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长安-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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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大力蓦然袭上他的肩膀,是谢衣挑高了眉毛将他按到床板上,表情格外凛冽逼人。无异被威慑住了,半张着口没出声。谢衣很无奈,“还有没有点为人徒弟的自觉了?”他居高临下地问。
无异傻呵呵地一笑,“师父,我错了。”
“光道歉,死不悔改。”谢衣松开他,“你若心里难受就躺着睡,看书也可。不是我不惯着你,只是我也并非万能,这事还要靠你自己决断。”
他说完便把桌板拉近一些,继续对付他那些鬼画符,很宁静地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烛光摇曳,屋子里的颜色跟着颤了颤。谢衣抬起手来剪了烛心,过一会才烧稳了。他回到那个专注的入定状态里,四平八稳,是一个高深莫测的学者。无异躺在床上当观众,便想起他们在龙兵屿上时谢衣也是这样高高大大并沉稳地钻研的模样。那时他自己还很懵懂,不知一腔的不伦感情是否有个出口。现在他早已走出来了,回过头看,还是一如故旧。
无异其实是不必亲自上战场的,如此也可假装践行与安尼瓦尔的誓约。可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一点蠢蠢欲动的豪情。他真正发愁的,是他也想跟随千军万马,将突厥人打回老家,教他们再也不能年年与朝廷作对,榨取宝物、祸害边境百姓;使朝廷再不必隔三差五送公主和亲;令若夏夷则有朝一日真做了皇城之主,得以见到百姓安居,四海升平。
哪怕他将在战场上与安尼瓦尔面对着面。
“师父,老哥他真傻。”他咬牙切齿地道。
“嗯。”谢衣答应着。
“我要是老哥,我就会先去打听好了,究竟我的人是怎么死的。……万一他们是先被突厥兵占了地盘所以打了一场呢。”他又开始往好处想。
谢衣有一丝苦笑,“嗯。”
“就算真是唐兵杀的,老哥他应该多少顾忌我啊。他说了要替父亲对我好,他就这么对我好,他就……”
没说完。
谢衣笔停了一瞬,“无异,你这是……下了决心?”
很长的一段沉默在他们中间生了根,扎扎实实地充满一屋子。
最后无异翻个身,侧着盯起地板,语气里是一点装出来的轻浮都没有了。
“师父,不要离开我。”他道。
“我不离开你。”谢衣回答。
谢衣写完这一笺,给自己换上新纸。无异在他背后很不安稳地睡过去,时不时还要说两句含糊不清的梦话,听着煞是可怜。
第45章 除夕
士兵们喝一喝酒,算把除夕给过了,一群人闹着守夜,还要去最热闹的市集前头看爆竿,个个红光满面,权当之后没有打仗的事。
打仗一向要死人,因此这个年过得简洁但用力。李简集合了夏夷则与武灼衣,带上无异以及张王李赵几位都尉,数人聚在一起议个小事。这一团人便显得在热热闹闹的炸裂声中格外不识时务地冷静。
李简很不拘地说了一番过节的客套话,然后又拐上正题以冷却大家的脑子。他手里拿着根木棍在沙地上画出弯弯曲曲的边境线,似乎很有把握地又画出对方的进军路线:“别的问题没有,我们的人是长途跋涉集结来的,攻打完西域临时在敦煌歇脚,因此都很劳累。所以这几日我一直令大家休养生息,没有布置下去。”
他的木棍往东边一动,“多亏无异公子帮忙,到榆林的线路已经打通。这很好,剩下的时间未见得够用,在榆林通往定襄的通道建成之前,我们的先遣队要自行开拔过去了。这一段路,不算长。”
此话一提,几位都尉先不论,从江陵一路远道而来的武小将军先是大惊失色:“王爷,这是说,我们原本要往东去?”
李简斜了他一眼,“武将军稍安毋躁,让你们多走这一段路到敦煌来,不是为了让你们再往东边跑的。”
大约这里原本就不大有武灼衣说话的份,他立刻闭上嘴。
“突厥人一直以为我的军队在敦煌,仓促之间必定无法赶到定襄去。他们也是一群怂人,不敢来硬碰硬,只知道捏软柿子。所以,我们必定得赶过去先迎上他们。谁愿为先锋?”
赵世昌都尉老婆儿子被突厥人害死了,正是一条带有仇恨的光棍好汉,此刻豪情万丈地请缨,李简本来也属意他,便蜻蜓点水地一点头。
“那么,明日骑兵队任赵都尉挑选,尽可找些脚力快脑子灵活的,即刻出发。遇到突厥人不要硬打,边战边退,看看对方将领有几分能耐。”
赵世昌很夸张地吼了一声接下命令,震得李简一皱眉。李简用木棍把榆林到定襄连上了,转脸冲着无异。
“无异公子,越往东恐越容易遇到危险,但去往定襄的传送站点……还望你继续辛苦,可把我的卫队带去,不要客气。”
“是,王爷。”无异预料到自己还是这件事,早有心理准备。
“十天内可以完成么?”
“如无大碍,没有问题。”
“甚好。”李简一点头,“一旦路网连接完毕,我们剩下的人全部过去,正面迎敌,不要慌张。这段时间若与对方短兵相接,赵都尉多迂回,利用偃甲鸟与后方联系。我要讯息,越多越好。各位哨探也有他们的任务,我本人将提前去榆林等待消息。武将军。”
他终于不咸不淡地看了武灼衣一眼:“劳烦你带人将西边守住了。”
武灼衣大奇:“只这样便行?这里就算离都护府也有相当一段距离……”
李简很不耐烦:“原西方边境三郡皆有传送点,你可酌情使用。至于都护府新驻扎的守军,”他看上去有一丝冷笑,“是不是自己人还未见得呢。”
武灼衣明白了,对新都护府的人马他也存疑在心,可毕竟目下西域已经归顺了大唐,就这样让他的兵远道而来且闲在这里,总有被李简架空的嫌疑。这一部分的话晋王爷不开口,武灼衣没有开口的资格。
夏夷则想不到这些,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这一晚他听得有些不痛快,一方面不是很懂,另一方面李简的安排似乎无可指摘。——单独是跨过了他直接与武灼衣交流,仿佛当他不堪一用甚至不存在似的。
交代完正事,李简遣散诸人,只留了无异在身边。周围太热闹且说话声很重,李简的声音还是老样子又低又阴沉,无异须得仔细聚精会神地听。
“无异公子,这趟打完回京,我给你去工部寻个位置你可愿意?若父皇对我有意见,这事通过三弟呈上去也可,你是乐老先生的独子,此次又有大功,想必并不难。”
无异一怔:“王爷,你认真的?”
李简一皱眉:“你从何处看出我不认真?”
无异不敢离远了的跟在他旁边往街道上走:“王爷,我与你说实在话,你知道我是三殿下的好友,当初唤我来也……”
“——无异公子,”李简打断他,“那我也与你说实在话,这些日子令你做的事可出于你心甘情愿?又有哪一项违背了你的行事原则,或妨碍三弟了?”
“……没有。”无异承认。
“一开始我确实看轻你,请你过来,也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李简阴森森地叙述,“然而如今,我爱你的才。且不论以后这江山归谁,朝堂之上应该有你的位置。”
“……哪怕我将利用此身此位与王爷为敌?”
李简很不屑地一笑:“无异公子,那一天未见得会来。且要先看你的三殿下有没有与我为敌的本事。”
他周身从来含着高傲的疏狂之气,能干而轻蔑。无异觉得他可怕却并非密不透风,也许面对过沈夜与砺罂,他终究是不会再被凡人吓到了。“王爷的提议,的确没有什么不妥,”他斟酌地道,“若王爷并非让我伤害友人……那我没有拒绝的道理。”
“好,我知道你心中也为黎民百姓设想,断然不会是非不分。”
“王爷不怕我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很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直爽。李简从来不讨厌这一点,用人,最要紧的是志向一致。“无异公子,有些事不可太过拘泥。你的心究竟在哪我并不关心,我也不会给你暗渡陈仓的机会。又或者,”他斜斜地看了一眼地上散乱四处的碎屑,“即便你存了二心做了多余事,他的威胁对我仍如同这些爆竿灰一般,只有声响,无关紧要。”
无异一凛:“王爷是看他这段时间的行动……才有此判断的?”
李简挥了挥手:“他适不适合那个位子,你比我清楚。”
无异回到住处时,爆竿声还没有停。
他在一鼻子灰里把房门一关,因为最近要件件细想的事情太多,每一件在原来都足以要他头疼,大除夕夜,他干脆什么都不管了,清空脑子想与谢衣过二人生活。大不了明日起床接着修建传送阵去,反正他只做事,只要事情爱做,何妨别处被他人牵着鼻子走。
可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他的友人夏夷则并不算是不聪明,若是从小在宫中得到悉心照顾安安稳稳地长大,此时压根不可能比李简差。他思忖一会,决定去寻夏夷则,因为天冷,又把大氅拿出来围上。“师父,我还得出个门。”他说,“很快回来,你等我。”
谢衣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进一出,风风火火,很重的衣摆扬得老高。
屋里昏暗,一个白发男子正坐在谢衣边上,他惯用的眼罩已经摘下了,受诅咒的眼睛亦早已失明。瞳很不解地瞧了一眼谢衣:“他这是……没看见我?”
谢衣无奈一笑:“大约如此。”
瞳咂咂嘴:“我走好了,他说一会回来。”
“好,那我不送你。”谢衣息事宁人地与他道别。瞳偏生出不满,没起身:“这么着急赶我走,你对他真用心。”
“因为事情已经谈完。”谢衣笑意未消地看着他,“怎么,莫非想听问候?七杀祭司大人,别来无恙?”
“呵,少来。”瞳揉揉关节,“早听说你现在活回来了,真见了活人,怎么比我印象里的还逍遥?简直令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谢衣把目光移到屋里的火炉子上,他的侧脸在光线中柔和了一点,“大约……是受了传染。”
瞳叹息一声:“别忘了我与你说过的话。”
“我记得很清楚,他亦希望三皇子能够继位,我与无异在这方面并没有矛盾。非要说的话,倒是你给了我一个不再袖手旁观的理由。”
“是是是,”瞳瞥着他,“无异无异无异,我可算知道自己在这里有多不受欢迎。”
“不能这样讲,”谢衣安抚他,“很久没人能听我说话,我很感激你来。”
“你要说话的人,还能少了?”
“那不一样。”谢衣支起胳膊,“无异是无异,你是我的朋友。”
瞳轻笑,“我与沈夜是一个时代的人,怎能当你这小朋友的朋友。好了,这下我真该回去。要不说出来当这个七杀祭司麻烦,你的主意实在不好。”
“没办法。”谢衣正色,“龙兵屿还要多几个明眼人看着,不然类似于这样的事我永远难以设想到。那崔逸然是个傻小子,只有沈川一个人……我怕他会跑偏。”
“你的想法我明白。”瞳拍了拍他肩膀。“对了,那小子不错。”
“嗯?”
瞳想起了方才无异进门出门那惊鸿一瞥。“像样了,”他道,“难怪你这么牵挂。”
“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谢衣赶着把他推出门外。
瞳大笑,“好徒弟,好徒弟。赶明儿我也收了那个崔逸然教他种蛊,体会一下这为人师表之乐。”
“当心把你自己赔进去。”谢衣转身要关上门进屋,忽然被瞳拉住了。老友塞给他一盒药丸:“试试,兴许对恢复术法有帮助。”
谢衣狐疑,这人的东西能吃么?不过他还是不显山不露水地把东西收下。
待到无异回来,这小子唯独在师父身边粗心大意,完全注意不到屋里有旁人来访的痕迹。
他还要过他的二人生活。因为是除夕,所以谢衣觉得可以对他好一些,幸而这小子并没有得寸进尺。无异身上染了大漠气息,仍是格外健康且有力的。谢衣分神出来从对方那双琥珀色虹膜里找自己一个模糊轮廓。那小子恬不知耻:“师父,大过年的,你要给我撒钱。”
“好,你要多少?”谢衣敷衍他。
那小子没回答,翻过身来摸他的脸,一遍两遍,脖颈到长发。“师父,要开打了,我一个人去,你不要来。”最后他很认真地说。
谢衣在他掌心中沉下脸,“气我呢?”
“不,师父在安全地方,我才能放心。——这都是跟师父学的,师父要怪就怪自己。”
他的歪理连成套,脸上却很忧愁,谢衣不忍。“师父,你有双灰眼睛。”无异细看着说,“好看。”
今天怎么了?谢衣心道。凡人的战争能耐术士何?他的徒儿再不济,一身甲胄也绝无受重伤的可能。
“夷则有些恼,认为我要背叛他。”无异跟着解释,“但该做的事我还得做,明天一早出发去榆林。”
短暂的猜测过后谢衣松下一口气。挺好,这个人从来不叫亲近的人乱猜,本来绝无与朋友生出嫌隙的可能,然而三皇子势单力孤,又不通军事,难免觉得受挫罢了。他拍拍无异的后背,权当安慰。
他心想是该自己出面的时候了。
第46章 劝说
无异是初一一大早走的,他的道别缠绵又婆妈。
因为两个人最近都很早出晚归,加之冬天天短,竟然很少有在光天化日之下看看对方长什么模样的机会。谢衣总觉得他还是个小子,可是小子小子的,这小子要站着吻他还得低点肩膀。谢衣心说没记得他比我高啊,现在好了,眼睛平视过去只能到他鼻梁中段,面前的不是个小子,是个脸庞上稚气未脱的大人。
这个大人很蛮横地啄他的嘴唇,而且没轻没重。
谢衣在他脸颊上捏了捏,肉也不比原先那么嘟实了,整个人有清清硬硬的骨架。他简直像是个送孩子出远门的父母一般推了推无异的肩膀:“早点回来。”
无异憋闷地答应了一声。
打仗这个事情不能强求,或许十天半月后,或许半年后,又或许回不来了。当然他命大,最后一个可能他们都是不信的。
无异把晗光与无名全带在身上,跟一干人等打过招呼之后便直奔了传送点。他走后没多久燕王也从那地方消失,本队虽然还在敦煌,个个也是整装待发的模样,昨天的一场狂欢好似不算数。
只有武小将军和他那点一同摸爬滚打起来的军队非常憋气。不用上前线也未见得是好事,神经绷紧了防备西方来的反水是一个没有预期的任务,从主将到小兵都容易紧张,紧张到最后伤士气。士气伤了是最要命的,所以武灼衣丝毫不敢大意。
等到这一天大家各就各位相对稳定下来,夏夷则闷声不吭地研究起地形图的时候,谢衣平静地揣着手走到他身边来。夏夷则看见了,合上手中的地图,没有说话。
“王爷?”谢衣试着开头。
夏夷则唇角一紧:“夏公子。”
“好,夏公子。”谢衣心说这里也有一个半大人要劝一劝,他自作主张地坐下来:“谢某便直说了。实不相瞒,谢某现在已经恢复了破军祭司的职位。在烈山部还能说上一点话。”
夏夷则用“嗯”示意他在听。
“谢某不绕圈子,烈山部的权衡利弊之后更愿意支持夏公子,夏公子明白谢某的意思?”
夏夷则眼皮一动,“谢前辈……不用这么客气。”
谢衣点点头,“我怕你误会无异。”
夏夷则便有一些郁闷:“乐兄叫谢前辈来的?”
“不是,这是我私人的意愿。”谢衣顿一顿,“这话谢某不应当说,但夏公子是否有些急于求成?”
夏夷则抬起眉毛看着他,谢衣是面带微笑的模样:“现在无异所需要的,以后对夏公子也必定有所帮助。夏公子给不了他那些,但他可以从二殿下那儿拿,拿完之后,好处恐怕都是夏公子的。你我熟知无异的个性,若要他做亏心事,别人还没来得及怎样,他自己先煎熬住了。”
夏夷则不乐意承认,但知道谢衣说得没有错。
闻人羽最近与武小将军的兵闲在一处,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