轻轻地把女儿拉回车内,对着我们微微一笑,摇起车窗。车轮加速转动,瞬间便消失在滚滚烟尘中。
刚回到家里,妈妈便命令我躺到炕上休息。大病一场,我确实有些虚弱,接下来的几天,我蒙着被子直睡得天昏地暗。就这样,我的身体很快就复原了。
一天中午,我们母子三人正坐在过堂里聊天。
突然,弟弟指着天空,惊恐地说:“大哥,你看……”
我抬头,只见北方乌云滚滚,如大兵压境。没多久便开始狂风大作,碗口粗的白杨都被吹弯了腰,枝叶飞落,尘土漫天。就在一瞬之间,天空暗如午夜。我们大声地呼唤着彼此的名字,挽住胳膊,相互扶持着走进里屋。弟弟刚刚打开灯,就见外面划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是轰鸣的巨雷。电灯突然灭了,不仅是我们家,整个村子都陷入到空前的黑暗中。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我们偎依在一起,破旧的房门在暴风雨的袭击下轰然倒地,雨水肆无忌惮地涌进房间。伸手不见五指,我们毫无反抗能力。这种恐怖的景象持续了半个小时。
多年之后我通过互联网才得知这种“白昼黑夜”的情况出现在整个华北地区,那是一次为气象观测者津津乐道的自然现象。可是有多少人了解它所带来的巨大灾难呢?雨过天晴,妈妈走出屋门,愁眉不展。院子中的两棵梨树被狂风卷走了所有的叶子,半熟的雪花梨凋落在地,同泥土混在一起,让人看了不由不心疼。向村口看去,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他们迎着秋风,抱着肩膀,眺望着远处的庄稼,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玉米、高粱成片地倒下了,枝叶繁茂的豆子被浸泡在雨水中,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一九九八年,是共和国历史上一个多灾多难的年份,百年不遇的洪水席卷神州大地,北到松花江,南到珠三角,人们都在与自然灾害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看到苦心经营的庄稼毁于一旦,村民们自然伤心欲绝。他们一步三回头地从村口走回来,有的神色凝重,有的泪流满面,那是他们的口粮,是他们的财富,是他们的希望啊。
回到家里,妈妈心情沉重,半晌无语。过了很久,她用商量的口气和我们说:“要不,我们明天请乡亲们吃顿饭吧,这么多年来邻居们没少给咱们帮忙,现在海海考上大学,马上就要到外地读书了,也应该答谢答谢人家。”我和弟弟举双手赞成,我们和妈妈的心是相通的,此时,妈妈想得最多的就是在困难的时刻创造条件将乡亲们聚在一起,给大家重新点起生活的希望。
说办就办,我和弟弟分头行动,通知街坊四邻我家明天有宴席。
我出门拐进宋二叔家。院子里堆满了积水,横七竖八地立着半截子砖头。我要先提气,然后纵身跳跃,像武当派的道士练梅花桩一样一路小跑,但最终还是在跨上月台的瞬间落入水中,鞋子全湿了,走在路上滋滋地往外冒水。宋二叔一家人正在看电视,看到我赶紧把门打开。
宋二叔让我坐下,问我道:“林海,什么时候开学啊?”
我说:“还有三天就走了。”
宋二叔羡慕地看着我,说:“真给你妈长脸啊。”转过头,狠狠地瞪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骂道:“你看你林海哥,再看看你们两个小犊子,就没有一个争气的。看书比砍头还难受,一见肉,哼,看看你们那没出息的劲儿,恨不得把脑袋摘下来往里面塞。”
那两个孩子站在旁边,也不生气,嘿嘿傻乐。父子深情在无声地流露着。我突然觉得很难过,不知不觉中想到了爸爸。多少年来,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爸爸这两个字是如何发音的。我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听,哪怕是在书本上见到“爸爸”这两个字我都想哭。想一想以前和爸爸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那样值得回味,有时我甚至在想,哪怕让爸爸再抱我一回,哪怕让爸爸再亲我一次,哪怕只是他轻轻地再牵我一次手,就是用一生的时间去换我都心甘情愿啊。在一个完整的家庭中生活的孩子,请你们珍惜自己的父母吧,那是你们一笔莫大的财富。父母健全的孩子永远也不会理解生活在单亲家庭中的孩子对父母的珍爱,即使他们平日里活泼开朗、乐观向上,但他们也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早晨悄然想起失去的亲人,那种钻心的伤痛会久久地折磨着他们,让他们泪如泉涌,苦不堪言。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笑着对宋二叔说:“您说着了,我这次来就是请您全家明天到我们家去吃晚饭。首先声明,猪肉管够。”两个孩子听了,眼睛里立刻闪烁着兴奋的亮光。宋二叔却反问道:“请客?你们家请什么客啊?”我说:“我不是要开学了嘛,家里请大伙吃顿便饭。”宋二叔大手一挥,说:“别来这形式主义,你们请大伙儿吃顿饭又得百十来块钱,何必呢?好好地留着你上学用吧。”我紧着催促他:“上学归上学,咱们聚还是要聚的啊。”宋二叔的牛脾气上来了,死活不开面,就是不去。最后,干脆点上他的大旱烟,蹲在地上一声不吭。我只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宋二婶。宋二婶看着我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心疼。她大步上前,揪住宋二叔的耳朵,一把将他拎了起来,宋二叔疼得龇牙咧嘴,叫声不断。宋二婶大骂道:“我看你是给脸不要,海海请你不够资格啊,就你这臭德行还非拿八抬大轿请你啊。”宋二叔在二婶的武力恫吓下,立刻屈服了,不停地求饶道:“我去,我去还不成吗?”宋二婶这才松手。两个孩子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宋二叔恼羞成怒,大声地骂道:“小王八蛋,笑什么笑?给你妈鼓劲儿是不是?”两个孩子努力止住笑声,偷偷地跑到里屋。哎,我在旁边看得心里酸酸的,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看似平凡的生活又多么幸福啊。我赶紧和二叔二婶告辞,快步走了出去。
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我一家一户地通知着亲戚朋友们,等悉数通知完毕,天已经黑下来。
第二天清早,妈妈去集市买菜。中午我们简单地吃点东西,妈妈就开始忙活了。下午,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过来帮忙,我们家里顿时热闹起来,锅碗瓢盆声不断。
惠岩叔叔(2)
黄昏,客人们都赶到了,舅舅忙不迭地打着招呼,在屋里忙来忙去。我家已经很多年没有请客了,这种氛围让我有些不适应,看着舅舅忙碌的身影,我心情复杂。我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舅舅,在别人眼里他是一个利欲熏心、不讲道义的小人,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不孝子孙。在我们孤苦伶仃的时候,他并没有给过我多少关爱,甚至在我多吃外公家一个包子时他都会鄙夷地骂我一声饭桶,那句话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中。如今,我考上了大学,舅舅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逢人便“海海”长、“海海”短地说个不停,昔日他无比讨厌的外甥一下成了四处炫耀的资本。舅舅好歹也是中专毕业,在他们那代人中也算是个文化人,但终归没有摆脱趋炎附势的本性。可是我还能怎么去要求他呢?他看着我的眼神中还保留着对知识的崇敬,在我大病一场的时候也只有他们会整夜不合眼地守在我的身旁。血浓于水,亲人毕竟是亲人啊。
客人们在屋子里七嘴八舌地闲聊,话题无怪乎是我考上大学和昨天那场雨灾。很快,饭菜端了上来,舅舅陪席,在里面吆五喝六地指挥,这种人前露脸的活是他最乐于去做的。几杯白酒下肚,客人们耳酣脸热,饭桌上开始热闹起来。三桌酒席,光是做菜便让妈妈她们手忙脚乱。农民最淳朴,他们在桌前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