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长安-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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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服起软是教人没办法的,安尼瓦尔平静了一瞬,就这一瞬的功夫,无异闪身出帐示意躲在一旁还在观望的屠休进来。屠休听见里头吵架,正没主意,此刻赶紧正正衣襟跟着无异往里走。
这一晚对安尼瓦尔来说可是个好夜晚。
之前依明那小子异想天开地跟他说什么“屠休哥他们可能没死”,他还以为这小子发梦,及至见了真人,他先是以为发梦的是自己,随后看见无异笑嘻嘻地来邀功,才又气急败坏地搡了他一把。
这些日子以来他旧伤痛没能淡去,另一边还光顾着操心无异的死活,精神早已不堪负荷。弟弟活着,这梦已经够好的了,原来还带了锦上添花。虽然把屠休的生还当成那一点花似乎不对,安尼瓦尔还是热泪盈眶地拥抱他队里坚实的支柱,屠休比他更激动,早已抽上了鼻子。“好兄弟。”安尼瓦尔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拍他的背。
两个大老爷们如此这般真够丢脸,安尼瓦尔消化了一会面前的景象,也忽然开始自觉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行动太草率冲动。
无异留了点时间给他们叙旧,自己自然也没有被放过去。原来安尼瓦尔在突厥人这里受了十足的礼遇,前两天又把唐军先锋打得大败而归,正是人望高涨之时。他原先想要报仇也就罢了,现在把唯一的弟弟逼得跳河,还知道了以前的兄弟们逃的逃散的散,一下子报仇的理由没有了,安尼瓦尔有点想要停下这场闹剧。
无异看出他心思活动,又知道这位哥哥一向任性妄为,只懂好赖,却没有那么多义理的讲究,因此便开始旁敲侧击:“老哥,你跟我走吧?”
安尼瓦尔也不傻,“突厥人对我挺好的,现在我帮哪边都是帮,你们还未见得缺我一个。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无异有把握地笑笑,他知道安尼瓦尔说的压根不是真心话,突厥人驱散了他的故友,无论如何安尼瓦尔也不会真心卖命。但他仍然先耍起无赖:“因为我是你弟弟呀。”
“滑头。”安尼瓦尔又瞪他一眼,“说点实际的。”
无异不是没有想法,但这件事他说了不算。他沉吟一下,然后果决地开口:“好,就说实际的。咱们把突厥人赶跑,留下漠北、西域两块土地,名义上先归了大唐,而后我与你重建捐毒。到时是独立为国也好,受大唐庇荫也罢,总之令子民归乡,安居乐业,但求族人后嗣绵延。”
安尼瓦尔锁紧了他的双瞳,“弟弟,你认真的?”
无异点点头,“你先与我打完这场,我们去中原从长计议。我现在没有什么把握,可也不是空口无凭。老哥,事已至此,你不要再流浪了。你若属于战场,我给你一个值得奋斗的战场;你若厌倦这些,我给你一个可过实在日子的家。你就算不想想你自己,也得想想屠休大哥、依明他们。既然你知道为我担心,那我也一样,我也为你担心。”
他很坚定,并且虹膜中有令人信服的光芒,使得这些豪言壮语看上去仿佛有成真的一天。安尼瓦尔错愕了,这个弟弟有些陌生。——他不再是那个只会不顾自己猛打猛冲的毛头小子,可又胆大,胆大且心细得可怕。
他设想的是自己从未看到过的未来。
第50章 回归
安尼瓦尔一猛子坐下来想了想,而后说:“行,我听你的。但是有一条,现在我还不能跟你们走。屠休,你跟着无异,知道你们两个在一起我放心一些。”
无异奇怪,“怎么说?”
安尼瓦尔看了他一眼,“突厥人和你们那里一个皇子谈判好了,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他们在这里拖住你们,那个皇子可能想要干点什么,具体价码怎么谈的不得而知。我离开之前先把这些东西套出来,不能白来一遭。”
无异心中一颤,李据。
仔细想想,偏巧在这个时节圣元帝病危也是有一点蹊跷。虽说老年人往往冬天比较难熬,可圣元帝还没有衰朽到那个程度。难怪李简火急火燎地将这边的事务一律大撒把不管而回了京城,如果李据与突厥人联合起来里应外合的话……无异想都不敢想。
“好,那就依老哥说的。”无异答应了,飞快地在心里盘算。这一关过了之后当务之急是回去,回去之后呢,夏夷则对京城那边的形势知道多少?要不要告诉他?
不仅他犯愁,屠休也有拿不定的主意。他当初捡了那两个小孩回去纯属看人家可爱且可怜,遇见是一种缘分;而且屠休曾一度以为自己的一生就将那样没有盼头的过去,养大两个孩子也算积一件功德。可如今他自己想要跟在无异少爷身旁,那两个小拖油瓶,怎么办?
回去的路在预计之中,无异走一段传送一段,没花多少时间把他们两个弄回了小村子。艾尔肯阿依又是头一个蹦蹦跳跳地出来迎接他们,小花脸鼓鼓囊囊。无异在屠休和小姑娘之间看了两眼,随后叹了口气说:“屠休大哥,我想把两个孩子送到长安去,你怎么想?”
屠休惊讶于自己还什么都没说便被看了个透彻。他很感激地有些支吾:“只要……只要他们两个愿意。”
屠休这三口人原本也是暂时流浪来的,耽于此地,不存在什么不愿背井离乡的问题。艾尔肯阿依作为一个花痴,听说要去“好看大哥哥”的地盘,当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无异原本以为奎尼那孩子会比较难搞,哪想到奎尼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愣了一会就点了头。
原是一段阴差阳错的露水姻缘,屠休刚生出来的青涩亲情也驱使着他对无异接连道谢。无异其实是没有关系的,他有点想和这些异族孩子们亲近,可能的话培养他们。重建捐毒是表面上的漂亮话,实际上长年以来在西域与漠北,受突厥人占领屠戮的小国不计其数,每个国家都有类似于安尼瓦尔、屠休这样的流浪武人,也都有奎尼兄妹这样无家可归的孩子。他计划能让这些人仍在家乡有个归宿,捐毒只不过是他理想开始的一国。
因为……若不是老爹仗义,他的命运也与这些人相同。无异深知这一点。
而当他站在这个位置上思考问题时,也有些能理解李简的立场和做法了。
他思前想后,决定不带两个孩子去敦煌,让他们暂且在这里继续住着,等这一段有了了结再回来接他们。他现在还不是很摸得清楚这个村子与定襄的相对位置,然而榆林到定襄的传送是他出发前已完工了的,只要到了地方便可一路回敦煌去。
无异想要先到两路军队面前都露一面。如果战况如李简所述,现在定襄部分军依靠一座城池,暂时与对方耗住还不成问题,只是有些被动。在这暂且的僵持里,他须得先搞清楚突厥人玩的什么把戏——一方面要等安尼瓦尔,另一方面还要靠在京师的李简。
他跟着屠休披星带月,足足走了一天来到定襄。
养伤在床的赵都尉经历了九死一生,见到无异人便拽着他热泪盈眶地说胡话。那日无异下水之时赵都尉还带着人负隅顽抗,被安尼瓦尔一箭击碎膝盖,最后和几百人裹在一块,逃是逃回来了,可一条腿也形同残废,这二日正咬牙切齿地哭爹骂娘。
他见识过无异临时布阵设伏的能力,因此比起他人来更服这个小子。军中另有一个王都尉原是乐绍成的老部下,自然也是很听话的。有了这二位的支持,加之李简留下来的命令,无异行事可以说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他回到敦煌时本以为自己能见到谢衣,一路上还打了许多腹稿乃至始终锁紧眉头,结果他却失望了。夏夷则还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地图;闻人羽也仍一见到他便客客气气的,只道了一句“你没事真好”;武灼衣每天在军队里说笑话,倒是让将士们丝毫紧张气氛也无。
唯独没有谢衣。
夏夷则波澜不惊地说谢前辈知道你没事就去长安了,叫我知会你一声。
无异“哦”了一声,五味杂陈,说不上什么。十七岁的乐无异可能会为此跳脚,如今他知道分寸,只是独自消化这事实。
夏夷则从地图上抬起头来看着他,四目相对,十几天没见,一对老友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一点变化。
“夷则,你……这些天一直在这干嘛呢?”无异问,为了不至于太尴尬。
“研究李简的排兵布阵。”
“研究出什么名堂了?”
夏夷则一动不动地想了想,“他很厉害。”
这无异早就知道。他从夏夷则脸上看出来夏夷则大约为此心情不好,恐怕在发狠。
“乐兄可把狼王劝回来了?”换夏夷则问。
“嗯,老哥他还要收集一些情报,再等几天吧。”
拉开一张凳子,无异在夏夷则对面坐下来。他原本准备了一套说辞,可好友这个模样是他没有想到的,两个人忽然变得很矜持,仿佛一些重话都要斟酌地说。
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心直口快,想到就问了:“夷则,不说突厥,与燕王爷斗,你觉得自己有几分胜算?”
夏夷则没有动容地看着他:“乐兄要劝我?”
无异摇头:“我不想你与他两败俱伤。他或许害你失去母亲和家庭,但自打我和他打起交道来,觉得这个人做的事还是好的。既然如此,你何必……搭上性命与他拼?”
夏夷则扬起眉毛,“乐兄,这话也就是你讲,换做别人,你当我会怎么想?”
“我知道你肯多少听一听所以才讲的。”无异很坦然,“清和师父当初也希望你能平安终老,对不对?”
夏夷则原本——至少在许多天前——对自己有些怀疑,也许时至今日这怀疑也未能消退,但好友与师父一概是这种不信服的口径来劝他,纵然他理智上认为他们有理,感情上却反而光火起来。
他再讨厌自己的身份与血脉,身上也传承着圣元帝的一半,与他的胞兄有同根生的自豪,那便是从来不会服软。夏夷则收起地图来与无异面对面:“乐兄认为我咽下这口气,守着一棵草过日子最好?”
无异纵是神经大条,也看出夏夷则的不悦来了。
他没办法深劝,因为从夏夷则的角度并不是师出无名,也并非全然取胜无门,无异与清和之所以能统一战线,单纯是希望夏夷则这个人好罢了。可夏夷则不在乎自己好与坏,只想践行一个公道痛快。
“夷则,你当我没有说过罢。”无异低下头妥协,“你怎样做,我都支持你。”
这一段谈话以莫名地微弱破裂告终。
无异一个人走出门。屠休来了之后没有闲着,他跟武灼衣有一些性情相近,加之武灼衣每天对着同一批人耍嘴皮子早烦了,看到有新朋友,立刻又上去聊得火热。两人一边嫌弃突厥人一边琢磨着打退突厥人的法子,一拍即合,唬得武灼衣那些亲近手下都一愣一愣的,不知从哪杀出来这么一位黑脸大汉,个个暗忖难道这人是将军的远亲?老朋友?
无异远远瞧着武灼衣,发觉这位老兄一直死心塌地地跟着夏夷则,西域风沙也挺过来了,对夏夷则而言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帮手。无异从中看出一些骑虎难下的意味,之前打算死命劝说夏夷则的心慢慢缩了回去。
夜风寒凉,吹得他暗暗打了个哆嗦。
“怎么一个人在这站着?虽说快入春了,晚上还是有些冷。”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拂过,无异转过身,是闻人羽提着枪来了,星光缀在她眼睛里格外闪亮。
“闻人。”无异不答,单是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闻人羽仿佛松了口气,站到他身边来,“大家都很担心你。谢前辈不用说了,夷则也是,他其实很着急。”
“我知道。”
无异背着手,“对不起。”他又道歉。
“你们争执的那些事情我不大懂,”闻人羽道,“可我看得出来,你们两个都没有什么错。”
“你听见了?”
“嗯。”闻人羽脸一红,“我恰好经过,而且耳朵比常人灵敏。不过附近没有其他人。”
“没关系,”无异弯起眼睛,“就算有他人也是夷则自己的人,我么……我不怕人听。”
闻人羽收起枪来,咣当一声。
“燕王爷大概很喜欢你这种坦白吧,”她道,“即便未来是敌人,可相互知根知底,反倒容易交谈。”
“可不。”无异回想起李简与他谈条件时那个模样,“他对我也很坦白,所以我知道这个人可怕。他靠的是实力,不是勾心斗角。这虽然与我从夷则那听说到的旧日印象不符,然而人是会变的,他可能什么时候突然有了他自己的决意。”
“那你呢?”
“嗯?”
“你看上去是……也有了自己的决意了吗?”
被问到这个,无异转过身来,旋即苦笑。
“闻人,你真了解我。”
我一直都很了解你,闻人羽原本想这么说,只是静一静便把这话咽回去了。“这与夷则的想法冲突?”
“目前还没有。其实……他登基,对我更方便一点。”
“那你们为什么还会?”
无异稍稍偏过脸,“闻人,那可是皇帝啊。”
“皇帝是天下最肮脏、最操劳、也最孤独的活。你看老爹,开国功臣,说起来多么辉煌。可一个将军的帽子便压得他告老还乡了,背着定国公的虚衔都要时时不安。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这条路上千辛万苦与至亲争夺出一个位置,此后不是天下太平,而是日夜忧心。家仇的包袱,与天下的包袱,你看哪个于夷则更好背一些?”
闻人羽一怔,显然她并没有想到这里,细思才发现无异说得有理,“那这些话……你与夷则讲过么?”
很无奈的笑容又回到无异脸上,“夷则是什么人,他那么聪明,这些话难道用我说?”
闻人羽静默了一会。
士兵们各自回营歇息了,无异向北望去,都护府的土地上一片寂静,和平万分,好似并没有酝酿着什么阴谋。对于西域这个地方无异是万万拿不准的,他只知道都护府尽是李据的人,这一部分人要做什么却猜也猜不出。
多少凶险,他们都各自硬背。
“闻人,”他蓦然道,“委屈你了。”
这话有没有双关,闻人羽不愿猜测。“没关系,我本来是为战斗而生的,能为朋友战斗,我很开心。这已经给了我的战斗一份意义。”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无异默然。
“那是什么?”闻人羽明知故问。
无异没办法回答。
她若真想装傻,他也情愿一同装傻,假如这真能打开乱线,不过是装傻这么简单的事,很容易做到的。无异想他其实早已没有动过儿女情长的心思,而他从谢衣那抢来的一份依靠,在今天看来,也多了很多旁的意味。
他想起谢衣。谢衣没在敦煌等他。
他许下的众多诺言,带着谢衣胡乱步过的每一天时光都还清晰可见。不过是掉下河一回,他被时间和大局赶着,又要兼顾自己的伤势,许多事暂且没有提。其实谢衣这一遭行动定有他的理由,无异理智上并不真的那么纠缠。
曾经每每谢衣离开自己眼前,他心中均会渐次疯长出一份年少血性的不安,那是回忆留给他的伤痕。此刻此情此景下,那份不安已经不会再鲁莽地冒头。但并不是说他的思念便从此磨灭,而是化为更钝更沉重的形式,剥离了什么保护与被保护、照顾与被照顾的豪言壮语,忽然回到纯然的思念罢了。
第51章 皇子与谋杀
进入二月,天气回暖。突厥军中发生动乱,大营失火,数名将领丧生。
诈死的主意是依明提出来的,以免突厥人迁怒而惹祸上身。安尼瓦尔放了一把火之后暂时成为了一个英勇牺牲的将领,这位罪魁祸首的大将坐着远道而来的馋鸡,趁着夜色浓重飞去了敦煌。
二月初三,夏夷则从敦煌返程回长安。
二月初五至初十,圣元帝病势沉重,面庞青紫,已不能进食。突厥趁此机会不顾自己后方遭火烧空虚而强行进兵定襄,大败。定国公世子乐无异偕同定襄守军斩首敌兵千余人。
突厥残部逃往唐军势力较弱的榆林,试图占领榆林城,未果。敌方单于诈降,企图引兵包围唐军,乐无异听从西域狼王安尼瓦尔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