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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月满西楼 by youyu-第206章

小说: 月满西楼 by youyu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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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面,长夫人也没说话,只把那双细长的丹凤眼狭得更长,眼角扫过芙蓉的脸庞,冷哼一声,扭头就走。临走时,还不忘丢给下人们一句话:「这里乱七八糟的碎片,就叫那个小杂种去收拾,你们谁要是敢帮他,我绝不轻饶!」

    说罢,一甩衣袖,冷漠地离开。一干下人们都尾随而去,其中几个,还用同情的目光望了跪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的小凌楼几眼,都不敢吱声求情。不一会儿,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房间,就只剩下小凌楼一个身影,他的肩膀抖了抖,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磕到膝盖上。

    他并不知道门外有人,更不知道门外的人是芙蓉。他只知道这个地方,所有人都讨厌他,所有人都不愿意看见他,所有人都躲得他远远的,没有人可以帮他。他突然觉得很难受,一种无依无靠的难受。在耿家空洞的大院子里,高高的红墙围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笼子,那笼子没有上锁,但却关得他好压抑。

    小凌楼的手动了动,蒙着一层水雾的眸子眨动了两下,他把脚边那一堆瓷器碎片用手拢在一起。长夫人叫他把这里收拾好,但他所做的一切却不是因为长夫人,而是因为芙蓉——因为芙蓉曾经叫他听长夫人的话,长夫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听芙蓉的,因为他知道芙蓉不会害他。

    门外,芙蓉目睹了这一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依然没有走进去帮忙的打算。她收回目光,拢了拢衣袖,款款移步,低眉垂眼,后颈弯曲成一条柔和的弧线,长长的发髻斜斜地搭在肩上,她虽不是国色天香的美女,但久看之后,也会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突然,芙蓉站住了,因为看到一个影子停在自己面前。

    「他和你住了三年,你还真狠得下心,把他丢到慈兰轩去受苦?」

    这挡在芙蓉面前的人,正是雪姨。

    她还是那幅随随便便的打扮,披头散发,连根丝带都没系。她声音虽然不大,但调子却扬得很高,有些尖利,就像她的人一样,四处都是张扬尖锐的棱角,所以听起来特别刺耳。

    芙蓉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没有任何波动的情绪。雪姨的双眉挑得更高,她在等芙蓉的回答。然而芙蓉却缓缓从她身旁踱过,什么话也没说。

    「你等一等……」雪姨跟上前去,压低了声音说,「几日不见,你怎么就变成哑巴了?」

    芙蓉一声不吭,埋头向前走,雪姨就在后面追着,一句接一句地说:「你不要以为你得宠就嚣张了……喂,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我叫你等一下,你给我站住……」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出了好远,一直到离开慈兰轩,芙蓉才停下脚步,回头问道:「雪妹妹最近还好吧?难得看到你出门呢。」

    雪姨冷哼一声作为回应,知道她在讽刺自己。

    见雪姨不说话,芙蓉又道:「刚刚见妹妹追着我喊,像有急事,怎么我这会儿停下来了,妹妹却什么也不说?」

    「你明明知道我要说什么,还装什么蒜?」

    闻言,芙蓉轻叹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真的喜欢那孩子。」

    「喜欢到把他交给夫人去欺负?我看你是存心想让他被折磨死,是不是?」

    「妹妹怎么这样说?」芙蓉低下了头,有些委屈。她的声音一直平淡无波,徐徐说道:「也许在夫人身边,他可以学到更多东西……」

    雪姨再次冷笑道:「是啊,在你身边,他只能学到怎么当慕容情罢了!」

    「妹妹你这话……」

    「你心里不是比我还清楚么!」雪姨一口截断了芙蓉的话,提高了声调,「你一直在学慕容情,你一直想代替她。但是你不行,你做不到!就算那个孩子有时会把你当成慕容情——当成她的娘。但是耿原修,永远不会!你这只可怜虫……」

    「你!」

    芙蓉一时气结,竟说不出话来,清丽的脸庞渐渐扭曲,紧绷的身体颤抖了几下。

    雪姨一直用挑衅的目光望着说不出话的芙蓉,嘴角带着一抹嘲弄的笑意。

    好一会儿,芙蓉终于压下了自己激动的情绪,蓦然抬眼,眼中竟有一种不应该属于她的怨怒:「如果你要说这些话,就先去把你房间里的野男人收拾干净,再来跟我说!」

    「野男人?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雪姨一怒,一个巴掌就甩到了芙蓉脸上。

    被打愣的芙蓉睁大眼睛,捂住红肿起来的脸颊,咬牙只挤出一个字:「你!」

    「就是我!芙蓉我告诉你,你看清楚了!我想打你就打你,看你敢不敢去跟老爷告状!」说着又抓过了芙蓉的衣领,把她推倒在地。

    那一天,在慈兰轩外面的花圃里,芙蓉和雪姨扭打成了一团,如果不是长夫人派人拉开,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对于长夫人的怪罪和责骂,雪姨只是恨恨地瞥了她两眼,拉过外衣,扭头就走。倒是芙蓉,被教训得不轻。不过好在这件事情,并没有传到耿原修的耳朵里,只是耿芸见到母亲脸上多了若干条伤疤,心疼得哭了好一阵子。

    那天,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两名闹得鸡飞狗跳的夫人身上,却没有注意到慈兰轩的厅堂内,一个小男孩违背了长夫人的命令,跑去帮小凌楼收拾乱七八糟的残局。

    「这些碎片的刃口利得很,你不要用手去摸,看,都流血了……」耿奕抓过小凌楼的手,皱紧了眉,掏出一条手绢胡乱给他包扎了几圈,边包还边说,「那个恶婆娘,你不要理她,我就不理她的。她发她的疯,过一会儿就好了。」

    听耿奕把自己的娘称作『恶婆娘』,小凌楼被吓了一跳。

    虽然他在耿家呆了三年,也知道耿奕是长夫人的独子,长大以后会继承耿家的家业,但是他和耿奕的接触却很少。

    虽然他和耿奕都是拜在羊伟民门下,但几乎十次上课,有九次都不见耿奕的踪影,即使偶尔见着了,他也是一脸疲倦,满身伤口,好像刚跟什么打架回来似的。

    羊伟民不怎么管他,由着他去。

    所以耿奕常常一边看书一边睡觉,一觉睡醒后,课早就结束了,岳凌楼也回了芙蓉庭。

    另外,岳凌楼本身就对长夫人身边的人心存畏惧,三年下来,他和耿奕说过的话,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句。

    所以,这会儿见耿奕跑过来帮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耿奕胡乱把那一堆烂摊子收了收,把小凌楼从地上拉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小凌楼摇了摇头,说没事。

    「那真是太好了。」耿奕激动道,「你的手应该还可以写字吧?」

    「嗯?」小凌楼不解地偏了偏头,心想他怎么问起这个事了。但见耿奕刚才帮了他,也不设防地点头说可以。

    「太好了太好了。」耿奕高兴地都快手舞足蹈了,拉过小凌楼,把他朝一个小房间拖去,「我爹罚我抄书,你快来帮我,不然我就真的死定了!」

    原来……原来是这种事……

    小凌楼总算弄清楚所以然了。心想,难怪他刚刚那么紧张自己的手,原来最终目的是要自己帮他抄书。

    「这字是你写的!」耿奕的小书房内,耿原修把一叠纸甩到书案上,大声吼道,「小小年纪就学会投机取巧,而且手法还这么低劣!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你写的字,也敢拿来骗我!?」

    「我……我……」耿奕低着头,自知有错,不敢狡辩。

    耿原修翻看着那几页古籍,神色蓦然凝重了不少,若有所思道:「是不是凌楼帮你抄的?」

    耿奕一听,知道瞒不过父亲,低头仍旧不吱声,算是默认了。

    耿原修瞪了跟耿奕一眼,目光又落回纸张上,轻声自言自语道:「凌楼今年,也九岁了吧?你长他两岁,但写出的字,还不及他的一半,真是丢我的脸。」

    「我,我还会用剑,他……他不会……」耿奕逞强地道出自己的长处,却被耿原修恨过来的眼神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耿原修叹气道:「光会舞刀弄剑有什么用,早知道就不让你拜天翔的师了。一天到晚心不宁,神不静的,成不了大事。」

    耿奕撇撇嘴,哼哼了几声,却听不清他嘴里嘟哝的到底是啥。

    「罢了,早知道你帮不上什么忙。」耿原修把书案上的那叠纸拿起又甩下,反复几次后,才道,「把我交给你的那些东西,都交给凌楼去抄吧。」

    耿奕一惊,抬起头来,生怕他呆会儿反悔似的,拼命点头。

    看他这种反应,耿原修无奈地摇了摇头,低眉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来,问耿奕道:「对了,凌楼他还没有书房吧?」边说着,就自顾自地摇起了头,神情颇有些自责,「这些年太忙,怎么把这些事儿给忘了。他住在慈兰轩,在什么地方读书写字?」

    耿奕如实答道:「和我在一起。」

    「这样么?」耿原修思索了一阵子,道,「也好,你也可以向他学习学习。再改不掉这一手烂字,日后肯定贻笑大方。」

    耿奕虽然乖乖点头应声,但却没有把耿原修的话往心里去,全部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

    那天晚上,耿奕把他爹的话全都对岳凌楼说了。岳凌楼表面虽然一笑置之,但心中多少有些欣喜,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被耿原修承认。

    耿原修交给他们抄的东西很生僻,是一卷一卷的古册子。即使是岳凌楼,也不能把书卷上的字认全。与其说那是在抄书,倒不如说是在抄画。把那些古古怪怪的符号,画到另外的纸上,至于那符号代表的意思,却怎么也猜不明白。

    耿奕本来就不喜欢读书习字,现在又有了耿原修那句『交给凌楼去抄』的话,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每天晚上,不是趴在桌子上睡大觉,就是跟岳凌楼胡乱攀谈。有时候,岳凌楼还会应他两句,但有时候抄得入迷了,就什么话也不说。耿奕自讨没趣,只好托着下巴看窗外的月亮。

    一个月后,耿原修吩咐他们去抄的书终于抄完了最后一卷。

    那天,天色已经很晚。当岳凌楼写下了最后一个字时,耿奕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岳凌楼放下笔,甩了甩抄书抄得发酸的胳膊,把摊开在书案上的稿纸整理好。只是一念之间而已,他突然很想立刻就把这些抄好的书卷交到耿原修那里。

    这是耿原修交给他办的第一件事,他想用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完成。

    这么想着,岳凌楼披上外衣走出门去。怀中抱着那叠厚厚的纸,被夜风冻得缩起了脖子,哆哆嗦嗦地朝耿原修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漆黑一片,岳凌楼以为没有人在,本想打道回府,但临走之前,还不死心地轻轻推了那门扉一下,没想到竟听到『吱呀』一声,门应声裂开一条小缝。岳凌楼推门走了进去,打量着四周,想把纸稿放下就走,谁知刚迈进去,只听内屋传来耿原修的一声叱喝:「谁?」

    顿时,小凌楼吓得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是……是我……」颤巍巍的声音,几不可闻。

    房间里没有灯,光线很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小凌楼全神贯注地朝那个传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只觉得那里好像挂着什么东西,厚厚重重的,正要走近细看,却见那东西被耿原修从里面掀开了——原来是布帘子。

    「是你?」耿原修掀帘而出,在书案边坐下,点燃了烛台。

    小凌楼道:「因为书都抄好了,所以我想拿过来。」把稿纸紧紧抱在怀中,微微抬头看着那个坐得端正的男人。

    「都抄好了?很快嘛。」耿原修轻声笑笑,像是在称赞。

    小凌楼心里一甜,走上前去,把抄好的古籍放到耿原修的书案上。

    虽然只是短短几步路,但在小凌楼心中,却觉得极为漫长,他一直不敢抬头,因为可以感觉到一股炽热的视线正从头顶扫来。

    他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这样被注视着非常不舒服。就像全身赤裸,什么都被看穿了似的。

    放下稿纸,转身要走。

    「你等等!」耿原修突然喊住了他。

    岳凌楼怔怔地回头,望着他。

    耿原修没有再说话,因为夜风的关系,烛火的光线忽明忽暗,把他的脸全都笼罩在一片漆黑的阴影里,只有那一双敏锐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夺目的光辉。

    见他盯自己盯得出神,岳凌楼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老爷?」

    耿原修这才如被雷击似的蓦然一震,收回视线,把头偏向一旁,喉咙哽了哽,低声道:「你走吧……」

    小凌楼莫名其妙,但不愿在此地久留的他,一听耿原修放他走,立即如获大赦似的埋头离开。

    他走得极快,好像在跑,更像在逃。

    怦怦跳个不停的心脏,传给他一种特别的感觉,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要追上来了……是怪物!是怪物要追上来了!它张牙舞爪地朝自己扑来,压在自己身上,噬骨吸血!

    在岳凌楼身后,从耿原修的书房内,传来一阵阵巨大的摔砸物品的声音。在沉寂得几乎可以令人窒息的夜里,这乒乒乓乓的响声,简直就像可以把天空割开一条渗血的口子。

    隐约的,岳凌楼可以听到耿原修痛苦吼叫的声音。

    那不像是人类,而像是一只野兽发出的声音。

    一只极度痛苦,极度挣扎,极度压抑的野兽发出的声音……

    那天夜里,岳凌楼并没有睡好,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了什么东西撞到窗格子的声音,还有翅膀『扑棱扑棱』振动的声音,刺耳的鸟鸣,尖锐得好像可以刺破他的鼓膜。他蓦然睁眼,望着垂下纱帐的床顶,胸口澎湃得厉害。

    翻身跳下了床,朝窗口跑去,一掌推开,却什么也没有看见。除了冷冷的灌入身体的夜风,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只是被耿原修看了一眼而已,他就乱得难以入眠。

    耿原修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可以穿透他的身体,看到了更深更深的地方。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到底是……

    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觉醒了,那样东西在撞击着自己的身体,吼叫着放它出去!放它出去!岳凌楼捂住心口,背靠着墙壁蜷缩下身体。好无助,好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办,有谁可以告诉他,他可以怎么办?有谁可以告诉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双耳开始齐声轰鸣,轰鸣中隐藏着微微的鸟鸣。

    那种鸟鸣声他听过,在他被接到耿府时,那顶华丽的轿子里,耿原修曾经告诉过他:那是金丝翼,那是耿家的鸟,那是一种永远也飞不出耿家的鸟……

    ◆◇◆◇◆◇◆◇◆◇

    第二天,岳凌楼没有去上羊伟民的课,那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缺席。

    他凭着记忆有回到了芙蓉庭,他好想见芙蓉,告诉她自己心中的不安和恐惧。这诺大的耿府,只有在芙蓉那里,他才可以感到仅有的一点家的温暖,好像一只流落无依的孤兽,在蓉姨那里得到了一片休养的净土。

    但事不从人愿,他迷路了。

    虽然已经来到耿家整整三年,但是岳凌楼绝少到处走动。因为他觉得,这个院子里,几乎一半以上的人,都在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他害怕那种眼神,不想和那种眼神碰上。他避开众人,一直孤独地生活在有限的空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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