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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载飞扬-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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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那么肯定,能把白爷活着带出去?”白玉堂语带嘲讽,“要是有个意外,白爷难道要剁你的猫爪?”
一记锋利的眼刀扫过来,白玉堂故作不见地偏开头,心里倒是知道自己失言了。
飒飒天风穿过树林,发出此起彼伏的啸叫。
日军的新一轮冲锋,要开始了。

夜色如同墨幕笼罩四野,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辛辣味道。
成功掩护了帮众撤退,现在应该是走的时候了。
展昭向卢方拱手作别,锁链轻响,白玉堂只得跟着抬起手来,想想反正手也没处放,也侧边拱了下,倒显得心不甘情不愿似的。
“若是与大哥走散了,展某相托之事,还望大哥周全!”展昭说道。
“展兄弟放心!”卢方还礼,“有卢某一条命在,必定不负所托!”
展昭随韩彰等人下了寨墙,白玉堂看看手上的锁链,清凌眼眸向展昭扬起笑意。
“猫,白爷没那么没用……你还是放开我。”看展昭不理不睬,白玉堂大致猜到他心中所虑,向前凑了凑,笑道:“我不跑就是。”
展昭眉锋轻扬,眼中闪过一道锐光。白玉堂的笑容渐渐凝结,不知道是凌晨的寒气还是展昭身上的冷意,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韩彰带人准备往后山暗道撤离,展昭拦住。
“蒋四爷他们还没走远,再从那边走,容易被后山的日本人顺藤摸瓜一起追上。”
韩彰瞪大眼睛,“鬼子已经围了东南西三面,咱们往哪里去?”
展昭淡淡一笑,“望乡崖。”
望乡崖!那里一向是陷空帮处决犯人的地方,峭壁峥嵘,冰封千尺,是不折不扣的绝地!
不只是韩彰,在场的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展昭右手扬起卢方的佩枪直指向北,枪上二尺来长的红绸在暗夜雪光里迎风飘扬,仿佛一道火焰。枪在展昭手里,等于卢方亲自下令,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没一个人敢眨眼。
韩彰挥手。
“走!”
山路崎岖,雪粉迷眼,大家沉默地匆匆赶路,身后的枪声渐渐远了。
白玉堂右手跟展昭的左手铐在一起,虽然有半臂长的钢链,终归不自由,况且新伤未愈,此时的身手虽然从闵秀秀手底下溜走绰绰有余,比起展昭还是差了许多,但是展昭脚步轻捷如羽,白玉堂几乎感觉不到羁绊,骄傲若他,也不得不暗自叫好。
凌晨时分的黑暗重如铁砧,衣服贴在身上没有一点热气。朔风飕飕旋过耳边,寒气透进太阳穴里,脑浆几乎要冻实。白玉堂刚才聚精会神地射击时只恨左臂用不上力,这会注意力渐渐转回到自己身上,才感觉出疼来。不仅是左臂,浑身的伤处被冷风一逼,举手投足都激灵灵地痛得鲜明,然而现在的处境容不得他停下歇口气——何况,在名号上既然已经逊了那猫半头,气势上又怎能输给他?
然而这份煎熬……倒真是够人一受了。明明周围是一片夜色,视野里只有微弱的雪光,白玉堂眼前却时不时有亮点浮现,不知道是痛的还是累的。
展昭感觉到白玉堂的勉强,刚刚显露出迁就之意,白玉堂脚下立刻快起来。知道他是心高气傲不愿示弱,展昭也只得压下担心继续前行。
转过上坡弯,路开始变得崎岖狭窄,白玉堂忽然脚下一绊,和展昭脚步相错,被拖了个踉跄。努力站稳身体,却从绷直的锁链上感觉到展昭仿佛一颤,才想起自己这只手是好的,展昭左臂却是有伤。展昭转头略停,看他一眼,冻得脸色发青的白玉堂立刻条件反射似地挺了挺胸。
展昭心里浮起对逞强老鼠的无奈,伸手解开自己衣扣,动作敏捷地闪下外套,没等白玉堂弄清楚,衣服已经在展昭手中翻转,穿过连着两人手腕的锁链,里外调换,套到了白玉堂身上。
白玉堂只觉淡淡的硝烟味道羼着清凉的雪气裹住了一身伤痛,展昭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怔了怔。展昭向前一带锁链,左手就势牵起白玉堂右腕,迈步就走。暗夜里满山的雪光映着衣衫单薄却矫健如鹰的展昭,手腕被他握着,白玉堂心里忽然有一丝发热,翻腕握住展昭的手,尽可能不让他使力。暖意渐渐在相握的地方积存起来,竟然莫名地让人安心。
片刻工夫,两人已经赶到队伍前面,和领头的韩彰相隔一丈来远。韩彰回头看到展昭和白玉堂,指指前面,停下脚步。
白玉堂一看地势,倒吸口冷气,不远处是断壑,对面石崖如切,左右都是深涧。日本人没办法从其他方向向这里攻击,可要是从身后逼上来,陷空帮这些人就绝没生路。
除非……可是……
白玉堂转脸看向身边的展昭,不知道是天黑还是对方脸上硝烟斑驳,他没能看出任何表情。上到崖头细看,才看到三条溜索牢牢钉在两崖之间,映着下面冰河的冷芒,在风中兀自摇晃。
白玉堂心里一动,原来这里已经建起逃生的通路。撤离前展昭不当着大家说,必定是怕内鬼没有除尽,会有人露风给日本人!心中又马上升起莫名的难受——难道锁在一起的原因,也是他怀疑我么?
山石后面闪出穿山鼠徐庆和几个喽罗,徐庆胡子眉毛上满是霜花,欣喜地上前来,一手抓住惊喜得瞠目结舌的韩彰,说道:“溜索拉好了!展副官说得没错,虽然现钉溜索是费点力气,可日本人一定以为这是死地,穷追猛打,再也想不到咱们从这边还能撤退!”打开地上一个麻袋,从里面拿出一个个带把手的铁钩,分发下去,“二哥!你带着兄弟们先过去,我领人在这等大哥!”
韩彰接过铁钩,先递给展昭和白玉堂,却被展昭轻轻推开了。
“二位当家带人先走,大爷吩咐不用留人,一会就到。我跟五爷说句话。”语气温和,却是毫无余地。韩彰和徐庆虽然不放心,已经见识过了展昭的本领,也就不再坚持。看展昭穿得单薄,白玉堂衣服也不多,韩彰抓过徐庆,扒下他身上的狼皮袄扔给展昭,自己的脱给白玉堂,点点头,铁钩挂住中间的溜索,一声忽哨,带人凌空向对面滑去。

远远能看到寨门的方向有照明弹接二连三升起,展昭知道日军已经发起强攻。拉起白玉堂登上崖边的山石,触到白玉堂的手腕,一阵火热传来,展昭心中一沉,知道他又开始发烧。
但是要说的话,还是不能不说。终于找到能够真正独处的时机,错过就晚了。
“白玉堂,至多四十分钟,日本人就能攻进来。”望着夜色中低头沉默的白玉堂,展昭声音平静得仿佛于己无干,“陷空帮的人撤了,这里再没别人打扰。”
白玉堂剑眉纠紧:“你想说什么?”
“白锦堂同日本人的生意,你知不知道?”
白玉堂横一眼展昭,头痛得一阵阵厉害,连自己的说话声都仿佛变得遥远:“我向来不赞成他的买卖。你这话是从何问起?”
展昭的声音透过黑暗落进白玉堂火热的耳鼓中,却没有了初见时的清凉,听来只觉寒冷:“我四月份在上海。”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白锦堂四月份受过一次伤,是枪击。”
一幕幕影象在白玉堂脑海中迅速闪回,白氏制药公司年庆,酒会、舞曲、星光、礼花……大哥苍白的脸色,缄默的嘴唇。那件事的始末,连对自己,大哥都不曾提起,可展昭竟然知道!
难道……开枪打伤大哥的人是他?
焕彩之中的清新明蓝,竟然是索命的无常利剑么?
白玉堂脸色突然变得铁青,甩脸盯向展昭,“你是什么人?”
“白锦堂同日本人合作的事,早已不是秘密。”展昭对上白玉堂的目光,却并没回答他的问题,“这次白锦堂通日证据确凿,在劫难逃。如果你愿意合作解决,你白家上下或许能一并保全。”
白玉堂强忍头痛,目光灼灼地罩住展昭的脸,一字字问道:“你是想借助陷空帮的力量查白家?”
展昭似乎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抬右手擦去眉睫间渐渐结起的霜花,放眼看去,山众都已经顺索滑过,崖边已经空无一人。
“要查白家,用不着动用陷空帮。”他望向白玉堂,“我来关外并不是为找你。但既然遇得这样巧,于你于我,都是机会。”
白玉堂胸中一紧,展昭都知道什么,知道多少?看他在陷空帮发号施令,从容若定,绝不像和这帮派只有一个多月的渊源。他对自己虽然照顾有加,却看不出是敌是友,而且他提到大哥的事……莫非,那笔生意的去处,他也知道?
莫非,他是为这个而来?
远远传来枪声和雷爆声,是卢方带着人,一边布雷一边撤来了。展昭眼神陡闪,一把揽住白玉堂胸肋,隐身在石后。卢方等人到了面前,并没多看,顺索而去。等最后一个身影上到对面崖头,展昭拔枪连发三响,三条溜索应声而断!
白玉堂胸中血涌,眉锋陡横,展昭这种自断退路的做法,无异于自杀!
“白玉堂,来的是驻长春青木贤二的军队,你若有话要说,我不拦你。”展昭轻轻吹散枪口的青烟,在白玉堂耳边改用日语流利而纯正地说道:“白君,现在没有外人,你可以告诉青木大将的手下,虽然出自不得已而玉碎了一批优秀战士,但你已经取得陷空帮的信任,从此就可以控制和瓦解东北民间武装,为前方圣战将士分忧!白君家的那批货物,不日即从长春运往哈尔滨,能得白君亲自相助,必会万无一失了。”
展昭的声音清润冰冷得像刚落的雪,白玉堂缓缓把目光转向他,嘴角淡淡勾起,上海滩泽琰二少笑得风流倜傥却毫无感情,不复有陷空帮白五爷叫猫儿时的明亮促狭。
几乎没有时间的流动感觉,白玉堂反手夺枪,一系列动作流畅无痕,枪口顶上展昭眉心,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空枪。
白玉堂眼神冷厉,甩枪猛地去扼展昭脖颈,无奈左臂乏力,右臂受锁链牵制达不到目的。于是咬牙使出浑身最后一股气力,死死抱住展昭,直向悬崖峭壁下滚去。
难怪他要把自己锁在身边,难怪他不跟陷空帮走,难怪他打断溜索时没有半分犹豫,原来这只温文又锐利的猫儿是在跟陷空帮做戏……原来他对这个自称姓展的青年难得的好感,都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在复杂的环境中他不敢轻易信人,但展昭身上总有种莫名的东西在吸引他,让他理智上虽然有所保留,内心却情不自禁地愿意相信。他以为展猫儿是热血的中国人,谁知期盼了这么久,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在这个人面前——他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因为白锦堂的缘故,他白玉堂被看作是汉奸!
大哥……玉堂此行……真要对不起你了……
展昭被白玉堂陡然爆发的凌厉冲力扑倒在地,一时居然刹势不住,电光石火间,白玉堂已经把腕上的锁链缠了好几圈,成功反拧住展昭左臂,死死把他压在积雪的石崖边。展昭大半个身体悬空,寒风在颈后呼啸,只要稍有挣扎打破平衡,或是白玉堂再向前使一下力,两人必定摔下山崖。
“敢动一下,白爷就跟你同归于尽!”
展昭真的没有动,头向后微仰,看不见表情。白玉堂感觉到自己手里拧着的那条臂膀在微微颤动,一定是疼得不轻。心中闪念,身下的人空门大开,胸腹要害都袒在眼前,只可惜自由的左臂刀伤阵阵剧痛,徒手一击要了他的命固然是好,万一死不了反倒激起他拼命挣扎,一同掉下去就全完了。
命悬如丝,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得想个更稳妥的法子。
枪声渐近,白玉堂右臂从展昭身后把他制住,腾出左手,在他胸肋腰腹到处摸寻,眸子突然一亮,贴身有匕首!
展昭发觉白玉堂来摸匕首,眼神陡变,情急之下咬牙挺腰,身体向下滑出半尺,眼见着就要坠落冰崖。白玉堂见自己也要被拖下去,不得已只好向上拉,压制展昭的力道刚有松动,展昭双腿掣电般贯力倒卷,白玉堂切齿僵持了片刻,到底还是向前栽去。
身体离了崖头,呼呼寒风顿时刺得他睁不开眼,双手却牢牢抱住展昭腰身,心想就算真掉下去,也先拿你垫个背!
耳边骤然响起锐器破风的啸响,展昭袖中射出绕臂钢钩铁链,抓住了崖腰生长的老树。疾速下落的身体突然一顿,停在半空中。展昭右手承着两个人的重量,左手仍然被白玉堂绞着,白玉堂兀自勒着他的腰,被风吹得来回晃荡。
出自搏命的本能,刚一稳住,白玉堂立刻抽出展昭腰后的匕首,刀尖向下握在手中,心道这会还捅不得,且看展昭做何打算。眼神凶狠地扬起,发现展昭也正在低头看他。
白玉堂做好了看到凶神恶煞的心理准备,然而从上面落下的眼神,竟然和漫山的雪光一样明净。刚刚还想杀之而后快的这个人,现在竟然这样看着自己,白玉堂只觉发狠不是,下手也不是,松手不是,抱着也不是。
和白玉堂手腕锁链相绞的手轻动一下,听见展昭低声说:“松开,上来。”
没有其他选择,白玉堂手握匕首,单臂圈着展昭,另一手把腕上的链子松了几匝,抓着展昭的手臂,向上攀来,他听出展昭在伤臂受力时屏住了呼吸,手又碰到对方肋下一片湿热,心知是挂住老树时巨大的惯性撕裂了伤口,心里不由一悬,直到亲手抓到展昭挂在树上的钩链,才落了一半底:就算展昭吃痛松手,也不至于两人一起掉下去了。
就这样几乎没有距离地对面挂着,彼此的气息温热地拂在脸上,天地间仿佛忽然静寂下来,连崖上隐约传来的日本兵枪声和叫喊,也恍如隔世。
白玉堂盯着展昭,刀在自己手中,只要一刀卸了展昭的手,就自由了。
展昭脸上冷汗交错,清俊端正的五官却依然平静,温润黑瞳里是如水的清澈,甚至不知怎么就让白玉堂看出一抹笑意来,白玉堂眸子里的凛冽,竟然也渐渐和缓。
白玉堂往上看看,把匕首咬在嘴里,同展昭一起顺着钩链向上攀去,展昭并不抢前,先爬上树杈的人是白玉堂。展昭双手把着链子,动作稍有迟缓,白玉堂忽然向上提起钩链,左臂伸到展昭腋下,用力把他抱上树来,随手把匕首钉在树干上,叹息道:“展昭,你到底是不是人呐。”
展昭找个地方靠住,拢拢发眩的眼神,微笑中现出询问之色,在已经泛出灰白的天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白玉堂看着展昭的眼睛,一直深深地望进去,“你手里有钩链,又知道我抢的是空枪,其实能被我按到崖边的机率并不大。你要是青木贤二的人,完全不用费这么大周折,所以,你打断溜索时本就打算要抓着我跳崖,不管我是不是日本人的帮凶。你是想弄清楚我态度和身份——这机会倒是千载难逢,难为你一片苦心。你不信任我,但这代价未免太大,要是被我杀了怎么办?”
展昭背靠着斜逸的树干微笑:“要杀展某的人何止你一个。”语音略顿,“刀在你那,试试也还不晚。”
白玉堂没说话,皱着眉头端详展昭,看他颀长的身躯裹的还是外套里面穿的深蓝上衣,狼皮袄早不知被自己扯到哪里去了。自己身上那件,倒还因为挂住半边袖子的缘故幸存了下来。
呼啸的寒风里,白玉堂解下皮袄,披到展昭肩头。展昭想拒绝,被他按住肩膀。
“刚才你流了不少血。让我看看。”
轻轻解开展昭上衣,里面洁白的内衣上血染一片。白玉堂伸手向肋下探去,大吃一惊。一块弹片深入皮肉,几番磨折,伤口已经血肉模糊。白玉堂替他掩上皮袄前襟,拔起树干上钉的匕首。
“你还行吗?”
“无妨。”展昭点头,平静的眼神里透出倦色,“谢谢你。”
衣襟重又敞开,冷风不可避免地灌满胸膛,然而一切感觉非但没有麻木,反而鲜明起来。白玉堂挖弹片的动作已经尽量轻捷,展昭尽管极力配合,眼前还是闪过茫茫雪色。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并不很久,疼痛和寒冷忽然变成了迎面裹来的温暖。白玉堂撕了内衣包扎好展昭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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