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月记-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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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燃红烛,将流英剑放上去。
红色的花瓣铺散开来,艳丽、妖冶。
剑起流英飞。
流英,落花之意。
流英指路,指路的是落花。
而我,恰好知道一处落花纷飞的地方。
夜色已深,我抱着剑坐在床上看窗外的月亮。
下弦月,不似初弦好。
挂在枝头,昏昏沉沉。
尹洛依推门进来,夜半凉风,吹开他的衣襟。
我看向他,他的眼中倒映着月光。
我说:“洛依哥,是你帮我把流英剑夺回来的?”
他坐到我身边,点点头。
我说:“孙盟主,也是你……”
他说:“是我杀的。”
我皱起眉看他,“为什么?”
他看了我一会,眸中的月色荡漾。
他垂下垂轻笑,“废话,当然是为了你了。”
月薄如烟,夜色清寒。
他的眸子里荡开一丝微光。
他伸出手放在我脖子后面,一双冰凉的唇印了上来。
我没有迎合,亦不知如何推拒。
分别十年,他却一直把我记在心上。
即便不知道能否找到我,他也为我夺回了爹爹的剑。
深情如斯,让我如何推拒?
欺骗他,让我情何以堪?
他紧紧闭着眼,放在我脖子后面的手在微微颤抖。
夜风大作,客房的门被穿堂而过的风吹开。
红烛剧烈地摇摆,好像马上就要熄灭了一样。
我从尹洛依的肩头往外望去,心中一窒。
清淡月色之下,一名蓝衣男子冷冷地立于门外。
眼眸凛冽,发出幽蓝的光。
我的呼吸变得不稳,尹洛依觉察到我的异样,抬起头看我。
“森儿,怎么了?”他有些疑惑地看我。
我努力平复呼吸,朝他难看地笑笑。
再抬头时,门外空无一人。
尹洛依看了我一会,眸子越来越黯淡。
他忽然有些凄凉地笑了笑,说:“森儿,你在想他么?”
我猛地握紧拳头。
“他?谁?”
“流苏。”尹洛依清亮的眼睛看着我,神情凄楚。
我干笑道:“你说什么呢?我想他做什么?那个变态狂,虐待狂……”
尹洛依幽幽地看了我半晌,说:“你一说谎,眼睛就不敢看人。”
我不敢再说了。
他说:“森儿,你喜欢上他了?”
“没有。”我一口否决。
尹洛依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感到难受。
我扯开个难看的笑,“洛依哥,你别问了。”
尹洛依站起来,身形似乎有些不稳,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走去。
我想起他受了慧净大师一掌,内伤还没好全。
我一直在想着自己的事,对他的伤却丝毫没有过问。
我心中一动想下床扶他,却突然又迟疑了。
他想要的不是这些。
他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而这些却于事无补。
第48章 随瑾剑(二)
第二天,我们把客房的钱付了,策马一路朝南而去。
以前的追心宅依傍一处森林而起,爹爹却说妈妈生前喜欢热闹,这树林绿油油的没有色彩,怕妈妈感觉孤单,于是砍了一片树林,种满了桃花。
每到冬末初春,桃花开满整片树林,熙熙攘攘,灼灼生姿。
爹爹便会搬一张小桌,摆一壶温酒两只酒杯,坐在桃花林前,一坐便是一天。
爹爹一杯一杯地喝着,另一杯却从来是满的。
桃花瓣落入酒中,酒凉了,花瓣沉入杯底。
我们来到追心宅前,宅邸早已不在,黄土之上,杂草丛生。
桃花谢完了,树上满是泛黄的秋叶。
一阵笛声从林子里传出,悠扬婉转,透着丝丝悲凉之味。
曲韵竟如此熟悉,不知从哪里听到过。
我道:“真是奇了,这林子里从以前便常有断肠人出没,现在还是这样。”
举步朝林子里走去,笛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凄凉。
脚下踩到一条枯枝,发出咔嚓的一声。
笛声戛然而止。
黄叶之中,一人玄衣立在树下。
手中玉笛碧翠。
那人抬眼看向我们,神情冷淡似秋风。
“你果然找到这里来了。”和珞说。
尹洛依有些警惕地看他,手放在剑柄上。
我诧异道:“你怎么会知道这里?你在这,那他……”
我向四周看去。
和珞说:“不用找了,宫主不在这里。”
我松了一口气,接着有一种失望感涌出来。
我打起精神,说:“和珞,你在这里,说明我没有找错地方。”
和珞点点头。
我说:“流英剑的事,你知道多少?”
和珞轻轻侧头,目光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好一会,才缓缓道:“你若是想听,我跟你说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有我爹爹俞瑾之,我妈妈闽心,还有杀死我爹爹的仇人,慕容未天。
风流浪子俞瑾之四处留情,风流无数,欠下了无数情债。他最终与闽心厮守,让多少痴男怨女伤透了心。
其中,中毒最深的是名动京城的琴酒圣人,慕容未天。
慕容未天乃是一名乐师,抚一手当世无双的五弦琴,凄凉婉转,传闻说,只要听琴酒圣人奏曲一首,这辈子便无法再听别人的音律。
但慕容未天最出名的,却是他的美貌。
闭月倾城之色,他那眼波流转的一瞥,让无数公子小姐为之哀愁兴叹。
他用过的汗巾,竟有人为之掷千金。
但琴酒圣人的性子孤傲也是出了名的,没有兴致时,即便是皇帝的圣旨,他也毫不理会。
据说当今皇上被他回绝后竟不懊恼,反而大笑后亲笔赠他“傲冷美人”四字。
所谓事上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东西,便是一个情字。
擦肩而过之间,俞瑾之鬼迷心窍般挽起他一缕秀发,一句“好香”。
一人无心,一人有意。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从此便是,倾心一世,一世倾心。
琴酒圣人不再为人弹奏,从此只为一人守侯。
如此五年。
然而,风流浪子俞瑾之还是娶了一名满腹才华相貌温婉的女子为妻,那女子就是闽心。
世事无常,闽心诞下一子,却难产而死。
俞瑾之痛苦不已,纵情于酒剑,惶惶不得终日。
江湖上有一名被人称作“鬼斧神”的铁匠,除了流英剑之外,他平生只打过两把剑,一把乃是皇帝的上方宝剑,第二把独孤剑随剑圣之死深埋土中。
寻他铸剑的人不计其数,但他的要求极其苛刻。
来铸剑的人,必须留下最重要的东西。
谁也不知道慕容未天留下了什么。
鬼斧神历时两年,为慕容未天打出了流英剑。
这,便是流英剑的来历。
我握着流英剑的手有些发抖。
我杀死慕容未天时的场景犹在眼前。
他淡淡地笑着,似乎知道我要来而等待了很久一般。
原来,他竟爱着我爹爹。
既然爱着,又为何要杀害他?
亲手杀死心爱的人,他如何下得去手?
和珞的目光怔怔地看着远处,眸中深邃。
我说:“和珞,这个故事里,你又是什么角色?”
和珞怔了怔,毫无表情的眸子有一丝恍惚。
他缓缓道:“我?只是一个看故事的人。”
和珞的玄衣远去,笛声渐行渐远,但那武林至尊究竟是何物,却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秋月被迷云遮挡,秋蝉之声惨淡萧瑟。
尹洛依的房里灯也还亮着,我走到他房门前,来回走了两圈,还是作罢。
往回走的时候,却听见一个房间里传出一阵说话声。
“和珞,你这是什么意思?”女子的声音清澈如水,带着一丝责备之意。
“没什么意思。”和珞淡淡地答。我可以想象到他面瘫的脸。
女子又说:“宫主让我们监视他,你却去刻意接近他,宫主若是知道了……”
“凤衾,别这么上火嘛,和珞做事有分寸,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男子笑嘻嘻地说。
“妄朱,你就知道帮和珞说话。”
妄朱的声音笑了笑,说:“和珞跟着宫主的时间最长,这一定也是宫主的意思。是么和珞?”
和珞没有回话。
疏桐清脆的声音哼了一声,说:“时间长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跟我们在这里呆着监视一个男宠,宫主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妄朱轻笑着叹口气,说:“疏桐啊,你不也不知道宫主去哪里了么,亏你还喜欢宫主。”
“你……胡说!谁说我喜欢宫主了?”疏桐赶紧争辩。
妄朱笑道:“整个流月岛的人,谁不知道你喜欢宫主?”
“我……我……”疏桐语塞。
凤衾淡淡道:“喜欢宫主的人多了去了,这有什么希罕。”
妄朱啧啧两声,说:“凤衾说话就是一阵见血,够刻薄。”
凤衾说:“也比你幸灾乐祸作壁上观好。”
南陌的声音响起来,“你们都少说两句行不行?否则宫主回来的时候让你们都去蹲蛇窟。”
疏桐说:“护法大人,宫主究竟去了哪里?我们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南陌说:“宫主要去哪里,我如何知道?不过我敢肯定,和凤火崖有关。”
疏桐“啊”了一声,“凤火崖,那是风烛护法的……”
“森儿,你在做什么?”身后突然有人叫我。
屋子里的烛火马上熄灭了,我心下一惊,拉起尹洛依的手跑回房间。
合上了门,心里砰砰直跳。
“森儿?”尹洛依奇怪地看我。
我赶紧捂上他的嘴。
尹洛依挣开我的手,神色有些奇怪。
“森儿,你在人家房门前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啊,洛依哥你想多了。”
要是被他发现流月宫的人在这里,那就麻烦大了。
尹洛依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你……你又想沾花惹草了?这种时候你还不知道学好……”
这尹洛依的脑袋瓜里都装了什么?
我说:“洛依哥,你真的想多了。”
尹洛依轻哼一声,说:“那房里住的是俊俏公子,还是美丽姑娘?让你这么心神不宁的。”
我忍不住笑出来,伸手掐了掐他的脸,说:“酸,真是酸。尹大美人是醋坛子。”
尹洛依脸上飞起淡淡的红,把头别到一边,说:“你……怎么这么无耻?”
我笑道:“我这么无耻,是谁还巴巴地喜欢我的?”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了。
尹洛依咬了咬下唇,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既然如此,我这就去会会那位佳人。”
我赶紧拉住他,说:“别啊!真的没有什么佳人,我真的没想那些,我发誓。”
尹洛依直直地看我,“既然没什么,那为什么不让我去?那房里究竟住了什么人?”
他作势要开门走出去,我一惊之下也没多想,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他的腰。
“洛依哥,你别去,真的什么也没有。”
尹洛依身体一僵,伸向房门的手垂了下来。
我抬起头看他,他水亮的眸子幽幽地看着我,好似一湾深邃的碧泓。
尹洛依看了我半晌,伸手抱住我。
他颈间的丝发扫得我的脸上痒痒的。
他轻轻地说:“那你答应我,以后不沾花惹草了。”
我暗自苦笑。
心里住着一个人,还如何去沾花惹草?
我说:“我答应你……再不沾花惹草了。”
尹洛依抱着我,好半晌叹了一口气。
他放开我,眸中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他淡淡一笑,笑颜却更加惨淡。
“森儿,听你这么说,我理应感觉高兴。但不知为何……我却宁愿你沾花惹草。”
一湾水眸黯然无色。
他转身离开了。
素衣消失在门口,红烛轻轻摇曳。
第49章 随瑾剑(三)
次日,窗外尖锐的吆喝声把我惊醒。
“武林号外——”
“武林号外——”
“百年名门洛水山庄陷落了!三丈大火把洛水山庄烧成了灰!洛水山庄陷落——”
“洛水山庄陷落了——”
吆喝的人跑远了,我猛然一个激灵。
门被猛然推开,尹洛依面色惨白地站在门口。
“洛依哥,洛水山庄……”
尹洛依秀眉紧蹙,点点头说:“快穿上衣服,我们回去。”
那一夜,几个不知名的小帮派联合起来,攻入了洛水山庄,砍杀洛水山庄弟子数十人,熊熊烈火在洛水之侧升起,滚滚黑烟飘到洛水之上,遮蔽天日,让洛水上的船都无法行驶了。
锦花琼树,雕栏画栋,全部被大火吞噬。
洛水山庄的大火一直燃了一天一夜,憋了一个夏天的一场大雨熄灭了最后一个火星,偌大的山庄,只剩下一片黑乎乎的废墟。
我们策马飞奔到洛水山庄门前时,维持了百年的华美和庄重,都已不复存在。
滂沱大雨下,一干山庄弟子跪在废墟之前,衣衫不整,身上脸上沾满了黑色的灰烬。
哭号声传出数里。
安如晴跪于废墟上,愣愣地哭不出眼泪。
只是这么怔怔地看着。
嫩黄的长裙沾满了泥泞,一双华鞋脏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发中的珠花簪被大雨打得没了光彩。
崔展蝶哭得眼睛肿肿的,走上来一句话也不说,抬手便给了尹洛依一巴掌。
尹洛依没有躲,默默地接下这一巴掌。
啪地一声,声音压过了雨声。
山庄弟子全都望了过来。
崔展蝶泪如雨下,高声喊道:“尹洛依!你是个自私的人!你这一生,只对得起一个人,其他人……却全都辜负到底!”
尹洛依愣愣地,头还保持着偏向一侧的姿势。
崔展蝶撕心裂肺的哭号回荡在空中,“你的眼中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其他的人,全都是供你利用的棋子!这全是你害的!你不配做洛水山庄的弟子!”
安如晴抬起头,眸中黯淡如一潭死水。
“展蝶姐姐,别说了。”
崔展蝶泣不成声,浑身颤抖地喊道:“像你这种人,活该你一辈子,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尹洛依身体一震,瞳孔瞬间一缩。
乌黑的云发被雨水打湿,贴在他煞白脸上。
清冷雨水倾盆落,花凋谢,叶枯萎。
云裳污,花颜残。
山庄弟子们怨恨的目光朝我们投射过来,每一束目光,都如同锋利的剑。
尹洛依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反驳,也没有流泪。
萧翰墨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尹洛依的眼神凝重又沉痛。
他朝尹洛依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拉着他的手朝远处跑。
背后锐利的目光让我不敢回头。
这一切,是我害的,是尹洛依害的。
我们策马跑在泥泞山路上,雨丝风片,从阴暗的苍穹飞旋而下。
雨点冰冷,丝丝点点,流入衣襟中。
迷蒙双眼,遮蔽前路。
刀光唰唰地从路边竹林飞出,刺入马蹄边上的泥路中,溅起泥星点点。
马儿抬起前蹄,高声嘶鸣。
“找到了!娈童林暮,还有流英剑!”
一行身穿红色劲装草鞋的人手持短刀从林子里跃出,将我和尹洛依包围在圈子里。
一名雪鬓鹤发的男人走上前,说:“果然只要洛水山庄出点事,就能守株待兔了。林公子,让我们好找啊。”
尹洛依抬起眼,面色煞白,“烧掉洛水山庄的,是你们?”
那男人朗声笑笑,道:“若没有少林武当的首肯,还有金河教的暗中帮助,就凭我们,怎么敢单挑洛水山庄?要怪,就怪你们洛水山庄和流月宫沆瀣一气,偏要跟武林对着干!”
尹洛依猛然飞身下马,在漫天雨点中剑光如雪,只见他衣摆飞旋开来,如鹰如燕,剑影过处,血光飞溅,惨叫一声接着一声。
我从没有见过尹洛依这般怒气腾腾的模样。
更多的人从竹林里冲出来,我一眼就看见了金河教的少教主孙无央。
果然,金河教也参与了火烧洛水山庄的事。
孙无央朝我走来,手伸向了我抱在怀里的流英剑。
“林公子,洛水山庄已经完了,这剑还是让我们金河教保管,你说如何?”他笑嘻嘻地说。
剑影猛然刺来,孙无央脸色一变,赶紧向后一缩,但衣袖已被剑划破。
尹洛依将我拦腰抱起,飞身到马上。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柔声说:“森儿快走,我马上就来。”
他在马屁股上猛然划了一道,接着飞旋着翻身下马,将所有的人拦在了剑光之后。
马儿惨嘶一声,疯了一样地冲出去。
我握紧马缰,艰难地扭过头看他。
刀光剑影之中,他的白衣飘飞。
大雨密织,打在我的脸上,流进眼中,模糊了视线。
马儿乘着我疯狂地飞奔,流英剑在我怀里上下晃动,两侧的风景不断后退,却好像没有尽头。
尹洛依还没赶上来。
我的心里空荡荡的,就像破了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