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与子成说-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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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丢弃尊严跪下求吾，还是任由愤怒将自己迷失？”
　　
　　“而你们口中声声的情，又有什么用？在亘古不变天地之间，脆弱得宛若蛛丝。”
　　
　　“再深的眷恋，再深的感情，在死亡和离别的面前都凋谢如落英，脆弱不堪。”

　　“这就是……凡人口中的‘情’。”
　　风晴雪看向方兰生，轻轻却是用了最大力气：“兰生……”
　　方兰生冷冷看着女仙，面露愠色。
　　“还是回去，为你同伴疗伤吧。”女仙甩袖，风雨凄凄。
　　
　　

　　（六）情殇玉轮
　　“不，我们不走。”方兰生看向说话的风晴雪：“晴雪……你别说话了。”风晴雪拼命摇头，吐气微弱：“兰生，你知道……我找了好长时间，尝试了很多南疆巫术……我、我没有放弃，我的寿命很长，不怕等待。但是……”
　　方兰生轻轻摇摇她的手，“不……我想说，我不怕苦，我只是害怕，我还没等到苏苏，我就先离开……不能这样，为了苏苏，兰生……我们是不是得继续努力下去？”“晴雪……”风晴雪的唇还在动：“我不想让苏苏一个人……他还是一个人孤单地、孤孤单单地活着……”然后她看向女仙，深深行礼，可是膝盖一抖，不由自主跪倒在雪地中。
　　冰冷的风宛若锐利的刀锋。
　　女仙神情冷漠，一双眸子犹如天山之巅的千年霜雪。
　　“求求你……一定要让我们过去。”
　　“晴雪！”
　　“……”
　　“呀，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方兰生揭开她用力捂在腹上的手，惊讶发现鲜血浸透了她
　　厚实的手套，“快别说了！我、我给你治疗。”
　　
　　“不、不要。”
　　
　　“…………你们这么想求吾放你们过去？”
　　方兰生现在只感到眼睛酸酸的，哪管女仙说什么，运法捏咒，“晴雪，你忍忍。”女仙走前几
　　步，风纱轻摆，影子在雪地中化作淡淡的一抹倩影。
　　“求求你……”他终于忍无可忍，转身冲着大喊一声：“你这几百年被冻坏的女妖！不让我们过
　　去就直说，干什么用这些卑鄙的招数！”
　　一抹眼角，“我们是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但我们拥有你们永远都不会有的东西！神又如
　　何，天地又如何，永恒不变又如何？！你连什么是情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讲这些所谓的
　　感情？！你懂什么叫痛苦吗，懂什么叫撕心裂肺吗，懂什么叫永不背弃吗？！既然什么都不懂什
　　么都不知道还在妄为神明！”
　　
　　此话一出，天崩地裂。
　　女仙惊了，风晴雪惊了，方兰生不顾冻僵的身体，指着女仙继续道：“快给本少爷让开！要是再打晴雪本少爷揍死你！”
　　一霎间，时间静止。
　　
　　“……”女仙不语，然后默默让出一条路来。
　　“这……”风晴雪在搀扶之下站起身子，“你们走吧……”风晴雪弯腰道谢，方兰生眼睛红红的。
　　
　　情殇玉轮，忘川源头上一只控水轮罢了，却在千年前，被一位大神赋予了肉白骨、医死身的能力。
　　大神因失去情人而痛心不已，悲痛之下来到忘川源头，看到汩汩不息的忘川之水和妖艳成海的曼
　　珠沙华，一气之下扭动了玉轮。玉轮扭动之后，河水会暂时改道，上游花朵会因此凋零。刹那间
　　花瓣纷坠如血雨，怨灵从玉轮下源头处四散，美丽如流萤。却在这血雨流萤之中，他看到情人依
　　然微笑。大神顿悟，立时将全部神力注入玉轮之内，落为凡人肉身，与情人执手盈盈而去。至
　　此，玉轮被刻上花纹，兼有“情殇”二字。
　　美好的故事终究会化作传说，唯有当年那只成就不知是孽缘还是姻缘的玉轮成为现实。情殇玉轮
　　成了南疆最美的爱情宣言，转动它，让河水暂时改道，爱人之魂重凝，便……可复活心爱之人。
　　
　　只要你相信，只要他没转世，只要你转动玉轮，你便可再续前缘。
　　
　　当方兰生看到这只玉轮时，风晴雪的伤已好了大半。他不相信，可真的在忘川源头，绵延成海的
　　曼珠沙华中，他看到了那只神话中的法器。巨大的白玉盘上，纹刻十二星宫格，每宫格都对应一个星位，中间几行天书抖如蛇形，支撑着的玉石柱上刻印了两个大字。
　　想必就是“情殇”吧。
　　细腻的羊脂白玉在荼靡花色中泛着细腻的光，却刺痛他的眼睛。
　　他看到风晴雪走上前，微仰着头，嘴角挂着一丝恬静的笑。她轻轻欠身行礼，花色映衬着她干净
　　的脸庞。
　　她将玉横放在玉盘中间天书文字之上，玉石相击声音清响，然后双手握住玉轮巨大圆润的边缘。
　　
　　玉横微微透着贪婪的光。
　　他突然感到很不舒服，眼睛里什么液体就是流不下来。
　　适才女仙毫无波澜的话还弥留在耳畔，虽像羽毛那样柔软，却利刃一般将他刺穿。
　　只因短短十二个字，却将他喜悦和希望生生敲碎。
　　
　　“转动情殇玉轮者，必为情所殇。”
　　
　　握紧拳头，他浑身钉住似的注视着前方的风晴雪，看着她开始转动第一道宫格。
　　“咯吱咯吱”的扭转声传来，好像破败的抽水器的喉咙，沙哑地诉说古老的爱情神话。
　　
　　那是还在琴川的时候，乞巧节荷灯满河。自己阴差阳错被绣球砸到，正发难，木头脸路过，无视自己的呼救，弃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于是气急之下撂下话来本少爷恨你一辈子。
　　风晴雪脸色苍白，双臂开始发抖，腹痛如刀绞，汗如雨倾，微喘几下开始转动第三道宫格。
　　
　　一年前的虞山，正是美景不复胜收之时。鲜花遍野，蜂蝶戏飞，那天他永远不会忘记，他遇到了襄铃。还有，他第一次没和木头脸吵架，而是心里担心地去劝他，还搬出一大堆连自己都不懂的“梦禅”道理，却被木头脸一句话气个半死，于是暗暗发誓三天不搭理他！可在夜里饿了下了点儿面条，还是闲事一样给木头脸端去一碗，嘴上特意强调：本少爷是个君子，君子不和木头一般见识……
　　
　　玉轮旁的风晴雪突然一声低呼，一口鲜血溅到玉轮之上，却溅得玉轮微微发亮，宫格转过第五道，有细微的光芒从玉轮中央飘出，水流声依旧不绝于耳。
　　曼珠沙华，轻轻荡漾着诱人的舞姿。
　　
　　当年木头脸在甘泉村被天墉城的人带走了，那些人真是不讲理！后来看到他时就浑身都是血，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自己简直想要揍人了！那些道士太可恶了！坚决不能让木头脸和他们回去，否则木头脸那么倔那么呆一定会被关起来的！可是自己想了好久，除了熬粥之外还真做不了什么。当看到他进晴雪的房间，自己跑去趴墙根，嘴里抱怨着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没有体统……
　　眼睛酸得模糊，水汽氤氲中他看到晴雪转动第八道宫格，玉横里那些像是灵魂之类的东西浮在了空中，回头望，流水缓慢了不少。
　　天空暗沉如血，身处彼岸花海，又是血红一片。
　　木头脸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以为全天下他第一一样，为和少恭拼命去解开封印，不要命的事儿也做得无半点儿破绽！白担心他了，那样人活该煞气发作，发死才好，省得给他操心！要不是为他根本惹不出这些事儿来。
　　
　　“最后一道……”风晴雪额头冷汗如豆，她咬牙去转合最后一个宫格卡口，就在即将成功之际，双臂一软，身子瘫倒下去。
　　“晴雪！”
　　“啪！”
　　她用尽全力踢向玉轮，玉轮得力最后一动，卡口和上，只听得“隆隆”数声，玉横碎裂，那些晶莹得聚，方兰生好像听到地下什么声音在转动，霎时玉轮开始旋转，越转越快，越升越高，在空中发出耀眼的蓝光来。
　　天空上下一片紫色。
　　空中响起了晴雪家乡的歌声，如泣如诉。
　　“晴雪快看！河水改道了！”
　　粉白色的花瓣洋洋洒洒，晴雪在他的扶持下直起腰来，她看向天空，“兰生，我……”他立刻阻止她的话，“住口，你休息会儿，一会就看见木头脸了。”
　　听到这句，风晴雪苍白如死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甜美的笑容。
　　方兰生再也忍不住，当着晴雪的面，两行清泪就这么肆无忌惮流下来了。
　　
　　“兰生，别哭，我们不能让苏苏看见。”她伸手，却无力停在半空。
　　一个小小动作，却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他很争气地一抹眼泪，道：“本少爷才不哭，是你自己别太激动了，你看看你，脸色真难看，快别动了。”她垂下手臂，笑容渐浓，道：“兰生，我好累，我……我想睡会儿，要是苏苏回来了，你帮我照顾他……别再让他一个人。”
　　
　　别让他一个人，孤单活下去。
　　
　　“你这人怎么……”他哭笑，“累了就歇歇，木头脸我帮你看着就是，要是他敢拈花惹草，本少爷就替晴雪你执行家法，揍他！”说完伸伸拳头，“兰生最好了……那我睡了。”
　　“嗯嗯，放心吧。”他轻松地摆摆手。
　　带着嘴角那丝怡然微笑，风晴雪缓缓垂下眼睑。
　　苏苏，我做到了，你可要好好活着。
　　
　　“晴雪，咱可说好，你快点儿睡醒，本少爷可不要一辈子伺候那根木头。”
　　方兰生边说边哭，看着风晴雪的身子颜色越来越浅，最后化作晶莹飘到玉轮上，和玉轮融为一
　　体。
　　耳边的歌声愈发动听，玉轮也因吸收魂魄愈发美丽，光芒摄人心魂。
　　
　　“放心，在你回来前，我会照顾好他。”
　　
　　

　　（七）是情是罪
　　方兰生和百里屠苏重生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梦醒之后。
　　风晴雪的逝去让他哭了好久，后来他也不知道如何离开的中皇山。整个人被掏空一样，已经经历
　　过生死离别，这点儿伤痛算什么呢？晴雪的话还在耳畔，叮咛一样让他脱不开身。他一睁眼便在
　　青龙镇了。自己还是一睁眼，美人砂似血珠一样晶莹剔透。
　　故友重逢，死后重生。
　　百里屠苏的眼睛漆黑如夜，一张英气勃勃的面孔近在咫尺。
　　美人砂诱惑地放着光芒，好像血色宝石。
　　可是他却反射一般跳了起来！
　　同样是美人砂，梦中前世的师兄贺文宁已经让他身心疲惫了。
　　他不再忍受，而是选择逃避。他不想面对吝啬的现实，连一点儿梦醒后的安宁都不肯给他。
　　往往命运想要玩弄一个人的时候，是不分身份的。
　　而现在，百里屠苏的美人砂却让他莫名的安静下来。好像眼前的世界都空了，只剩下眼前这个
　　人，可以陪自己到最后么？
　　二姐走了，少恭走了，襄铃也离开了，至于其他人都不在自己身边。什么时候起，自己身边只剩
　　下这个沉默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已分不清孰醉孰醒。
　　梦若有一天彻底醒了，就再也不会入梦。
　　那双常常冷漠的乌黑眸子，也难得充满平静的温柔。
　　
　　想起当日百里屠苏用最后的力量送他们离开的情景，襄铃在哭，红玉在惊愕摇头，唯有自己惊慌
　　失措，刚想喊什么便被送走了。当他们出现在幻境入口时，襄铃的哭声告诉他他们还活着，而自
　　己只感到空白一片——他们出来了，而木头脸和晴雪没有。
　　也许……他和她才是该在一起的。
　　心头被人狠狠剜了一刀，什么都没了，那些未说出的斥责和埋怨，随着他的离开，一起被大火烧
　　了个干干净净。
　　什么担心，什么着想，全部干净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层层的愤怒。
　　木头脸到底把本少爷看作什么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自己还答应晴雪照顾他，而自己也只想找个借口罢了。
　　……还不是因为担心他，要不鬼才愿意和他在一块儿。
　　问情，为道为僧，天地妄为神明；
　　爱恨，离别苦深，回眸雨雪纷纷。
　　
　　这事直到他多年以后也未能想明白，有些话还是烂在肚里比较好，可是他不懂，为什么他不能选
　　择说出来。
　　他太傻了。
　　傻到后来竟会对自己使用酷刑，而这种酷刑……叫做遗忘。
　　他对他说，若是有一天你要选择忘了我，可千万别告诉我，因为我已经承受不起。
　　灵魂和身体一样千疮百孔，当忘川上游花海凋零，你就会忘记，有那么一个人，由始至终，一直
　　担心着你，而你……却始终不回头看一眼。
　　他叫着他的名字，声音沙哑而撕心裂肺。
　　兰生兰生兰生……
　　双唇动着，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若有一天，你我重逢，别流泪，哪怕是喜悦的泪水，我也不要你哭泣。
　　哪怕……是为我。
　　
　　“木……那啥你想吃点儿什么？”百里屠苏开门，面无表情示意他进来，背手关门，用下巴指了
　　指椅子。
　　“哈，什么事情这么严肃？”方兰生在挠头。
　　他在紧张。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他看到百里屠苏的眼睛里有杀气。
　　“坐。”
　　他小心抬头，百里屠苏，脸色不好，心中忽然五味陈杂，不会是有后遗症吧。
　　“有话问你。”
　　空气瞬间冻结起来，一颗心提到了喉咙。
　　“晴雪……死了是吗？”
　　方兰生心里“突”一下子，“我好像记得，她在忘川……”说完冷冷看向方兰生，“你没有救
　　她。”
　　方兰生呆了，一双惊讶的眸子看向百里屠苏。
　　这……这是什么？是询问还是怨恨？
　　“方兰生，你没有救她，所以她死了，对不对？”
　　那语气平淡如水，好像在说：方兰生，一年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兰生……帮我照顾好他，别让他一个人……孤单。
　　呵，这算什么？
　　一年前把自己担心当作泡影算什么，重逢第一句话这样又算什么？
　　语气平淡，却冰冷如冰。
　　百里屠苏突然开口：“我要去陪她。”
　　“不行！”方兰生跳起来，“你不能死，我答应过晴雪照顾你的！”方兰生一表严肃：“晴雪没
　　有后悔复活你，你也别让她后悔！”
　　他生气地看向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有些错愕。
　　这又算什么？！
　　“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本少爷就代表晴雪揍你，说一回揍一回！把你揍成扁的，看晴雪还要不
　　要你！”方兰生挥着拳头，威胁着大吼而出。
　　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红衣半落夜声寒，梦觉华发苍颜。一梦醒来，我只记得你，而你……却将我忘了。
　　
　　向氏兄弟的厂子又暂停销售，哥俩儿应该又坐着沧波舟下海了。方兰生一个人坐在沙滩上，阵阵
　　海风拂面。
　　夜里很冷，可比海风更冷的是自己的心。
　　执子之手，与子成说。成说……你口中的盟约究竟在哪里？
　　方兰生当然不知道，在不久以后，那个口口声声说不关心的木头脸已经彻底走进他的生命，再也
　　抹不去了。
　　而今，朋友是假的，出生入死都是假的，一句“晴雪死了你没救她”就什么都干净了。虽然他和
　　晴雪一样，一样担心他，一样愿意付出代价换取一个交情才一年的木头脸。
　　方兰生真的很想放声大哭，他不欠任何人的，而他直到今天却还在背负上辈子的债。
　　我是方兰生……
　　
　　“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