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问多情(康熙×纳兰)-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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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无力挽回的了。
也许吴兆骞早便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提起顾贞观的时候,他只能叹息而已。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回报那人的,终究唯有辜负而已。
这辜负不是来自自身,而是来自命数,任他二人,都无可违背的命数。
忽地一阵风吹来,吹得荷塘之中的荷瓣一阵摇曳。然而亭中,却只他一人而已。容若恍然地看着,竟莫名掉下泪来。
他忽然想,数月之后,顾贞观自江南返回,看到这空空如也的渌水亭,又会如何?
他走的时候,一定是有人在这亭中为他送行的,也许二人也曾说过等他回来的作别之语。可是,待他真回来之后,原本等着他的人,又在哪里?
然而即便如此,自己仍旧要收拾好所有情绪,假装这一切并没有在心底留下过任何痕迹。
因为,玄烨的南巡之期,便就近在眼前了。他对此行的期待,容若看在眼里,心中是再清楚不过。即便心内满是萧条,却也不得不做出欢颜,伴他同行。
也许,江南如水如烟的风物,会让自己暂时忘却人世间沧海桑田的变迁罢。
*****
康熙二十三年八月,玄烨起驾第一次南巡。容若扈从左右,一路南下,足迹行至金陵、扬州、苏州等地。
在那之前,容若所知道的江南,便也仅仅是存在于自己读过的那些词句之中。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划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楼阴缺,栏杆影卧东厢月。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隔烟催漏金虬咽,罗帷暗淡灯花结。灯花结,片时春梦,江南天阔。”
……
而这些绝美的辞章,却都远不如亲见来的美妙。哪怕前人有过“江南虽好是他乡”的句子,可是他这一次,却当真有了“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之感。
玄烨对着与北国截然不同的满目风光,心中亦是慨叹不已。白日率众勘察了治河的情形,在行宫安定下来之后,只带了一个护卫,便独自离了宫。
这个护卫自然是纳兰容若。
二人打马并辔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足下哒哒的蹄音,一声一声清晰可闻。没多久,便驻足在秦淮河中的石桥之上。
此时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在柔波里,洒满了一河的碎金。两岸的亭台楼阁倒影在水面上,微风之下摇曳生姿,让人几乎挪不开视线。
容若目不转睛地看着,水面的粼粼波光落在他的眼中,闪动着橙黄色的光芒。
金陵。歌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这个盘旋着帝王之气的六朝古都之中,曾有太多的故事,太多的人,如同这湖底的柔波一般,来来去去。而这秦淮河,在历史的尘埃之中蜿蜒了千百年,却又仍旧这般,在自己面前兀自绵延而去,似乎从不曾回头相顾过。
他蓦地想起那个错生在帝王家的李后主,想起他在千里之外的汴京,曾写过的那一句“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才发现,他和自己,竟是如此的相似。
李煜自打出生便是重瞳,这被所有人看作帝王之相。可是,他心底希冀的,却从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王座。可是命运却偏偏将他推离原本憧憬的轨迹,最终将他禁锢在那一身龙袍之内。
有人慨叹过自己出身低贱,生不逢时,可是,又有几人知道,出身名门,有时亦并非幸事?
只是命数,从来都由不得人去选择。
容若忽然想起李煜早年曾写过的一首《渔夫》,其间山林之意,跃然于纸上。
渔父
浪花有意千里雪,桃李无言一对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画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他是如此地憧憬自由和无拘无束的生活,却终是一辈子违愿。前半生享乐至极,做了个荒唐而情深的帝王。而后半生,却骤然跌落,沦为阶下囚,亡国君。
没有人能够责备他,昏聩无能,或者纵情声色。因为这一切,同他当年的渴望,早已南辕北辙。
而此时此刻,当容若站在石桥之上,重新回忆起这首词的时候。他忽然想,如若当年李煜没有被迫做那国君,或者说,如果他从未生在帝王家,那么,他会选择栖身的地方,一定还是这江南之地罢。
便如他所言,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可是,自己呢?
当这个念头突然冒出脑海的时候,容若自己起初一愣,随即却只是无奈一笑。
久在樊笼之中自己,哪里还有这一日?
一旁的玄烨无声地看着容若。只是看着,却竟似已明白他心中所想一般。
因为,只有亲身踏上了这江南的土地,才会明白为何有那么多人,宁肯放弃甚至权势,名利,甚至王位,也要执意在这温润的柔波之中老去终身。
这便是江南的魅力。
在某一个瞬间,玄烨内心似乎也腾起一股冲动。恨不能就此甩开肩上的江山,只带着身边的这个人,长留于此。
可是这种冲动太过短暂,终究会被理智拉回原本的轨道。他们俱是大清皇室中人,各自负担着必须背负的东西,绝不是说放开就能轻易放开的。
玄烨不能,他知道,容若也同样不能。
所以,他只希望多年之后,自己仍然能记得,自己和容若站在秦淮河畔凝眸无语的这一刻。仍然能将这里的每一寸风物,每一点芳华,连带着有关容若的点点滴滴,一并烙刻在脑海之中,一生一世都无法磨灭。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鸡血过头了……第三更……有可能有有可能没有……(废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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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拟凭尊酒慰年华(中) 。。。
十一月,在南巡游接近尾声,即将北返的时候。容若得了玄烨的允许,却是独自留在了这里。
他意欲拜访一个人。这个人,名叫曹寅。
此刻他已不再是同自己一样的御前侍卫了,他早便离开了京师,在这金陵做了富贵一方的江宁织造。
容若前去拜访之后,二人重忆当年狗监马曹的生活,不由慨叹万千。加上容若爱极了这江南,便就此暂驻于他府中。
难得的闲暇之际,他便将这此江南行的所有感慨,融入了一组《望江南》之中:
江南好,建业旧长安。紫盖忽临双鷁渡,翠华争拥六龙看。雄丽却高寒。
江南好,城阙尚嵯峨。故物陵前惟石马,遗踪陌上有铜驼。玉树夜深歌。
江南好,怀古意谁传?燕子矶头红蓼月,乌衣巷口绿杨烟。风景忆当年。
江南好,虎阜晚秋天。山水总归诗格秀,笙箫恰称语音圆。谁在木兰船。
江南好,真个到梁溪。一幅云林高士画,数行泉石故人题。还似梦游非?
江南好,水是二泉清。味永出山那得浊,名高有锡更谁争,何必让中泠。
江南好,佳丽数维扬。自是琼花偏得月,那应金粉不兼香。谁与话清凉。
江南好,铁瓮古南徐。立马江山千里目,射蛟风雨百灵趋。北顾更踌躇。
江南好,一片妙高云。砚北峰峦米外史,屏间楼阁李将军,金碧矗斜曛。
江南好,何处异京华?香散翠帘多在水,绿残红叶胜于花。无事避风沙。
他将这十首词分别寄给了顾贞观和严绳孙,并简略地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近况。未过多久,便收到了二人的回信。
顾贞观的信来自京城。他说,自己已经带着沈宛从无锡返回,此刻万事俱备,便只待容若了。然而他信中一字未提吴兆骞之事,容若心下所有不忍,却也不便提起,便只在回信中说自己半月之后,便会动身返还。
严绳孙的回信,亦是来自京城。可是他却在信中告诉自己,那些曾经被录用的文人至交,因得罪了权贵,大都已被贬官夺职。自己本就对此无意于宦途,便索性也辞了官,只待容若归来一聚,便择日返还无锡。
容若看过信之后,起初一愣,随后却只是默然。
然后他慢慢地拿出纸笔,写了一首《临江仙》作为回信:
临江仙·寄严荪友
别后闲情何所寄,初莺早雁相思。如今憔悴异当时,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
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却到梁溪。匆匆刚欲话分携,香消梦冷,窗白一声鸡。
他知道,那些曾经一同欢会的故交,如今或死去,或革职,早已风流云散。人生中的分离聚合太过无常,已非一言能道尽。言止于此,对于彼此,便已足够了。
曹寅坐在他对面,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却始终不发一言。直到容若收了笔墨,轻叹出一口气时,他才忽然开口道:“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容若闻言一愣,正欲开口,却被曹寅抢着笑道:“此乃梁汾之句,不过被我稍稍改动几个字而已。”
容若闻言不由笑道:“原来荔轩同梁汾,亦是交情不浅。”
曹寅笑而不言,却只是起身,唤下人拿上一副《楝亭图》。楝亭乃是曹寅的父亲曹玺所建的亭子,因院中有一棵生长多年的黄楝树,便以树为名,是为楝亭。这两个字,亦是曹寅为自己取的字号,也是二人此刻正相与对坐之处。
曹寅慢慢地展开这幅画,容若走近一看,只见上面已密密麻麻地题满了诗词。仔细一看,俱是名家手笔,其中更有顾贞观那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容若,”曹寅以手指向一处空白,笑道,“这一处便是专为你而留。”
“恭敬不如从命。”容若微微一笑,拿出方才收回的笔墨,重新摆开。目光听着图幅之中的景致,研磨蘸笔间,胸中便已然成词一首:
满江红·为曹子清题其先人所构楝亭,亭在金陵署中
籍甚平阳,羡奕叶、流传芳誉。君不见、山龙补兖,昔日兰署。饮罢石头城下水,移来燕子矶边树。倩一茎黄楝作三槐,趋庭处。
延夕月,承晨露。看手泽,深余慕。更凤毛才思,登高能赋。入梦凭将图绘写,留题合遣纱笼护。正绿阴青子盼乌衣,来非暮。
走笔间他想起了太多,以至于思绪都有些飘忽,从这江南之行发端,联想到人生中的沧桑变幻,想起风流云散的挚友……
浮生如梦,人生几何。单凭这有限的字词,又怎能尽数写就?
*****
半月之后,容若如在信中所言的那般,挥别了曹寅,挥别了自己依依不舍的江南,终究独自北上而返。
离开之际,不知为何心中竟凭空多了几分感伤。却不知,有生之年,还能否有机会重游此地?
不知为何,脑中却忽地回想起李煜的那首《渔父》来。心中莫名一阵感慨,不由得脱口而出,亦是吟出一首《渔父》来。
渔父
收却纶竿落照红,秋风宁为翦芙蓉。人淡淡,水濛濛,吹入芦花短笛中。
然而这些,终究只存在于念想之中而已了。容若知道,自己此生无论如何,是无法终老于此了。
念及此,不由轻叹一声,转身,慢慢地走上了开往北方的客船。
*****
几经辗转,回到京师府邸,等着自己的是顾贞观和严绳孙。顾贞观看来明显地苍老了几分,而严绳孙依旧是一贯的狷介不羁之态。
三人重聚渌水亭,谈笑间依稀如故,却似乎如同早便约定好的一般,没人再提及发生在周遭的那些变故。仿佛不提不说,它们便从来不曾发生一样。
夜晚,顾严办了一桌简单的酒筵,为容若接风洗尘。酒筵上,顾贞观忽然道:“容若可曾记得,我说过要带一人来与你相见之事?”
容若一愣,随即点头笑道:“自然记得。”
顾贞观亦是一笑,却道:“不如先听她一曲如何?”说罢便请上一人来。
那人一身月白色裙衫,素淡雅致。怀抱着琵琶,款款走上前来,却在不远处坐定。略略调试音弦,便轻轻唱出一首《蝶恋花》来: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夕夕长如玦。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奈钟情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容若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只听得她歌喉清丽,婉转绕梁。然而唱到一半,却逐渐转幽,其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袅袅不绝。曲未终,人尽是落下泪来。
然而弦音落尽之后,座中却无人开口。无贞观和严绳孙自然知道,那女子唱的,乃是出自容若之手的悼亡之作。
那女子伸手拭了泪,缓缓站起身来,行至容若面前,款款一礼道:“奴家沈宛,小字御蝉。素来深慕纳兰公子笔下深情之语,此次贸然献唱一曲,还望公子勿要怪罪。”
原本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发髻上素淡的白花,然而直到她慢慢地抬起脸,二人对视的一刹那,容若才发现自己整个人,竟是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双还有些残留着泪痕的眼……竟教他一瞬间想起表妹离开的那一瞬,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
脑海中原本已然模糊的表妹的模样,突然就异常清晰地涌了出来……竟同面前这张清素的脸,一点一点地重合起来。
那一霎,容若只觉得自己心口被狠狠地揪紧。哪怕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只是相似而已,这人只是和表妹有几分相似而已……可是事实上,原本沉淀太久的有关表妹的点滴回忆,却早已无可抑制地重新翻涌出脑海之中。
并且,当沈宛轻轻道出自己的小字之后,容若一愣,沉凝之中几乎是本能地就唤出了自己误听的那两个字。
“雨……蝉……?”他听到自己声音喃喃地,恍如梦呓。
“奴家小字御蝉,并非雨蝉。”沈宛察觉到容若的失神,微微一顿,却仍旧含笑着回答道,声音婉转异常。
容若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得笑了笑,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仓皇。他发现自己每看沈宛一眼,关于表妹关于卢氏的回忆就会涌出一分,连同着自己锥心蚀骨的悔意,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几乎要把自己淹没殆尽。
这两个女子,曾最近最真地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却又如昙花一现离开,带走过他无数的追忆和悔恨。
她们曾是他辜负过,却又未曾来得及弥补过的人。
可是为什么,面前这人身上,竟能同时带着她们二人的影子?
容若觉得自己五指已开始微微颤抖,这一切明明虚幻得如梦境一般,他却无法找到任何理由去反驳心内的这种感觉。
想要尽快回避,然而呼吸近乎凝滞,举手投足间亦是有如千斤之重。容若只得匆匆垂下眼,避开沈宛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