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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载飞扬-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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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并不很久,疼痛和寒冷忽然变成了迎面裹来的温暖。白玉堂撕了内衣包扎好展昭伤口以后,敞开自己前胸,把冻得冰凉的展昭抱在怀里,拉起宽松的狼皮袄尽可能地裹住两人。仿佛是自嘲,又像是解释,展昭听到白玉堂带着胸腔共鸣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反正白爷正发烧,这样都省得冷了。”
两个人的体温毕竟比一个人的温暖许多。就这样静静地抱着,怀中的展昭暖玉似的体温让白玉堂心里发热,这只稳重凌厉的猫儿,身上背负着层层重任和累累伤痕,拥抱着他,白玉堂内心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是一个配和自己并肩战斗的人,越是难以接近,自己就越是想要分担他的孤独。
天一层层地亮起来,崖上的枪声渐渐停了。
“说实话,你打断溜索的时候,我真的怀疑山下的日本人是你引来的。”白玉堂忽然说道,又把臂膀紧了紧。
展昭并没有感到意外:“自从见到你出现,我就没相信过你是真的被逐出白家。”
白玉堂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在上面说的话,再说一遍。”
展昭反问道:“哪句?”白玉堂不答,于是流利的日语又从展昭唇齿间飘了出来:“白君,现在没有外人……”
“不是这句。”白玉堂眼神变得极其严肃,“你说我哥通日证据确凿,让我跟你合作——说清楚些。”
“白氏公司的那批血清,是送给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展昭回答,“单此一条,白锦堂已经罪无可赦。”
“你果然知道。”白玉堂淡淡接道,“日本人要秘密研究细菌武器,条件有限,需要我哥提供支持——我哥本不想答应,但他们肯定会找别人。”他停了停,“我哥预备发给日本人的那批血清经过特殊处理,根本不能用。”
展昭凝视着白玉堂:“但这只能延缓一时,于是你和白锦堂脱离关系,到东北来干预这件事?”
白玉堂点头,眼角闪过一线冷光:“两个月前白氏公司开始为给水部制造血清,我来到关外联系白家在东北熟识的江湖势力阻挠给水部的研究……但是到发货的时候,白家内部竟然有人把血清换成了真的。”
展昭心中猛沉,智化压下的那批血清原来还是真的!
“我一路跟到长春,本来是要销毁血清,可是防卫严密没能得手。这批货是绝密,我想通过龙升会接近高桥顺三,弄清货物的存放地点和发往哈尔滨的时间,我就来得及再组织一批人,中途劫货。但是……”
但是自己竟然被龙升会的内奸给卖了,情急之下只好对顺三动了手。然而这话白玉堂说不出口。
展昭眼中透出层层清明,望着白玉堂:“高桥顺三还活着。”
“你知道他活着,所以怀疑我是日本人的帮凶,打着杀他的幌子,制造迷惑人的烟幕。”白玉堂苦笑,“猫儿,我要真是帮凶,你留我在山上,置陷空帮的帮众于何地?”
“这些天我和你日夜不离,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要杀你随时都有机会。”展昭缓声说,“但是一旦杀错人,就可能铸成大错。”他停顿片刻,语气郑重,“对你是这样,对你大哥,也是这样。”
白玉堂不说话,只是把展昭又抱紧了些,良久,叹息道:“猫儿你还……真是好心。”他忽然向前用力,把展昭压在树干上,身体覆盖上来,在展昭耳边呼吸似地说道:“猫儿,你不觉得我刚刚告诉你的话,太多了么?”
“白兄说得的确是太多了些。”展昭唇角的弧线勾勒出云淡风轻的微笑,“杀人灭口是个主意,好在展某暂时不用花这份心思。”
“是啊,你哪有杀我灭口的必要?你说的话本来就不多,况且除了假的,就是白爷已经知道的。我倒真想弄清楚,顶着副参谋长名头的展大人是何方神圣。”白玉堂一手揽着展昭,戴着锁链的右手在皮袄下摸索着执起展昭左腕,拉到眼前,“所以……”
白玉堂没有说下去,眼中的神情渐渐变化。刚刚的激烈扭打中自己手下没留劲道,甚至是故意利用展昭伤臂的弱点来制约他;拽着展昭左腕往上攀的时候几乎是整个体重都不得不坠在上面。展昭被铐环磨得伤痕累累的左腕,和自己被锁上前就先被展昭细心缠护好的右腕并排出现在他视线里,让他忽然说不出一个字。
能对人细心到这地步的展昭,心里却独独没有自己。
白玉堂撕下另外一边衣襟,扯成布条,小心翼翼地在铐环下穿来穿去,把展昭的手腕一圈圈裹好,铐环也固定住,看看稳妥了,冲展昭笑笑,张开左手,手心赫然是一枚闪亮的钥匙。
展昭眉锋略挑。
“刚才给你解衣服时拿到的。”白玉堂手指轻动,飕的一声,没入石壁。
“白玉堂,你!”展昭想拦已经来不及。白玉堂望着展昭睁圆的乌亮眼瞳,低笑。
“猫,我把底都交了,还会放开你?你去哪里,白爷都奉陪。”
交换秘密的代价,白玉堂很清楚。
无论是他,还是他,在没有充分信任之前,都时刻准备着以命相搏。
但无论是他,还是他,仍然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可信的同盟者,一条通向成功牺牲最少的路。
一根锁链,把对方锁在安全距离以内,押下赌注,以命陪命。
展昭深吸口气,心里挂念着交给卢方的事是不是已经办成,一面打定主意,推开白玉堂,把腿缩上来,一手摸索着卷起裤脚,解下绑腿,白玉堂看到绑腿里面层层分裹着手枪零件,伸手拿起一块,笑道:“我说刚刚没找到你的枪。你身上还藏着多少东西,都给白爷拿出来开开眼?”
展昭不答,撩眼睫瞪了他一下。
“帮我装上。”
白玉堂才想起展昭的左腕已经被自己缠得粽子一样不能打弯,笑着把绑腿铺平,熟练组装起来。装到弹夹,指尖触感有异,一眼瞟过去,禁不住心里打了个闪。
弹夹上嵌着一块薄薄金片,镂着篆文“复”字,旁边是正楷“复”,下面两个小字“华章。”
白玉堂认得这是光复会的标识,以金为徽,篆复为记,大哥也有一个,刻在一颗中空的黄金子弹内壁,随身携带,片刻不离。只不过“复”字下面刻的是父亲的名字“雪秋”。
展华章,白雪秋。生死相交,金兰之谊。
白玉堂盯住展昭,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1904年成立的光复会,蔡元培徐锡麟秋瑾等人领导,联合哥老会、三河会、大刀会等帮派组织,用暗杀和暴动手段反满,志在复国。虽然二十年前已经被毁,当年中坚力量的后人,还都不同形式地保留着光复会的标识和志愿:光复汉族,还我河山,以身许国,功成身退。
展昭从容对上白玉堂审视的眼神,缓缓说道:“我父亲名叫展华章。”
展华章!
如同耳边响起一声春归大地的雷鸣,白玉堂眼睛猛然亮起,从小无数次听父亲和大哥提起展华章的传奇身手和侠义往事,想象不出能让父亲佩服的人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模样,只知道父亲一提起展华章时,那双老练的雪亮眸子里,就会迸发出超越了年龄的热力来。可叹安庆起义失败后,白雪秋亲眼见闹市口剐了展华章,后来苦苦寻找展华章妻儿,终无结果。伴着这念想长大的白玉堂,把展华章当作一个壮烈而完美的影子,但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这个名字会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白玉堂装上弹夹,把枪递给展昭,连同他的手一同握紧,声音带了异样的热度:“白家,找了你,二十四年。”

天色大亮,青木贤二又一夜未眠。
“莲花山来电,陷空寨已破,帮众却统统的跑光了。”智化以军人的姿势低头,双手把电报举给桌后的青木贤二。青木贤二摆手让他把电报放下,问道:“东条君,你负责审问从陷空帮抓来的疑犯,有没有结果?”
智化一礼,“属下讯问一夜,一无所获,今天一定加紧审问。”
青木贤二点头:“总部的命令,匪患猖狂,东北军虽然宣布不抵抗,暗中很可能利用土匪和帝国作对。本部的兵力集中在南方不能回调,东条君去通知独立守备大队,先剿陷空帮。”
“但是那批货物……”
“陷空帮既然收留了白玉堂,很可能也盯上了货物。如果给水部的研究被公之于众,对皇军大大不利。先压下再说。”
智化看着青木紧锁的眉头,点头离开。
青木刚要休息一会,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拿起听筒只听了一句,脸上立刻变色。
因为守军调防去包围陷空帮,长春到哈尔滨的铁路守卫力量空虚,又有三个路段被土匪拿成捆的手榴弹炸了。
他明白过来,有人兵行险招,已经等了好久,只待他军防调动,就来炸铁路——一定是冲着那批货物来的。思前想后,拿起电话摇了几个数字,开口道:“这里是青木贤二。请接上海,白锦堂。”

关东司令部的审讯室里阴森可怖,一盏孤灯昏黄的光从头顶泻下,水汽在光影里奇形怪状地升腾。前半夜有一个陷空帮逃出来的人陪审,想从张龙嘴里挖出展昭收编陷空帮的目的和白玉堂进山的原因。几乎所有刑具都过了一遍,一个字也没有撬出来,于是后半夜改了招法。
奄奄一息的张龙被绑在椅子上,两腿泡在下面生火的铁桶里,活活煮了半夜,膝盖以下已经骨散筋飞。
戴口罩的智化领人走进来,打量打量张龙,向身后的军医伸手,一支注射器递到智化手里。
针头斜斜进入张龙无力颤动着的颈脉,大约一分钟以后,张龙浑身抽搐一阵,恢复了知觉。
张龙被抓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横竖是一死。没能把黑狐交代的消息传给展昭,张龙不甘心,但是见识了司令部这些人灭绝人性的凶狠后,他又隐隐为黑狐担心。自己被抓,保不准一直传递消息的黑狐也暴露了身份,虽然从没见过面,他对黑狐是佩服的。令他欣慰的是,在刑讯前简短的问话结束后,身后有人神鬼不觉地刺了他一针,然后他的舌根就开始麻木得无法控制。一下子放下心来,司令部里还是有自己人在,无论怎样他都不用担心自己招供半个字了。
然而苏醒以后,他发觉药效已过,自己又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不过没关系,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模糊的视野里浮现出东条智化被口罩遮了大半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上挑的眼尾俊秀而冰冷。
“还没想好?”生硬的中国话。
张龙喘息着盯住他,痛得不住地哆嗦。
“小日本鬼子……休想!”
智化示意左右出去,回到张龙身边,一把扼住他咽喉,从衣袋里摸出另一支小注射器,再次刺进颈脉。
随着药液推进,张龙觉得疼痛竟然渐渐平息。
舌根又开始发木……伴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震惊!难道这个日本人是……
“你是条好汉,放心走吧。”他听见智化在耳边轻声说,自己却只能发出一点轻微的啊啊声。
智化大步走出去。外面的日本士兵已经等候多时了。
“用脑箍。招供了告诉我。”智化漠然微笑,“我倒要看看,支那人的嘴硬,还是头骨硬。”
双层铁箍扣到张龙头上,铁楔一根根钉进铁箍夹层,挤得眼珠几乎要突出,脑浆仿佛要迸裂,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惨叫,却说不出一个字。
张龙脑海里浮现出最后一个念头——终于解脱了,只是对不起展大哥……对不起欧阳将军……黑狐,你……究竟……是不是……真的……
终于,一切都模糊下来,如烟消散。

“近来令弟的事,白先生可曾听说?”青木贤二心平气和地对着远隔千里的白锦堂发问。
电话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波动:“高桥次长的事略有耳闻,白某深表遗憾。不过白玉堂已经和白家没有关系,青木君依法查办,白锦堂并没有话说。”
“毕竟是同胞血脉,白先生虽然家规严谨,在我看来,还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昨夜我派兵围剿陷空帮,本想给令弟留条生路,奈何令弟勾结匪帮,执迷不悟。可惜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秒钟,白锦堂的声音平静中透出心寒:“家门不幸,多说无益,青木君见笑了。帝国的技术项目要紧,如果青木君需要帮手,我可以派白氏公司的技术人员来协助。”
他难道不想知道白玉堂的死活?白锦堂一个字也没再问,青木贤二心里说不上是满意还是失望,寒暄几句放下电话,既然明着把话过给了白锦堂,接下来要加紧监视。多做多错,如果这些事真和白锦堂有关,他不信抓不出蛛丝马迹。
白氏公司英租界的办公楼内,白锦堂合上听筒,左手中指上的线戒已经被按进肉里,血盈指根。从得知白玉堂行刺的事开始,他就怀疑关外出了问题,动用白家的黑道势力明察暗访,知道白玉堂被龙升会的人出卖,扼腕不已。现在,青木贤二终于开始对自己起疑。
门轻轻被叩响,一位身材玲珑的少女端着咖啡走进来。看到白锦堂手指抵着太阳穴低眉不语,连忙走过来询问。白锦堂招手让她走近些,轻声说道:“月华,通知长春青帮二舵主,放出消息,白锦堂悬赏十万大洋买白玉堂全尸,声势越大越好。”

磨花山的大风客栈地处深山,按道理说是偏僻之处,却从来不缺生意。采药的、绑票的、来往的山霸路匪走累了都投宿在这里,听说掌柜的名叫夏遂良,却没人见他露面,天天都是老板娘坐镇,竟也平安。
天色将晚,进来两个打扮奇怪的客人。一个眼神冷冽,披着狼皮袄,走路有点跛脚,另一个穿件深蓝中外套,眉目俊朗,只是脸色有点苍白。看他两人手牵着手,竟是片刻也不离,引得众人窃窃私语。
蓝衣青年把一柄缚红绸的匣子枪放到柜台上,老板娘一见,连忙把两人让到后院,看看四周没人,小声说道:“这就算是到家了!丁大爷和卢大爷吩咐我等着,两位没遇上去接你们的人?”
“没有。”展昭含笑。同白玉堂一起借助钩链爬下山崖真是不容易,在崖边扭打时卢方的佩枪被白玉堂甩到了崖下,刚好捡拾回来。这一路走得隐蔽,直到看见磨花山界碑,顾及白玉堂的伤势,虽然身边带着些药,还是怕他体力难以支撑,才找个地方落脚。老板娘忙前忙后安排了房间,送来热饭热菜热水,就又到前边招呼去了。
“我还以为是茉花山,原来是磨豆花出名的磨花山。”白玉堂伸直腿趴在炕上。展昭差点被他带倒,把链子松开几圈,才勉强靠在被摞上。柴草燃烧的温暖气息凭空生出几分亲切的感觉,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疲倦。
“我说猫儿,白爷左手不会使筷子……”白玉堂眼巴巴望着炕桌上的饭菜,“又累又饿,怎么办呢?”
展昭拿过老板娘放在桌上的热毛巾,白玉堂主动伸过自由的左手,展昭犹豫一下,还是先替他把手擦干净,可等他美滋滋地张开嘴时,塞进来的却是一整个大花卷。
“自己拿着吃。”展昭撕下一只鸡腿,拿碗盛了放在白玉堂手边,“这个也用不着筷子。”
白玉堂从嘴里拔出大花卷咬了一口,笑眼看着展昭说道:“猫儿,要是老这么锁着不松开,你是不是得伺候我一辈子?”
展昭只作没听见,夹了口菜嚼着,余光斜斜扫向白玉堂气定神闲的模样,白玉堂放下花卷,正拿起鸡腿愉快地啃着,看展昭眼光转过来,他收敛起享受的表情,正色说道:“展昭,你别孤军奋战,听听我的想法。”
展昭点头。

小镇的客栈里,赵虎关上微型电台。他收到了两方面的消息。
黑狐告诉他,张龙已经牺牲。铁路被炸,青木派出独立守备大队来剿陷空帮。
欧阳春告诉他,上海的肃奸行动正在展开,为绝后患,命令展昭立刻诛杀白玉堂。

炕桌上的烛火静静燃烧,白玉堂把下颔放在交叉的手臂上,滚热火炕暖着酸滞的关节,仿佛伤痛流窜的四肢百骸也松快得多了。
“我本来是想请龙升会帮忙先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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