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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陆花]花开时节动京城-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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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门吹雪却不再开口,捏了酒杯,将冷香浮泛的残酒一饮而尽,取了桌上的古剑,便穿过主屋前的回廊,径自向后面的偏厅去了。 
  行至转角,脚步稍顿,终又回头,望了屋里忐忑忧心的陆小凤,道:“他很好,只说途径此处,听闻我庄内乐师新制的曲子,赞一声凝练磅礴,沧桑嗟叹颇有介甫遗风,如此而已。”说罢,不再停留,紧了紧掌中的剑,转至廊后不见了踪迹。 
  飘渺笛声像是心有灵犀,仙纶玉音于宁静致远之处峰回路转,随了他玉色身影一道蔓延开去,仿佛染了霜雪,清冷孤高,恰与他步步相合相契。 
  陆小凤半晌未动,脑中闪过无数心思,上一时近乎绝望的混沌逐渐明晰,想了一刻,笃定阖了凤目,屏了声息,凝神静待。 
  笛音里凝了霜花,一股子清冷淡澹如影随形。敛去纷乱心神,陆小凤一曲听罢,已将节奏细细揣测一遭。 
  双调,一百又一字,上下阕各十句,五仄韵。 
  有曲名唤《桂枝香》。 
  陆小凤当下不再迟疑,腰身一拧,双飞彩翼腾地而起,转眼跃出几丈开外,向万梅山庄门口直掠而去。西门吹雪在后花厅,只听得陆小凤提气开口,声音借了浑厚内力延绵不绝:“西门吹雪,此番情谊我陆小凤记下了,替我谢谢你楼后的故人,向他问声好。我先走了!” 
  西门吹雪眸光闪动,漠然表情忽而有了波动。桌上排开着一套紫砂茶具,暖人雾气随了茶香四下散逸开来。他缓缓拿过近旁的茶杯,杯里是上好的碧螺春,茶汤鲜亮,如秋池雨涨,馥郁芬芳。 
  轻抿一口,闭了眼回味,感觉如春阳煦暖,那暖意流过四肢百骸,通体便都舒泰了。 
  正如同搭在他肩上的,修长的手。 
  轻轻叹一口气,西门吹雪缓缓睁开双眼,也不回头,只问:“何必?” 
  玉笛横过眼前,轻轻落在桌上。一袭雪衣莹如满月,转到他面前,星眸深如点漆,定定望向他,许久方才开口:“为你。”顿了一顿,又道:“他是你朋友。” 
  不再言语,西门吹雪抬手,抚向眼前这人额上垂落而下的碎发,继而伸向背后,轻轻拥住他。一室的寂然忽而便被脉脉流转的温情换去,同样白衣的两个人,相互拥成依偎的姿势,光芒璀璨,分明便是宝剑出匣,刹那清光照亮前世今生。 
  西门吹雪先开了口:“所幸当时……” 
  叶孤城靠在他肩头,微微颔首:“所幸。” 
  所幸在最后的关头,有人顿悟,有人恍然,有人错了手。 
  陆小凤,当日你助我保下他,此番,便当我还了就是。 
  一世不过数十载春秋,怎容得两心相许却躲躲藏藏,终不相守? 
  陆小凤,好自为之。 
  “再吹一曲《蝶恋花》,可好?” 
  “好。” 
  笛声袅绕越过千树残梅,沉醉了整个春季。 
  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八) 
  万梅山庄向西一里。 
  司空摘星坐在街边的茶楼,耐心早已荡然无存。 
  茶已喝了数巡,自晨光初露直喝到暮色四合,还不见陆小凤从万梅山庄返回。偏偏前段时日与这小鸡打赌输掉,被迫硬着头皮偷去一坛西门吹雪窖藏十年陈的竹叶青,死陆小鸡尚不知足,还要他在万梅山庄酒窖泥壁上留书题字,端端正正写上“美酒当赠知音人——司空猴子敬上”,害他纵然心知西门吹雪不会当真动怒,却仍旧两月余不敢踏足万梅山庄方圆五百里之地。现下行至此处已是极限,自己说什么也不愿到那冷冰冰的苦主面前自讨苦吃,只好暂且在这里等消息。想起西门吹雪剑锋出鞘,心下便是寒冰样冷冽彻骨,不禁肩头一颤。抬眼却望见陆小凤自远处策马飞驰而来,顿时欢喜,忙跃出茶楼,牵了马到门前迎他。 
  陆小凤御马在司空摘星身侧一个急停,面朝他唤道:“老猴子,走了,去金陵。” 
  司空摘星心中疑惑,却也知是他寻着了新的线索,当下不敢怠慢,牵过马缰一跃而上,双骑并辔疾驰而去。 
  路上,司空摘星斟酌良久,还是开口问道:“陆小鸡,你在万梅山庄找到了什么?听袁二公子所言,花满楼身边似有个精明厉害的人物,况且依花满楼脾性能耐,此人当是用了什么花言巧语蒙骗于他,方能毫不费力将他带走。就像……就像那时候,那个上官飞燕……你,当真一点不担心?” 
  陆小凤闻言,转头望了老友面上紧张神色,知他虽替小楼忧心,却又生怕触及自己痛处,是以这般小心翼翼,于是微笑起来:“老猴子,你紧张什么?陆小凤不是水晶琉璃,碰不得触不得的。大金鹏王之事自然是个教训,也正因如此,以小楼玲珑心思,断不会跌进同一个坑里,况且那衣角上便是小楼手书,你也亲眼见了,字迹清秀隽永,未见丝毫颤抖,想来他定然身体康泰,心境舒宁。带走他的那人……当无恶意。” 
  当无恶意。 
  那么小楼,是什么人用了何样借口,方能求得你一个心甘情愿,与他把臂同游? 
  忽而忐忑起来,两月余之前他与花满楼最后一次聚首的记忆蓦地跳脱了禁锢,占据脑海如斯清晰。花满楼的关切忧心,花满楼的手足无措,花满楼的只言片语,连同他自己进退维谷的苦闷艰难,最终统统转换成二人微醺后的一个对视,那一刻,洪荒不再,天地俱老。 
  一切均是自己的错觉么?他早知晓花满楼看不见,然而就是那一瞬,花满楼睫羽轻扬,秋水剪瞳深如寒潭,牢牢对上了自己。突如其来的专注与情长如同璀璨烟花在他脑际猝然盛放,他不能确定自己在潭心看到了什么,那些一瞬即没的感情的痕迹激得他耳畔擂鼓般轰鸣,回声萦绕至今,久不散去。而今细细想来,竟恍惚得宛若一梦,他甚至不敢确定是否有过这一刻的曾经,他与他,心心相印。 
  快意风流的陆小凤头一遭失了自信,只因终遇上“一生一代一双人”。 
  思绪凌乱芜杂,陆小凤不禁苦笑一声,对了司空摘星道:“司空,我……” 
  司空摘星会意,拍拍他肩膀,了然道:“知道知道,知道你又惦念他了,口里还说着不担心。陆小凤,你此番分明不同以往,怕是当真栽在他手里,在劫难逃。” 
  陆小凤心道,一早便栽在他手里了,逃无可逃。一面下意识挥了挥手,道:“先不说这个,老猴子,你此次不到万梅山庄果真可惜了,我在那里听了好久的曲,这曲子,啧啧,非同凡响。” 
  司空摘星不明所以,接口便道:“一首曲子有何稀奇,陆小凤,今趟与你出来当真大开了眼界,不但懂了花,解了词,还赏了曲,何时你竟也如此风雅起来?这花家七童果然神通广大,竟能让你这粗莽的顽石也开了花。” 
  陆小凤听他语带奚落,也不与他置辩,只接着说道:“西门吹雪告诉我,小楼确实到过万梅山庄,然而仅在庄外立了片刻光景,并未进入山庄之内,只是赞了他庄内乐师新制的曲子,叹一声有介甫遗风而已。此一句本平淡无奇,若不是我忽然听出他庄内吹笛之人,便几乎要将这至关重要的线索遗漏过去。” 
  语气稍住,低眉思索片刻,陆小凤复又抬首,精明凤目里闪过奇异色彩。望着身畔老友,开口时竟带了三分诡谲隐秘:“今日在万梅山庄后楼的吹笛之人,是叶孤城。” 
  叶孤城。孤高绝世万丈风华的一代剑圣叶孤城。 
  司空摘星大惊,双眼一瞬不瞬盯在陆小凤面上,似已不认得眼前多年故友。待回过神,立时大叫起来:“陆小凤你怎的胡言乱语?分明不可能!叶,叶城主他,他不是,他不是……” 
  陆小凤瞧他惊骇颜色,不禁轻笑道:“不是什么?不是死在月圆之夜?不是被西门吹雪一剑穿喉?老猴子,事到如今,我与小楼之事你都能猜个七七八八,怎的西门吹雪对叶孤城心思如此明显,你竟当真一点看不透?西门吹雪剑术无情冠绝天下,终究也是个人,他爱剑爱到痴迷,对了今世唯一一把无双剑,又怎生舍得痛下杀手?决战那年我便笃定,只要见过叶孤城一眼,他西门吹雪这一生,便再也休想忘情弃爱,独善其身。” 
  司空摘星怔愣良久,口里喃喃:“原来如此……你们,你们,唉……一般痴人。” 
  陆小凤知他含义,摇摇头,道:“这种事,本就半点不由人。满心满眼便只剩下他,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万万逃不过的。” 
  两人又沉默一阵,终是司空摘星打破静谧,戳戳陆小凤肩膀,将满腹疑惑道出:“陆小凤,说了这许久,我还是弄不清楚,这线索究竟作何解释,听得我云里雾里,又怎的与金陵牵上关系?” 
  陆小凤直视前路迷迷蒙蒙的一片光景,缓缓道:“宋神宗熙宁二年,有贤相临川王公安石,字介甫,有感宋室倾颓,遂进言以求变法,言‘变风俗,立法度,方今所急也’。死后谥号为‘文’。知府任上曾留《桂枝香》词以叹世事。今日我待在万梅山庄将近三个时辰,其间笛音一刻未断,却翻来覆去只吹这么一支曲。我一心记挂小楼,起初并未太在意,然西门吹雪向来惜字如金,临出门居然不惜耗费唇舌,将小楼一句平常赞语分毫不差转述于我,断不会是心血来潮,自然便引起我的注意。凝神静听片刻,只觉笛声清寒入骨,又自有一段孤高寂寥,绝世的风骨。联想当日情形,忽而便明白了,如此气韵清华,定然是白云城主无疑。当年我接住他一招‘天外飞仙’,那股子与西门吹雪一般无二的深沉寂寞……绝不会错,一定是他。照此推断,以白云城主大驾亲自吹这一曲《桂枝香》,目的便不言自明。王安石一代诗词大家,所作《桂枝香》词恰有一阕因意境开阔深远,词句沉稳练达而百世流芳。” 
  说罢,唇边隐然有了笑意。司空摘星恍然醒悟,望望陆小凤,接口道:“《桂枝香?金陵怀古》。” 
  金陵,怀古。 
  陆小凤微微叹一口气,道:“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分明便是知道小楼去向的,却不知为何选了这么个拐弯抹角的法子相告于我。依他二人脾气性情,自然不会受人胁迫,却也从不曾无故答应什么请托。今次这情形……好生怪异。” 
  司空摘星看他眉尖微蹙,当下便不耐烦起来,道:“行了陆小鸡,你既已认定他二人暗示地点是金陵,做什么还在此处想这些芜杂琐事,直接去了金陵,若能寻到花满楼,一切便都清楚了。走吧走吧。” 
  说着,起手扬鞭,猝不及防冲陆小凤的马甩下去,紧接着一夹马镫随行而上,直奔金陵。
(九)(上)
    金陵,凤凰台。
    斗拱飞檐的磅礴大气,雕梁画栋之间,恰似有凤来仪。
    陆小凤缓步而行,踏了凤凰楼外青石铺就的阶梯,墨色靴底叩着浑厚青黑的石面,一声一声,如同踩踏上谁的心底。脑海中空蒙一片,茫茫然望向前方高阔门庭,脑海里流转反复的,尽都是那年的花满楼。
    前尘旧事俱随了流水惘然而过,却怎地不见遗忘,只愈加清晰,直教人把悔痛相续。回想这几年,自己分明早对他恋慕已极,这聪明绝顶的澄澈灵台偏又迟钝起来,将此生挚爱错认了手足兄弟。自己一个错手招来生平仅有的忐忑忧心,呵呵,当真怨不得现如今与他两地千里,痴惘悔恨。纵百般心意难平,终唤不回当年结伴同游的金陵月色。那人只一个微笑,他便觉醺醺然了,周遭都是人间至景,彩舟云淡,星河鹭起。
    司空摘星默默立在陆小凤身后,望着那人痴痴迷迷,修长手指细细抚过每一根柱上彩绘的金漆,一寸一寸似要镌进心里。深长叹息自心内绵延游走开来,这陆小鸡……花满楼分明亦是恋他极深的。这一路走来,每处线索无不替那言念公子声声唤一个“凤”字,明里暗里多少潋滟心迹摊开来在他面前,自己一个局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可怜这浪子一向风流多情,紧要关头竟踌躇不安到这步田地,全然失了素日里沉稳自信,空余一腔九死不悔,却不察心上那人,也是一般情意。
    果然,关心则乱。事关情之一字,管他什么双飞彩翼,流云飞袖,不过是普通人。
    摇了摇头,司空摘星缓缓开口:“凤凰台……陆小鸡,你可知晓他心意?”
    陆小凤背影微微一顿,转过身来,望着多年老友,许久,嘶哑了嗓音,艰难吐出几个字:“一早……便都知晓了。我只恨我当初怯懦,留他不住……”
    司空摘星蹙了眉,又听得他说道:“他待我,远比我待他坦荡得多。呵呵……枉我得了个青楼薄幸名,平日里查案千般巧思算计,终算漏这一颗真心。这一路的颠簸坎坷,哪一遭不是嵌了他一片情长?老猴子,你道我当真瞧不出这贯穿始终的一个‘凤’字么?”
    司空摘星半晌不语,终于长叹一声,道:“陆小凤,你与你那小楼……远不止情深而已。”
    陆小凤抬首望望他,微微一笑,甜蜜与苦痛交织的揪心神色,便也随了这淡淡笑容,水墨一般在眼底洇开。
    一时无话。正当司空摘星一筹莫展之时,不远处的偏殿突然响起一阵孤零零的掌声,啪,啪,啪,声响冲撞着四壁,和着回声,逐渐响成洪潮。
    陆小凤与司空摘星眉峰一凛,随即立了个防御的身形,齐齐望向掌声来源之地。紫缎凝光衣裹了剑客的飞扬意态自偏殿走出,富贵高华,细细辨他脚下浑厚内力,分明是一流的高手。未及他转出偏殿,陆小凤提着的一口气忽而便泄了,暗笑自己多日来记挂小楼,竟失了往日敏锐判断,有些风声鹤唳了。一早便该认出是他来的,方不致摆个如此姿势对他,倒叫他笑话了去。
    大内侍卫总管,皇宫内院顶尖的高手,“潇湘剑客”魏子云。
    只见魏子云缓步而出,朗目俊眉此时均带了十分的笑意,待到近前,方才收了掌,提气开口:“好!好一句‘远不止情深而已’!偷王之王果然眸光犀利,倒也真不枉是这二人的知己!”瞥了眼旁边那人,又道:“陆小凤,一别多日,怎的你竟也有为情所困的时候?不过……倘若是为了他,倒是不意外的。朋友多年,如今却才知晓,只有他,才困得住你这双飞彩翼。”
    陆小凤微觉诧异,随即摇了摇头,道:“哪里是他困住我,他这个人,情愿旁人百倍千倍伤了他,也是不愿委屈人分毫的。分明是我心甘情愿收了狷介意气,恨不能一刻不离陪了他一辈子……”声音忽而低下去,怔怔望了魏子云含笑面容,竟有些局促起来。
    魏子云细细端详他面上难得一见的局促神情,不觉暗暗称奇。这人,居然也是会尴尬的么?果然果然,名扬天下的灵犀一指也是有死穴的,英雄儿女偏偏情关难过,一物降一物,果真便是造化神奇。倒也不枉那如玉的公子时时刻刻放他在心上,为他情愿直面艰难窘迫,只换他一个凤舞九天任平生。
    一念及此,便收了戏谑调侃的心思,对了陆小凤正色道:“陆小凤,你久在江湖,便当知晓江湖儿女本无甚俗礼拘泥。魏子云始终敬你是个人物,今日听你一番剖白,知你是当真在乎花满楼的。如此甚好,魏某便可问心无愧地将花七公子当日嘱托全数交付与你手上。你我多年的朋友,魏某相信二位必能‘心有灵犀一点通’。”
    言毕,引陆小凤来到偏殿,在殿内一组泥金彩绘画屏前停下步子,指了当中一扇画屏对陆小凤道:“当日花七公子与……那人来到此处,我……我就在近前,明明白白看着七公子在同样一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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