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四辑)-第1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县里头一根财政柱子。生意好时,来订货的在门口排起长队,供锁员却关起门在
里面甩扑克。那时的杨继德,虽然拿县财政工资,但却是名符其实的财神爷,一个
月奖金是工资的三倍。
有一天他有事经过离镇十几里的牛角坳,老远就听见读书声。顺着小路走近一
看,一间破破烂烂的教室砌在山凹里,屋顶开着大洞。20几个年纪不等的孩子坐在
里面,听老师讲课文。
老师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拖一条齐腿弯的长辫,衣着寒酸,但说话清脆,精
神饱满。她一转身,突然看见杨继德,脸刷地红了,眼睛看着地面,细声叫道:
“杨厂长,你……”
杨继德一下子有种异样的感觉,和他打交道的女孩子不少,他见识过的更有各
色各样,从省城到县城,有大方的,有妖艳的,也有俗气的,可就是从来不见一个
真正害羞的姑娘。
杨继德问:“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低头摆弄辫梢,隔一会,说:“杨厂长你……有什么事?”
杨继德说:“我想帮你们盖房子。”
山区人口稀,办学困难,村里腾出这一间牛栏屋,集中这些年纪不一的孩子,
办了一个复式班,所谓复式班就是不同年级的课一起授,这是生源少、条件差的地
区一种办学法。高中毕业的薛春花做了民办老师兼校长,一个人管这些孩子,教学
还不太吃力,最怕的是走山路,她家离这有20多里,全是阴森森的林子路。
薛春花听了杨继德这么说,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杨继德那时很冲动。盖房子算什么?县里有事没事总找厂里挖一勺油,摊派赞
助差不多天天有,为了这一眼,他也心甘情愿啊。
结果不仅盖了教室,也盖了一间宿舍,盖了厕所和浴室,拉了电接了自来水,
还添设了教具。
学校落成的那天,村支委在操坪摆了几桌酒,真心实意地把杨继德灌得一塌糊
涂。他们让民办老师兼校长的薛春花坐在杨继德旁边,不停地歌功颂德,最让老乡
们不满的是薛春花竟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敬一口酒。
杨继德醉得很厉害,他记得自己好像老在吐,又好像有双小手在搂着他的头颈,
额上不时有热毛巾贴着。有一回他觉得自己抱住了一个温软的身子,很舒服,但他
一下子又睡沉了。
半夜他醒来时,发觉自己还紧紧地搂着一个人,他躺在床上,那人上身让他搂
着,却站在床前,一动也不动。
他说:“嗳呀,我怎么了?”
薛春花扭过头,眼泪顺着脸庞滑了下来。杨继德忘了放手。
“我喝醉了?你一直没有休息?”这时他闻到了满屋的酒气,一下子松开手。
“对不起,我,我这就走。”
姑娘转过脸来瞧着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她缓缓地摇着头:“不,我不怪你,
我,情愿……”
她久久地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解开了衣扣。
一对芬芳饱满的春花绽放出来。
杨继德停止了呼吸,他全身一阵一阵被电流击过,这是他无法抗拒的感觉。
他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了一下花朵,突地缩回手。他喘着粗气,说:
“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四
薛春花找杨继德谈的是一笔天字号的生意,这笔生意可以让油漆厂一夜之间起
死回生。
雅座的灯光很柔和。薛春花要了一杯葡萄酒。她坐的姿势很乖巧,年龄的增长
使她多了几分成熟的妩媚。多年来,杨继德还是第一次和她同桌共饮,他有些恍惚,
也有些感慨。
薛春花的叔叔在铁路局当总务处长,5 年前薛春花调到了火车站,他们始终没
有单独一起谈过话,偶然相遇,彼此打个招呼,总是讪讪的。
铁路从前年开始,大力开展安全标准线建设,要求沿线各站段重塑外形,美化
环境。到今年时,力度加大了,铁路沿线公里牌、信号柱、钢轨接头等等一律要油
漆粉刷一新,仅油漆一项,预计一次投入千万元以上。
杨继德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不敢相信。
“这仅仅是一个铁路局呢,去年搞建线,局里就花掉了两个亿。”薛春花说。
“不是说铁路亏得厉害嘛,花这么多钱搞粉刷那不太傻了?”
薛春花扑哧一笑:“你才傻呢!人家是国有大企业,再亏也有国家顶着,搞形
象工程嘛,花这几个钱算什么?再说下半年人大代表要坐火车进京,沿线搞漂亮些,
领导也有政绩嘛。”
“油漆刷在露天能顶好久?风吹日晒的。”
“每年学雷锋,不就那么几天?不是照样出了先进?嘻嘻。”
“这么大的业务,能全给我们厂吗?”
“当然不能。不过,几百万还是有把握的,现在城市除了高档聚脂漆、银珠漆
外,需求量大的是进口漆,你们厂生产的普通磁漆、清漆城里缺货,厂子都设在僻
远的山区。我昨天和叔叔通了电话,他让我带你去谈谈呢。”
“春花,你真是……”杨继德激动得语无伦次。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说:“春
花,你是我们厂的救命恩人,有什么条件你只管开口,回扣我给最高的,你说呀,
要多少?”
薛春花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黯然良久,说:“我真的很蠢,净做蠢事,算了,
不提了。”
“你到底要什么呀?”杨继德急了,忘形地抓住她的手。
“我要什么?我要什么呢?这么多年了,你就是这样看我吗?”她笑了起来,
笑得特别凄凉。
“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你,你那时是大老板,我一个毛丫头……我没有想到你
会去看我,还帮我盖房子……后来你走了,我一个姑娘也不好意思去找你,我总想
为你做点什么。油漆厂一年年垮下来,看着你倒楣的样子,我心里多难受。上个月
县里把工厂的帐册收上去,打算宣布破产,我就一直在想法子。你晓得我要什么吗?
我要……”她又委屈又难为情地伏在桌上,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杨继德头脑一阵发晕,他完全僵住了。
五
进省城的当晚,在薛春花的安排下,杨继德在仙苑酒城设宴,款待她叔叔。
薛处长有一张饱满结实、棱角分明的脸,说普通话,干脆利落,中气很足。举
手投足无不令杨继德自惭形秽。
他和杨继德握手寒暄了几句,扭头对侄女说:“你看,人家杨厂长远道来的,
应该我来接风嘛,你这孩子就是不懂事。”
薛春花抿嘴笑道:“不行呀,人家硬要作东,我拿他没办法呀——继德,你看
点什么菜?”
杨继德忙请薛处长点。薛处长呵呵笑道:“都是自己人嘛,行,我点份鱼片,
加个三鲜汤,唔,尝尝脆皮鸭怎么样?北京风味。够了够了,三个人别吃得太浪费,
你们看看,吃什么小菜?”
服务小姐捧着一瓶红葡萄酒,走到薛处长座前:“先生,您看这酒行不行?48
元,国产的。”
薛处长笑笑,沉吟道:“这个……不用吧。”小姐会心地笑笑,一会儿,又捧
来一支法国红葡萄酒,照例请薛处长过目。薛处长表示不能多饮,一瓶就可以了。
薛春花又点了两个小菜,正式开宴。
宴席间,薛处长始终不谈正事。他极擅辞令,说话很有水平,政坛轶闻,腐败
内幕,讲得头头是道,杨继德只有恭听附和的份。
菜一道道端上来时,杨继德越发觉得羞愧。他当厂长也没少吃少喝,可除了大
鱼大肉,最多上一道王八。与今天相比,根本就是两个档次。
那生鱼片切得整整齐齐,分两行摆在一艘精致的木船上端来,冻得硬硬的,开
始杨继德还以为是胡萝卜片。服务小姐介绍说是刚从日本空运来的,将一支牙膏样
的进口芥末拧开盖,搁在船上。杨继德待薛处长尝过之后,学着挤了点芥末,蘸在
鱼片上吃下去,齿颊间刚冻得难受,一股辛辣直冲鼻腔,两行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惹得薛春花咯咯直笑。
脆皮鸭其实是炸脆的鸭皮,呈深红色,折好,点上酱,加细葱,包在一张细圆
的薄烙饼中吃,味道妙不可言。这是全聚德的特色菜。
所谓三鲜汤更让杨继德目瞪口呆。一只细瓷小碗,盛半碗汤,浮几点甲鱼、乌
龟、乌鸡肉,每碗88元。
席间薛春花不停地给叔叔布菜,叫杨继德和叔叔碰杯。一会儿,一瓶酒喝光了,
再上一瓶。
近两个小时后,薛处长抹了抹嘴,说:“春花呀,你陪杨厂长慢慢吃,我还有
事,先走。”
薛春花叫来服务小姐,悄悄叮嘱了几句。一会儿,小姐拎着一只礼品袋,恭候
在包厢门口。薛处长伸出手,和杨继德握了握说:“你明天来办公室,找冯主任,
我让他接待你。没事多在城里逛逛,让春花陪陪你。好了,你们别送。”他步履稳
健地走出了包厢。
这顿饭花去三千八百元,让杨继德挢舌不已。幸而薛春花早有准备,除了垫付
饭款外,另备了两条高档烟给叔叔,前后花费近五千元,杨继德只能回去设法还给
她。
走出酒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感慨万千,要不是靠薛春花,他这个山沟里的
厂长还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化如此之快。他不由得羡慕起国有大企业的干部来。
第二天,杨继德事情办得很顺利。冯主任匆匆地和他签订了一份合同,数额达
八百万元,内容十分简单:两月内交付足额的钙脂磁漆,货到付款。
走出铁路的大门,杨继德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买卖太顺手了,比他以往做的
哪一笔都大,对方竟连一分钱回扣都没要,这是真的吗?
春花呀春花,你真是我的大救星哪!
他急不可耐地要和县长通个电话。
六
县长黄石民一听见杨继德的声音就烦。
黄县长烦的不是杨继德本人,烦的是油漆厂这个烂摊子,这既不是他的错,也
不是杨继德的错,而这个烂摊子却实实在在存在着。
前几届领导杀鸡取卵,掏空了油漆厂的底子,做了几件实事,也有了政绩。轮
到他时,却接住了一个包袱。一个亏损百万拥有两百职工的大包袱。
改造,发展,增加后劲,这些当年该做而没有做的事,如今想做都做不成了。
但是,当他放下电话时,竟然有些失了分寸,一个人自言自语:“活了,活了,
有救了。”
他叫来办公室主任,让他通知县财政局长和企业局局长,明天上午八点,到会
议室开会。接着,他拨通了县委书记周志常的电话。
七
根据县委常委的决议,县财政增拨一百万元贷款,帮助油漆厂恢复生产。死寂
近一年的厂房,又出现了生气。
杨继德忙得不可开交,最让他头疼的是原料,生产磁漆的钙脂近几年国内普遍
缺货,他不得不组织采购人员到东北去找货源。
那天他回家时天已经全黑了,一进门竟意外地看见了薛春花。他从省城回来后
就一直忙于工作,一次也没去找过她,现在她再现在自己家里,他又高兴又迷惑,
同时也有些尴尬。
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她老婆见他回来了,一把抓住他,劈头笑骂:“你
死到哪里去了,来了贵客也不晓得早些回,来来,快陪小薛喝酒,我还有菜烧在锅
里呢。”
杨继德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薛春花也抿嘴偷偷的笑。杨继德并没有将薛春花帮
忙救厂的事告诉老婆,但县里早就传开了。他老婆今天上镇上去买菜,听人说得此
事,心中感激,晃着大屁股找到了车站,不由分说就把薛春花拽回家中。她要好好
地犒劳有功之臣。
一顿饭两个女人吃得亲亲热热,唧唧咙咙地有说不完的话,倒把杨继德晾在了
一边。他本来就不善于和女人交谈,于是默默地喝酒,吃菜。
一直到月亮升上了中天,他老婆才让薛春花告辞,又将自己编的一双花线拖鞋
硬塞在她怀里。
杨继德站在门口,目送那苗条的背影在月光下渐渐地远去。
晚上在床上,杨继德和老婆谈起了钙脂原料的事。老婆撑起上身,说:“那还
不好办,没有钙脂就做调和漆口沙,顶多亮度差一些。”杨继德说:“那怎么行,
到时候不符合验收标准,人家能付款吗?”
“怎么不能?你不晓得让小薛去说说呀。再说,油刷在水泥、钢轨上,哪会要
求那过细口罗。”
“胡说。”杨继德不耐烦了。他决定明天自己亲自去跑原料。
“嗯,胡说就胡说,继德哎,我今天喝了点酒,身上好痒的,你帮我抓抓好口
拜。”老婆柔声柔气地央求他。
半夜时,远近的人们不无恐惧地听到杨继德的小屋中发出一阵阵久违、类似春
猫的叫声。
八
一个月以后,杨继德弄到了一批钙脂回来,副厂长告诉他:他老婆让厂里发了
10吨没有经钙脂处理的油漆给铁路,说是他让这么干的。杨继德冲副厂长大发一通
脾气,刚要去找老婆算帐,财务室主任拦住他汇报说:铁路的款子全部打过来了,
只等我们交货。又说,薛春花过来电话,要我们尽快交货,那款子也是她帮着提早
催过来的。
杨继德发了半天呆,沉沉呼口气,对副厂长说:“下不为例。”就走出了办公
室。
他来到铁路,惊奇地发现车站完全变了样。绿树掩映下,车站干净了,漂亮了。
白粉的墙,绿油漆的台斗,橙黄漆的站牌,朱红漆的门窗,车站显得庄严气派。
他沿铁道线走了几十米,到处都刷上了新油漆,不少铁路职工还在刷漆。一个
职工在连接两节钢轨的钢条上刷上白漆,另一个职工细心地在螺丝上涂红漆,白中
添红,醒目而亮丽。处处充满油漆的色彩和光洁,远远望去,长长的铁路线像一道
风景绚丽的彩虹。
太伟大了。他心里不禁发出感慨。
原料充足后,油漆厂加班加点,终于抢在合同期内,把货全部发给了铁路。站
长很高兴,表示以后可以考虑油漆厂搞联营,帮助他们把厂子搞起来。
这一笔生意,厂里除还贷款外,获纯利三百多万,杨继德终于可以更新设备,
引进技术,重振工厂气象了。
那一年年底,他因成绩显著,由县人大常会会提名,报省人大讨论通过,当选
为省人大代表。
一天深夜,一个电话把他从梦中惊醒。
九
站长控制不住狂怒,冲着杨继德暴跳如雷。
“他妈的!你们生产的是油漆还是学生水彩?不到一个月就脱落、变色。下星
期铁道部领导要陪人大代表来视察,你要我怎么办?”
极目望去,从站场到铁道线区间,到处斑驳杂离,大片大片的油漆脱落了,陈
旧的痕迹暴露无遗。比起粉刷前,铁路更难看,惨不忍睹。
杨继德赔着笑脸,薛春花对他使了个眼色,摇摇头,杨继德明白了。
“从明天起,我派人重新来粉刷,一切由我负责,车站派人指导,我付工钱,
行吗?”他恳切地说。站长黯然应允了。
在一个星期内,杨继德除了组织本厂职工外,还招聘了一大批临时工,到铁路
刷油漆。
终于在人大代表来之前,站场和铁道线又焕然一新了。
那天晚上,杨继德接到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