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蟹-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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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斜过去给他介绍,“这是《光线》杂志特约记者。”
黄濑笑了笑,“那怪不得,我上过好几次你们杂志的封面啦,模特,说不定还打过照面,两三年前呢。”
“不对不对,”记者用力想了一阵,转眼看见了他背在身后的琴,忽然恍然大悟:“你是那个——提琴王子啊!”
这个称号让黑子和黄濑吓了一跳,并且把围观在近处远处的紫原赤司青峰都给结结实实地恶心到了。
“前阵子获了不少国际奖的那个!”记者天花乱坠地把他捧了一通,顺便透露“提琴王子”不是内部称号,国内音乐界的小女生老女人都这么喊。“国内报道的少,不过风声还是有哦,国外风头正劲呢,怎么忽然回国了?”他虽然是正儿八经的访问记者,问题不经意抛出来却也不输八卦娱记。
提琴王子挠了挠头,“怎么说呢……家庭原因。”他犹豫了一下,偷偷看黑子的脸色,又加了一句,“喜欢的人在这边,放心不下。”
黑子蓦地攥紧了拳头。
这可算是大新闻了。
记者的录音笔被轻轻地按开,就收在袖口里,绿莹莹的,像只蛰伏的螳螂。
“呀!哪个漂亮姑娘这么有福气!”记者笑道,殊不知就站在他身旁的“漂亮姑娘”青着一张脸,十分想拿拳头往他脑门上招呼。
黄濑羞涩地笑,一边把往下滑的背带轻轻往上提了提,十足的学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学城没毕业的大学生。
记者不依不挠,“是就此打算回国定居了?我听说你是瑞士籍的啊,是这样吗?将来是留在国内还是继续海外发展?”
重磅炸弹,黑子不由地也竖起了耳朵。
“瑞士籍没有,完全没有。空穴来风。”黄濑说着摆摆手,像是为了摆掉一只嗡嗡的小苍蝇,一个大麻烦。“以后在哪发展还未定,看环境吧,国内也好国外也好,都不是问题,毕竟音乐是无国界的。”
黑子发现他的确成熟了很多,成熟到连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他都没做出正面回答,失望不能写在脸上,只能埋进心里。关于获奖的事情,黑子不是音乐那个圈子里的,自然鲜少得知;以后或许能当做共同话题问一问。
记者又问了几句,都是无关紧要的,“你们两个是朋友啊?一个画家一个音乐家,真好啊。”又是称赞又是羡慕,“那正巧一同做个专访怎么样,两个一起的?不知道时间上合适不合适?”
黄濑特别大方地说:“我没问题!”无论什么事情,和黑子的一起的,最好单独一起的,都没问题。
黑子被他那阳光劲儿感染了,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事情似乎一下子就敲定了。
那记者还想再说些什么,赤司走过来一手捞一个,嘴上道,“哲也不进去看看?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处理一下,”转脸又看黄濑,“倒时差?”
黄濑赶紧点头。
那记者就知趣地离开了,反正约了时间,他丝毫不差这一会儿。
“你等一下。”黄濑说。他匆匆忙忙地背着琴往附近停车场走,没一会儿推着一辆骚粉车身外加荧光黄轮胎的公路单车徐徐往这边走。——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手里还拽了个链子,那一头,拴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哈士奇帅哥。
黑子刚刚还阴沉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黄濑还没把车停好,几个大男人已经兴致勃勃地跑过去,“嘿!”但是明显哈士奇个头很大,感兴趣是一方面,不敢靠太近又是一方面,“怎么的?从国外折腾个私生子啊?”这话也就赤司敢说。
“可不是。”黄濑笑哈哈地完全不否认,直接停好了车,把狗拽到黑子面前,拍了拍它的脑袋,“叫爹。”
一众人愣了。
“真不要脸……”青峰说。另外几个人一致点头同意。
大概只有黑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几乎要热泪盈眶了,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出来,收也收不回去,那个雪天,那个小巷,那个纸盒子,还有些破衣裳,一袋牛奶,两个人。
想伸手又惧怕哈士奇蓝蓝的眼睛和白花花的尖牙,“……小煤球。”他最终叫了一声,迟疑的,听起来竟然像和失散已久的儿女相认。
哈士奇帅哥丝毫不给反应,十点半快十一点了,太阳从一大块云朵里挣扎出来,哈士奇很热,舌头伸着又红又薄,眼睛四处飘。黑子猛然间又开始失望,疑问道,“这还是不是……?”
“是啊,肯定是啊。”黄濑揪着狗耳朵一阵揉搓,脸都被他揉拧了,看起来很好笑,他说着又把哈士奇的脑袋往上抬,指了指底下的皮毛,“如假包换,走那会儿,最不放心的除了你就是它了,你又不在,我只能打包带走啊。”黄濑把它脑袋往上一揪,黑子就瞧见了它脖颈下面的那一小块灰斑,三年多了,如同胎记一般的存在。
小煤球如今也出落的高大威猛,干干净净,皮毛柔软蓬松,四肢修长健壮,哪还有小时候那个脏兮兮的小屌丝样儿,跟了黄濑,倒也颇有几分狗中高富帅的感觉了。
挺好,挺好。黑子心道,嘴上又唤了一声,“小煤球?”伸手抚了抚它的头顶。
黄濑忽然就有些尴尬了,“……改名字了,叫煤球总觉得……”总觉得别扭。当然,新改的名字更别扭,但他依然叫了三年。
黑子了然,怪不得自己叫了好几声也不见哈士奇帅哥给一点反应。“叫什么?”
黄濑张了张嘴,犹豫了一番,才道:“二号。”前两个字他没敢说,想着以后倘若还有戏,那就偷偷告诉他。
“二号?”果然黑子对此十分质疑,“一号是谁?”
黄濑笑而不语。
紫原很有兴致地学黑子也去摸哈士奇的脑袋,笑眯眯地:“叫干爹!”
赤司也来凑热闹:“叫爷爷!”
黑子一肘拐过去,紫原佯作踹他的屁股,所有人都在心里竖了个中指。哈士奇小帅哥不明所以,伸舌头舔了舔黑子的手,简直把黑子的心都要舔化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三年半的时间也可以轻易原谅。
车是黄濑下飞机之后租的,黑子得知居然有点感慨他长大了——大概放在两三年前,直接买会比较符合他的风格。
赤司把他俩领到工作间,黄濑也不客气,直接倒在沙发上就睡,不久之前黑子在那里坐着。睡之前模模糊糊有人推他:“不给家里招呼一声?”他迷糊着道,“招呼了……”翻个身就要合眼,修长的双腿在沙发扶手那里吊着,也不觉得难受。身后的人还想问些什么,他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半晌一过,紫原就撑不住了,哼哼唧唧地问黑子要零食吃。黑子转身问青峰,青峰现在是签约的球员,打出的成绩也不错,身边常年跟着个小助理,以前还是队友,黑子也认得他,直接问,“樱井,拿储备粮了没?”
樱井转身往工作间走,出来的时候带上门,从背包里掏出来一盒腌制好的柠檬递给他,他从那一晃中看见黄濑的裤腿,青色的牛仔裤,白底红边的耐克鞋,仅仅是这些,忽然就无比安心。
不是隔着回忆看那双腿那只鞋,太遥远而不可尽信。黑子冲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低头看,手臂上落了一只小苍蝇——这真是一只漂亮的苍蝇,他想,浑身都是发着星辰般亮光的绿色。他闭上眼偷偷聆听回忆里列车在轨道上呼啸而过,像野兽的嘶吼,然而倏忽耳边一亮,鸽子在拍打翅膀,阳光漏尽,飞翔而去的声音。
柠檬很快被瓜分得一干二净,紫原嚷嚷着不够,又拽走樱井一起去隔壁街道淘零食。
穿白衬衫的男孩子小跑着过来喊他,“学长,二展厅学术交流人不够,拍照问题怎么说?同意不同意?——之前不是没有规定吗,我看就那样算啦,做做广告也不错……”黑子还在念大学的学弟,个头挺高,但一说话就难免流露稚气,是那种涉世未深的纯,“教授在那边,一起过去吧。”有点撒娇的意思。说白了还是懒,二展厅那边也有几幅学弟学妹的作品,不光二展厅,相当一部分都是学生创作,不过不是主要展出对象,多是用来做学术的参考和交流,不少美院学生都来了,暗自较着劲。
他随学弟走了两步,看他兴高采烈的模样又似乎不是很急,便停下来道,“你先过去,等我两分钟。”他转身从展厅工作间门口的那一堆箱子里掏出几瓶矿泉水,拿在手里掂了掂,往工作间走。
黄濑第一次醒是在中午时分。黑子担心他饿了就进工作间去看,结果还是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仰卧着,双眼紧闭。桌上放着他留下的水,瓶盖还是紧的,原包装都没拆。他轻轻地推了推黄濑的胳膊,看着他翘起皮的嘴唇,一边推一边轻轻地问:“渴不渴?”
推了一小会儿黄濑才有些反应,然而不知今夕何夕,睡眼朦胧地眨了眨,就握着黑子的手咕哝,“Je pense que vous……”黑子自然是没听懂,也没听清。黄濑大概是根本没搞明白这里是日内瓦或者里昂,又把眼睛闭上了。
他再睁眼的时候天色昏黄。
“……这是快下雨了?”他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完全不理会坐在身边的是谁,或者他潜意识里觉得只有可能是黑子,但随后闻见空气里漂浮着烟味,那显然不是了。他徒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还没有坐起来的打算。
“我睡了多久?”黄濑现在肩膀很痛,膝盖也是,而且不敢弯腿,生怕一个小动静搞得全身发麻,非常难受。
“不知道,这会儿下午四点半。”赤司说。口气平淡的,不声不响,像伏在草丛里的豹子,只有观察,猎物不动的时候连眼珠都不转。
黄濑简单算了算,确实没睡多久,只不过午饭睡过去了,这会儿肚子里空空的。他听见耳边有“呼呼”的声音,以及舌头的动静,这才转过脸去看,二号就栓在他身边,这会儿俯卧着,下巴挨着地,不时舌头伸出来舔舔鼻子,蓝眼睛看起来一点攻击意识也没有。他伸出手抚了抚二号的头顶,随后就压在上面不动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小黑子呢?”
“回去了。”
他猛地弹起来,“怎么没叫我!”——腿果然麻了,从小腿肚到大腿弯,甚至是脚趾,一点控制力都没有,还偏偏痒得铺天盖地,吞没意识,他紧咬着牙才让自己的面部表情呈现得不是那么难看。
赤司似乎笑了一声,他的确是想要笑,甚至想说,“怎么叫你?干什么叫你?”但最终还是耐心解释道,“他不是一般的忙,有好几个展后专访排着,本来不用他一个人,那么多美院学生来了都是要请教的,你也知道他——”黑子虽然沉默寡言,但心地绝对是一顶一的好,更何况对美术上事情的那份心,缠着他的学生那么多,虽然不好一一指导,但绝对尽心尽力了。最终只是道,“美协那边还有饭局,你说呢?”
这下黄濑哑口无言了,或者对象是赤司他总是不方便说太多的话。赤司安静的抽烟,黄濑躺着慢慢平复腿上的酸麻。“还有谁在啊。”他从二号脑袋上抬起手去抓茶几上面的那瓶水,拧了一下,那么满,有一些被晃出来撒在胸口,他并不在意,然后稍微抬了抬头就着瓶口喝,一下子就是半瓶。
黄濑现在觉得自己像是干涸了百年之久的河床,偶逢甘露,然而鱼早就游去了他方,藻类也死了,这一丁点水完全不足以拯救荡然无存的生机。
“除了哲也都在。”赤司话没讲完,紫原就开门进来了。“啊你醒啦!”四个字算是打招呼,招呼打完就解开绑在沙发扶手上的狗链,自来熟牵着二号往外走,“干爹带你吃好吃的……”二号还真跟着走了。
女大不中留,狗也是。
腿上的最后一点酸麻褪尽,黄濑蹬了蹬脚坐起来,转了转脖子,颈椎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肩膀还有点累。他往窗外望了一眼,又要下雨?塑料水瓶还捏在手里,又喝了一口,嘴角浮出点笑意,问,“小黑子来过了吧?”
赤司非常简单地带过一句:“没。”
黄濑不以为意,他边站起来跳了两下,往门外走,边问道,“还有烟吗?”
这回赤司没再回那个字,直接掏出了烟盒子,“到外面点。”他说道。
黄濑抽了一根,“水是小黑子留的吧?”快出门了他又怕发型乱,黑眼圈,鼻翼出油,又十分担忧地抓了抓头发,烟的滤嘴部分喊在口中,干巴巴的,但味道不错。
“不是。”赤司回道。他也站起身,看样子本来就打算待到黄濑睡醒而已,或者是这屋里的烟味已经有些重了,他走过去打开窗子——黄濑这才发现根本不是天色昏黄——外面依旧晴朗,云朵不像上午那样大块大块的堆积,被吹散成了鱼鳞,一排排地陈列在风的轨道上,是接近太阳落山的那种辽远。
黄濑漫步走出工作间,空气新鲜了两倍不止。门口不像上午那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多数集中在了展厅内。靠边一点的地方,紫原蹲在地上牵着狗,手里还捏了一包薯片,跟二号你一口我一口的喂来喂去,不亦乐乎。他脚底下半米是一根化掉的冰棍,奶油摊开了在地上,中间混着巧克力的纹,已经聚了一圈蚂蚁。
时间在这一刻没有停,但明显是变慢了,像是在讲一个老旧故事,又像是空间错乱的梦境,总之身在其中而不真实。
他叼着烟,看见黑子哲也从停在近处的一辆车里下来,心情豁然开朗。他就知道赤司讲的是假话。黑子一定来过他睡着的工作间,放到了桌上那瓶水,因为他听到了黑子的声音,不仅如此,还有黑子的脚步,那独特的、有着黑子特质的步法,不疾不徐,安静而优美,仿佛是踩着钢琴键,他分辨的出。毕竟是学音乐的,天生就对韵律敏感。
黑子平直地、从容地朝他走过来。没有表情也不从远处打招呼。黄濑的笑晾在表面,他本想问“你去哪儿了?”忽然就打住,等到黑子近身,他才弯了一点腰,这次是正面拍了拍黑子的肩膀,眼睛注视着他道,“同学,借个火。”
黑子非常体面地笑了笑,摇着头伸手把烟从他嘴里抽掉了,自然地就像抽去他头发里夹杂的一片树叶,语气里带着些对孩子的一般的耐心,“去喝点水。”那烟也没扔,他折了折塞进黄濑口袋,动作行云流水,一点也不客气,黄濑瞧见他指间一闪一闪的指环,银白色的,大方素气,但也没开口问,就觉得漂亮。他拿出手里的水瓶子亮了亮,献宝似的,拧开盖当着黑子的面全喝光。
喝完了忽然觉得没话说。他清了清嗓子朝四周来回看,心里想,黑子倒是跟以前差不多,别人不开话头他就永远安静着。一边这么想,一边却又忍不住张嘴问,“这会儿不忙了?”
“恩?……哦,差不多了吧,有的展区正在撤。”
黄濑点了点头。
黑子又道,“其实今天也就是第一天,接待的人比较多,所以看起来比较忙,等到明天就不会了,基本都是来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