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by云水在瓶(喜剧版,温柔美攻)-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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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陪我一起。
结果两个人头发全烧光光,成了两个小和尚。
少年意气,何等飞扬。
我苦苦一笑。
那只是从前。
现在,不要说灰头土脸地钻地道,就算是更丢份的事我也做过。我当过沿街乞讨的乞丐,做过最卑贱的奴仆,抱着别人的大腿喊过爷爷奶奶,给别人下跪也是扑通一声干脆无比。
我早已很贱了。
允让见我不吭声,急了,不由分说将我塞进地道口。
我身子在地道里,头在地道外,喊了一声:“大石头!”
允让低下头来看着我。
我将他头拉下,轻轻一吻,却说不出话。
回身向黑洞洞的地道里钻去,我知道他是要留下来阻挡追兵。
我帮不了他。我只能尽力不成为他的累赘。
大石头,我们就快能在一起了。
地道的出口就在护城河旁,我钻出地道时自有金翎卫接应,河边早有小船侯着。
允让做事向来思虑周详。
闹了一夜,东方天色已经微明。昭玉脸上黑一块灰一块,想是钻地道时蹭上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没有心思去擦。
我们在船上等了很久,地道那边,允让还没有出来。
我默不作声地等着,暗暗心焦。昭玉靠在船头静静梳头擦脸,也不说话,仿佛刚才那个和我吵得鸡飞狗跳的女人根本是另外一人。
我看着她冷静自恃的举止,心中一动,轻声问道:“你早猜到方才引你吵架是为了拖时间,是不是?”
昭玉略一点头,算是默认。
我心中微微一酸。我和允让从小一起长大培养起来的默契,这个没见过他几面的女人竟也有。
我按捺心神,咳了一声,嗫嚅道:“玉……玉真人,对不住,那时我建议夏王让你去辽国和亲,并未料到会害得你……”
害得她差点自尽,这件事我一直内疚,像横在心头的一根刺。
昭玉微笑:“看来云大人早就知道了我和允让的关系。我不是没死成么,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还该谢谢你,若非如此,允让怎知我对他一片真心,连性命都可以置之度外?”
我沉默。
昭玉为了拒婚不惜一死,猝遭母丧还能镇静自如地演戏,抛下尊贵的地位毅然出走去一个陌生的国家,这份坚忍狠绝,细想之下,竟令人心惊。
一个念头飞速从脑中掠过:这么聪明的女人,怎么可能真的自尽?
恐怕只是摆出个姿态,给元昊看。而允让若是得知,难免要为之感动,记着她的这分情。
好深沉的心机。
心中一寒,我想起了我对允让说昭玉为拒婚自尽时,他震动的神色。
允让刚才说,最少要带走两个人,我一个,昭玉一个。
我苦笑:“玉真人,你就这么抛下一切走了,不后悔么?”
昭玉微微摇头,道:“我知道允让喜欢你……不过允让值得,我愿意,有什么可后悔的?”
她这么干干脆脆把事情拿到台面上讲,我略一尴尬,却也有些佩服她的气度。
“那你何苦?要知道你这样抛下一切跟着他,最多能得个侍妾的地位,允让身为汝南王,要娶的定是亲贵之女,你若还是西夏公主,倒有些指望。”我淡淡地说,可是话一出口,自己也被震了一下:
我又何苦?
天色渐渐露出惨淡的鱼肚白,河水静静流逝。
寂静中,昭玉的声音响了起来:“云大人过虑了。与其为昭玉操心,不如为你自己操心。我从小就知道我必须和很多人分享我的夫君,也早就学会不在乎他心里爱着别人。我只需让他觉得我对他很有帮助,离不开我,便足够了。我毕竟是女人,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他身边陪他一世,助他成就一番辉煌功业。云大人,你呢?”
我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几年前纠缠我的那个问题又阴魂不散地冒了出来:
难道要像个女人一样,一辈子依附允让?
几年前,我选择了一个人流浪,也许因为那时无法确定允让是不是喜欢我。
可是如今,又该如何选择?
两个字如闪电击过我的脑海:
男宠。
我冷冷地苦笑。昭玉,昭玉,我真是低估你了。
流水潺潺,曙色微明。
我望着河水怔怔发呆,心中酸苦,却猛听一阵衣袂带风之声,随即有人一把抱住了我。
抬头一望,正是允让黑一道灰一道的大花脸,对着我温和地笑,黑亮晶莹的桃花眼里,柔情荡漾。
水鸟扑簌簌掠过河面。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云层中透出,婴儿笑容般灿烂无瑕。
第八章
沙峰起伏,绵延万里,似大海波涛,平湖涟漪。
我们离开西夏王都已经三日。因怕追兵赶来,所有人换上商旅服饰,外松内紧,晓行露宿,向宋国边境疾行。
我们选了一条人迹罕有的近道。横穿过这片沙漠,便是宋夏边境的长城。
全身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马车速度慢,怕耽误时间,我们一路骑马前行,到了沙漠又换骆驼。所幸西夏党项族女子多习骑射,昭玉还不成问题。
连日骑行奔波,我却有些支持不住,四肢虚软,阵阵天旋地转,几乎欲从骆驼上栽下来。
狠狠咬了一下舌头,疼痛让我精神一振。咽下口里咸腥的鲜血,我强自振作起来。
危险还未脱离,这绝不是可以脆弱的时候。
偷眼望了望允让,千里疾行下来,他仍是面如冠玉,淡定自若,静如深潭,不见一丝疲色。金翎卫如众星拱月护着他,俯首帖耳,毕恭毕敬。
王者之风隐然自现。
我的大石头已经长大了。
我默默地想,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喜是羡。却听一声惊呼,转目看去,身旁昭玉已滚落地下,人事不省。
我连忙勒住缰绳,滚鞍下马,抱起昭玉,将水袋中的水向她口中灌去。允让等人见状,也赶忙停了下来。
昭玉连声咳嗽,悠悠醒了过来,长长的睫毛颤动,睁开了美目,一见是我,又急忙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我知她的心思,不禁微恼,细看却一愣。
昭玉的裤腿侧染着大片鲜血。想必是连日奔驰,她肌肤细嫩,腿内侧已被磨破。
我心中微软,小小的一点恼怒立刻化了怜悯。
背井离乡,却又为何?
她只是个娇弱的女孩儿,成全她一点小心眼又何妨?
“大石头,过来!”我喊。
允让把骆驼交给侍从,走了过来。
“她这样子,没法再骑骆驼了。”我说。
“哪有时间让她休息?”允让微微皱眉。
“那你看着办吧。”我丢下一句话,把昭玉塞到他怀里。
我强打精神,翻身上了骆驼,对自己淡淡地笑。
昭玉,如你所愿吧。
谁叫你是女人。生来脆弱、需要男人保护的女人。
允让抱着昭玉,骑上了他的骆驼。我转过头不再看他们。
白云苍狗变幻,西风正劲。
黄沙漫漫,一望无际,驼队默默前行。
蓦然,阵阵巨大的声音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所有人齐齐一震。
抬眼望去,峰峦陡峭,沙脊如刃,高低错落,大片大片的金黄色沙流从半空中飞泻而下,悬若瀑布。
“天神之怒!”耳旁传来昭玉的惊呼声,却随即被吞没在巨大的鸣沙声中。
我一怔,明白过来。原来,我们已到了党项族传说中的鸣沙山“天神之怒”。
无边无际的金黄色沙流怒潮般涌动,波涛翻滚,竟犹如风暴中的大海,起伏不定,沙子下滑的轰鸣声响彻数里。
头次见此等天地奇观,所有人目瞪口呆。
允让打了一个手势,便有金翎卫会意,疾奔向前去探路。
未几,探子回报,前面有一小块平静的戈壁区,可以绕行。
我们小心翼翼地绕过鸣沙山,从小块的戈壁区前行。鸣如巨钟的沙坡对面,重嶂叠黛的山脉险峻挺拔,云遮雾绕,万里长城蜿蜒山间,已经依稀可辨。
胸怀大畅。
大漠孤烟,黄沙万里,如诗如画。
允让淡然一笑,转过头来望着我,伸出鞭子指着长城让我看。
我默默看着他英姿勃发的身影。
允让,允让,你可知道此刻我愿只有你我二人,并肩看这人间风景。
我们小心地控制着骆驼。一片戈壁之下,便是千丈黄沙滚滚。
我紧紧抓住骆驼的缰绳,头脑微感眩晕,猛觉身下一虚,竟似向流沙中陷了下去。
处变不惊,我猛一提缰绳,欲催那骆驼趁一冲之力出去,却忽感沙里有股力吸住了骆驼,向下扯去。
允让和金翎卫所乘的骆驼纷纷陷下。脚下这块戈壁,竟似忽然变成了一个大流沙堆。
真正的戈壁,似乎只有方才我们走过的那一小块。
电光石火间,我的脑中迅速闪过一个传说:
沙蒺藜!
沙蒺藜,传说中西夏一品堂最精锐的独门战队之一,从党项族的沙漠分支中选出,平日身带官员品级,擅长沙漠行动,惯于伪饰地形,令敌陷入圈套,利用尖头沙盾在沙中行动自如,武功诡异,在沙漠中从无败绩。
沙蒺藜都已派出,想必有人要一击必得。
难怪一路如此风平浪静。
流沙滚滚。我们的驼队如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苦苦挣扎,在流沙漩涡中隐现沉浮。
昭玉突然一声惊呼,一个大沙漩卷住了允让座下的骆驼,骆驼长声悲嘶,眼见就要没入沙涡中。
金翎卫纷纷挣扎着向允让靠近,有几人更是直接从骆驼背上跃起,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
片刻之间,金翎卫已进退有序,形成人梯,将允让和昭玉高高托起。
沙中的吸力却似越来越大,金翎卫的脸上也开始露出一丝惊慌,人梯开始撼动。
沙蒺藜谙熟数百年来大沙漠变幻莫测的天气、流沙运动的方向以及地形地势的特征,在沙中行动神鬼莫测,党项族人称沙漠之子,不想我们竟在今时此地得以一见,真不知幸是不幸。
身子一点一点地陷入沙里,流沙顷刻之间已漫到胸前。我苦笑。
允让的神情却依然波澜不惊,长啸一声,举起左手,向金翎卫打了几个手势。
十八金翎卫从小生活一处,配合无间,受允让指挥多年,遭遇巨变时亦心灵相通。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嘭嘭”之声不绝于耳,滚滚黄沙上忽然多出皮盾面面,宛如朵朵睡莲在水面霎那间怒放,而人梯瞬间已四散不见。
原来,所有人已不约而同地跃出,化整为零,张开皮盾立于其上,凭绝顶轻功踏沙滑行,犹如片片轻帆掠过水面。
脑中电光一闪,我心中暗赞:好个允让!
这盾舟乃我二人师父楚王元佐所创。昔年,师父自“天下第一神偷”燕轻烟处窃得其独门兵器如意牛皮盾,凭借绝顶轻功“蹑空仙踪”在钱塘江潮巨浪中踏盾而行,与安定郡王赵颜仗剑踏浪一战,传为武林佳话。安定郡王失踪后,师父思念成狂,创出盾舟以托怀念,曾教十八金翎卫在水军阵中演习,踏浪纵横于千舟万船之间,所向披靡。
盾舟本是专用于水战,供轻功高强之人踏波而行,流沙性近潮水,被允让用在此处,竟是恰到好处。
片刻之间,允让已经控盾滑到我身旁,轻轻一拉,将我从流沙中拔出,揽到盾上。
握着他的手,我的心才一放下,却忽然又高高悬起。
沙面之下,竟蓦地窜出一条殷红的鞭子,飞旋数丈之高,长蛇般向我们横卷过来。
此时,允让一手抱着昭玉,一手拉着我,根本无从抵抗。
说时迟那时快,我和允让迅速互一对视,允让立刻将昭玉抛出,我同时伸出手去,险险将她拉住。
多年来形成的默契所到,两人动作如行云流水,配合无间。眨眼间,允让已空出右手,一声清啸,长剑出鞘,片片雪花般飞出,将长鞭卷为碎片。
却听一声惨呼,一名金翎卫被沙底窜起的飞刃斩为两截,上半截飞旋在空中,发出长长的哀嚎。
飞在空中的半截身体缓缓落地,掉进流沙漩涡,瞬间消湮无踪。
我不自觉地抓紧了允让。
沙蒺藜在沙漠中的实力已经到了连金翎卫都无法防护的地步。
而生命在这沙漠里,又有多轻?
允让操控盾舟在沙面滑行,行动越来越滞涩。不断有长鞭从沙底冒出,向我们袭来。允让承受着三个人的重量,却只有一只右手挥剑对敌,举止大见左支右绌。
暗暗焦急。我游目四顾,忽见方才我们经过的那片小小戈壁,心中一亮,叫道:“大石头!”
允让见我眼神所向,立即明白了我的用意,提气大喝一声:“去!”
我会意地搂紧了昭玉,已被允让从空中腾云驾雾般抛出,落向那片戈壁。
我将昭玉紧紧护在怀中,重重摔落到戈壁地面上,接连向前滑了几丈才停住。
背上火辣辣地刺痛,想是被沙砾蹭破了皮。
允让呼喝一声,所有金翎卫立刻齐心协力,纷纷拼死向戈壁靠拢过去。在流沙中战斗,处处为人所制,但只要双脚踏上实地,以金翎卫的实力,鹿死谁手,孰能预料?
昭玉一落地便把我推开,冲到戈壁边上,两眼紧紧盯住流沙中的允让。
无暇理她,我紧张地观察着沙中战局。允让放开了累赘,一时并无大碍,但金翎卫中,又有两人被沙中神出鬼没的利刃削去了头颅。
十八金翎卫的武功再高强,在这陌生的茫茫大沙漠中,又如何斗得过沙蒺藜?
紧张地观察战局,我忽然心中一跳:金翎卫脚底沙中出没的,尽是些尖刀利刃,随时可以取人性命,而允让身旁出没的,都是一条条殷红的长鞭,虽然富有攻击力,却并非是要取人性命。
我恍悟。
是了,能调动西夏一品堂的只有他,他不但要将我和昭玉抓回去,还要捉得汝南王为质,向大宋发难!
他手段残忍,允让貌似温和,脾气却骄傲刚硬,若落到他手中,恐怕是生不如死。
心中倏地一乱。
咬咬牙,我拼命集中精神思考:以他的身份,背负一国之命运,断然不会以身犯险前来追截。他会派谁来?
执行如此干系重大的使命,这个人必定深得信任。沙漠涉险,这个人必须身怀高强武功。一品堂的高手都是带品级的官员,桀骜不驯自视甚高,这人还需身份高贵富有手段,才能令他们俯首帖耳乖乖听命。
答案已呼之欲出。
我苦笑,喊道:“秦枫!”
黄沙翻滚,风云变色,却不见有人回声。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说道:“秦枫,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我知道你来了,你出来!”
仍是无人应答。
我暗暗咬牙。他若不出来,我便有千种计策也无从使用。
蓦然一阵狂风刮过,黄沙漫天飞舞,霎那间遮住了在沙中战斗的允让。
心念一动,我拔出护身的匕首,架在自己颈上,厉声大叫:“秦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