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问多情(康熙×纳兰)-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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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这就是爱和不爱的差别罢。
哪怕容若知道,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都是万众挑一的好女子。可是,自己心中的情谊只有那么多,在几乎歇斯底里地倾注给了那一个人之后,再也没余下一丝一毫,能分给给任何人了。
所以自己在平日里,虽已尽力给予她们更多关怀,但若论及爱来,他能说的,也许永远只有“抱歉”这两个字。
他此刻能做的,大概也唯有如此了。
容若慢慢地执起二人的手,面对泣不成声的二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平静道:“此去不过数月,二位夫人勿要挂念。”
二人默然无语。
出门之后,顾贞观却尾随而出。容若不由笑道:“梁汾莫不是有什么,要悄悄说与我听?”
顾贞观闻言哈哈一笑,却道:“我正欲悄悄告诉容若,容若离开之后,我兴许也要南返了。”
容若微微一愣,道:“梁汾为何……”
“家母新丧之后,后事料理仓促。此容若北上,我也得些空闲,不若趁此机会回去一趟,也好将诸事处理妥当。”顿了顿,轻叹一声道,“说来,还需谢过容若肯留汉槎在府中,我也少了些挂念……”
容若见他神色复杂了几分,一时间亦是不知作何言喻。默然半晌,却又听顾贞观收了神色笑道:“说来……容若可曾记得上元之夜,我醉中所念的那首《朝玉阶·秋月有感》?”
“自然记得。”容若思量片刻后,竟是开口诵了出来。
“惆怅凄凄秋暮天。萧条离别后、已经年。乌丝旧咏细生怜。梦魂飞故国、不能前。
无穷幽怨类啼鹃。总教多血泪、亦徒然。枝分连理绝姻缘。独窥天上月、几回园。”
顾贞观听罢不由笑叹道:“容若好记性!”
“此词凄婉幽怨,教人不能卒读,由是印象颇深。”容若淡淡笑道,“只是那夜梁汾大醉,竟未告诉我此词是出自何人之手。”
顾贞观挑眉道:“容若当真想知道?”
“自然。”容若仍旧微笑。
“如此甚好!”顾贞观忽然大笑道,“实不相瞒,此人亦是仰慕容若已久。我此次南下,若能有幸,便能相邀一同返京。”
“此言当真?”容若一喜,道,“只是梁汾顾左右而言他,却仍旧不愿将其名告知于我。”
“容若勿要见怪。”顾贞观不紧不慢地笑了笑,一字一句道,“此人姓沈名宛……”
“沈宛……”容若一怔,脱口而出道,“竟是女子?”
“正是。”顾贞观笑了笑,道,“乌程沈宛,可谓当世之倾城。”
容若还未来得及作答,却见下人走近道:“公子,时候不早了,该速速入宫才是。”
容若匆匆收了思绪,便只得对顾贞观拱手道:“如此,只得他日再叙了。”
“容若保重。”顾贞观立在原地,亦是冲他拱手。直到着看着他上了轿子,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慢慢收了笑容,轻轻地叹了口。
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即便在旁人眼里,容若所拥有的一切都足以叫人羡艳,可是于他自身而言,却是事事惟愿。那被他自己死死压在心底的积郁,从未因旁人如何如何,而纾解一分一毫。
山林之意,于泽之思。这样的词句,曾经频繁地明中暗中出现在他的诗文中。然而近来,却反而变得销声匿迹。
顾贞观知道,这绝非由于他心中已并无此意。而是,他选择为了一个人,而放弃这一丝残念。
所以他宿值劳碌,巡游艰辛,心底明明不愿,却绝口不抱怨一句。他是如此心甘情愿地伴在那人的周身,为他牺牲掉心底最真的渴望。
这是纳兰容若爱人的方式,如细水长流般,漫无痕迹的付出。可是,不知为什么,顾贞观总觉得心中没来由地有些担忧。并非他不信当今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也不是他不认同二人之间的这番情意,而是他常常不由地想……容若的隐忍,一旦到了极限,会当如何?
顾贞观无法想象。他只知道,自己了无牵念,可以随时一甩衣袖泛舟五湖做个落拓狂生,而容若却不能。他显贵的出身,他惊世的才华,他对那人如覆水般无处收回的深情……这些,都将成为他一生一世的羁绊。
可是这些虽然看在眼里,顾贞观却终究不能开口提及一个字。因为,他知道,自己亦是束手无策。
所以,他想到了当乌程之中,那温婉如江南柔波的女子。她心比天高,却出身卑贱,才貌双全,却沦为歌伎。顾贞观见过她一面,便觉得她和容若有太多相似之处。也许这便是为什么便在方才,容若能如此清晰地诵出那首《朝玉阶》的原因。
所以顾贞观决定引此人同容若一见。因为他知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
作别顾贞观之后,容若数日后,便随着玄烨一行,浩浩荡荡地离了京师。此行一路北上,首先告祭永陵、福陵、昭陵等皇陵,途经松花江、大小兀拉等地,末了一直出了山海关。
这是容若第一次来到北寒之地,在此之前,他对这里最深切的认识,也不过源自吴兆骞口中之言和笔下之句而已。
而这一次,黄沙遍野,危崖嶙峋,却是实实在在亲眼所见的眼中之景。容若立在山崖边,垂眼凝眸,心内却是久久不能平静。由是面目上,自是流露出几分难以掩饰却毫不自觉的惊喜之色。
玄烨在众人簇拥之中,侧过脸瞥见了这一幕,顿了半晌,唇边浮现出一闪而过的笑意,终是挪开了目光去。
一日夜里,容若照例在房中阅书,却忽闻门外响起几声轻叩。搁下笔,起身开门。原本还诧异如此深夜会是何人造访,谁料开门之后,却是玄烨立在门外。
见他一身便装,身边并无随从,容若微微一怔,正待俯身行礼,却被玄烨一把拦住。
“朕都如此便装了,容若又何须拘礼。”有几分神秘地一笑,抓住容若手臂的五指紧了紧,一面将他往外面拉,一面道,“容若且随朕来。”
容若还没来得及质疑,人已经被玄烨带出了门外。便只得匆匆理了理衣衫,跟着他前行。
玄烨于此处的行宫坐落在山脚之下,一路出了行宫之后,他却是拉着容若往山上行去。
“皇上,这是……”容若方欲开口,却立即被玄烨打断。
“容若待会便知。”声音里似是还带着几分笑意。
容若只好住了口,小心地踩着脚下荒草丛生的路。
夜极是深沉,眼前所见几乎只是一片黑暗,然而空气之中弥漫着的透骨寒凉却格外清晰。时有细微的虫鸣在四周响起,亦是断断续续地拉扯着耳畔细微的听觉。
玄烨兴致极高,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朝上攀登。然而直到感觉到五指中握住的手已有些冰凉时,他才忽地想起,自己方才拉他出门太急,竟没让他添件外衣。
念及此,脚下便忽然停了下来。
容若正觉诧异,却见玄烨一把解了自己身上的狐裘,伸手不容分说地就围在了自己身上。
“皇上龙体要紧,怎能……”容若大惊,正欲解开,手却被玄烨按住。
“容若要是推脱,便是抗旨不尊。”玄烨低低的声音里故作不悦,实则却带着几分明显的笑意。系好狐裘之后仍是紧握着容若的手,朝前方看了看道,“不远了,很快就到了。”
暖意很快将周身包裹起来,容若心中亦是如此。感觉到玄烨五指间的力道,终是反手紧紧地握住。
“终于到了。”行了半柱香的时间之后,玄烨长舒一口气,忽然道。
容若此时才知,玄烨带自己此行的目的地,便是这位于山腰的一处断崖。
然而当他真正地在这崖边站直了身子,抬眼朝远处望去时,才忽然明白玄烨带自己来此处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鸡血ING
表示,我要在一个月内完结这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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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十一年前梦一场(中) 。。。
目光所及,是一片广袤的原野,那里正是扈从玄烨东巡的人马,安营扎寨的地方。夜色如黑幕一般沉沉而下,将远近的山河都笼罩在其中,无可辨识。然而,那些军帐之中所亮着的灯火,却如繁星密布的河汉一般,蜿蜒着,自远蔓延开数十里,教人一望难尽。
这是容若从未见过的景象。一瞬间,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愣在原地,却无法挪开半分目光。只听得到耳畔的山风呼啸而过,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而心胸,却似是被什么突然打开了一般。一瞬间,无数豪逸壮阔之意,如潮水一般涌入心头。
这是塞外所独有的,也是只有站在这里,才能极目而望的胜景。
玄烨沉默地站在容若身后,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有些微微抖动的肩头。片刻之后,他举步轻轻地走上前,同他并肩而立。
侧过脸,只见容若注目在原处,似是已深深地沉浸在这一派壮阔之中。
塞外的夜黑,月色却格外清明。在头顶枯瘦枝桠的掩映之下,倾泻般投下如水般清亮的素光。
容若的面色隐没在阴影之中,但目光里的闪动之意却被月色照的分外明朗。玄烨静静地看着,片刻之后,才慢慢挪开眼,循着他的目光,亦是投向远处的千古壮观之中。
这是他的天下。
铁马秋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这一切,都是自己执掌中的天下。
而此刻,那个自己想与之终老此生的人,便就这般并肩而于自己身旁,和自己一道,危崖极目,将这浩然天地一并收入眼底。
玄烨忽然庆幸,自己当年给容若的,是这御前侍卫的任命。同时他也暗下了决心,终有一日,他将会一直带着容若,踏遍这大清江山的每一寸土地,与他共享,自己手中所握着的每一份尊荣。
普天之下,这是唯有自己,才能给他的东西。
念及此,玄烨心中一阵澎湃,不觉伸手,握住了容若的衣袖。
容若正望着远处出神,恍然感到指尖传来的热度。别过脸,却见玄烨正含笑着看着自己。
还未来及开口,却听闻玄烨在耳畔笑道:“如此山河壮阔之景,容若可愿为朕吟词一首?”
容若微微一笑,道:“自当从命。”言罢转过脸,再度望向远处,面上渐渐换做一派凝神静思的神色。
玄烨静静地等着,半晌之后,便听容若缓缓开口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这是《长相思》的前半阕。玄烨一听,不由笑赞道:“好一句‘夜深千帐灯’!五个字,便将此刻情形说得淋漓尽致!”
容若仍旧只是微笑,但思绪并未从词句中抽离出来。顿了顿,继续吟道:“风一更,雪一更……”声音忽然慢慢低了,最终换做一派默然。
玄烨正觉诧然,不由扭过头看他。却见容若垂了眼,沉吟半晌,终是慢慢续道:“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声音里竟是夹杂着几分叹息。
这首《长相思》,上阕波澜壮阔,一改容若素来哀感顽艳的此风。玄烨本有些惊喜,然而下阕两句之后,句力却终是柔软了下来,最后收于一句无尽绵长的“故园无此声”中。
玄烨这才发现,也许已经深入骨子里的东西,终究是怎么也无法抹去的罢。
叹了叹,将这番忧丝很快地收敛起来,转眼看向容若淡淡玩笑道:“这才数月,容若怎么便泛起思乡之情来了?”
容若一听,自知方才一时感慨,竟不觉在词中流露出几分最真的心绪来。
塞外虽好,却是他乡。山河虽盛,千古如一。可是,人的一生与之相比,却竟是如此渺小短暂,如白驹,如蜉蝣,终将在春去东来之后,湮没在天地间无尽的千古苍茫中。
这夜尽晨出,无数个周而复始之后,自己能伴在这人身边的,又究竟还剩下多少个日月?而百年之后,当他们都化为飞尘,化为苍风,化为碧树之后,又还有谁能为他们见证,这并肩携手,共观天地浩大的这个夜晚?
思绪一发不可收拾,然而却都是不足与人道的。容若思量许久,终究只是将这些融进了一句“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之中,却终究没有掩藏住心底的那些苍凉来。
此刻听闻玄烨玩笑,便只得赶忙垂首道:“还请皇上恕罪。”
“思乡乃是人之常情,容若何罪之有?”玄烨笑道,五指间稍稍用力,又道,“不过,容若可知,为何朕每次巡游,却鲜少会有这种感觉?”
容若沉吟半晌,不由轻轻笑了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对皇上而言,四海之内,当真可谓无处不为家罢?”
“非也。”玄烨闻言,却摇首一笑。凝神半晌,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只因……‘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此话最初出自北宋驸马王定国府中的一名歌伎,柔奴之口。当年王定国被放逐南荒之地,柔奴家住京师人,伴其左右历经艰辛,却始终无怨无悔。有一年,苏轼见到二人,便问柔奴道:南荒之地,应该不太好罢。”可柔奴却淡淡笑答道:“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这短短八个字,看似云淡风轻,而其间生死不负的决然,却堪比千金之重。容若自然知道这段典故,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此刻这句话从玄烨口中说出,该是何等的深挚。
容若心头震颤不已。然而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发现自己居然词穷,竟想不出词来描绘此刻的心绪。
唯有伸出手抱紧面前的人。他知道,仅仅这一个动作,便足以传达出自己心内的所有情意。
*****
回到房间之后,天色已有几分微明。玄烨也早没了睡意,索性拿起书卷,在等下和衣翻阅起来。
然而未过多久,却随从的太监却呈上一张宣纸,说是纳兰大人送来的。
玄烨心头一动,连忙拿过来展开,见确是一张诗稿。
采桑子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粱。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上面容若的笔迹,自己已是再熟悉不过。只是,这词中的意思,却让玄烨一时有几分困惑。
字里行间所写,分明是对故人的追思之情。“谢家庭院残更立”“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更是让玄烨立刻想到了那个容若久久不能忘怀的谢舒柔。
明明是怀念她的词,为何要给自己?玄烨反复地看着纸上的字句,只道目光落在了末尾那一句“十一年前梦一场”上时,才不由地恍然愣了愣。
屈指而算,十一年前,正是康熙十年。那时候,恰是自己将这谢氏选入宫做秀女,最后病死在宫里的那个年头。
那谢氏,终究是容若心头的一道旧伤疤罢。玄烨叹了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