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灵 [俄] 果戈理-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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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热烈地吻它那张胖脸时,它是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气。那条叫做阿佐尔的机灵的狮子狗,吻完了亚尔布,就跑到普拉托诺夫跟前,用灵巧的舌头吻了吻他的手,接着跑到奇奇科夫的怀里想吻吻他的嘴唇,可是没有吻着,被奇奇科夫推开,就又跑到普拉托诺夫身旁,想吻吻他的耳朵也好。普拉东和迎面来的主人这时走到一块,互相拥抱起来。“普拉东,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主人急切地问道。“怎么啦?”普拉托诺夫满不在乎地反问道。“怎么能这样呢:出去三天也不给家里个信儿!
彼图赫的马夫把你的马送回来,说:‘和一位老爷走了。“哪怕说一声上哪儿、去干什么、去多长时间也好嘛。弟弟,怎能这样随便呢?上帝知道我这三天多么关键来着!”
“唉,有什么办法呢?忘了嘛,”普拉托诺夫说。“我们到姐夫那儿转了一圈,他问你好,姐姐也问你好。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奇奇科夫。帕维尔。伊万诺维奇,这是家兄瓦西里,请象爱我一样爱他。“瓦西里和奇奇科夫拿掉了帽子互相亲吻了一下。瓦西里心想:“奇奇科夫是个什么人呢?
弟弟交朋友是不加选择的呀,大概还不了解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呢。“于是就在礼貌允许的范围内打量了一下奇奇科夫,看到他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脸上带着让人愉快的表情。奇奇科夫也在礼貌允许的范围内打量了一下瓦西里。瓦西里身材比普拉东矮,头发颜色较浅,相貌并非那么漂亮,可神情却富有生气和活力。看起来,他并不是整天昏昏沉沉地睡大觉。”瓦西里,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普拉东说。”想干什么?““我想去到俄罗斯各地走走,就跟帕维尔。伊万诺维奇一起,这样也许会治好我的忧郁症呢。”
“你怎么忽然作出这种决定?
……“
瓦西里甚感为难地说,差一点没补充一句:“而且是跟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走,他兴许是个废物坏蛋哩,谁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他怀着不信任的心情瞟了奇奇科夫一眼,看到他的仪表异常庄重,头仍然低着,令人愉快地微微偏向一侧,脸上挂着谦恭的神情,因此不管如何看不出奇奇科夫究竟是何许人。他们默默地走着,路左侧树丛中闪现出一座白色的石砌教堂,右侧也是树,树丛中开始呈现着主人家大院里的建筑物。终于见到了大门。他们进了院。院里是主人的老式住宅,高高的房盖。院子中央两棵大椴树,浓荫如盖,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子。透过低垂的茂密的枝叶,能隐隐约约看到树后主人住宅的墙壁。树下摆了几个长条木凳。瓦西里让奇奇科夫坐下。奇奇科夫坐下了,普拉托诺夫也坐下了。丁香花和稠李花正在盛开,花枝越过漂亮的白桦树篱笆,从花园里伸出来,象一根绣花彩带或一条珍珠项链把院子围了一圈儿。一个机灵、利索的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穿着漂亮的粉红色棉布衬衫,给他们端来了水和各种克瓦斯,水和克瓦斯都盛在一个个玻璃坛子里,克瓦斯呈现着各种颜色,滋滋地响着,象汽水一样。小伙子把玻璃坛子放下,就拿起立在树旁的铁锹到花园去了。在普拉托诺夫兄弟家里,侍仆都兼做花园里的活儿,全部的仆人同时都是园丁。瓦西里一直在说,没有仆人也过得去,拿东西,任何人都会,用不着安排专人;说俄国人仿佛穿衬衫和粗呢褂子时又整洁又机灵又漂亮又随便,活儿也干得多;可是一穿上德国式外套,立刻就会变得又拙笨又难看又呆板又懒惰。他说俄国人穿衬衫和粗呢褂子时能保持卫生,可是只要穿上德国式外套,衬衫也不换洗了,澡也不洗了,睡觉时也穿着外套,在德国式外套里边跳蚤、虱子一应俱全。他这些话也许是对的。在他们弟兄的村里,人们的穿着特别考究和整洁。这么漂亮的衬衫和粗呢褂子是不容易看到的。“您不想喝一杯凉快一下吗?”瓦西里点着玻璃坛子对奇奇科夫说,“这是我家自己做的克瓦斯,这种克瓦斯使我家久赋盛名啦。”
奇奇科夫从第一个玻璃坛子里倒了一杯——很象他当年在波兰喝过的椴密酒:象香槟酒一样冒沫,一股气从嘴里钻进鼻腔,让人感到很舒服。“琼浆玉液!”他说。又从另一个玻璃坛子里倒出来一杯喝了。“味道更好。”
“您想到哪些地方去呢?”瓦西里问道。“我嘛,”奇奇科夫在凳子上微微摇晃着身子,用一只手摁着膝盖,头微微歪向一侧说,“目前如其说是在为自己奔波,倒不如说是受人之托。别得里谢夫将军,我的朋友,也可以说是恩人,请我去拜访他的一些亲戚。当然,但是有些地方也是为了自己:因为且不说走走对治疗痔疮有好处,开开眼界、见见世面……可以说是一本活书,也是一种学习。”
瓦西里寻思起来。他想:“此人颇善言谈,可说的全都在理儿,我弟弟普拉东阅历差,不懂人情世故。”他沉默了一会儿,便对普拉东说:“普拉东,我现在认为旅行也许真能使你振作起来。你是精神困倦。这困倦不是吃饱或疲劳造成的,是由于缺少生动的印象和感受。我呢,正好相反。我很希望自己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那么激动,全不那么往心里去。”
“你愿意遇到什么事情都往心里去嘛,”普拉东说,“你处处给自己找烦恼,你自己在给自己制造不安。”
“本来每一步都会遇到不愉快嘛,怎能说我自己在制造呢?”瓦西里说。“你知道过你不在的这几天列尼岑找了我们什么麻烦吗?他抢去了我们一块荒地,就是咱村每年复活节后第一周去过春分节的那儿。”
“他不清楚,所以占去了,”普拉东说。“他从彼得堡新来,要跟他讲清嘛。”
“他清楚,知道得很清楚。我派人去告诉过他,可是他蛮不讲理。”
“你要亲自去对他讲清楚。你自己去跟他谈谈吧。”
“不行。他的架子太大了。我不去。你要去就自己去吧。”
“我倒是想去。可是因为我不管这事,他会骗我上当。”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去,”奇奇科夫说。瓦西里瞟了他一眼,心想:“真是一个爱走动的人!”
“请您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问题症结所在告诉我就行。”
“拜托您去完成这样一件不愉快的使命,我有愧于心。跟这种人谈事情,我感到不愉快。必须告诉您,他出身于敝省一个小有田产的普通贵族家庭,在彼得堡混事儿,挺不容易有了点出息,在这里娶了某要人的私生女儿,于是就摆起架子来了。总是在这里指手划脚的。谢天谢地,本省的人并不愚蠢。对我们来说,时髦不是圣旨,彼得堡也不是教堂。”
“那当然啦,”奇奇科夫说。“问题症结在何处呢?”
“问题嘛,说实话,不值一提。他缺土地,占了别人的一块荒地,认为那地没有主人,主人已把它忘了,但是这块荒地却恰好是我的农夫们亘古以来欢庆春分节的地方。因此,我宁愿牺牲一些别的更好的地,也不愿把这块地给他。在我认为是神圣的习俗。”
“这么说,您愿意让给他一些其它的地罗?”
“假设他不这么对待我的话。可是,我看他是想打官司。好吧,那就瞧瞧谁能打赢吧。虽然图上标的不那么清楚,可是有证人呢——老人还在,全记得。”
奇奇科夫心里想:“哼!我看两人都受不了!”想罢,便出声地说:“我看问题可以和平解决。一切全取决于中间人啦。书”(以下两页手稿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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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把最后一次农奴注册以来贵庄在册的已死农奴全都转到我的名下,由我替他们交纳人头税,这对您自己也是有利的。为了不产生什么不良后果,您还可以把这些农奴作为活农奴签订一个文契。”
列尼岑心里想:“糟糕!这事有些奇怪了。”他甚至往后挪动了一下椅子,因为他完全被难住了。“我毫不怀疑,您当然会赞同这件事情的,”奇奇科夫说,“由于这件事情跟我们刚才谈的事情完全属于一类。这件事情只有你我两个忠厚之士知道,对任何人都不会产生不良后果。”
怎么办呢?列尼岑感到左右为难。他不管如何没有料到他刚刚发表的意见竟会这么快就要求他见诸行动。这个提议起码太突然了。当然,这个行为对谁也不会有害:地主们反正也把这些农奴跟活农奴一起去典当,所以对国库毫无损害,差别只是在于这样做的结果无非是死农奴集中到一个人手里,否则分散在各个人的手里。但是他仍然感到难办。他是个奉公守法的人:任何贿赂也不会使他去干不正当的事情。但是这时他犹豫起来,不知如何称呼这件事情——正当的还是不正当的。要是换个人提出这种请求,他准会说:“瞎扯!胡闹!
我不愿意被人看成玩偶或胡涂虫。“但是这个客人却使他那么喜欢,他们在教育和科学的成就问题上谈得那么投机,如何能拒绝他的请求呢?列尼岑觉的非常为难。但是这时就象特意来帮助他们解决这个难题似的,列尼岑年轻的翘鼻子的太太进来了。她苍白、瘦弱、矮小,可穿着打扮却甚为考究,象彼得堡所有的太太一样。保姆跟在后边,怀里抱着这对年轻夫妇爱情的结晶,他们的亲生子。奇奇科夫自然立刻就到了太太跟前,且不说优雅的礼仪,单是那侧歪着头鞠的一躬就已赢得了太太的许多好感。接着他又跑到孩子旁边,小孩子起初本来要号一阵子,但是奇奇科夫却喊着“啊乌,啊乌,小宝贝儿”,用手指打着响指逗他,并把漂亮的光玉髓表坠儿拿给他玩儿,哄他到自己手上来。把孩子哄到手上以后,他就来回往高里举他,在孩子脸上被逗出了欢快的笑容,这使孩子的父母非常喜欢。然而不知是由于高兴呢,还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小孩子猛然失敬了。列尼岑太太喊起来:“哎呀,我的上帝!他把您的燕尾服全弄脏了!”
奇奇科夫一看:刷新的燕尾服袖子全弄脏了。他气急败坏心里骂了一句:“可恶的小崽子,不得好死!”
男主人、女主人、保姆——全都跑去拿香水;从各个方向给奇奇科夫擦起来。“不要紧,不要紧,真的不要紧!”奇奇科夫说。“这么小的孩子糟踏不了什么?”他嘴里说着,心里却想:“拉的好准哪,可恶的小家伙!”等全部擦干净,脸上恢复了愉快的表情以后,他又说了句:“人生的黄金时代呀!”
“确实如此,”主人转身对奇奇科夫说,脸上也带着愉快的微笑。“还有什么能比婴儿时代更令人艳羡呢:无忧无虑”
“这位置要是能对换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奇奇科夫说。“我正是求之不得呀,”列尼岑说。然而是他们俩都在撒谎,要是真叫他们对换的话,他们马上就会自食其言。而且被抱在保姆怀里以及弄脏燕尾服有什么乐趣可说呢!
年轻的女主人、保姆抱着孩子离开了,由于孩子身上也需要收拾一下:同时他赏完了奇奇科夫,也没有忘掉自己。这个似乎无足轻重的情况使主人完全倾向于满足奇奇科夫的请求了。客人给了孩子这么多爱抚,并且还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燕尾服作代价,他的请求怎能拒绝呢?列尼岑想道:“他既然有这种愿望,怎么能不给予满足呢?”
残稿写于一八四八——一八四九年
最后几章中的一章
奇奇科夫穿着黄缎子新波斯袍坐在沙发上跟一个外来的讲话带德国口音的犹太走私商人讨价还价,面前放着已买好的一块做衬衫用的上等荷兰麻布和两盒高级香皂(就是他在拉济维洛夫斯克海关任职时曾弄到的那种,这种香皂实有一种能使面颊白嫩得出奇的神效)。
正在他摆出一副内行的架势买这些对一个有教养的人来说不可缺少的物品时,一辆马车徐徐地驶来,室内门窗和墙壁微微震动了一阵,随后列尼岑阁下进来了。“请阁下看看:这块麻布,这种香皂如何,还有昨天买的这件东西如何?”说着,奇奇科夫就把一顶绣着金线、嵌着珍珠的小圆帽戴到了头上,那样子就象一个神气十足的波斯国王。但是列尼岑阁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忧心忡忡地说:“我有件事想同您谈谈。”
他脸上可以看出有一种焦虑的表情。奇奇科夫把那个说话带德国口音的商人打发走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人。“您清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老太婆的遗嘱,又找
到了五年前的一份。财产一半给修道院,一半由两个养女平分,别人什么份也没有。“奇奇科夫呆住。“但这个遗嘱无所谓。毫无价值,已被第二个遗嘱撤销啦。”
“但是后一个遗嘱里并没有说明它撤销第一个遗嘱啊。”
“后一个遗嘱撤销前一个遗嘱是不言而喻的。第一个遗嘱毫无用处。我非常明白死者的意愿。因为我当时在她身边。第一个遗嘱上谁签的字,哪个是证人我都一清二楚。”
“它的手续是合法的,公证是在法院办的。证人是原良心裁判法官布尔米洛夫和哈瓦诺夫。”
奇奇科夫心想:“糟糕,都说哈瓦诺夫为人老实;布尔米洛夫老奸巨滑,是个节日在教堂念使徒行传的伪君子。”
“不过,无所谓,无所谓,”奇奇科夫出声地说罢,立刻感到了一种不顾一切的决心。“我知道得最详细,死者咽气前几分钟,我一直在场。这件事,我最清楚。我要亲自去宣誓作证。”
这一席话再加上奇奇科夫的决心使列尼岑马上放下心来。他本来很焦虑,已开始怀疑奇奇科夫是否有什么伪造遗嘱的行为。现在他正在暗暗责怪自己不该起这种疑心。宣誓作证的决心是奇奇科夫清白无辜的明显证明。我们不知道奇奇科夫是否真有勇气去宣誓作证,但是他说这话的勇气是足够的。“请放心好啦,这件事我要同几个法律顾问谈谈。您什么也不用管;您所需做的就是完全置身局外。我现在在市内愿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啦。“
奇奇科夫立即吩咐备好车,起身找一个法律顾问去了。这个法律顾问经验异常丰富。他已受审十五年,可是由于他善于应付,结果不管如何也未能把他革职。人人都清楚,为了他的丰功伟绩,他早该被流放六次了。他可疑的地方俯拾即是,可任何人都抓不到他明显可信的罪证。他的确有些神通,如果我们写的这部故事发生在蒙昧时代的话,他可以被大胆地看成一位魔法师。这个法律顾问神态中的冷漠和便袍上的油污令人惊讶。他的便袍同精致的红木家具、玻璃罩里的金表、纱套中的枝形烛架以及他周围各种带有欧洲高雅文明鲜明印记的什物十分不协调。只是奇奇科夫并没有理会法律顾问的冷漠外表,径直讲明了问题的症结所在,还天花乱坠地描述了事成之后将所付的报酬。法律顾问则讲了一大通尘世间一切都不可信的道理,还巧妙地点出了天上的仙鹤不如手中的小山雀,必须先拿一只小山雀放在他手里才成。没有办法,只好拿一只小山雀放在他手里了。法律顾问的冷漠神态马上不见了。原来他是个最可亲的人,原来他口若悬河,谈吐文雅,巧舌如簧不逊于奇奇科夫。“请允许我指出,您肯定是怕拖延,没有仔细瞧瞧那份遗嘱:那遗嘱里准有一条附注。您可以把那份遗嘱暂时拿回家去看看。虽然这种东西是禁止拿回家的,但是若好好请求某些官员……我也从自己这边略尽绵薄之力。”
奇奇科夫心领神会,说:“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