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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月沉吟-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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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意刻在唇瓣上,凌翼然以扇撑颌。烛火下,俊美的脸庞始终凝神诡谲。

  凌彻然忿而摔盘,金黄的烤肉滚落在华座附近。“你这畜生!”他扬声骂道。

  “畜生?”语音轻滑扬起,凌翼然看了看脚下的肉炙,心情颇好地挑高眉梢,“弟弟私以为,食亲骨肉者才是畜生啊~”

  “你是什么意思?”心头没由来的一阵虚颤,凌彻然不禁拔高音调。

  凌翼然但笑不语,美目隐有桃花勾魂,他懒散起身,别有深意地眈了牢中一眼,随后拂袖而去。

  “什么意思?!”身后传来惊恐的质问,“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

  每一举步,衣角轻擦在石阶上,青灰色的砖石像要被火红的锦袍点燃,流溢出淡淡的焰色。凌翼然逆光的身影有些暗沉,自上吹来的夏风带着暴雨卷来的土腥,吹的袍底与袖摆不住地鼓扬、翻飞。

  戛然一声,天牢底层的铁门被重重合上,而后落上铜锁。

  凌翼然徐徐侧身,轻掀红唇:“从今日起,除了那些肉炙,不要再给他任何吃食。”

  “是。”

  在生死之前,人和畜生往往没有差别。为了填饱肚子可以吞食亲人血肉,为了苟且性命不惜杀死妻儿。

  这就是人啊,不是么?

  思及此,他的唇角划出一道优美弧线,阴冷的笑意犹如涟漪,在闷热的夏风中浅浅荡漾开来。

  ……

  回廊百折雨情晴,金銮飞宇转分明。

  天边还散着一朵黑云,水花没再溅起,这是雨季短暂的休息。

  “哎……”台阁所在的渊华殿外,几名青衣官员在对景叹息。

  “这天是越来越难琢磨了。”远眺西侧,其中一人轻道。

  可不是。

  众位臣工同僚在心中齐应。

  鲜艳似血的红梅犹在那厢,七殿下却已身陷囹圄。十三天了,整整十三天了。可最让人胆寒的不是半月前的朝堂惊变,而是那只幕后黑手啊。

  谁能想到是那位殿下,谁能想到啊!

  雨打残花落不尽,风吹云过见真章。天边墨色还在翻滚,云深之处似有一条玄色巨龙,张狂地旋舞在天地间,带着没骨的叛逆。

  宁侯,不若此名,如今青空何宁?天下何宁?

  残留的雨滴自檐角坠落,砸在千步廊的雕花栏杆上,留下淡淡的水渍。

  “众位在这做什么?”远远走来一人,身形消瘦,声音有些低哑。

  “啊……右相大人。”官员们纷纷立身,冲来人深深一揖,长袖几乎着地。

  “旧档都查完了?”代表一品的绛红官袍停在他们当中,聿宁沉肃的口吻惊得几人不敢呼吸。

  布靴稍稍偏转,新任右相聿元仲垂眸看着周围低首不语的官员,清俊的瞳仁骤凝。

  一阵热风拂过,衬得廊间更显静默。

  看不清啊看不清,虽说容相已被处刑,荣侯一党多半入狱,可只要七殿下一日健在那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更何况青宫深处还有一位王后娘娘。稳住,稳住,打死不做,牢记官场一字诀:混!

  官精们在心里打定主意,直盯着地上寸字不语。

  “落红空眷影,雨染梨花门。”沉哑的男声在千步廊里回荡,聿宁负手而立,望着阴沉的苍穹吟道,“早梅好颜色,清气满乾坤。红香近桃杏,却无雪精神。”官袍上的锦鲤结随着他的缓步轻移,在左胸拂动出微小的弧线。

  就算没有雪精神,可毕竟是王花啊,那朵红梅就是王意,不是么?众官依旧未言,混,混字当先。

  打定主意,他们侧耳再听。可这一听,却击碎了先前的犹疑。

  “白梅驻王枝,四海尽归春。”

  众官不约而同地对望,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惊诧。

  白?王?

  那不就是个……

  “轰!”震彻天地的惊雷在云间乍响,大家一阵瞠目,仿佛听到如雷般的心跳。

  是皇啊,皇!

  原来他们都猜错了,王上属意的不是一个守成之君,而是气吞八荒的开朝帝王。如此,如此啊。

  “各位。”聿宁低低开口,在响雷炸耳的周遭中,那轻羽般的声音好似带着魔力,一字不漏、无比清晰地落入众官的耳际,“请恪尽职守将旧档整理完全,洛太卿那里还等着定刑的文书。”

  是啊,还有那位最受王上信赖的洛寅洛大人。当初他们怎麽会以为洛太卿是七殿下的人,真是瞎了眼。容相磔刑、七殿一党百余人下狱,那位大人可是冷面无情、好似地府判官啊。

  想到这,众人不禁浮起冷汗,争先恐后地答道。

  “下官定尽心尽力……”

  “……不负大人所望……”

  “……绝不漏过蛛丝马迹……”

  “……请九殿下和大人放心,下官……”

  唯唯诺诺,马屁声声,诚惶诚恐的语音追随在身后,聿宁垂着眼举步而行。

  “叮……叮……”

  每走一步,耳边便传来清脆的铃声,断断续续的有些恼人。半晌,聿宁停下脚步,眉目不耐地抬眼望去:“拆下来!”

  “啊?”身后传来数声讶异。

  勾心斗角的廊檐下垂着数只铜铃,迎风敲击出近似浅笑的声音。

  “拆下来。”聿宁眈了一眼欲雨的天空。

  “是。”“是。”

  “哎,这檐铎可是丰大人顶爱的。”不知是谁叹了句,一时间四下无语,气氛有些诡异。

  眉间凝出痛色,聿宁眼波带柔,看向一只只小巧檐铃。

  雨水浮铜绿,缓缓地自迎风作响的铃锤上滑落。

  半晌,聿宁低下头,温言款款如雨轻柔:“让渊华殿的管事到我这来。”

  “是。”

  夏初的思慕伴着铜铃在千步廊里回响,叮叮咚咚地撞击着聿宁的心房。

  既然她喜欢,那就全装上吧。

  云卿,等你回来,这渊华殿便处处有铃。

  你可欢喜?

  ……

  腾云涌烟,一场一场的夏雨漫绿了园圃里的苔痕,窗外水如悬。

  火红的人影懒在木椅中,凌翼然俊眸紧闭,微风轻抚着他的细密眼睫。

  忽地,门外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

  “主子!”

  赤色长袖下,修长的十指紧扣椅把,桃花美目缓缓张开,凌翼然眼波氤氲隐着几分期盼。“何事?”他沉声问着,渐清的瞳仁亮的可疑。

  六幺抱着拂尘,语调似惊似喜:“主子,七殿下疯了!”

  墨色美眸瞬间黯淡,凌翼然讽笑一声,又缓缓合上双目。

  “刚才天牢来了信,说是七殿下吃了几天肉炙便开始胡言乱语。狱守长试探了几天,七殿下现在连脏和干净都分不清,就着地上的水就喝。一会哭一会笑,已经疯了!”

  六幺兴奋说道,如竹筒倒豆子似的。他立在一边,就等主子勾起薄唇,但等了好半天却未在那张俊脸上看到丝毫快意的神情。

  “主子?”六幺轻轻开口。

  鸦色长发未束,红色的长袍松松地拢着,凌翼然靠着椅背好似已经睡去。

  不是吧,亏他还冒雨来回,只想让主子高兴高兴。

  六幺垮下肩,静静地为他打扇。

  自那位小姐下落不明后,主子就越发的喜怒无常了。六幺右腕微转扇起闷热的风,桌案上的密疏轻轻翻动。

  贺建德御宇……

  即便他再不甘愿,那潇洒的字迹还是挤进他的眼帘,原来是翼国的储君继位了啊。

  风儿轻轻地吹,洒金的宣纸一扬再扬。

  眠州扼汝咽喉,不若先发制人、分而收之……

  六幺眼皮一颤撇开双目,定定地看向地面。

  没看见,他什么都没看见。他还想活久点,所以即便看见了也已经忘了。嗯,他的记性不好,很不好。

  “竹肃还没回来么?”

  六幺正自我催眠着,忽听一声低问。他稳了稳身形,轻应:“回主子的话,韩将军至今未归。”

  自噩耗传来,韩将军便赶到双生峡,同小姐的师兄一起进行搜寻。到如今,已近整月。就连月初韩夫人生产,将军都未曾回都啊。

  “那定侯呢。”这句问冷中带着几分期盼,让人捉摸不透本意。

  “还没消息,眠州的人还在沿江打听。”六幺老实回道。

  不期然,红唇浅扬绽出笑花,看得六幺惊疑不定。

  “殿下。”他嚅嚅出声。

  唇角越飞越高,凌翼然睁开美眸,目色若水笑若熏风,透出慵懒惑人的美色。

  殿下?他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传膳。”凌翼然随意地将衣带打了个结,披散的长发与红袍交错,晶亮的眼眸显得心情格外好。

  哎?传膳?一刻之前不是说没胃口的么?六幺颔首称喏,迈着狐疑的步子走向门帘。

  “还有七哥~”

  终于想到正事了!六幺兴奋回身,就等主子发话。

  “疯了么。”轻滑的笑声在黏腻的空气里回荡,凌翼然支手托腮,眼波迷离,“今日本殿的心情不错,暂且放过他吧。”

  不能啊,他的好主子哎,打狗莫留情,一定要……

  “前些日子母后娘娘还闹过,不若顺了她的心让七嫂与七哥团聚。”

  这怎么能行!六幺血气上头,刚要开口,就听他再说。

  “人道患难见真情,不知这天牢里能不能见得人心。”凌翼然斜眼一挑,那笑意透出森冷的味道,“将两人关在同间天牢,只送一人吃食。看我那疯七哥,是想与美人做同命鸳鸯还是过河拆桥?”笑声如潮水般蔓延,“本殿好想知道啊~”

  这叫放过?那什么是不放过呢?

  六幺几不可见地一颤,复而一拜转身离去。

  不问,不问,他什么都不想知道。

  大雨还在下,窗内凌翼然慵懒执笔,灯火映亮了他的俊脸。迷离桃花目晶莹流转,似有轻波微澜。

  竹肃,无须再找,不日她自当归来。

  定侯不归啊,不归。

  “哼。”他脸色暗变,眉宇间交织着复杂的情感。

  她果然没死,而且还同定侯在一起。

  不过又如何,只要宫中那位昏迷不醒的消息到处传遍,还怕那个傻姑娘不回来么?

  至于定侯……

  俊眸带笑,目光细细密密地落在那本密疏上。

  魅惑的美目中桃花纷然,溪水轻淌,内心的温暖持久荡漾。

  还好,她没死,还好。

  窗外一行夏雨滤尽延绵已久的哀伤,滴滴答答,清脆回响。

  没死,她没死。

  光滑的笔杆刻上了几道指痕,深深的、深深的,深入了他的心底。

  回来吧,卿卿,这一次再没人能伤你。

  回来吧……

  雨帘漫天,怀珠流玉。夏风袅娜,拂出思念一曲。

  ……

  天地笼于黑暗,耳边响着鬼哭似的流水声,瑟瑟苦风吹拂着她的面庞。

  “妹妹?”她双手环抱,迎风喊着,“妹妹!”

  危难叠厚如浪,心酸堆积如沙,盛夏风景竟如此肃杀。

  “妹妹!”脚下江河倒流,远远的只见一个高大而又萧索的身影。

  “箫?”她喃喃,而后大叫,“箫!”

  踏着滩石她疾步跑着,小心翼翼地扶着后腰。

  “啊!”脚下一软,她扑倒在地,尖利的沙石割破了掌心,那样明晰的痛,如汹涌潮水泛滥开来。她看着双腿间绚丽的艳红,不可置信地摸了摸那手黏腻:“孩子……”她绝望地捧着浑圆的腹部,“孩子!”

  泪如雨下,她望着那道黑影嘶声大叫:“箫!”

  “淡浓?”

  床上的人闭着眼,汗水自光洁的额上滑落:“箫……”

  “淡浓!”这声唤带着浓浓的不安。

  “呜……”泪水自眼角滚落,睡梦中的美人眉染脆弱。

  “淡浓!醒醒,淡浓!”

  弯睫轻颤,她自黑暗中醒来。朦朦胧胧地,只觉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雨季湿漉漉的刚过,月儿藏于黑云后,寝房里浓浓的一团漆黑。

  拇指轻轻抚过她的眉梢、眼角,带着深深的眷恋,隐约的一声叹息。

  “……”泪水倾泻而下,浸湿了那只宽大的手掌,“箫……”她贴着他的掌心,哽咽难语。

  “对不起淡浓,对不起。”男人的声音满含自责,还有难以言状的痛,“让你独自一人面对生产之痛,我……”

  “嗯……”掌下的人儿微微晃动,她借着夫君的双臂撑坐在床缘上,“又不是第一次经历,我没那么娇弱的。”

  话音刚落,她便被揽入怀。

  “箫?”她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心跳的起伏。

  经历一天一夜,方才诞下龙凤儿,他的妻啊却将痛说的那么云淡风清。韩月杀将妻子紧紧搂在怀里,干涸的心田涌入汩汩春泉。

  “箫?”她轻抚着他的背脊,“累了吧。”关于妹妹她绝口不提,那种天涯无音、寻寻觅觅的痛,她愿日日噩梦为他承受。

  “没。”

  殿下的一封信将他召回,卿卿真的会不日归来么?忐忑、怀疑,可他终究是回来了,日夜兼程地回到云都,因为这里有他忽略的妻啊。

  “淡浓。”

  “嗯。”

  “谢谢你。”他心怀感恩地埋首于她的秀发间。

  “说什么呀。”她嗔道。

  “孩子我看过了,很像你。”

  “引章和韩让都觉得女儿像你。”她软软轻语。

  “淡浓。”

  这一声低哑中带点请求,让她不禁皱眉。

  “孩子的小名……”

  “嗯?”她应道。

  “叫祈儿和愿儿可好?”他小心翼翼地问着,喉间像是梗了什么东西。

  感到夫君双臂的僵硬,她瞬间了然。妹妹,你身在何方,可听到兄嫂心头卑微的祈愿?

  “好。”她用力回抱。

  “谢谢你,淡浓。”

  二更的鼓自远方角楼上传来,闷闷的好似夏夜的风,沉重的压在心底。

  “箫?”秦淡浓自他的胸膛抬首,望着床边一支玄色铁枪轻问,“这是?”

  韩月杀左颊上的疤痕溢出杀气,颀长的身形微微僵硬。

  “在双生峡上只找到这个。”周身浮着肃杀的气息,他低应。

  枪上的穗子凝结在一起,透出暗红色的血迹。

  那具无头尸上没有枪痕,枪头上挂着官袍的残片,也就是这枪伤着了……

  想到这,他倏地站起。

  “箫?”

  她的眼皮上落下轻轻一吻,耳边响起沉哑男声:“淡浓你且歇着,我去去就来。”

  “你去哪儿?”她猛然睁眼,却见夫君目光带冷手执铁枪,好似暗夜修罗。

  大手一紧,凝血的殷穗荡出暗色波纹。

  “血、债、血、偿。”

  长身偏转杀意激荡,枪挑八方、剑露锋芒,一行露珠蘸写惊世史章。

  韩月箫,字竹肃,莲州蛟城人。前幽振国将军韩柏青之子,无双后亲兄。

  天重十三年家变,为帝所救,易名月杀,复而降青。时岁十七率军横扫前幽东南二十二州,诛杀刘忠义,收降十万幽军。经此一战名声大噪,为青隆王嘉许。

  弱冠之年智破祥云阵,迎娶镇北将军之女秦氏,十万秦家军尽入韩营。隆王骇其军力,爱其将才,封以伏波上将军之名。

  十九年平北乱,二十一年斩反贼,金枪神箭,神鲲莫不道其名。天将月杀,闻之胆寒矣。二十三年气吞荆土,十万铁骑踏破山河。一入闽关,计破山城,成原死战力敌数倍文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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