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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柏杨曰(三)-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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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龙(总部设幽州【北京市】)孤悬边疆,北方群蛮逼塞,南方军阀林立,中央军刚在成德(总部设镇州【河北省正定县】)战败,不得不在极端屈辱下收场,难道要牛僧孺再在比成德更远的北方,发动另一场必败的战争?不承认或看不出自己的劣势,只一味拍胸脯、喷唾沫,作激情的煽动,是逼人做出惨烈反应的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尤其,当中央政府不得不任命更凶悍,更嗜杀的王庭凑、朱克融当战区司令官(节度使)时,司马光却不说一句话,独对态度比较温和的杨志诚,提出抨击,使我们发现:司马光的抨击,只是对人而发。如果就事论事,牛僧孺所提出的,恰是当时唯一可行之策,无他,形势比人强,只有委曲求全。

  宋申锡谋反案

  唐帝(十七任文宗)李昂跟宰相宋申锡,密谋诛杀宦官(参考去年八三○年六月),宋申锡推荐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吏部侍郎)王В笔锥汲ぐ蔡乇鹗惺谐ぃň┱滓鸦实鄣拿孛苤甘靖嫠咚O氩坏酵醐'却把消息泄露。宫廷机要室主任宦官(枢密使)王守澄,跟王守澄的智囊郑注,得到消息,暗中佈置。李昂的老弟、漳王李凑、英明贤能,有很高声望,郑注命神策军总纠察官(都虞候)豆卢着,诬告宋申锡阴谋拥护李凑登极称帝(传统的「诬以谋反」手段)。王守澄报告李昂,李昂信以为真,勃然大怒,下令查办。王守澄打算派骑兵二百人立即屠杀宋申锡全家,皇家飞龙厩御马总监宦官(飞龙使)马存亮坚决反对,说:「如果这样的话,京师(首都长安)先乱!应该跟其他宰相共同讨论这件事。」(马存亮曾救十六任帝李湛,参考八二四年四月。)王守澄才停止行动。李昂派宦官传话,紧急召集各宰相到立法院(中书省)东门。宦官宣告说:「召见的人中没有宋申锡的名字!」宋申锡这才知道他已身陷重罪,望着延英殿,用笏版敲打自己头部,告退。各宰相抵达延英殿,李昂把王守澄的奏章拿出来传阅,大家面面相觑,全部呆在那里。李昂命王守澄逮捕豆卢着列举的主要关系人:亲王十六宅採购宦官(宫市品官)晏敬则,及宋申锡的侍从官(亲事)王师文等,到宫中审讯。王师文得到消息逃亡。贬宋申锡当太子宫事务署长(右庶子)。上自宰相,以及所有高级官员,没有人敢公开说宋申锡冤枉。只首都长安特别市市长(京兆尹)崔琯、最高法院院长(大理卿)王正雅,前后上疏,请求把人犯从宫廷监狱,移交政府司法单位调查审判,因此严重情形,稍稍和缓。晏敬则等都一一自动招认(这其中有过多少苦刑拷打,可悲),供称:宋申锡曾派王师文晋见李凑致意,结下异日的知遇之恩,全案确定。李昂召集太师(三师之一)、太保(三师之三)以下,跟中央各院部监署(台省府寺)全体首长,当面询问大家的意见。将近中午,监督院最高顾问官(左常侍 正三品)崔玄亮、御前监督官(给事中)李固言、监督院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 正四品下)王质、监督院初级监督官(补阙 从七品上)卢钧、舒元褒、蒋系、裴休、韦温等,请求再开延英殿,建议应把全案移交政府司法单位重审。李昂说:「我已经跟高阶层官员讨论过了。」不断命他们退下,大家不退。崔玄亮叩头哭泣说:「杀一个小民还不可不慎重,何况杀一个宰相!」李昂怒气稍稍平息,说:「我会跟各宰相再作商议。」於是命各宰相再度进殿,牛僧孺说:「人臣的最高官位,不过宰相,而宋申锡已是宰相,假如像指控的他另有企图,他不过仍当宰相,还要追求什么?宋申锡应该不至於如此。」郑注恐怕重审会使真相大白,态度软化,劝王守澄建议皇帝,不定大刑,只罢黜贬谪。遂贬漳王李凑当巢县公爵、宋申锡当开州(四川省开县)军务秘书长(司马)。宋申锡最后死在贬所(开州【四川省开县】)。

  在这场权力倾轧的血腥窝里斗中,仍有人冒死刑或放逐的危险,坚持是非。千年以下,我们向马存亮、崔琯、王正雅、崔玄亮、李固言、牛僧孺等人,致最高敬意。没有这些人不自量力,用螳臂阻挡巨蟹,宋申锡满门男女老幼,早化成一滩血泥。为人申冤辩谤,才是真正的英雄豪傑!

  司马光诬陷牛僧孺

  西川战区监军宦官王践言调回京师(首都长安),当宫廷机要室主任(知枢密),屡次报告唐帝(十七任文宗)李昂:「逮捕悉怛谋送给蛮族,使蛮族称心快意,关闭以后投降门路,不是好谋略!」李昂也感到后悔,抱怨副立法长(中书侍郎)、二级实质宰相(同平章事)牛僧孺决策错误。赞成李德裕的人,因而强调:「牛僧孺跟李德裕之间互相怨恨,嫉妒他为国立功。」李昂对牛僧孺越发疏远。牛僧孺心中不安,正巧,李昂登延英殿,对宰相们说:「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你们是不是有意於此!」牛僧孺回答说:「真正的天下太平,并没有特别突出的现象。现在的情势是:四方蛮族没有侵略,广大人民没有流散,虽然谈不上是太平盛世,但也勉强可称『小康』。陛下如果更要追求天下太平,就不是我们能力所可办到。」退朝之后,告诉同事说:「领袖对我们的责备和期望,如此之高,我们怎么能长久的坐在这个座位?」遂不断上疏请求辞职。李昂批准,命牛僧孺遥兼二级宰相(同平章事 使相),充任淮南战区(总部设扬州【江苏省扬州市】)司令官(节度使)。

  司马光曰:「君王圣明,臣属忠诚,在上位的人发令,在下位的人服从,有才干的当权,邪恶之辈放逐远荒,礼仪实施,教育推行,司法清廉,政治和平,贼盗消失,战争暴乱平息,地方政府听命,四方蛮族敬畏,风调雨顺,农田丰收,家家户户,都很丰富,这就是太平景观。而在唐王朝末期,宦官专权,在宫内威胁君王,君王无法跟他们疏远。军阀割据,在外地欺凌中央,中央无法对他们控制。士卒们诛杀或驱逐统帅,反抗命令,独立自主,从没有人过问。战争每年都有,对人民的横徵暴敛,一天比一天惨急!血肉白骨,纵横原野;纺纱织布的器具,村落中已再找不到。这种悲惨情况,牛僧孺竟称之为『太平』,岂不是诈欺!当李昂(唐王朝十七任帝文宗)追求天下太平的最高理念时,牛僧孺正当宰相,前进只不过苟且偷安,博取君王的包容,窃取官位,后退则欺骗君王,蒙蔽人民,博得美名,世界上有谁的罪恶比他更大!」

  司马光全力抨击牛僧孺自称「太平」,态度的激烈,前所未见,问题是,牛僧孺从来没有自称「太平」,而只自称「小康」;并且承认他没有能力达到「太平」之境,因之辞职去官。司马光却把牛僧孺从没有说过的话,硬塞到牛僧孺之口,然后万箭齐发。

  但最奇怪的是,牛僧孺发现他能力不足而提出辞呈时,司马光却严肃的指摘他:「前进只不过苟且偷安,博取君王的包容,窃取官位;后退则欺骗君王,蒙蔽人民,博得美名,世界上有谁的罪恶比他更大!」是牛僧孺不辞职也不行,辞职也不行!无论政治家或政客,除非他犯了刑案,所谓政治责任,不过辞职,牛僧孺已经辞职,司马光还谴责不已,难道要牛僧孺从不曾出生?司马光也曾经辞职过,为什么就不是罪大恶极!

  至少在这件攻击牛僧孺的评论上,司马光故意捏造证据,欺骗国家元首,诬陷无辜,使人震骇!

  官员结党

  宰相李宗闵向唐帝李昂抗议说:李德裕的任命已经发表,不应该随他的意变更。李昂遂再命李德裕当镇海战区(总部设润州【江苏省镇江市】)司令官(节度使),但没有遥兼二级宰相(兼平章事 使相)。当时,李德裕、李宗闵各自结党,对同党支援,对异党排挤,李昂深为忧心,常叹息说:「消灭河北(黄河以北)盗匪容易,消灭官员结党太难!」

  司马光曰:「君子跟小人之互不相容,犹如冰块和炭火不可以放在同一个罐子里一样。所以君子当权则排斥小人,小人得势则排斥君子,这是自然之理。然而,君子当权,进用贤能,贬逐败类,居心公正,论证都是事实。小人则只称讚他所喜爱的、诋毁他所讨厌的,居心褊私,论证全属虚伪。公平而实在,称为『正直』,自私而虚伪,称为『结党』,全看领袖是否能够分辨。所以,英明的领袖在上,应该衡量部属的品德行为,再给他官职,考察部属的干才能力,再交付他工作;有功时奖赏,有罪时处罚;不受奸诈的人迷惑,不随谄媚的话改变,能够如此,结党营私的事,怎么能够发生!那些昏庸的领袖就做不到,有眼不能观察,有权不能判断,邪恶的人和正直的人一并进用,诋毁和讚誉混杂而来,决定的权柄不在君王,威福的根基暗中移到别人之手。於是,奸佞的人扬眉吐气,『结党』的议论兴起。

  「木材腐败就会生出蛀虫,醋变酸就会引来蚊蝇,所以政府官员结党,领袖应该责备自己,不应该责备部属。李昂假如忧心文武百官结党,为什么不调查:那些人所抨击、所讚誉的,是真?是假?所推荐、所贬逐的,是贤良?是奸邪?然后考察当权者的用心,是公?是私?当权者自己,是君子?是小人?假如他是真实、贤能、公正、君子,不但要採纳他的建议,更应该重用他的人。假如他是诬陷、奸邪、自私、小人,不但要拒绝他的意见,还应该给他惩处。如果这样,即令是驱赶他,使他结党营私,谁又敢结党营私?不在这上努力,而只一味抱怨文武官员难以统治,好像不播种、不耕种,却抱怨田地荒芜一样。连政府中的结党营私都不能消灭,何况消灭河北(黄河以北)盗贼?」

  在威权领导的社会中,人的思想陷於二分法模式,犹如孩子们看电视,常向大人询问萤光幕上人物:「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儿童世界就是如此单纯。传统文化把政治道德化,人民遂被区分为两极:一是「君子」,一是「小人」。这种两极思考,使中国人的头脑越来越奇异,越来越辨识不出是非,甚至弄不清什么是「是」,什么是「非」。历史上所有的理念斗争,儒家学派一律称之为「君子」和「小人」的道德斗争,而且坚称自己是「君子」,对方是「小人」──延伸为自己是「贤良」,对方是「奸佞」,自己「无党」,对方「有党」。最后,诉求帝王裁判(而不是诉求选民裁判),请帝王支持「君子」一方的「公道」和「大义」,也就是把「小人」的对方,逐出政府,或绑到刑场斩首。文质彬彬的大儒,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什么温柔敦厚,赤裸裸的露出凶像。这种互罩铁帽的卑鄙手段,往往使帝王哑然失笑,大家都是家奴,家奴的长像又都一样,狗咬狗,每只狗都一口毛,简直无法分辨谁真谁假?以及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最后一视同仁,杀谁剐谁、赏谁贬谁,只看心里高兴不高兴。「君子」「小人」,不过政治斗争的一种制式工具,毫无意义。

  有政府就一定有人结党,独夫式强势领导只能使结党隐形,不能根绝。二十世纪以来,国民党和共产党都提出过梦幻口号:「党外无党,党内无派!」结果,党外始终有党,而党内的派系倾轧,更是惨烈。迄今为止,人类智慧还不能消灭结党分派,唯一的办法是实行民主,使结党分派完全透明化,逼迫他们不得不从事良性竞争。民主政治当然不是万灵丹,但提高人民的鑑别能力之后,确能使权力机器,作健康的运转,也确能使党派斗争,以大多数高品质的民意为依归。所以,培养人们的鑑别能力是基本要务,什么样的人民品质,产生什么样的知识水准,什么样的鑑别能力,产生什么样的政府,和什么样的官员。把一切期望寄託在一个真命天子或一个英明领袖头上,是一种夜游症患者的梦想。

  郑注的富民奇法

  凤翔战区(总部设凤翔府【陕西省凤翔县】)司令官(节度使)郑注,常自负他有救世富民之才,唐帝(十七任文宗)李昂问他使人民富裕的方法,郑注回答不出来,只建议徵收茶税,李昂遂命宰相王涯兼全国茶税总监(榷茶使);王涯明知道不能这样,但又不敢违背,人民深受剥削的痛苦。

  李昂问郑注如何使人富起来,郑注的办法却是加重茶税。无论如何,在那个一元化的农业时代,加税只能使人穷,怎么能使人富?连白癡都懂,只李昂不懂。人,稍有所蔽,再光亮的颜色都看不见,再荒谬的道理都听得进去!

  「亲笔」的功能

  甘露事变的第二天,文武百官进宫早朝,太阳东升,才开建福门(宫城南面西头第一门),守门禁军只准每人携带一个随从进宫,卫士钢刀出鞘,夹道而立,到宣政殿,门还没有开。当时,没有宰相、监察官(御史)出席,官员们已不能排列就位。唐帝(十七任文宗)李昂登紫宸殿,问说:「宰相为什么不来?」仇士良说:「王涯等叛变,囚禁监狱。」遂把王涯手写的自动招认的供状呈上,并召唤国务院左最高执行长(左仆射)令狐楚、右最高执行长(右仆射)郑覃等到殿上审视。李昂悲愤得几乎无法克制,问令狐楚等说:「这是不是王涯的亲笔?」令狐楚等说:「是的。」李昂说:「真这样的话,诛杀仍有余罪!」遂命令狐楚、郑覃晚上就住在宰相联合办公厅(中书)参与机要政务。又命令狐楚撰写诏书,把事变经过昭示中外。令狐楚叙述王涯、贾餗谋反的事时,用词空泛,仇士良大不高兴,令狐楚也因此不能擢升宰相。

  面对一个政治犯写下的足以置自己於极端不利的自白书,只因是出於亲笔,就对它深信不疑的话,他如果不是一只天真的小白兔,就一定是一只心怀叵测的恶狼。小白兔不过轻信而已,恶狼则不然,他内心并不深信,但他却认为深信比不深信对自己有利。甘露事变中,李郑失败,李郑所引进的宰相,在被捕之后,立刻坦承谋反,这种明显的自诬,连小白兔都骗不过。但李昂却「悲愤得几乎无法克制」。当初三任帝李治杀他的舅父长孙无忌时,就表演过这种节目(参考六五九年四月),如今重演一遍,使人拍案叫绝。在鲨鱼群眼中,这就是口供主义最引人入胜的功能,妙不可言。

  群官屠灭

  左神策军派士卒三百人,高举李训(李仲言)的人头充当前导,押解王涯、王А⒙蘖⒀浴⒐杏啵挥疑癫呔墒孔淙偃耍航饧逐M、舒元舆、李孝本;一起前往皇家祖庙(太庙)及农神地神祭坛(太社),像呈献畜牲一样行呈献仪式,然后押解到东市、西市,游街示众。命文武百官监刑,在独柳之下,全体腰斩,砍下人头,悬挂兴安门外,他们的亲属家人,不管远近亲疏,一律处死,连怀抱中的婴孩和无知的儿童,都不留一命。妻妾儿女逃过一死的,也都被没收到官府当奴仆婢女,围观的长安(陕西省西安市)居民,怨恨王涯增加茶税,有的诟骂,有的用瓦片石子向他投击。

  甘露事变为历史提出一个浓缩的模式:在激烈夺权的窝里斗中,奇计百出的政客们,发起飙来,既不要脸,又不要命!

  王沐

  王涯有位远房堂弟王沐,家住江南(长江以南。王涯是太原【山西省太原市】人),年纪老迈而家贫如洗。听说王涯高居宰相,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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