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四辑)-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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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号里加上补充的意见,把妓女除开在外。
江面上刮来轻缓的风,很凉,四月份的深夜,风当然是凉的。何晓红穿着高底
的皮靴,长长的丝袜,深黑的羊绒长外衣,站在桥栏边。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替她
掩饰着脸上的风尘,月光里的女人总是漂亮的,何况何晓红出门时精心打扮过。她
很少像今天把口红涂得这样令她满意。不是像从前潦草地在唇上涂两下,让两片嘴
唇蠕动着互相挤染,而是按她由化妆杂志上读到的那样,先用口红描出唇形,再一
遍一遍擦上深浅不同的颜色。杂志上讲这样会令口红有层次、有深度,看来到底是
专家的意见,效果还真不错。
有一次看电视,赵忠祥解说的动物世界,是讲大象的。大象们在热带的草原与
树林里成群结队地生活着,用长长的鼻子卷东西吃,它们也交媾,样子却非常吓人,
那么大一只公象趴在母象的背上,好几吨重啊。当时,一起看电视的姐妹都笑疯了,
问何晓红喜不喜欢这种姿势。她恼了,把她们都赶出了门,一个人坐下来接着看。
后来象衰老了,知道死亡已近,就单独跑到丛林的深处,离开它的同伴们等死。死
是一件很隐秘的事情,就像男人与女人的交欢一样,是不该让别人看见的,当时何
晓红想。当然,由于职业的关系,后面的一件是她无法坚持的,在自己的房里可以
关上灯,但有时有些男人喜欢叫上两个或更多的姑娘,姐妹打电话让她去,她也不
得不去,虽然她会尽量让同伴觉得满意,心里却很不舒服。
这些男人觉得他们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把她里里外外摸遍,看遍,几乎每个人
都要向她打听有多少岁了,哪里人了,为什么出来做了,与多少男人睡过了这些平
时他们对哪个姑娘都不会随便问的问题。他们现在连她何晓红怎么死都要看一看呐。
她猛地一下转过身来。果然,一辆出租车停在离她十余米外的地方,司机已将
前窗的玻璃摇了下来,靠着车窗正在吸着烟,月光照在他脸上,倒是看不出有什么
神情。
“我不要出租车,你走吧。”她说。
“你总会要的,现在生意不好找。”司机笑了一下,白牙在月光里一闪。
“你跟了我一个多小时了。”她说。司机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你走吧,我用不着坐出租车了,免得浪费你的时间。”
“这桥上风景不错,每天晚上我空车过桥,总要停下来抽两支烟。”司机说着,
拉开车门竟走下桥来。三十来岁,穿着一件旧的夹克,也就是一个司机罢了。
这在何晓红可是一件心烦的事,有什么办法呢,世界上真是没有如意的事,哪
怕是你去寻死。这个家伙肯定是以为她来这里招徕主顾的,没有一个出租车司机是
好东西,晚上他们的眼睛比公猫的眼睛都贱,她感到后悔的是出门时穿上了这套实
在是有些招摇的行头。
“你认错人了,我不做生意,你不走,我可是要喊人了。”她说。
“我不过是停下来抽两支烟,人有时是很寂寞的。”司机现在已走到她的对面
了,他的脸上浮现着温和的笑,并不是让人一眼就觉得反感的那种人,衣裳也都很
干净,身上有一股很淡的烟草的香气。
“别装高雅了,我受不起你那一套,不就是要找姑娘吗,开着车下了桥,往火
车站的路边上多的是。”她说。
“我不是想找姑娘。”他还是温和地笑着。
“没有一个男人是好东西。”何晓红侧过脸,望了一眼江面。
“你说得对。”司机沉默了一下,接着说:“不过谁都不愿看到一个漂亮的姑
娘深更半夜里往长江里跳。”
“谁说我要跳江了,我又不是疯子。”她说,声音却很虚弱,她觉得眼睛忽然
潮潮的,用手一摸,真的是有泪水涌了出来。
“到我的车里坐一下,外面挺冷的。”司机说。她觉得头脑里有根弦一下子断
掉了,混乱一片。出租车停在桥边,几步就到了,她听任司机把她扶到驾驶座旁边
的座位上,然后司机自己也上车坐了下来。
车厢里响起了轻缓的音乐,二胡,春江花月夜,她读书时有一个同学喜欢拉二
胡,经常在宿舍里拉这支曲子,但拉得不好,像锯木头一般。
“应一应景,难得遇到几个这么好的晚上,这城里,也许就剩咱俩没有睡觉哩。”
司机还是抽着烟,目光落到了何晓红的脸上,“你长得满不错的,还没结婚吧。”
“你不要在我的面前装好人,我上过的当够多的了。你想要我的话就要好了,
我不会叫喊的。”她把手伸到上衣的扣子上,准备慢慢地一粒一粒解开来。她是已
下定了决心的,好几天都没有让人碰过,现在这个念头却溃散了。“五十块钱,已
是最低的价钱了。”
“你真的是误解我了,姑娘,你告诉我住的地方,我送你回家。”司机把烟头
扔出了窗外,那一团细细的光向桥下深深的黑暗沉下去。他情绪有些黯淡,弯下腰
来,准备拧开打火器。
“我不想走,请你陪我坐一下,好吗?”她的语气温存了下来,甚至是有些恳
求的味道了。司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是妓女。”她说。
“我知道。”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想自杀呢?”
两个人沉默了半天。车厢里又换上了另外一首曲子,这样的夜晚,任何一首曲
子都是好听。司机忽然说:“去年夏天,我在这桥上撞死了一个人。”何晓红吓了
一跳。
“那可有得你受的,不是坐牢,也得赔尽血本了。”
“没有。当时也是这么深的一个夜里,有月亮,我跑着空车,开得很快,晚上
这桥上是很少有人的。”司机停下来看了何晓红一眼。“到桥中间时,忽然有一个
人由桥边爬了起来,向路的中间走,我一下呆住了,想踩住车闸,但已经晚了,我
的前灯的光强烈地照到那个人的脸上,他连叫喊一声都来不及了,张着嘴,被我撞
飞了。”
“当时就死了?我听说有的司机撞伤了人,会回过车来把人压死,免得麻烦。”
何晓红问道。
“他当时是斜着飞出去的,正好越过了栏杆,掉下桥去,我听到扑通落水的声
音,以后什么都没有了。我刹住了车,呆坐了半天,觉得就像一场梦一样。我还想,
也许真是一个梦吧,我没有撞到人。我下了车仔细检查了一遍,我的车头上一点痕
迹都没有,没有一处损伤,没有一点血迹。”
“也许你真的是做了一场梦,这种事也是常有的,你在半梦半醒间开着车,有
一点幻觉也属正常。”何晓红分析道。
“我但愿是这样,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我不甘心,因为我记得有扑通的落水的
声音,于是我到人行道上去找了一遍。我发现了一条破麻袋,麻袋上还有一把梳子。”
司机打开他的工具箱,真的找出了一把脏兮兮的梳子来。“麻袋我已经扔了,梳子
却留着。我记起了前灯在那一瞬间照亮的那张脸,我敢肯定那是一个乞丐,他脸上
涂满了灰尘,头发非常长,乱糟糟地堆着。是乞丐,夏天里他们经常有人就在桥边
的人行道上过夜,半夜里醒来,想小便,便摇摇晃晃向前走几步,却没有想到这是
在公路边上。”
“这把梳子是他唯一的家当了。”何晓红接过那把梳子,在月光里仔细地翻看
着,还是一把不错的骨梳呢,虽然弄脏了,缺了好几根齿,但看得出,当它是崭新
的刚由机器生产线上下来的时候,是非常讲究,精致的。“这个乞丐,什么都扔了,
却带着一把梳子干什么呢?”何晓红喃喃地说道。
“当时我恐惧极了,脑子里嗡嗡作响。我想道,一切都全完了,我刚刚借款买
下的房子,我的结婚计划,都在这扑通的一声中消失了。”司机说。
“那么深的晚上,谁都不会看到在那几秒钟里发生的事情,何况是一个乞丐,
又掉到了江里面,鬼才知道你撞死了人。”何晓红道。
“我也想到了,不然今天我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讲话。一个人错误地转动了车
轮,另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计划全都成空,纵然是个乞丐,在这个世界上也
是有自己的计划的。车祸以后,每一次我载着客人过桥,我就会想到他,如果是在
夜里,空着车子,便停下来,抽两支烟,再往前走,我知道,那不是梦,我杀了人,
我的生活起了变化,有些地方断裂了。”司机靠在座位上,显得非常悲伤。
“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救了我的命,今晚你不跟在我后面,恐怕我早就扑通一
声跳到长江里去了。”何晓红说。
“你还想跳吗?”
“不想了。”
“为什么?”
“我的生活起了变化,有些地方也断裂了。”
“我以前也上街找过姑娘,不止一次。”
“哦,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不过你是我看见的姑娘里长得最好的,你在街上做生意,让人觉得
挺可惜的。”
何晓红觉得眼睛又有些潮湿了。
“你还没有结婚?”
“嗯。结了婚我就不会到街上找姑娘了,有时候真的觉得很无聊,非常寂寞。”
司机说,“撞死了乞丐后,我特别想找人谈一谈,你是第一个。”
车窗外,圆月已沉落下去,变得微微发红,悬在江水上面。“夜半闻私语,月
落如金盘。”何晓红要是知道这句诗,肯定会觉得非常贴切。
“我老是想这把梳子,你送给我吧。”
“好。”司机把梳子递给她,看着她用餐巾纸包好放到包里。
“你现在想要我吗?我是心甘情愿的,以后我也不会上街了,总会找到别的路
活下去的。”她觉得有些难为情,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算了吧,天都要亮了。”司机温和地笑着。
“我没有病。我已死过去一回了,现在我是另外一个姑娘。”她将头靠在他的
肩上。
天真的很快就亮了,黎明来到这个城市,带来了它淡青色的晨光,城市慢慢地
凸现出了本来的面目。大桥上车水马龙,渐渐繁忙起来,司机们开着车由这辆红色
的泊在停车道上的出租车边经过,看着窗内相拥的一对尚未醒来的男女,都不由露
出会心的诡秘的笑容:但愿他们能在交通警察捏着罚款单前来上班之前醒过来吧。
流浪的钥匙
胡双庆
那串钥匙寂寞地躺在马路的一角。夕阳将尽的余辉呈现出厚重的猩红。钥匙上
精致的饰物在猩红中格外醒目,像是某种暗示。
男人走近了钥匙。男人的脸上透出些茫然,步履散漫,显得毫无目的。钥匙的
饰物显然触动了他。他停下来,几乎没有犹豫,就把钥匙拣了起来。
男人闻了饰物上散溢出的淡淡馨香。这馨香很容易使人想入非非,并进入一种
迷醉。男人对此反映出了本能的敏感。他想她(瞧,他已经对钥匙的主人作了性别
上的结论)一准正在着急,甚至痛悔不迭。
男人在马路边伫立了一会儿,他对自己的目的不甚明晰。或许那个女子会找到
这儿来。男人想那个女子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婀娜,清秀,眼神有些忧郁。男人喜
欢按自己的想象去描画一个女子。这很美好。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男人终于决定离开。他觉得自己的等待一定是徒劳的,并
且有些愚蠢。女子显然对钥匙的遗失毫无防备,那或许是她平生为数寥寥的几个失
误之一(她本来是个细心的人,男人想),结果却使这串钥匙走上了流浪的苦旅,
别无选择。
女人坐在梳妆台前,显得心事重重。女人长得很美,与房间雅致奢华非常和谐,
好像她原本就是为这个环境而生的,但偌大的房间显得空旷,如女人的心。
女人想起了一个男人。她拼命不去想他,但她做不到。女人想着男人的头发、
眼睛、鼻子、嘴唇甚至男人身上的气味。这气味渗透了她的肌体和灵魂,荡涤不去。
女人就咀嚼到了一缕浓浓的苦楚。
女人起身,从酒橱内取出一瓶上等葡萄酒,斟了一杯,猛喝下去。葡萄酒的余
味同样有一种彻骨的苦涩。女人叹了一口气。
夜色已经漫上了窗棂,外面的霓虹也次第亮了起来,明灭闪烁,如一种若隐若
现的思绪。女人拎上坤包,轻轻地走了出去。
配钥匙的人名叫锁子。锁子已经有了一把年纪,这把年纪使他的修配技艺炉火
纯青。在这个城市,他是个出了名的工匠。他不仅修锁配匙,还常常应邀为那些丢
了钥匙的人开锁。在他的记忆里,无数个房门被他开启。
锁子正准备收摊的时候,走来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很有些气质,锁子大半生
见过数不清的人,但这个男人与他们不同。
男人在他的摊前驻足了。锁子看着他,说:
“配钥匙吗?”
“不。”男人摇摇头。
“那就是找我开锁了。”
男人又摇摇头。
锁子有些狐疑。男人从衣袋里拎出一串钥匙,说:
“我拣的,不知有没有人问起过?”
锁子接过钥匙,把玩了一下。
“三天前是有一个女人找过我,她的钥匙丢了。”锁子回忆道。
“也许就是这一串。”男人说。
“也许吧。”
“……也许她还会找你。”
“也许吧。”
“那就放你这里。”
“行,也许还能物归原主。”
“……也许吧。”
男人走了几步,但男人又回来了,他好像在思忖着什么,片刻后,说:
“也许……还是我拿着好。”
“打算碰碰运气?”锁子笑问。
“什么?”男人似有不解。
“开一个没进过的门?”锁子依旧笑着,是调侃的语气。
男人也笑了:
“我想那个门可不容易打开。”
“没错。”锁子说,“其实,我这辈子从没有真正打开过一个门。”
“哦?”男人眯起眼睛,“很有禅意。”
男人拿过了那串钥匙,走远了。
梦幻歌舞厅投射出一种别样的温馨,宁静、现代、高雅而不狂躁。男人觉得这
是一个惬意的去处,至少在这里坐一坐蛮好。
舞池里只有早来的几个人在跳舞,缠绵、静默、若有所思。男人不跳舞,男人
拣了一个不大显眼的包厢坐下,几案上的红烛柔和似水。男人觉得这烛光更像是在
空气中无声地洇开来的,视线在其中有种微漾的感觉。
男人要了一听饮料,闲闲地啜吸。情侣和性侣们陆续涌入,开始让空间狭窄起
来。男人还好,他的包厢内无他人,这至少使他不至于感到某种压迫。
男人闭上眼,感到平和。他的眼前飞舞着一些什么,自由,随意,没有定向。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可以坐在这里吗?”
男人睁开眼,看到一个婀娜、清秀、眼神有些忧郁的女人(其实厅内的光线并
不足以看清女人的眼神,这只是一种直感),男人感到了心灵中的某种轻微的颤动。
“当然。”男人说。
舞曲响起来,柔曼而舒缓。舞池里人影晃动,造成一种温情的气氛。男人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