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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柏杨曰(三)-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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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帝王最主要的一项任务(甚至是唯一的一项任务),就是如何使部属效忠,一切儒家学派的努力,也都朝向这个指标。礼教所以被重视,就是它可以使人心甘情愿的当仆当奴。於是弘演剖开自己的肚子,收藏君王的肝脏,遂被钦定为一个可敬的天下第一忠,也成为历代帝王意淫中的高贵典范。我们尊敬弘演的情操,但认为剖腹藏肝是一个杜撰的野蛮神话。

  任忠已尽了他的职责,但他无力挽回大局。杨坚之所以恨任忠不死,只是希望自己的部属不要效法任忠,而要效法弘演,为杨坚剖肚、也为杨坚藏肝。但我们小民则希望将军们都能像任忠一样,竭尽自己的职责就够了,应把杨坚的肝,抛到阴山背后!

  刘孝孙

  最初,隋政府颁佈张宾历,全国通行(参考五八四年正月)。广平(河北省永年县东南旧永年镇)人刘孝孙、冀州(河北省翼县)秀才刘焯,先后指摘它的错误。可是张宾正受隋帝杨坚宠爱信任,天文台长(太史令)刘晖,又附和张宾,共同抨击刘孝孙,把他逐出京师(首都长安)。后来,张宾逝世,刘孝孙当掖县(山东省莱州市)主任秘书(丞),辞去官职,前往京师(首都长安)上书,重提当年争论,杨坚下诏调他到天文台当顾问官(直太史),一连很多年,都没有升迁。最后,刘孝孙手抱他的着作,命他的学生抬着棺木,到宫城门下,伏地痛哭。执法人员把他逮捕,上奏杨坚,杨坚大为惊异,询问国立贵族大学校长(国子祭酒)何妥,何妥证明刘孝孙的历书正确。杨坚遂命人比较刘孝孙历与张宾历的优劣。顾问官(直太史)勃海(河北省东光县)人张冑玄,跟刘孝孙共同指出张宾历缺失,但反对意见也跟着兴起,议论纷纷,很久不能获致结论。杨坚命在很多问题中,增加讨论日蚀问题,杨素等覆奏,说:「天文台长(太史令)刘晖前后预测日蚀二十五次,全都没有应验;张冑玄的预测,全部应验;刘孝孙预测超过一半应验。」杨坚於是召见刘孝孙、张冑玄等,亲自慰劳勉励。刘孝孙请先把刘晖斩首,然后才有可能釐定新的历法。杨坚大不高兴,命搁置新历。刘孝孙不久逝世。

  刘孝孙的学识,应受到肯定,甚至不得不用政治手段,去争学术真理,我们也万分同情。然而,刘晖不过一个差劲的学棍,并不是江洋大盗,在假面具被拆穿后,唾弃他就够了,刘孝孙怎么会想到还要索取他的性命?

  学术辩论,败者固要杀人,胜者也要杀人,高级知识份子都成了黑社会堂主,中国文化停滞和落后的原因,在此现出端倪。

  萧吉、王劭之辈

  杨坚喜爱向鬼神祈福,上仪同三司(勳官七级 从四品上)萧吉上疏说:「岁逢『甲寅』『乙卯』,天地相合,今年(五九四)乃『甲寅』之年,而『辛酉』(十一月一日)正巧是『冬至』之日。明年(五九五)乃『乙卯』之年,而『甲子』(五月七日)正巧是『夏至』之日。冬至之日,阳气始生,到首都南郊祭祀天神之日,恰是皇上(杨坚)的本命之年(鼠年生,则每逢鼠年,就是本命之年)。夏至之日,阴气始生,到首都北郊祭祀地神,恰是皇后的本命之年。皇上的恩德像天一样覆盖大地,皇后的仁爱像地一样承载万物。因之,天地阴阳二气,在这个时辰会合。」杨坚大为高兴,赏赐萧吉绸缎五百匹。编制外初级监督官(员外散骑侍郎 从五品下)王劭声称杨坚的面貌好像盾牌,庄严神圣;并指示他的部属注意这项特徵。杨坚大喜,命他当皇家图书院国史编撰官(着作郎 从五品上)。王劭不断上疏,指出杨坚接受上帝旨意,登上皇帝宝座,天神显示的祥瑞,非常之多。同时收集民间歌谣,引用神秘预言书(图书谶纬),更把佛教经典中的文句,加以更改,甚至使意义完全相反,撰写皇隋灵感志三十卷,呈报杨坚;杨坚命全国人民都要阅读。王劭召集各州派到中央的进奏官,洗手焚香,把该书恭放案头,高声朗诵,抑扬顿挫,好像唱歌,为时十天甚至一月之后,从头到尾再朗诵一遍,这才结束。杨坚越发高兴,对王劭的赏赐越来越多。

  知识份子为了升官保位,厚颜无耻的撰写文章谄媚当权头目,不过是小号文妖。如果再昧尽天良,还要用别人的生命自由作自己升迁的垫脚石,则是大号文妖。至於听见其他文化人遇难,立刻画清界线,落井下石,不过中等文妖。像萧吉、王劭两个可怜兮兮的干法,一个白日说梦,一个洗手焚香,恭读「训词」「语录」,乃吃剩饭角色!直到二十世纪,这种蕞尔之辈,不但不绝,反而像春雨后的狗尿苔,更遍地都是,使人为中华民族的品质担忧。

  独孤是女权悍将

  皇太子杨勇喜爱女色,东宫很多美女受到宠爱,而云昭训尤其艳丽照人,压倒群芳。正妻元妃跟杨勇感情不睦,心脏病忽发,只两天时间,即行逝世(参考五九一年正月)。杨勇的娘亲独孤皇后,认为元妃死得离奇,可能被人谋害,对杨勇严厉责备。从该年(五九一)开始,云昭训主持东宫,生长宁王杨俨、平原王杨裕、安成王杨筠;高良娣生安平王杨嶷、襄城王杨恪;王良媛生高阳王杨该、建安王杨韶;成姬生颍川王杨煚(音jiong【窘】);其他美女则生杨孝实、杨孝范。独孤皇后越发愤愤不平,不断派出暗探,寻求杨勇过失。

  赵翼曰:「自古以来,宫中妒妇,没有一个人能超过隋王朝的独孤皇后,不仅自己嫉妒,连儿子或臣属的小老婆,她也嫉妒。儿子对小老婆好,对正妻不好,娘亲厌恶,犹可说是家庭常情,至於臣属之有小老婆,跟皇后有什么相干,竟然也痛恨入骨,岂不是妒得出奇。」

  独孤女士应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位女权运动悍将,而班昭女士(曹大姑)之流,在男子脚下,陪笑求全,自我作贱,不过一名女奴集中营总管罢了。可惜独孤没有建立一个理论基础,在那个大男人沙文主义的中古时代,她的主张只能产生压力,不能产生说服力,受惩罚的人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独孤女士除了自己生闷气外,徒制造笑料。

  婆媳文化

  六○三年,隋帝(一任文帝)杨坚(本年六十三岁),命幽州军区(总部设幽州【北京市】)总司令(幽州总管)燕荣自杀。

  燕荣性情严苛残暴,对左右官员常常鞭打,每次甚至以一千鞭为单元。曾经在路旁见到荆棘,认为可以当作刑杖,命人砍下制造,制成后用人体作试验。那个人诉说无罪,燕荣说:「这次等於预支,以后你有罪时,可以抵销。」不久那人犯了罪,燕荣下令鞭打,那人说:「前天被打,大人说以后有罪,可以原谅。」燕荣说:「没有罪还打,何况有罪!」照样鞭打。

  观州(山东省东光县)秘书长(长史)元弘嗣,调任幽州秘书长,元弘嗣恐怕受燕荣的屈辱,坚决辞职。杨坚特下训令给燕荣:「元弘嗣如果犯的罪要责打十鞭以上的,要先奏报批准。」燕荣跳起来说:「好小子,你敢玩我!」於是派元弘嗣监收仓库粟米,如果颗粒不够饱满,或颺起来仍有穀皮的,立刻处罚,虽然每次鞭打,都不满十下,但一天之中,甚至打三四次。这样经过一年,双方怨恨日深,燕荣索性逮捕元弘嗣,囚禁监狱,不准家人给他送饭,元弘嗣铮瞿讶蹋岩路锏拿扌醭槌隼矗美渌淌场K钠拮忧巴ぐ补磐獬实葑嗾拢肭笊暝Q罴崤墒菇诘鞑椋耆鞘率担姥嗳俦┡埃欢霸咄鞣ǎ绕溲现亍Q罴崴彀蜒嗳僬倩鼐┦Γㄊ锥汲ぐ玻陨薄

  元弘嗣接任燕荣的官位,残酷凶暴,比燕荣更厉害。

  燕荣和元弘嗣的故事,使人震惊,不是震惊燕荣暴虐,而是震惊元弘嗣的更暴虐。有句谚语说:「苦命媳妇熬成婆!」熬成婆后,不但不为苦命的媳妇,解除苦命,反而比原来的恶婆,更凶暴的虐待苦命的媳妇。

  中国革命一直是「元弘嗣打倒燕荣」模式,所以一次不如一次,一代不如一代。这使我们警觉到,仅只拯救受苦受难的小民是不够的,必须有超过夺权层面的最高理想,作为革命的指导原则。否则小民就永远有个恶婆,就永远被燕荣和元弘嗣轮流施暴!这正是中国人的悲哀。

  杨谅起兵

  隋帝(二任炀帝)杨广,派车骑将军(正五品上)屈突通(屈突,眩眨龈秆罴岬内椋缯傺盍碌街醒氤W畛酰罴岣盍旅孛茉级ǎ骸肝胰绻谜榛蜓盗钺缯倌悖弘贰蛔峙蕴乇鸺由弦坏悖俑聍氡嗪希憔蜕系馈!寡盍驴吹节樯厦挥心且坏悖婪⑸浠涛是煌ǎ煌ㄌ惹坑玻豢锨凰突爻ぐ病Q盍滤於本优驯洹W懿烤伲ㄗ芄芩韭恚┗矢Φ仪腥白瑁盍掳鸦矢Φ肚艚P蒲钏啬狈矗鸨址ァ

  杨谅如果宣称讨伐弑父凶手杨广,声势会锐不可当,可能此时弑父的消息,还没有泄漏。然而,专制社会中的政治斗争,不择手段,与其栽赃说杨素谋反(杨素并没有谋反),何如一口咬定杨广弑父?杨谅在正式起兵后还弄不清作战目的──是摧毁中央?还是只求割据?就可看出杨谅不过一个簇花饭桶!

  王頍警语

  杨谅反抗军将领王頍(音kui【傀】),屡次提出建议,都被杨谅拒绝,对他的儿子说:「情况恶劣,大军一定失败,你要紧跟着我。」中央军杨素向杨谅发动攻击,杨谅束手无策,请求投降。王頍知道无法逃生,告诉他的儿子说:「我的谋略不亚於杨素,只因所有建议,都不被接纳,遂到今天这种地步,不能坐在这里等他们捉拿,让那些无赖小丑成名。我死之后,你快逃命,无论如何,不可投奔亲戚朋友!」於是自杀,屍体暂时掩埋在石洞中。他的儿子几天没有饭吃,只好投奔亲戚朋友,最后终被生擒,连同王頍的屍体,送到晋阳(山西省太原市),一齐斩首。I在石洞中。他的儿子几天没有饭吃,只好投奔亲戚朋友,最后终被生擒,连同王頍的屍体,送到晋阳(山西省太原市),一齐斩首。

  王頍(音ku【傀】)警告他的儿子:「不可投奔亲戚朋友!」字字是人生历练,老爹王僧辩所遇非人,变生肘腋(参考五五五年九月);王頍同样所遇非人,被拖下水;然而不经此变,这段智慧言语,不能留传。

  大难临头之际,敌人的天罗地网,一定设在自己的亲友之家,王頍之子不去行乞讨饭,而去投奔舒适之地,正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来,不知道杀手早已埋伏停当。即令没有埋伏,在威逼利诱下,亲戚朋友的情谊,有其极限,沈充在兵变失败后,投奔部将吴儒家,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证(参考三二四年七月)。

  凡是要逃亡或正在逃亡的英雄豪傑,都要紧记王頍之言。

  杨坚五子同一母

  隋政府文武百官上奏,认为汉王杨谅应该诛杀,杨广不许,而只开除杨谅的官籍,从皇家户籍中剔除姓名,杨谅遂被囚禁而死。杨谅的部属及辖区平民,被牵连而遭处死及流放的,有二十余万家。最初,一任帝杨坚跟独孤皇后,互相敬爱,发誓绝不准许有异母兄弟。杨坚曾经对文武百官说:「从前的帝王,偏爱小老婆,嫡子与庶子遂互相斗争,终於罢黜太子,另立储君,甚至把国家搞亡。我从没有小老婆,五个儿子,都是同一娘亲所生,可以说是真正的骨肉手足,所以我从没有这方面的忧虑!」杨坚又鑑於北周帝国各亲王力量太弱,所以命他的儿子们分别据守重要军事基地,独当一面,权力跟中央政府相等。到了末期,父子兄弟互相怀疑猜忌,五个儿子全都不能终其天年。

  专制封建制度是一个绝症患者,治癒了跛脚,却引起瞎眼;治癒了瞎眼,又引起屁股溃烂;治癒了屁股溃烂,又发生老年癡呆;治癒了老年癡呆,又得了脑膜炎。反正是扶得东来西又倒,病情越治越严重。开国帝王都想矫正前朝的弊端,然而,上帝注定一定会再生出他意想不到而又招架不了的另一种弊端。

  法治的最大贡献之一是,它为政权移转提供一个和平而比较公平的方法,中国人到现在(一九八七年),仍没有能力使用这项方法,可悲。

  官场友谊的可怕

  蜀王杨秀事件时(参考六○二年闰十月),右卫大将军(十二禁军第二军 正三品)元冑,被控跟杨秀有私人友谊,开除官籍,长久不能复职。当时,慈州(河北省磁县)州长上官政,也因犯罪贬逐岭南(南岭以南),将军丘和因不能固守蒲州(山西省永济县),也被免职。元冑跟丘和是多年老友,两人相聚,酒酣耳热,元冑对丘和说:「上官政,一代英雄,流放到岭南(南岭以南),会不会乘机发动大事?」然后抚摸自己的肚子,说:「如果是他,他不会没有作为。」丘和上疏检举,元冑竟被处死。於是,杨广任命上官政当骁卫将军(十二禁军第七军 从三品),丘和当代州(山西省代县)州长。

  元冑为了投靠权势,乘危陷害老友元旻,内心的险恶,使人血液都结成一团(参考六○○年九月),所得到的赏赐还没有用完,他的老友丘和,也在他背后插上一刀。我们从来不机械的相信善恶必有报应,但是如果有证据显示确有报应时,也不禁抚案叹息。再想不到,官场友谊,竟这般可怕!

  云定兴出卖外孙

  云定兴(故太子杨勇正妻云昭训的老爹)、阎毗(前车骑将军),因谄媚故太子杨勇,连同妻子都被判刑,男当官奴,女当婢女(参考六○○年十月)。杨广登极,大量兴建土木工程,听说云定兴心思灵巧,遂特别召见,命他负责主持这项工作,而授阎毗当「朝请郎」(散官 正七品上)。当时,宇文述正在当权,云定兴送给宇文述夜明珠、细罗帐,以及新奇的衣服装饰,和歌声悦耳的舞女,向宇文述摇尾,宇文述大为欢喜,把他当作老哥看待。

  杨广将向四方蛮族挑战,大量制造兵器,宇文述推荐云定兴负责监制,杨广同意。稍后,宇文述告诉云定兴说:「你所制造的武器,皇上都称心合意,可是始终不能得到一个正式官职,只为了长宁王(杨俨)兄弟迄今仍没有死!」云定兴说:「那几个没用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劝皇上把他们除掉?」宇文述遂奏报杨广,说:「房陵王(杨勇)的几个儿子,都慢慢长大。现在陛下要出兵征伐四邻,如果教他们随驾行动,看管比较困难,如果集中管理,恐怕又发生问题。反正他们也没有用处,请早日决定处份。」杨广同意,於是毒死长宁王杨俨,把他的七个弟弟流窜到岭表(南岭以南);但仍派出杀手尾追,在中途全部诛杀。

  长宁王杨俨兄弟的父母杨勇及云昭训,不幸被仇家害死,兄弟八人,像暴风雨中的孤雏,朝不保夕,唯一可倚靠的就是外祖父云定兴。在他们有限的记忆里,只不过八年之前,外祖父还把他们当作凤凰,灾变突降,老人家是唯一的庇荫。

  然而,官场文化中,为了夺权争位,可以随时丧尽天良。云定兴之出卖血亲骨肉,比起杨广之弑父,不过小事一桩。

  裴蕴与薛道衡

  副立法长(内史侍郎 正四品)薛道衡,以才干及学问闻名於世,在中央长期掌握权柄。一任帝杨坚末年,出任襄州军区(总部设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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