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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只有相思无尽处(完结)作者:卫如桑 txt下载-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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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妆容上毕,才觉她原本一点也不输给花晏之容色,满意地点点头。
  却将头抵在她肩上,压住声息:“我真想和你白发齐眉……”
  她便挑了眉抬手蹭了蹭我耳廓,亦是压住声息道:“那今日只当你我来拜堂,双亲亡故,便拿这安府以作见证。”
  闻声不觉握紧她的手,抬手抚上她眉眼,覆着她唇上一点朱红,咬上她唇瓣,齿上染上胭脂也不觉,只是温存蔓延,只有满心的欢喜。对她投去征询的目光,得她颌首。舒一口气一甩广袖扫落身旁的一尊烛台,烈火便似贪婪饕餮以极快的速度漫上周遭。浓烟滚滚呛入鼻息之中,却强忍住不咳,紧紧握住她的手,睁大了眼似要将她最后一眼牢牢刻在脑海。
  倏尔笑得似春心初漾的小丫头片子,笑声甚至比周遭被烈火灼烧的木梁的劈啪声还要大。
  她容颜在滚滚烈火中不甚明晰,只知她倏尔握紧我的手,高声道:“许我来生,来生你我仍然相识相爱,情路不要如此坎坷多艰。” 
  我便一瞬觉得人生完满,将众人所有的冷眼碎语全部忘记。
  他们哪一个能爱到生死相许,不离不弃?
  世俗如何?生死不归世俗能左右。
  却上前圈住她,以身挡住将她与火场隔开,将身上火星拂灭。
  “来世我不信,许你今生如何?”
  她抬起头疑惑地望着我。
  我继续道:“趁着薛家没来人,过来帮我搬两个尸首。”


☆、四十二

  按花晏的话来说,带我去见她爷爷,是她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花晏当日所说的神医,正是她的亲爷爷,也是因此花晏才稍通医术,看出我的脸色与大病初愈之人的不同。一壁让老人家搭了脉,倒没有宫里那御医的繁琐礼数,也没铺开帕子避嫌。老人家摸着脉一壁闲闲的捋胡子,我枯坐着无趣,也不知老爷子爱不爱说话,只好抬头找了花晏攀谈。
  “你怎么知我脸色不对?” 
  她正在一旁剥栗子,刚除了壳,也不急着答我,将栗子口中细嚼慢咽,再拿起凉茶压了压口中那栗子,才道:“你那脸色我一瞧就不对,原本只当着见我不高兴总黑着,也无甚么值得在意,”我听着眼角轻轻一抽,原来在这厮看来,我的愤怒竟没甚么值得在意,她转了转眸子,又继续道:“后来你脸色就如同你的穿衣品味一般一路青了下去,我才觉出不对来,我问了娃娃,娃娃又说问了你,你说那是大病之人病恙初愈的脸色,嗯……唬得住她,却休想唬住我。”
  我托腮低头,眼角此时已开始突突的抽,想说谁想唬你啊。
  “我还未思忖出你那脸色是什么症状,你便要走了。”花晏吃了一颗栗子,又拿起橙子,执起一把小刀几处切了切,分开来吃,我暗自看着,心说自己当初怎么在纪如吟面前吃的那么笨拙,人家吃得就这么风度。
  “我这病宫里的御医说只有几年活头了,咦,好像是连几个月的活头也没了。”我继续托着腮,抬手从花晏面前抢了个栗子,碍于一只手又被人牵着诊脉,略略咳嗽了一声,又不好再放回去,就别别扭扭手剥兼着用牙咬,十分笨拙地吃了起来,花晏这厮在一旁看着,刷的抖开折扇耸着肩膀忍笑。
  “庸医!”
  那老人家一直安静得很,只留着我和花晏闲扯,彼时中气十足的这么一喊,吓得我险些从位子上滚下去。
  “庸医?”
  那老人家再拈了拈花白的胡须,抬眼直直盯住我:“这脉象是伤寒旧病的脉象,却不死能死人的症状,说你没几日活的人可不是庸医?只是你的脉象,若不仔细探脉,单单探着这脉象虚浮,的确很容易看做重症。”
  我听得一愣,紧接着脑袋一空,怔怔地问:“那那那……那又能如何?”
  花晏正吃茶,听我这么一问,险些一口将茶喷出来,执起折扇颇是无礼的往我头上一砸:“就是说你这不是那御医说的重症只有几月可活,只是伤寒重了不会死人!”
  话毕又同我一样怔住:“你不死,娃娃归谁?”
  我倒没注意她的下一问,只是望着那老人家呆了神:“老人家,你说我不会死?”
  那老人家捉着胡须的手一直没放下,不知道酸不酸,点了点头道:“这脉象的确难断,你又伤寒得狠了,若是早个几年,我没准儿也瞧不出来。那御医走的是折中的法子,若是你当真是一场大病,他便说准了,若是只是小病,也只说他妙手回春。”
  紧接着又伸过手来,捉住我手腕,探了探,倏尔蹙眉道:“可你为何如此体虚,脸色也不是伤寒该有的……”说着自己蹙起眉头来:“体质不同么?也不该啊。”
  又是沉下眉头不再发问,倏尔抬头,我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亦是紧张不已的看着他,只听他猛地扬声道:“叫我花爷爷!说老人家是咒我老么?”
  我这次有了经验,未曾吓得滚下座位,只是托腮沉默,觉得这爷孙俩如出一辙的古怪。
  花晏吃着橙子一边道:“爷爷您有所不知,这厮自个儿服了毒,怕自己会活太久。”
  花晏这厮说话一向不中听,我已习惯了,抬头对那花爷爷道:“实不相瞒,我大姐重病之时曾吃过一味药,让她熬过了冬天,能保住一时的中气,让人从病榻上坐起来,代价是折损寿命,我当时以为自己时日不久,便告诉那御医我知道了这一桩事情,威胁他将那药给我也配了点。”
  花爷爷边听边皱眉,到最后竟将眼睛都差点也皱没了。
  沉吟半天,又中气十足朗朗一声:“你这个小糊涂蛋!”
  花晏一口茶终于喷出来,我手里剥好的栗子脱手骨碌碌的滚下去,不知到哪里去了。
  花晏大抵有点笑得喘不过气:“小、小糊涂蛋?哎呦嘿,哈哈哈哈,爷爷说的当真好,我一直琢磨叫她什么好,却没想出小糊涂蛋这般动听的名字来!”
  花晏生得好,彼时笑作一团的模样,也和开了花似的。我黑了脸色,只觉得往日以为自己情深如许,原来是误会一场,还得了小糊涂蛋的雅名。也是因祸得福,我从前迟迟不肯迈出的一步,因为当时以为时日无久,也迈了。还以为自己时日不久,对娃娃将一切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想到此处,颇是欣慰。
  花爷爷道:“那御医城府还不浅。”
  我虽不解其故,但也知道宫里人的心机怎么会浅,只是试探问了问:“他说他医者父母心……”
  花爷爷更怒了:“狗屁的医者父母心,你将他制的药拿来给我瞧瞧,若我所料不错,他的药该不是五石,所谓五石,你大姐重病能熬过冬天,说明这一味药并没有什么折损寿命的能耐,再能耐了也不过是耗损精气!”
  我登时傻在了那里,只觉得世上竟有如此老人家,有着如此……如此不拘一格的通透玲珑心。颤着手从袖兜里掏出那一把药丸儿,战战兢兢递过去,唯恐他再骂出什么话来。
  他将那药丸拿在手里,端详了一番,又置在鼻前嗅了嗅,再一把捻开,细细瞧了瞧里头,折腾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又道:“混账玩意儿,竟然使这种阴招,对付一个和我乖孙孙儿一般年纪的小黄毛丫头。”
  这一句小黄毛丫头我能受得住,独独他称呼花晏的这一句乖孙孙极为精妙。
  我抬头斜睨了眼花晏,不落下风地淡淡道:“哦?乖孙孙儿?好乖好乖。”
  花晏被哽住,我登时觉得面上有光,我这还是头一遭噎住花晏。
  又疑惑道:“阴招?”
  花爷爷又拈了胡须:“他在五石里添了两味性冲的药,能在短短几月之中害死人,且只露出暴毙而死之状,”又问我:“你吃了多少?”
  我掰着手数了数,诚实道:“一天两粒,有时候腹痛时就多吃一粒。”
  花爷爷看我一眼:“小糊涂蛋!你腹痛乃至痛意延至全身,也是因为这两味药相冲带起来的,你吃得越多,便痛得越厉害。我瞧那混帐的确城府深,且手段毒辣,因你威胁他,怕日后东窗事发,竟想着要灭口,亏他敢说那么一句医者父母心,当真不怕一道闪雷劈开了他天灵盖?”
  我听着暗自心惊,不由得问:“我那岂不是命不久矣?”
  花爷爷摇了摇头,将药丸分成三堆,指着问我:“最多损了三四年,是了,他是不是给了你三瓶药,让你按着顺序来吃?”
  我点点头。
  他又道:“第一堆毒性浅得无毒,也不是五石,是医你病的药。”我想起初来江南生龙活虎的那几日,不由得攥紧了手。
  “第二堆已用了那两味药性相冲的损方,用得量浅,第三堆,万幸的是你还未曾吃到,若是连着吃上个三日,任你是谁,准保一死。”
  我一时愣着,只是抬着眼望了望花晏:“谢你救我一命……”
  花晏一侧头,眉梢一挑,仍是风流万千:“小糊涂蛋,你该谢我爷爷。”
  又顿了顿,问我:“娃娃归谁?”
  我当仁不让:“自然归我!”
  花晏哼了一哼,皱着眉头对她爷爷道:“这个人咱不救了,你若救了,你乖孙孙的下半生好日子就没了。”
  花爷爷睨了一眼花晏:“你亲自带来的,这会儿想起劝我见死不救了?”
  花爷爷原本住在花府,花晏他爹还是地方父母官,可是有日三王爷南下游览江南美景时,突发疾病,花晏他爹急的抬着王爷便来找花爷爷,可当时花爷爷正诊治着一位病患,一时只说着再等等,一拖竟是半天。后来那王爷只是中了暑热,慢慢自己醒了过来,虽另请了医者来。但听说花老头子竟然不给他瞧病,一怒之下递了奏折弹劾花大人几句,皇帝自然知道其中原委。但自己的亲弟弟病了竟不给瞧病,也觉得恼怒,扣了花大人一年俸禄。
  本来立功的好机会,竟让花府那一年过得格外凄凉。
  花大人一怒之下将花爷爷送出了花府,另置了宅院,说是让他爹安心救人,父子不必再见。
  我想着这个事,琢磨着花爷爷定不会见死不救,挑了笑眼看着花晏:“你瞧?”
  最终得花爷爷一番诊治,只是两天便好得利索了,又给我带了许多药。
  当夜还是画梅斋,心境已是不同,荷香阵阵很招人欢喜。
  我端着酒杯,对花晏道:“娃娃我借给你半年,只半年,你若不能让她喜欢上你,半年后告诉她真相,让她回家。”
  花晏闻言一怔,纤指微抬,在桌上叩了几叩。
  “你倒大方,瞧不见我如何风流?”
  我也镇定,抿了抿酒:“我同娃娃十几近二十年的情谊,你瞧不见?”
  我叹了口气:“来江南前我布置了一点事,如今必得回长安了结了才能安生,想来闹得动静一点都不会小,她在我也不方便,也当我做个报答,让你和她待个半年。”
  说着,将一个小笺递给花晏:“连带着告之真相,把这个给她。”
  长安半年,我并未等到娃娃,我也曾揣度大抵花晏不守信,还未说甚么,却连自己都不信。那之后的两个月,我心灰意懒。是啊,花晏厨艺那么好,又生的谪仙一般,若是不告诉娃娃真相,娃娃只当我始乱终弃我又能如何?
  却无意发现这薛家在我家府门置了不少人,想来也是等着要接娃娃。心道,薛二这厮,尚还病着,又病怏怏得没几天了,还惦念不忘娃娃?却还是个隐患,窝在屋中整整两个月不出,似我这般脑子不大好使的人,心里终于成了个计划,想着自己只再等两月,整顿清了安府诸事,我便使一招金蝉脱壳抽身而出。若是娃娃能回来,我便使一招狸猫换太子。
  金蝉脱壳很简单,就是扮成水晶糕溜出去,因而水晶糕在府中留得最久,待我走了,他们最后空对着水晶糕,我再求四姨娘将人要回来。薛家的人自然会去江南找,这倒不急,我只需寄个书信。我给水晶糕的包袱里一份胭脂首饰是她的,还有一份,是我要她帮我埋到林道泉水尽头旁的行囊。我不去埋,薛家的人也不会生疑。
  狸猫换太子……也很简单。
  幸运的事就是我最后使的是狸猫换太子。
  当夜看见娃娃的时候,仍是出乎了意料,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喜。
  又想着要试试她。
  于是问她:“我要给薛家一个交代,他们日后才再不会找几位姨娘的事端,我们自然不能一走了之。所以,你愿不愿和我一起死?”
  她点了头,我一瞬此生圆满。
  又瞒着她,佯作赴死,为她画上了妆容。
  “总要漂漂亮亮的走才是。”
  总要漂漂亮亮地走出安府才是。
  我从未瞧见过如那一夜的娃娃一般漂亮的人,花晏也及不上,纪如吟也及不上。
  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我真想和你白发齐眉……”
  她便道:“那今日只当你我来拜堂,双亲亡故,便拿这安府以作见证。”
  万千相思之情只断于今日,自此之后便是永世相守。这一生情路坎坎坷坷,有太多误会,有冷语非议,有情敌丛生,然后最幸运的事情,是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放开手。
  终于能够相携到白头。
  我的狸猫换太子计谋不甚美妙,二哥将二姨娘与傅管家草草葬了,我拉着小七水晶糕假借祭拜之名,将他们二人焦炭一般的尸首藏在绸缎布匹里带了回来。
  好在人成了焦炭不会腐烂,也不发臭。
  我坦然自若的将他们收在衣柜里,想着若是娃娃回来,就随时能用。也倒不怕他们冤魂索命,我思量着我娘和阿爹能拦得住他们,若是有大哥的亡魂帮着二姨娘,还有安苏和白卿尘在。
  如今果真能随时用了。
  滚滚火海之中,将一直置着的水盆里的湿衣裳披着,将他们二人的尸首搬来,紧紧拢在一起。我思量薛家的人见我屋中起火,定会去求救兵,到时他们来了,这一对焦尸也烤的正正好。
  又如何逃出去?
  得幸于安府离那灞桥很近,灞桥又距离林道不远。
  我曾在很多年前的及笄礼上,求阿爹给我引来一汪活泉进来,彼时便用得上了。顺着那泉水一路游下去,也不必从安府正门走,也不必走同样守着人的后门。
  顺着活泉游下去,便是林道,我让水晶糕在那埋了四姨娘给我的银两。
  诚然我让娃娃走出安府的时候并没有漂漂亮亮地走。摸黑在水里,几次跌跌撞撞,几次险些匀不过气起来,到底是游了出来。换上埋着的包袱里的素衣,匆匆整理一番,便轻松走出了安府。
  听长安的人说,昨夜,夜黑云遮月,漫天黯淡无星,忽而安府方向火光冲天,烧的火热,如天边的红霞一样照得恍如白昼,不知怎么是薛老爷家先带人赶到,以水救火,却怎么也扑不灭。
  我暗暗扯了唇,为了周全计策,保证两种可能任意一种发生,我在我屋四周早置了火油,火油生起的火怎么会有水能浇灭?这便保证他们发现焦尸时不会生疑。又听人说,是安府二娘子和三娘子受不了安府就此衰败,约好了一起上路,姊妹之间彼此照应。
  我听着含了笑,挽住娃娃的胳膊,一起走出了看热闹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安府外围。
  从此之后,安府二娘子三娘子都死于那一场火,这世上只有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世上之大,总有一处栖身。
  这世上之大,总有地方让我们白发齐眉。
  马车笃笃的响,我睡意朦胧,娃娃突然扯了扯我的衣角。
  “嗯?”
  “你当初离开江南,为何什么都不拿?”
  我揉了揉睡眼:“拿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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