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四辑)-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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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是有一双好腿,又能怎么样呢?小风说,人家拿了钱可以跑得快呀。
孙霞不做声。过了好大一会儿,小风还是对那80元耿耿于怀。小风说,80元,
80元能做多少事呀!孙霞说,80元做不了什么事,我也是图个和气生财。小风说,
谁说80元做不了事?人家金车还用80元买了一个女人,陪他睡了一夜。孙霞说,你
说什么?小风说,我说金车用80元买一个女人睡了一夜,他还说他一夜搞了那女人
6 次,才觉得付给她80元不吃亏。孙霞说,哎,你有没有搞错,金车怎么会把这种
事告诉你?小风说,他没告诉我呀,是他向他的一个网友讲时,我无意中听到的。
小风自从怀了想给金车当老婆的念头,就老是找借口去对门晃荡。无奈那金车是个
机器人,不是对着电脑说话,就是对着电脑敲键盘。小凤想摸摸电脑,金车不让,
小风说她也想学电脑,金车让她到培训班去学。金车对小风发出的信息迟钝极了,
小凤真怀疑他是一台机器。孙霞没去过金车的屋里,自然不知道金车在捣鼓电脑,
她常常在门口与金车相遇,偶尔在街上相遇,也没谈过有关电脑的事,孙霞对电脑
一无所知,她就问小风,什么网友?小风说,网友就是电脑上的人,啧啧,金车的
网友全是有名堂的人,金车真是有钱人。孙霞说,他对电脑说他的隐私?还当着你
的面?小风说,我进去的时候他正跟他的网友聊天,他没当我的面,可是却让我听
到了。金车常常忘了锁门,这习惯不错。孙霞说,你也许听错了,这种话可不能乱
说,你以为说了就会有人相信呀?小风说,这有什么呀,金车这家伙看来是很有钱
的,听说出去搞女人的男人都很有钱。他老婆肯定就是为这事跟他离婚的,他那个
老婆可真没见过世面噢。孙霞说,如若你是金车的老婆,你会怎么做?小风说,垄
断他的经济命脉,他不是就没钱出去搞女人了吗?
孙霞笑着摇摇头,她觉得小风真是有点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也都敢做,
如果有哪个男人娶她做老婆,保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给他戴上绿帽子。小风的话,
孙霞一向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不当回事。说不定有一天,小风会告诉她,外星
人的儿子就要娶小风为妻子。那她肯定信小风的话吗?孙霞一如既往地爱着金车,
爱得自尊又痛苦,但也快乐无比。
五
金车除了每天出去到秋寡妇的小饭馆吃两次饭外,剩下的时间就钻在屋里编他
那个电脑软件,编不顺时,他就想,这么一件事,跟他到底有没有关系呢?让他一
个吃饭都靠赊帐的人在编花最少的精力挣更多的钱的软件,这世界是不是太可笑了
点。更多的时候,他不这样想,他觉得人的生命就这样,他现在拥有一台电脑,也
算拥有了一个世界。迷电脑的人怕什么穷啊,只怕自己的程序完不成。他在秋寡妇
的小饭馆已赊帐吃了一个月饭,秋寡妇13岁的儿子问他妈,这人是不是一辈子都得
在我家饭馆赊帐吃饭呀?做母亲的回答儿子,没关系,等咱家饭馆对面的电脑培训
班里的电脑坏了,他们会找这人修的,到那时,这人就会给我们还饭钱的。金车听
了这母子俩的对话,他惊异于秋寡妇的平静和先见之明,秋寡妇这样赚钱,不但耗
力还耗时,赚钱的速度何其慢。金车一瞬间有点消沉,他回家后没有急着编他的软
件,而是敲着键盘跟一个网友聊天。
网友说他是李胖子,他刚去一家专卖烤乳猪的小店买了一头5 斤重的小猪仔准
备下酒,他说正好,他可以边吃乳猪边喝酒边和金车聊天,他说世上哪有这样的好
事。接着金车似乎听到李胖子咀嚼的声音,金车就有点后悔,后悔不该找这样一个
把吃当做第一需要的蠢物消磨时光。上次李胖子就在网上跟他聊过一次,上次李胖
子问他在做什么,他说他在编一个花最少精力挣最多钱的软件,李胖子说,若编这
样的程序就多找他聊几次,他说他就是一夜之间暴富的。金车很想听听他一夜之间
暴富的神话故事,李胖子却胡天海地的对他吹起了目前人们的性生活和二十一世纪
人们无性的生活,他说,你想啊,人人都懂电脑,人人都聪明如神仙,人人都知道
接吻时释放的热量大卡,人人都知道心跳和荷尔蒙的关系,你说性生活是不是成了
世界上最没用最无聊的东西?还没等金车对这个问题发表见解,李胖子紧跟着又问
金车有没有老婆。金车说娶过一个老婆,离了。李胖子就说,没有老婆,你是如何
解决性问题的?金车不想让自己过早地进入李胖子预言的二十一世纪的那种无性的
生活中去,就胡嘴乱编了一个80块钱买一个女人过一夜的故事。只是他当时不知道
这个胡编的故事让小风听去了,他不知道小风悄悄地进来坐了一会又悄悄地离去。
当时,李胖子听了他胡编的故事,一个劲地骂他老土,说他何不提早进入二十一世
纪,将性交变成意淫,岂不快哉!金车说他还没到那一步,他不可能在网上性交。
李胖子就说,谈恋爱都成了文盲干的事,你又不是文盲,何苦再为女人的事烦心呢?
跟李胖子的第一次网上聊天就这样结束了,这第二次,金车可不愿再跟他聊什么性
生活了,没想到李胖子是一个主动出击的人,刚开始聊天他就抓住了谈话的战机,
在那里一个劲地大谈吃文化,他从烤乳猪谈到烧全羊,从喝鹿血谈到吃蛇肉,从啃
雁头谈到品尝猴脑,他无所不吃,简直跟个老妖精一样,他的嘴真是太腐朽了。金
车觉得跟这张腐朽的嘴谈下去就有窒息的可能,他一气之下关了电脑。
刚刚从电脑上打发了一个老妖精,家里又进来一个魔鬼般的人物。胡二带着一
身血腥味走了进来,胡二把刀子架在金车的脖子上,胡二说限期只剩五天了。胡二
斜眼看看电脑,胡二说没钱的人能捣鼓电脑,胡二还说电脑是个高级玩意,有钱人
才玩得起电脑。胡二的话没错,但有钱的金车就是还不起胡二的4 万块钱。胡二说
罢就想把电脑砸了,金车忙说,要不你把电脑先搬去吧,这电脑也值差不多一万呢。
金车为了保存电脑,就用这话缓和胡二的怒气。胡二说,老子是文盲,老子享受不
了高级玩意,你要是有老婆,倒可以顶个一二万的。金车说,不是还有五天时间吗?
到时我会还你的。金车开始应付胡二,金车觉得今天就是生命,至于明天或是五天
后都不是生命,他先把今天的生命把握住再说,他不光要把握自己的生命,他还要
保全电脑的生命。胡二说,五天后没钱就用命来顶。胡二离去的时候把黄昏留给了
金车,屋里影影绰绰的,到处弥漫着胡二的杀气。五天的期限中出现了一个裂痕,
裂痕越来越大,展开了,形成了一片沉默。这个黄昏,塞满了沉重而空洞的沉默。
胡二的杀气渐渐融洽到夜色中去了,但胡二手中的刀子仍在金车的眼前犹豫。金车
陷在沙发里,想象着各种各样的灾难,自杀,杀人,还有其他极端性的行为。
小风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胡二出去的时候没有关死门,他把进门的机会留给
了蓄谋嫁给金车的小风。小风进来后,就把门关死了。
小风挤坐在金车的身边,这笨拙而毫无廉耻的举动刺激了金车:在她这股俏皮
劲儿里,有一种孩子般的卖弄风骚的好笑,正巧和他这张陷入困境的男人的脸大相
径庭。
金车笑了,小风也笑了,她并不知道他为何而笑,她只是看他笑她便也跟着笑。
可是金车笑过后,却感到某种空虚和软弱。在这种空虚和软弱的底处,胡二的面孔
像一道伤口沉在那里,不管怎么样,胡二说还不了钱就杀他。一个要死的人,还怕
什么呢?他发现自己这时想占有小风,他吃了一惊。这该是某个人的恶梦吧,某个
终要醒来的人的恶梦。
金车感到热,他用手抹着前额上的汗。屋子真像个大火炉。紧挨着他的小风散
发着一种肉感,她的前肘和小臂压在他的胸部,冷不丁地忽然一甩,在屋子的燥热
中划了一道裂痕。小风说,想什么?想你老婆吗?一种不怀好意的想法立刻穿过了
金车的全身,好像这身体要散裂开一样。他抓起了小风的手,他现在已被一股巨大
而粗鄙的欲望所占据了,临死前的占有,或是强奸,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呢?但这好
像比占有,比强奸更费人捉摸更含水性更充满肉欲。这是一种在侮辱别人的同时达
到自我毁灭的一个过程。
第二天早晨,金车睁开眼睛后,碰上小风的目光。裸体的小风,躺在他身边盯
着他笑,那目光很迷人,从中流溢着一种贪婪而狂热的东西。他闭上了眼睛,能感
觉到阳光的抚摸,胡二的杀气随着阳光重现而烟消云散了。他并没有死到临头,关
于那笔欠款,只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无须声张的、安安静静的苦难,丝毫也涉及不
到绝望。
小风用指甲弹开他的眼皮,说,想什么呢?想让我做你的老婆吗?
金车说,老婆?又得娶老婆了,没想到娶老婆成了一夜之间的事。
小风说,有钱的男人不娶老婆不生儿子,老了咋办?
金车说,我也算有钱的男人?你可真会说话。
小风说,我师傅孙霞干了十年裁缝存了11万,你一个大男人,少说也有20万吧?
金车拍拍小风的脸蛋,用手挡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似乎他的心里还充满着
懒意和黑夜呢。他推开小风,起身刷牙洗脸,然后出门去。临出门时,他对赖在床
上的小风说,你就是我的老婆了。
走到楼梯口,碰见了孙霞,孙霞让金车中午去她那儿吃饭。孙霞悦耳的声音在
他心里嗡嗡地发出响声。他答应着她,感到一种卑微而怯懦的幸福在有气无力地缠
着他,某种想法就是在这一瞬间产生的。看着远去的孙霞,金车决定把自己那套201
房卖给孙霞,然后还胡二的帐,然后再娶小风,然后两人共同买房子过日子。
金车这样想着,便走进早晨那红色的光芒中,那光芒比以往更加鲜艳,堆放在
路的尽头。他觉得他在这种红色的光芒中消失了,等红光褪去,他将是另外一个他
了。
生活在边缘
鲁强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酒吧里的客人大部分都已散去,惟有角落里那个一脸
倦容的女孩,看上去似乎仍没有一点儿要走的意思,见我注视着她,便示意我过去
再给她添上一杯咖啡。
我之所以注意她,倒不是因为她特别漂亮,而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可能适合
于我,并且不至于拒绝。果然,等我三点钟交了班之后,她便表示愿意跟我去。为
了避免引起旁人的注意,我一个人在前面先走,她在后面跟着,我们之间固定地保
持几步远的距离,一直走到酒吧外面,我们才并肩站在一起。
街上很冷清,凄美的霓虹灯在我们头顶上方一闪一闪地明灭着,将我们上半身
连同酒吧门前的一片空地,映照得就如同回光返照般夺目。我们在酒吧外面等了很
长一段时间,彼此也没有什么话说,后来一辆出租车从远处驶过,我远远地便朝它
打手势,还好司机不是个瞎子,看见了我,这才把车开了过来。
上了车,我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下子瘫倒在车座上,因为心情烦闷,再加
上身体疲惫不堪,所以一路上我不怎么想跟她说话。奇怪的是她也显得极其沉默,
好像心里正有什么心事,又好像什么心事也没有,只是用手指把滑到额前的一绺头
发朝后理一理,好像是对我有什么期待似的。
我知道自己一无所感,而身边的这个女孩对我实际上也无所期待。我们只是这
个世界上每天都在为生计奔忙的众多可怜虫中的两个,而且很可能还是最微不足道
的那种。因为一念之差,我和她才坐到了一起,但转眼之间我们又会形同陌路,就
像是梦里一次相遇,既让人无所适从,又让人心存非分之想。
我侧身躺在车座上,眼睛眯成一条缝,从后视镜里刚好能够观察到女孩面部的
各种表情。我看了一会儿,说实在的我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她。窗外急速掠过的一
盏盏街灯,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斑驳的光影,一种神秘的气息绕着她的脸庞,
跟我印象中的那类女孩完全不同。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她是谁?从何处
来?为什么要做这行?我不知道,也懒得去想,但是这些念头却意外地唤醒了我心
中的一缕柔情。我把手搁在她的大腿上,她顺从地靠着我的肩膀,任凭我的手掌在
那上面抚摸。
我把她带到我和朋友在市区合租的那间公寓。这里白天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凝固
的纪念碑似的废墟,地上布满了各种人为的秽物和腐烂的垃圾。楼房的表面上残留
着雨水冲刷过后所留下的大片大片发黄的污渍,放眼看去,好像家家户户的窗台上
都悬挂着一面刚出生的孩子的尿布。在白天湿热的空气中,这幢楼看起来是那样破
败,就像是这座城市里所有建筑中的另类,完全是一副丑恶的嘴脸。但在漆黑的夜
里,整座楼却并不让人感到憎恶,有时灯火通明的时候,反而让人急欲进入其中,
去体味那种久已疏落的感情。我们的生活太粗糙了,有时我甚至觉得能有感情上的
种种烦恼,也是寂寞空虚的日子里不错的一种慰藉,但是很多时候就连这种要求也
成了一种巨大的奢望。我们的问题是如何才能在这座城市里好好地活下去。当然啦,
感情这种事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
眼下,整个世界都在沉睡,楼洞里黑压压的,我们开始摸黑上楼,我不得不走
在前面带路。在纯粹的黑暗中和在纯粹的光明中一样,人始终是盲目的,原本敏锐
的视力此刻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只能依靠自己固有的感觉去摸索。然而即便如此,
有时人还是不免会犯这样那样的一些错误。这个道理是我很久以后才悟出的。
那天晚上上楼的时候,我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膝盖,最后是她拉着我,我们顺
着墙根儿好不容易爬到了五楼。到了门口我试探地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朋友说他今天晚上有事不会回来,看来这回他没有骗我。找钥匙又费了很多周折,
后来总算找到钥匙把门打开,进到屋里,这才让人松了口气。
我带她到我的房间。当她看到地板上扔得到处都是画笔、锡管还有涂得乱七八
糟的画布和揉成一团的废纸的时候,她突然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对我说:“原来你是
个画画的。”这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话。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转过身便到卫生间
去冲凉,我没兴趣跟她谈这个话题。接着等我冲完凉出来以后,她也进了卫生间,
磨蹭了老半天才冲完凉出来,然后我们便上了床。
她是我所遇到过的女孩当中少有的那种沉默的人,因为我自己也属于那种沉默
寡言者之列,所以有时我觉得沉默其实是一种美德。而大多数女孩都太爱表白自己,
相形之下,对她我心里反而有一种难得的好感。我不问,她便不说话,这使我感到
与她相处没有那么多的压力和窘迫,因此从一开始我的心情便很放松。从仅有的几
句交谈中,我得知她的名字叫小芹,来南方已经有三年了。我没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