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上龙庭-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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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过招,只差分毫,宗赫要的就是这短暂如惊鸿的片刻,当下便一个箭步跳到鼎上,再奋力一跃凌空踢向他面门,手中匕首快若闪电划向他的颈项。那魏三垂死挣扎怒吼一声,将软剑横拉,逼少年回身自救。
但宗赫却横了心,自知再难有这么好的机会,拼着一脚踩上那剑刃踢飞剑势,手中刀势不变,精准的划过男人的咽喉。
血如箭雨喷洒而出,魏三瞪大双眼,单手抓着喉咙,似不敢相信般,高大的身躯轰的一下倒在火堆中。
宗赫满脸是血的滚倒在地,咬着牙将穿透脚背的软剑用力拔掉,鲜血一倾如注。撕下衣袍下角,简单的将右脚包扎了一下,少年忍着剧痛站起身,冷冷的望着那人的身子被火苗吞没,鄙夷的吐了口唾沫。
“操你大爷!”
事情一了,心下这才一松,只觉全身上下再也没有半分力气。望着火堆旁那半只再不能吃的野鸡,少年黯然一笑,眼中怒焰渐渐熄灭,心中悲凉如这死气沉沉的黑夜。
这操蛋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隔日一早,去小镇上的药房买了些治伤的药,身上银钱已是所剩无几,拖着伤腿无法生计,宗赫索性买了一把砍柴刀,每日自山上劈柴去镇上卖,一边治伤,一边攒些钱再作计较。
元宵这日正是晴好,碧空万里无云,暖冬的太阳在小镇那灰白的城墙上镀上一层金黄,墙头那一排五彩缤纷的宫庭制式花灯亦喜气洋洋的随风微荡。普天同庆的日子,正是皇恩浩荡。
站在城墙脚下啃着烧饼的卖柴少年拉低了头上戴的斗笠,遮住那有些刺目的阳光。口中那饼似烘过头,又像是隔了夜,干巴巴的比往日更难下咽。
从城中来的巡检手中高举着一卷紫金色的榜文,威风凛凛地来到城墙前,不耐烦的将少年身旁的两担木柴一脚踢开。
“去去去,别处卖去,没眼色的小兔崽子!没见这里是贴皇榜的地方吗?!”
“皇榜!”街道上的百姓哪个不好奇,忙都围拢了过来,挤挤挨挨的将少年的木柴踩得满地都是。
“可是皇帝后阁大选的名册出来了吗?”
“啊哟,真是后阁名册!快瞧瞧,我们蜀州可有侍选入阁?”
少年蹲下身子,先将被挤落在地的烧饼捡了起来,咬在口中,复又费劲的将自己的木柴一根根收拢回来。人人都急着看热闹,哪个不嫌他这卖柴的在此地碍事,他那消瘦的身子也就被这些看热闹的人群推来搡去。耳边依旧喧闹声不断,逼得他将斗笠又往下拉了些。
挤在前头看榜的,兴冲冲的道:“我们蜀州哪次都不会落空,这次是京兆府的蔺如意,入了宝相阁呢!”
“啧啧!上四阁,好前程啊!”
“上四阁还有哪些人物?”
“多半就是各州头名侍选罢?”老百姓们对这些宫阁之事,素来津津乐道。
“纯阳阁倒也是辽州头名,只这澹月阁的傅川,年纪最轻,候选的时候也是籍籍无名……”
旁边立有一人驳斥道:“那是你没见识,我听京兆府的亲戚说,这傅小侍郎在京城破了一桩拐卖女童的大案,最得皇帝和皇太阁赏识,入阁头一夜,便侍寝龙德殿呢……”
正忙着拾木柴的少年身形微滞,但只短短一瞬,随即又恢复从容。身边人潮越来越汹涌,他只能加快手中速度。
“破案一事倒有耳闻,不是说我们蜀州的叶琛也有功劳吗?怎地叶琛怎么没被选入后阁?”
“今年统共就只有八个人入选后阁,你当人人都有这么大的福份,那叶侍选便是入选太学,也当属不易啦。今年太学名额也只二百多名,余下几百个落选的,还不是只能回州府等机会熬资格,哪怕以后升发了也是杂途出身,哪比得上后阁太学正途出身的尊贵。”这人说的在理,旁边立即响起一片点头附和声。
听着这些曾经熟悉的名字被反复提及,少年心中突觉轻快。
他们都很好,没有被我的事牵连,这便很好。
不用再想太多。少年专心致志的将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木柴聚拢起来,复又用麻绳捆紧,悄然远离了人群,再没向那张金光熠熠的皇榜看上一眼。
那个世界,离他已经太过遥远。
一个中年随从打扮的人走到木柴担前,随口问道:“这柴多少钱?”
来了主顾,少年忙答道:“自取十文,送到府上十五文。”
那中年男子摸出荷包,捡出十五枚铜钱,交到少年手中,道:“尺渎桥下的蒋府。”
少年接过铜钱收好,低声谢了,便担起那柴。他的右脚还使不上劲,因此只能拖着一腿,一瘸一拐的往尺渎桥去。
还好那蒋府并不难寻,远远便可望见尺渎桥下沿着河边那一溜刷得粉白的砖墙,三五间青堂瓦舍。门前的老槐足有合抱粗,虽是冬日,冠盖似的枝叶倒还依旧茂盛,虽压着薄薄一层雪,倒愈发显得颜色精神。
少年见院门开着,便招呼了一声,径直将木柴挑了进去,整整齐齐的将柴码在墙角。因这些木柴刚才被踩踏得沾满了灰土,少年又主动拿过搁在木厩边的竹帚,拖着伤腿将落在青石地面的泥土扫了扫。
本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的老者见状站起身来,慈眉善目的道:“怎么腿脚不便,还送柴上门呢?我看你倒面生,是新来这镇的吧?”
少年抿了抿唇,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饿了吧,我灶台上正炖着南瓜粥,你喝一碗再走。”老者说罢,不容少年拒绝,便自屋里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粥来。
少年咽了咽口水,怪不好意思的道了声谢,便捧着碗将那香甜软糯的南瓜粥喝了个底朝天。
“多谢蒋爷。”喝了这碗粥,少年只觉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正要道谢辞去,那老者却又拉住他的手,递过一贯铜钱。
“这……”少年一时迟疑,却不肯接。
“若能得幸福安稳,谁又愿颠沛流离。”老者轻叹一声,握着少年手温言道:“这钱你拿着吧,我知你流落此地必有苦衷,腿脚伤残着生计也不易。这一贯钱你拿去,先安顿一些日子,把脚伤养好了,再作计较。”
少年一时怔住,被这简短数语刺痛心弦,咬着唇眼中已是泪光隐隐。那老者却云淡风清的一笑,温言劝道:“小儿郎须有泪不轻弹,谁还没有个七灾八难的时候,有人搭把手,容易也就过去了。”
少年闻言忙反手抹了抹眼睛,将那贯铜钱郑重的收下,带着愧色深深一揖道:“多谢蒋爷施饭赠钱,若有来日,必报此恩。”
第35章 第九章 冰消雪释又逢君
赤松轩。
今日是上元节,软红十丈繁华京都,到处花灯招展,正是金吾不禁,车马如龙的热闹日子。而自皇宫至凌太阁的几条街道却早早儿用红绸拦了,静待皇帝銮舆经过。若褚云重自己过去,自不用如此大张旗鼓,只是前几日凌铮便说与他,让他带着新入选后阁的诸位侍郎们来太阁府赴元宵家宴,这才摆出皇帝銮驾。
褚云重自坐着他那九龙沉香辇行在前首,后阁的侍郎们一律都是洒金楠木步舆,悬辕银顶,内设大红猩猩毡,外设黄旗紫盖,按着品级地位依次跟在皇帝銮驾之后。每位侍郎的步舆旁,还有贴身侍从一左一右掌着一对龙牌,上头用万字头云刻着各自宫阁及品级花阶,人虽众多,却是丝毫不乱。
傅川在殿选时被册为从六品的中令郎,他所居的澹月阁又是上四阁,因此他在队列中倒也排在前几位。天章阁的谢仲麟尚未归京,在他前头的,便只有金昭体元殿的季莲生、宝相阁的蔺如意和纯阳阁的尹松。其他侍郎虽都比他年长,却还都在他后头。位次如此靠前,其实他心中也十分不安,一路正襟危坐,不敢失仪,才走了半途,背都挺的僵硬了。回想在龙德殿侍寝那夜,他亦是这般紧张,皇帝又很威严,一直忙着看书册阅政务,直到二更时分,才来与自己温存……
想起那令人羞惭不安的情状,傅川更觉不自在。这时,街道旁围观的人群中,却突然有一个清亮的童声一叠声儿的喊着:“傅小哥哥……傅小哥哥……”
傅川扭头看时,却是除夕那夜他与叶琛救下的女童,正被家人抱在怀里,粉嘟嘟的小手举着一方红帕子,正用力的朝自己挥动,少年忍不住笑着对她挥挥手,心情一下子轻快起来。
那家子见傅川回头看过来,忙抱着女儿伏在地上,旁边另有几户人家,均是那夜救下的女童家人,一齐跪地,朝着傅川步舆行去的方向咚咚咚的磕头不止,口中还高呼:“傅中令福泽绵长,公侯万代……”
这如何使得,傅川心下着慌,正要探出身去叫他们莫行此大礼,却见一旁早有少年将他们扶了起来。那人回头笑着朝自己扮了个鬼脸,却不是叶琛还有谁。
一见到他,莫名的便觉心安。傅川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看到他冲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又竖起大拇指,露出灿烂如阳光般的笑容,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也弯起一道美好的弧度。
身上穿的这件衣裳,也是他给的呢。说是自己带来的那件烟色貂毛褂子颜色太素,不喜庆,硬是塞了这件大红的让自己穿上赴宴。叶琛的衣裳,不是大红,便是宝蓝葱绿,皆是鲜亮明艳的颜色,正像他这个人,鲜活明亮如初生的太阳,有他在身旁,总能叫人由心而暖。
傅川和晏南山这次都入了阁,只有叶琛只得了太学资格,傅川自己都为他难过了好一阵子,偏这人还像没事人似的,反倒还笑着安慰自己。说是能入太学已是祖宗保佑,回头还要给清虚子的女娲娘娘观重塑金身。
一想到玉屏山那夜,清虚子道长对大家亮出的一个指头,傅川心下一阵黯然,他与晏南山叶琛三个人都算是得了好结果,偏偏只有宗赫,如今还不知在何处流浪。难道真是道长一语成谶,只有一个不中吗?仰头看天,天空中那绛红色的云正沉沉浮浮,像是无依无靠的柳絮,正随风飘散无踪。
正怅然时,转眼已是到了凌太阁府。太阁府上本就富丽堂皇,正月里又饰以宫灯彩绣,更显得花团锦簇。只是侍郎们素闻太阁威名,都不太敢贪看这府中景致,只规规矩矩的随着皇帝一路进了临华殿。
烧着地龙的赤松轩暖意融融,案几团蒲早按品级铺设妥当,又每张案几上除了杯爵盘壶外,还用玉脂瓶儿供着一品玉堂富贵,这正月里头,若非帝王家,哪里还有这样新鲜盛开的牡丹花儿赏看呢。堂中其他古玩陈设,更不消细说,尽显皇太阁府邸至尊至贵的气派。
侍郎们见凌铮已在轩内首位就座,便先在轩外行了一跪一揖二叩的礼,这才依次进殿落座。
因是家宴,凌铮也不戴冠,依旧只用他那支心爱的紫金血玉簪绾着头发,额间系着墨玉抹额,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石青猞猁皮袍子,虽是家常便服,却愈发显得年轻精神。
见褚云重还要过来见礼,凌铮便含笑道:“免了罢,今儿不行这些礼数,一家子热闹过节,要是一味闹这些虚玄,还有什么趣儿。”
褚云重便也笑了,坐在右首相陪。下头侍郎们各安其位,只左边第一张位置空着,按例是后阁品级最高的谢仲麟的坐席。
凌铮见座下各位侍郎皆是一表人才,气质出众,看着既爽心悦目,心下也十分满意,便笑着对褚云重道:“皇帝的后阁总算有些像模像样了,只是虽算上仲麟,也还不过十人。孤瞧着今年各州侍选中好苗子甚多,皇帝本该不拘一格降人才,多择几位入阁才是。”
褚云重今儿一早得孟驰飞鸽传书,说是得了些线索,一直有些心神不安,听了凌铮这番话,也只好强笑着道:“亚父说的何尝不是,是儿子挑得眼花了,若这一两年太学中有好的,儿子再将其增补入阁罢。”
“也好。”凌铮这时也瞧出皇帝心不在焉,他所为何事,自己亦是心知肚明,当下心里便稍许有些不悦,只不在脸上带出分毫来。
一时上了酒菜,凌铮便举杯道:“各位侍郎皆是皇帝自万千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好儿郎,也是后阁头一拨儿人物。皇帝不日即将亲政,在座各位都将是皇帝未来的得力臂助,孤亦期许之。唯盼诸位在后阁精学上进,恪尽职守,切毋惘顾圣恩,恃宠弄权。只要你们以诚事君,以忠为本,孤再没有不容的。”
见凌铮此语带出奏对格局,除了季莲生,其他侍郎“唿”的一下都跪了,齐声道:“谨遵皇太阁教诲!”
褚云重举杯先干为敬,对着凌铮笑道:“亚父还说不闹虚玄,快收起你这套说教,要训话以后有的是日子。瞧把他们吓得,案前的酒菜一个都不敢碰。”
凌铮也自笑了,对着众侍郎和颜悦色的道:“今儿大家欢聚一堂,你们都不要拘束。别的不提,孤这府中的几位厨子制的膳,比起皇宫里的御膳房都精致呢……”说罢,又侧过脸问褚云重:“如今后阁的主厨还是庞老四吗?”
褚云重卟哧一笑道:“庞老四回家养老了,如今是他儿子庞小山接的班。”
凌铮朗声笑道:“家传渊源,必不出其右,孤吃了那十几年的温火膳,如今可轮到你的这些侍郎们受苦了。”
皇帝太阁带头说笑这一阵,众侍郎才松泛起来,各各向皇帝太阁敬酒吃菜不提,又相互和邻座的侍郎闲聊致意。大家品级悬殊不大,最差也是从七品,最好也不过从六品,只不过有上下四阁之分。
只有坐在右首第一位的季莲生,新晋了从四品承乾,身份比旁人高出一大截,侍郎们都要尊称一声侍君。而且听闻他接管了后阁与太学主事之职,是以,虽然他身有残疾,但谁也不敢轻慢了他。
于是敬完皇帝太阁,侍郎们纷纷又向侍君敬酒。但季莲生体弱不能多饮,喝了两杯便面露为难之色,只他性子素来温和,又为了顾及这些新晋侍郎的面子,也不太好推拒,不由自主的便向坐在自己上首的皇帝盈盈望去。
褚云重会意,便起身移步过来,搂着他的肩,微笑着对着众人道:“莲生身子不好,你们的酒,他心领了,便由朕代喝。”说罢,便将侍郎们的敬酒,都一一接了过来,酒到杯干,极爽快地饮了。
这样的亲密,怎不叫人眼热。珍秘阁的韩锦来自云州,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见状便打趣道:“陛下和承乾如此恩爱有加,正该喝个交杯儿!”
褚云重斜睨他一眼,戏谑道“承乾与朕,自然早就喝过交杯酒,韩锦莫不是也想尝这滋味?”
众少年一下哗笑起哄起来,韩锦臊了个红脸,凭他胆大,又哪敢真的上去和皇帝喝交杯酒呢,碰了一鼻子灰逃回自己坐席,再不好意思看皇帝一眼。
第36章 第九章 ·二
正热闹着,凌铮瞧了一圈,见左首最末一位的晏南山敬完酒便一直安静的吃着自己案几上的份菜,心下道,这倒是一个沉稳持重的孩子,不由暗暗赞许。
又见伊藤秀贤归了座,便点着名唤道:“秀贤,你舅爷爷身子还康健么。”
伊藤秀贤忙起身,朗声回道:“劳皇太阁记挂,舅爷爷的身子还算硬朗,只出不了海,常日里坐在演武场骂儿孙们不中用。”
凌铮点头笑道:“经年不见,你舅爷爷的形容还真是一丝没差,倒是越老脾性越大了。”
说罢,又对刚回坐席的褚云重低语道:“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