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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李倓x李承恩]听戈-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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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李承恩仰起头,让暴雨打在面上,再分不清雨水和其他。他轻轻催马往前:“进城吧。” 
  几乎没有人在意一个意图争储而被赐死的皇子,整座洛阳城依旧在为赶走乱贼、重迎官军而庆贺,甚至载歌载舞,欢喜无限。在这样的笑语欢声里,李承恩抬头望天,在滂沱雨声之中,泪如雨下。 
  李承恩此刻还能在心里为自己侥幸,他想幸好有这场大雨,才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太过丢脸。懂事以来他就不曾有过这样眼泪掉得控制不住的模样,实在枉为铮铮八尺男儿。 
  周遭的欢庆声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倒隐隐混入了许多哭喊之音。李承恩初时以为是自己误听,凝神四顾,却是大吃一惊。 
  为了收复失地,肃宗曾借回纥兵马相助,这时进入洛阳城里的也有回纥叶护领率的大量兵马。他们入城之后却登时变换脸面,挨家挨户大肆抢劫财物,直如强盗一般。李承恩心头震惊,连忙去寻广平王踪影。 
  他在府库门前找见李豫,竟见大唐的军兵亲手将库府里的财帛之物尽数搬出,送与回纥人。李豫袖手而立,面色如常。李承恩几步上前:“殿下,这……” 
  “将军不必管。”他挥了挥手,声音里也有些强压着的不快,“父皇当初与回纥相约,若是能得其借助,收复两京。长安、洛阳城中财帛、子女,任其索掠。我也无法。” 
  “荒唐!”李承恩厉声道,“陛下昏聩,殿下不劝阻,反而听之任之吗!” 
  李豫脸上冷了三分:“将军慎言。” 
  李承恩豁然握紧双拳,提枪上马,眼中有决然之色。李豫见他离去,眼神微闪,终未言语。 
  “报个数吧。” 
  李承恩看着列队在他面前的天策弟子,人数极少,不过二三十之数。天策府里三千余人,自安史之乱起到如今,所剩下的也几乎仅是这二三十人了。 
  报数声在二十六的时候停住,李承恩轻轻点头:“很好,连同我一起,有二十七人。” 
  “我天策府创立的初衷,是护佑山河,苟利国家,不求富贵。只要还有一个人,一杆枪,天策的意志就与之同在。”李承恩缓缓开口,声如金铁,“有句话说在前面,今日我领你们做的事,有违圣意,甚至可能背上乱党的罪名,只是不为有辱‘天策’二字,不愿俯仰愧于天地。若是有人不愿同往,速速离队,我绝不怪罪。” 
  他环视一圈,二十六杆长枪伫立雨中,分毫不动。 
  “上马。”李承恩说。 
  整齐一片的踩蹬声里,天策府的统领微微垂下了枪尖,指向正在夺抢劫掠的回纥兵士。雨水从锋锐的刃上滑落,他纵马而出,下达的命令干脆利落:“杀。” 
  洛阳城中的回纥兵士不下数万人,李承恩策马在雨中,枪走如龙,毫无惧色。这二十七人迟早会被千万人吞没,就这样结束,也未尝不好。 
  不用再管效忠不效忠的事,两个皇帝争权夺势也和他没有关系,他李承恩不再是握在谁手里的枪或者棋子。他的枪是从自己心里长出来的,有着整个天策的魂。 
  “希望我们马够快,”有个厮杀在他身侧的天策小将放声而笑,“这样还能赶上前头去了的兄弟。” 
  李承恩与他一道笑起来。不错,但愿还能赶上前头的人。 
  他这一生赤诚尽忠,从未逾矩,今日违逆皇命、率性而行,只此一次,只为一人。 
  至德二年的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唐肃宗听信谗言,赐死建宁王李倓。不久,广平王李豫上书奏曰,天策统领李承恩战死沙场,以身殉国。 
  至此,天策府内三千七百八十一人,在这一场家国动荡中折损殆尽,几无生还。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结尾!不是结尾!(重要的事情说两遍 *肃宗赐死李倓和回纥兵入城劫掠是史实,不过其实蛋总其实死的时间好像和收复两京没有挨得这么近…… *唔对我而言,“天策统领李承恩”这个人,为国为民尽忠而死是他的宿命,或者说责任。


第 50 章

  (终)
  巴陵郡是个小城,不似西京长安东都洛阳那般繁华,却因为处在偏南的荆楚之地,免受许多战火摧折,近年来也渐渐增了许多住民。加上这里桃花开得极盛,引得不少文人墨客观瞻赏玩,一时倒跃身成了个风雅之地。 
  连赵老板娘的茶摊儿都开到了这里来。与数年之前、战乱未平时候,开在城门口那般简陋的一张茶棚几张木桌不同,这次开张的茶馆是上下两层的阁楼,竹木为篱苇叶作帘,窗明几净。上层最适合清雅之士推窗望远,吟诗作赋,下层也方便往来路人喝口水歇个脚。 
  今天茶楼里新添了位说书的先生,青衫布袍,白发长须,看着已有些年纪。在门口临时搭了个小台子,弦板一打,声音抑扬顿挫这么一起,故事也说得有声有///色有板有眼。 
  茶楼里难得这么热闹,邻里八乡闲着的人都围过来寻了地方坐着。店小二忙着招呼茶水,脚底就没停过。正托着一盏热茶从楼上进来,迎面就撞上了一人。小二猝不及防,手底一滑,盛着茶盏的托盘直接就要往地上撂。 
  眼前一花,撞上的那人俯身、接托盘、再起身,仿佛比一个眨眼还要短,小二目瞪口呆地接过托盘,面前茶盏里的水都没倾出来半点。 
  “哟嗬,徐二是你。走路倒是看着点儿啊。” 
  店小二倒是认识这人,是这里的常客。几年前搬来巴陵郡的,买了城郊一处小院子住着。那处院子占了个好地方,前有桃花后有飞瀑,又闲适安静,住着他家兄弟两人。虽然从不见他们做什么营生,手里倒从没缺过钱,只怕大有来头也说不准。 
  他接了茶盏,甩起汗巾子擦擦额上惊出的虚汗,朝那人竖起个大拇指,“好俊功夫。” 
  被唤作徐二的人朝他一笑,环顾一圈,似乎是想找个空位置坐。店小二也帮他看了一周,摇头:“下头坐满了,你往上去吧,多不了几个钱……你家兄弟呢?怎的没一起来,今儿可热闹。” 
  徐二朝楼上努努嘴:“早上去了。他哪儿是在下头待得惯的人。”他三步一跨地踏上扶梯,在楼上扫一眼,看见要找的那人端一盏茶,半倚在窗边,笑得眉心打颤,走过去好奇地往窗外一探头:“看什么这么好笑?” 
  李倓下颔一抬,示意他看那个说书的老者:“讲你呢。” 
  这时候那场长达八年的动荡已然过去,天策将士精忠卫国,在战乱中死伤殆尽。“天策府”三个字无疑已经成为了许多人心底里英雄豪杰的代称,而天策统领李承恩,忽然之间也变得名动天下起来,最爱编弄故事的说书人自然不肯放过他。 
  李倓悠悠然用茶盖拨开碎沫,低头抿了一口:“偶尔听听李将军是如何三岁能文五岁成诗七岁生擒吊睛白额猛虎的传奇故事,还是颇有乐趣。” 
  李承恩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来反唇相讥:“不如去听建宁王如何被一壶毒酒赐死的故事来得有趣。” 
  “这个啊,说来话长了,”李倓拈起根竹箸,像模像样地把茶碗一敲,“咱们就从他那个出身唐门、极擅使毒的朋友说起。他那朋友虽然身死……” 
  “行了,我没亲眼见他死他就不一定死。”李承恩敲敲桌子,眉梢一斜,“快呸一口,别咒他。” 
  李倓笑出了声:“吃一堑长一智啊李将军。” 
  “李承恩早已战死沙场,为国尽忠。坐在你面前的人姓徐,家里排行第二,别弄错了。”李承恩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悠然抿一口茶,不防茶水太烫,迫得他不得不吸口凉气,这份从容的效果大打折扣。李倓装作没看见,字里带笑:“徐二哥教训的是。” 
  他俩不约而同地往窗外远望,暮春的桃花零落大半,满地残红,一如这动乱过后的万里山河。 
  当年肃宗猜忌,李倓有意借机金蝉脱壳,摆脱建宁王这重身份,否则一壶毒酒怎会奈何得了九天之一。他原本不知李承恩出了川蜀,事了脱身之后才听闻洛阳收复、李承恩也在军中,当即知道要糟。所幸洛阳仍在隐元会势力之内,虽不能和千万回纥兵相抗,然而装扮成回纥兵士,自乱军之中将一个重伤下仍旧搏命厮杀的人打落马下、且不着痕迹地带走,还绰绰有余。 
  李承恩养伤就用了年余时间。伤愈之后,李倓问及日后打算,李承恩只说,世上再无建宁王,亦再无李承恩。 
  “说起来,你大哥待你还不错。”李承恩小心地吹凉了盏中茶水,才敢再度啜一小口,“即位之后追封你齐王,前不久又追尊承天皇帝。算是有心了。你不去见他一见?” 
  “免了。他待我如此,三分是亲情七分倒是愧疚,若知道我还活着,”李倓轻轻一笑,摇头,“恐怕连一分真情也剩不下。” 
  “也是。”李承恩点头,抓了把碟子里的松子来剥,“隐元会如今在你手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替他留点心就好。真要游手好闲不理家国事,还挺于心不安。” 
  李倓轻轻一按桌子,一道内力打过来,李承恩手里剥好的松子没拿稳,被震得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进李倓嘴里。 
  “是在我们手里。”李倓强调了我们两个字。李承恩摆摆手,对那粒松子的归属权表现得相当大度。事实上他还没有来得及谴责李倓这种倚仗武力压迫弱小的行径,就被楼下一阵哄笑之声夺走了注意。 
  说书的老者不知从何处挖来了李承恩少年任金吾卫时候,调任在李倓宫中的事。添油加醋地娓娓道来,说是李统领少时如何受尽建宁王折辱欺负,以至于身居天策统领之后,在朝堂里和建宁王水火不容。李倓听到少年时的段子笑得捂了肚子,再往下听,听到后来,说书老者又讲建宁王是如何阴险狠辣谋夺储位,一副跳梁小丑作态,就轮到李承恩笑得喷茶了。 
  李承恩笑得够了终于忍不住站起来,翻身从窗口跳下去,扬声道:“先生说的不尽不实,徐某倒听过别的版本,借地献丑。” 
  他不由分说拿了老者的三弦,往台上一坐,便从头讲起故事来。讲市井间的徐承恩如何被秦颐岩认出身世,引荐进金吾卫。讲金吾卫如何与三皇孙相识,还教会了皇孙翻墙爬树。讲他与皇孙同往吐蕃并肩一战,讲他如何获圣上赏识重赐李姓。李倓坐在楼上,听前尘往事如流水一样淌过,历历如新,又遥远得仿佛隔世。 
  李承恩少时混迹于市井,还做过买卖,口齿极好。茶客都听得起劲,说书老者只好在原地瞪眼。他讲到天策府的时候,台下蹲坐的一个少年站起来,仰脸看他:“叔叔,你去过天策府吗?” 
  “那是自然。”李承恩果断点头。 
  少年的眼神顿时羡慕起来:“我也要去天策府。宣威将军曹雪阳要重新组建天策府啦。”他拍了拍自己小小的胸膛,声音坚定,“我也要精忠卫国,护佑山河。执长枪,守忠魂。” 
  李承恩低头看他。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隔着几十年的时间,正和一个年轻时候的自己对望。他看到那样燃烧着热血的志向和梦想,来自一个少年的眼睛。 
  “你会的。”他朝少年笑了,俯身拍拍他的肩膀,“你知道入天策府,是要学枪法的吗?” 
  少年用力点头,李承恩眉角一扬,手心微翻,隔空将一截废弃的竹竿吸入掌中。他以竹代枪,步子往后一跨,摆了个起手式,声音朗朗:“教你一套,看好了。” 
  这一瞬他身上的气势忽然变了,少年觉得他看到了一个在马背上睥睨纵横的将军。他抬手,扎、拿、拦、点、崩、挑、拨、缠,势如游龙,穿云破风。疾时挟雷霆之威,缓时如山峦静卧。他看花了眼睛,李承恩一套使完、收住枪式之后久久也未回神。 
  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看花了眼睛。李承恩将那截竹竿抛在少年手里,走下台子。这时候还是来听热闹的店小二先醒了神,意犹未尽,不愿让他就这么走了,追着喊:“徐二!故事呢,故事你倒是给大伙讲完啊。” 
  “故事从来没有结束过,讲到哪里有什么关系?”李承恩站住脚,微微仰头,目光正好对上了看下来的李倓。他看着李倓的眼睛,像是在思索,又像是感慨,忽然之间扬眉一笑。 
  ……之后千秋万载、千年万代,他们的名字会一同出现在这些故事里,被老少////妇孺口口相传,然后被遗忘在时间的角落。 
  “若一定要用什么来讲完这个故事,那么……” 
  即便他压低了声音,即便隔着数丈的距离,李倓也听清了李承恩最后的一句,他用来结束这个故事的那一句。 
  “人间世,只婵娟一剑,磨尽英雄。” 
  巴陵城郊的油菜花已经开到了尾声,不再是灿金色的一片,夹杂了星星点点碧青颜色。这个春天即将过去。李承恩从田埂上往前走,李倓牵着马在路的尽头等他。 
  快到正午,晒在身上的阳光有些灼热,漫长的夏日还在前头。从今往后,无论春去春归、月缺月圆,他都将和一人并肩同行、踏遍江湖。或许也会在夜阑时分卧榻枕剑听风雨,回想这半生兵戈铁甲狼烟过眼,身后江山如旧,乱世成诗。 
  而这江山万里、家国天下,依然会有少年郎来指点河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策马纵横壮思逸怀,抛头颅洒热血照肝胆,来换另一场盛世天下。 
  却都已经和当日击掌为诺,誓要共守大唐百年安稳的那两个年轻人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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