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提包-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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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老师的身后,继续数着星星。数到十五时,来到了分手的岔路口。
“再见!”
我挥一挥手。老师也转过身来,说道∶
“再见”。
我目送老师的背影离去,然后朝着自己的家走去。走到家之前,包括小的在内,总共数到了二十二颗星星。
老师的提包第二部分
老师。我自言自语道。老师,我不认识回家的路了。 然而,老师不在身边。这样的夜晚,老师会在何处呢?如此说来,我还从来不曾给老师打过电话。总是偶然相遇,偶然一起漫步,偶然上老师的家,偶然一起喝酒。甚至会一个月既不交谈、也不见面。以前,倘若一个月与恋人不通电话、不相见的话,便会忧心忡忡。没见面的这段日子里,恋人不会如同云消雾散般地突然消失吗?不会变成与我素不相识的人吗?
采蘑菇其一(1)
怎么会行走在这种地方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究其原因,老师便是罪魁祸首。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提及什么“蘑菇呢”之类的话。
“蘑菇呢,敝人是喜欢的。”
那个秋夜,空气爽朗。在小酒馆里,老师挺直了腰板坐在柜台前,兴高采烈地说道。
“你是说松菇吗?”
我问道,老师摇了摇头。
“松菇固然也是不错的喽。”
“哈啊。”
“说到菌菇类便以为只有松菇最好,这就好比一提到棒球便一定是巨人队一样,思路太简单啦。”
“老师你不是巨人迷吗?”
“鄙人是巨人迷。不过鄙人也清楚地认识到∶客观而言,巨人队并非棒球的全部。”
为了巨人队而与老师之间发生小小的不快,就是不久之前的事情。我和老师从那以后,在谈到棒球时两人都很注意。
“蘑菇里也有许许多多的种类呢。”
“哈啊。”
“比如说紫色伞菇吧,采到后当场烤熟,滴上几滴酱油吃。滋味绝佳。”
“哈啊。”
“担子菌之类也是非常之香的。”
“哈啊。”
正说着,店主人从柜台里面伸出了脸来。
“这位客人,您对菌菇类很熟悉嘛。”
老师轻轻地点点头∶
“不过只是略知一二皮毛罢了。”
话虽这么说,可却是一副颇为在行的样子。
“每到了这个季节,我总要去采蘑菇。”
店主伸长了脖子,仿佛鸟妈妈给幼鸟喂食一般,脸径直凑到了老师和我的鼻子前。
“哈啊。”
与我平素答话时的口气一模一样,老师暧昧地说道。
“客人,您既然这么喜欢,今年采蘑菇,咱们一块儿去,如何?”
老师与我对视了一眼。虽然几乎隔一天便会到这家酒店来喝酒,店主也把我们当作老顾客看待,然而却一次也不曾同我们特别亲热地交谈过。对任何客人都像初次来店一样地接待,正是该店的一贯风格。这样一位店主却突然要邀请我们“一块儿去”。
“去哪里采蘑菇呢?”
老师问道。店主的脖子伸得更长了∶
“去枥木那一带。”
店主回答说。老师与我再一次对视了一眼。店主依然伸长着脖子,在等待着我们的回答。我问的“该怎么办?”和老师答的“那就去吧!”是同时发出的。于是莫名其妙地,乘坐店主的汽车去枥木县采蘑菇的事,便这样决定下来了。
关于汽车我是一无所知。只怕老师一定也是如此。店主的车子是白色的箱型车。并非近来街头常见的那种流线型模样。而是十多年以前经常可见的、给人以质朴感的四方型旧车。
星期天早上六点在店门口集合。他们告诉我。于是我把闹钟定在了清晨五点半,脸也没好好洗,背起昨晚从壁橱里找出的、发着霉味的背囊,便冲出了房间。在清晨的空气中,锁门的声音显得过于响亮。接二连三地打了好几个呵欠,我朝着酒店走将了去。
老师已经到了。手里照例提着那只皮包,笔直地站立着。汽车后行李箱的门开得大大的,店主的上半身埋在行李箱里面。
采蘑菇其一(2)
“那是采蘑菇用的工具吗?”
老师问道。店主姿势不变。
“不是的。”
他答道∶
“这些呀,是带给家住枥木的我堂弟的。”
声音从行李箱里传了出来。
带给枥木县堂弟的东西,是几只纸口袋和一个长方形的纸包。越过店主的肩膀,老师和我都在盯视着车内。乌鸦在电线杆顶端不停地鸣叫。“嘎嘎,嘎嘎”,叫得极具乌鸦特色。也许是心理因素使然吧,听起来似乎比大白天里叫得更为悠然自适。
“这个呀,是草加煎饼和浅草紫菜1。”
店主指着纸口袋说道。
“哈啊。”
老师和我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这个呀,是酒。”
店主指着长长的纸包。
“哦。”
老师提着皮包说,我则默默无语。
“我堂弟那家伙呀,最爱喝泽乃井1牌子的酒啦。”
“敝人也喜欢。”
“这可太好了。不过我们店里的酒全是枥木的。”
店主比起在店里的时候,感觉更随和,年龄看上去也年轻了十来岁。上车吧。说着便打开了后车门,自己半个身子坐到驾驶席上,启动了引擎。引擎起动之后又起身离开驾驶席,去关行李箱的门。确认老师和我已经在后部座位上坐好了以后,绕着车子走了一周,站着抽了一支烟,然后回到驾驶席系好安全带,缓慢地踩下了油门。
“今天就请多多关照了。”
老师从后面打招呼道。店主猛可地回过头来∶
“请随便点好了。”
店主微微一笑。笑得煞是舒心。但是脚却牢牢地踩着油门,店主脸朝着正后方,可车子却慢慢地向前驶去。
“那个??????前面??????”
我小声地说道。店主反问道∶
“什么?”
把脖子又伸向了我,根本没就不看前方。始终回头向着我们,而车子却依然滑行般地向前驶去。
“前面是不是有点危险?”“前面、前面!”
老师和我同时大声惊叫。电线杆正逼将了过来。
“啊?”
店主扭过头去,同时猛打方向盘,以避开电线杆。我和老师都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不用担心。”
店主说着,趁势开始加速。我不明白自己干吗一大清早就得非坐上这辆素不相识的车子不可?采蘑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甚了了。只觉得这仿佛是喝酒的延续。我犹自还在胡里胡涂,车子的速度却愈来愈快了。
我好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车子已经行驶在山道上。驶下高速公路后,继而开进了一条“什么什么线”的时候,我还是醒着的。一路上,三人断断续续地地交谈着,诸如什么老师是教国文的、我是老师的学生、我的国语成绩不怎么样、店主的名字叫悟、现在要去的那座山里可以采到很多叫做“金线菇”的食用菌等。金线菇是怎样的菌类啦,老师讲课时是如何严厉啦,这些话题分明是可以谈得更深入一点的,可是只要一说话,阿悟便会猛可地扭过脑袋来,于是我和老师都尽量注意,努力不多说话。
采蘑菇其一(3)
车子沿着不太陡峭的山道往上爬。阿悟把始终敞开的车窗关了起来。我和老师也学着样儿把后部的车窗关好。微微地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山中传来小鸟清脆的啼声,道路渐渐地变得狭窄起来。
车子来到了双岔路口。一条是铺设已就的柏油路,另一条是碎石子路。车子拐入了石子路后,便停了下来。阿悟跳下了车,沿着石子路向高处走去。我和老师坐在车里不动,看着阿悟。
“他是到哪儿去呀?”
我问。老师摇了摇头。打开车窗,山上的冷空气便流了进来。鸟鸣声离得很近。太阳升得相当高了。已经过了九点钟。
“月子,我们能够回得去吗?”
老师突然说道。
“嗯。”
“不知为什么,敝人忽然觉得好象就此再也回不去了似的。”
怎么可能呢?我回答道。老师微微一笑。便闭口不再言语,凝望着反光镜。您累了吧。我继续说。老师摇了摇头。
“不累。一点也不累。”
“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就算现在打道回府也不算啥啦。老师。”
“打道回府?怎么回?”
“这个麽??????”
“就这样一起走下去吧,哪怕走到天边。”
“嗯。”
老师大概是有点儿走神。我悄悄地偷看了一眼老师的表情,却和平时毫无二致,一付沉着冷静的模样。提包放在身旁,挺着腰板。我正捉摸不透时,阿悟领着一个汉子从斜坡上走了下来。
汉子长得同阿悟一模一样。阿悟和那位汉子一起打开车子的行李箱,匆匆忙忙地把东西运到斜坡上面去。刚刚上去,转眼便又回来了,两个人同时在车子旁边抽起了香烟来。
“早上好。”
一边说着,那位一模一样的汉子钻进车来,坐到了助手席上。
“这家伙是我的堂弟阿彻。”
阿悟介绍道。长得极像阿悟,仿佛是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般。脸型、表情、身材、还有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氛,一切都完全一样。
“阿彻,听说你爱喝泽乃井呀。”
老师说道,阿彻便将系好了安全带的身子扭向了后面∶
“完全正确。”
他兴致勃勃地回答道。
“分明是枥木的本地酒好喝嘛。”
阿悟也猛可地将身体扭转到与阿彻相同的角度,接过了话题。车子开始爬上了盘山道。我和老师“啊!”“啊!”地发出惊呼声,与车头擦过道路边上的护栏,正好同时。
“傻瓜。”
阿彻用悠闲自在的口气说道。阿悟一边笑着,一边转动方向盘。老师和我又一次长呼了一口气。从森林中传来含混的鸟鸣声。
“老师,你就这身打扮来爬山吗?”
阿彻坐上车来之后,车子又继续行驶了约摸三十分钟,阿悟便把车子停了下来,关闭了引擎。阿悟、阿彻还有我,都身穿牛仔裤足登运动鞋。跳下车后,阿悟和阿彻都将膝盖来来回回地屈伸了好几次,我也学着样儿做了做屈伸运动。只有老师一个人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老师穿着一身粗花呢西服套装,虽说陈旧,但做工似乎颇为考究。
采蘑菇其一(4)
“会弄脏的。”
阿彻继续说道。
“弄脏了也没关系。”
老师答道,把拎在右手里的包,换到了左手。
“那,提包就放在这里吧。”
阿悟提议说。
“那还用不着。”
老师镇定自若地回答。
于是就这样开始爬上了林道。阿悟和阿彻都身背着相仿的背囊,比我身背的那只要大上一圈,是登山用的背囊。阿彻在前头领路,阿悟则在最后压阵。
“上山,蛮累的吧?”
阿悟在身后问道。
“是蛮、蛮累的。”
我话音刚落,前面传来阿彻那一模一样的声音∶
“慢慢地爬好啦。慢慢地。”
他说。
不时可以听见“嗒啦啦啦啦、嗒啦啦啦啦”的声响。老师连大气也不喘,保持着均衡的速度往山上爬去。我已经气喘吁吁了。“嗒啦啦啦啦、嗒啦啦啦啦”,响声变得频繁了起来。
“那,是布谷鸟吗?”
老师问道。阿彻迅即转回过头来∶
“不是。是啄木鸟。老师你还知道布谷鸟啊。”
他回答道。
“那是啄木鸟在捉虫吃的声音。”
“好个闹人的鸟呀。”
阿悟在后面说道,笑出了声来。
山路愈来愈陡峭了起来。路幅窄得好似野兽出没的细径。小路两旁秋草茂密,草叶抚摸着匆匆走过的我们的脸和手。在山脚下,枫叶还没有变红,而在这一带,差不多的树叶都已经染成了红、黄两色。只见老师满脸轻松自如的神色,一只手拎着提包,步履轻快地往上爬去。
“老师,您经常爬山吗?”
“月子,这种玩艺儿是不能称之为爬山的哟。”
“哈啊。”
“听听,啄木鸟又在啄树捉虫吃了。”
虽然说叫我听听,我却头也不抬,只顾不停地迈步往前走。阿彻(也许是阿悟,因为我低着头,所以不知道声音来自何处)说∶老师你真健康啊。阿悟(也可能是阿彻)则鼓励我说∶月子你可远比老师年轻哟,要加油啊。山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嗒啦啦啦啦”的声音当中,还混杂进了诸如“叽叽叽”、“哩哩哩哩哩”、“咖噜噜噜噜”之类的鸟啼声。
“快要到了吧?”
阿彻说道。阿悟立即答道∶
“好象就是这一带嘛。”
阿彻猛地偏离了山道,朝着没有道路的地方大步走去。刚刚偏离了山道一步,就感觉空气仿佛陡然变得浓烈了起来。
“有了噢!好好儿注意脚下!”
阿彻回头招呼大家。
“当心点儿!不要踩扁了啊!”
阿悟在后面接过了话头。
地面湿漉漉的。走不多远,脚下的野草渐渐减少,反之树木逐渐密集起来。斜坡也变得平缓,没有了缠脚的野草,很容易行走。
“这里有什么东西!”
老师抬高嗓门喊道。阿悟和阿彻慢慢地朝老师那儿走近了去。
“这倒可真稀罕。”
阿悟一边弯下腰去,一边说道。
“是冬虫夏草吗?这东西?”
采蘑菇其一(5)
老师问道。
“虫还很大呢。”
“是什么东西的幼虫吧?”
众说纷纭。Dong,chong,xia,cao?我轻声嘟噜道。老师便在地面上用半截树枝写下了“冬虫夏草”几个大字。
“月子,你生物课也没有好好儿听呀。”
老师训诲道。
这种东西学校可没有教过。我噘起了嘴巴,阿彻便大声笑了起来。
“最最重要的东西,学校好象都没教过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老师姿势优美地倾听着阿彻的笑声,然后平静地说道∶
“只要有心,不论是在什么场所,人都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
“真有趣呀,你的老师。”
阿彻说,然后又笑了一阵子。老师从皮包中取出一只塑料袋,把冬虫夏草小心地装了进去,将袋口扎紧,又放回皮包中收好。
“走啊,再往里面走走看看吧。采不到足够美餐一顿的量,可不成哟。”
阿悟说着,便踏进了树林里去了。我们打乱了队列,各自留神观察着自己的脚下,迈步走去。老师的粗花呢西服混杂在树木中,发挥出了类似保护色的效果。刚才老师的身影还近在眼前,可刚一眨眼睛,便已经看不见了。大吃一惊赶紧寻找,却又发现就站在近旁。
“老师,您在这里啊。”
我打招呼道。老师便以奇妙的口吻回答说∶
“我哪儿也不会去的啊,呵呵呵呵呵。”
在森林之中,老师看上去似乎与平素大不相同。仿佛是自远古时代起便栖息在森林中的精灵。
“老师!”
我又喊了一声。心虚得很。
“月子,敝人不是说了要一直跟你在一起的么。”
虽然说了要在一起,可老师这个人嘛,只怕肯定会扔下我不管,只顾自己往前走的。月子你好没出息啊。大概是平时太漫不经心了吧。老师随时都有可能一面这么说着,一面管自先行走去的。
近处传来了“嗒啦啦啦啦”的声音。老师走进树林中去了。我木然地目送着老师地背影。心想∶自己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的呢?老师的粗花呢在树木之间忽隐忽见。是栎树菌!从树林深处传来阿悟的喊声。好大一群栎树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