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猫-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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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开始时还都有劝降之意,但始终没人敢投降献俘,灵州城已经挡了太平军多时,经过一场场恶战之后,两边互有死伤,都对敌军恨之入骨,各自明白谁落在对方手里都得不了好,任其说得天花乱坠也无动于衷。
骂到后来,就干脆变成肆无忌惮的破口大骂,尽是些市井乡间的粗俗脏话,极尽歹毒诅咒之能事,直到红日西斜,那一阵阵南腔北调,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也未停止。马大人心中愈发不安,总觉得粤寇似乎有意掩盖什么举动,他带着亲随,仔细在城头上巡视了一回,吩咐各营小心戒备,多准备火箭灯笼等一应远近照明之物,防止粤寇入夜后趁着天黑前来偷城。
正在这时,马大人突然发现城下有些异状,他察觉到城南一片茂密的草木,显得有些精神委顿,但若非是仔细加以辨别,轻易也难发现,愈看愈是奇怪,豁然间省悟过来,心底惊呼道:“险些就被瞒过了,粤寇军中向来有掘子营,肯定从头天晚上就开始掘地穴士了,这是想在地道里暗中埋设炸药轰塌城墙,大概只等天色一黑就要破城”,他这个念头尚未转完,就听到一声恰似撼地雷鸣般的轰然巨响,震得地动山摇房倒屋塌。这才是“天翻地覆何日定,龙争虎斗几时休?”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卷 塔王 第二话 云幻雾化
话说自古两军交锋,向来是兵不厌诈,太平军中的“掘子营”,昨晚趁着夜色挖开了一条地道,白天佯攻了半日,下午又不断遣兵骂阵,要引官兵出城决战,实则都是虚晃一枪,暗中早已把地道挖得又深又阔,并往裡边运送了大量火葯,打算等到入夜后点燃引线,一举炸毁灵州城坚固高大的城牆。
但灵州城裡也有高人安排,把城防布置得如同铜牆铁壁一般,而且知道太平军惯用“穴地炸城”的伎俩,故此事先有所防范,在城根前的地下暗藏了许多“五雷开花炮”,太平军对此没有丝毫防范,果然有军卒无意中触发了“暗炮”的炮信,并且引爆了已方运入地道的火葯,当场就有一千多人被炸为了齑粉,纵有侥倖没死的,也都给崩塌的土石埋在了地下。
由于暗道中的火葯实在太多,爆破的威力非同小可,震得城基都跟着颤了三颤,又摇了三摇,南城中距离城牆较近的房屋也被震倒了一片,压死了许多灵州军民。
这时集结在南门外的粤寇,趁着城上守军混乱,在一阵阵鼓角声中调动大军,举着密密层层的重盾,架起云梯向灵州城猛攻而来。
城上守备的团勇仍是用“劈山炮、抬枪、火统、弓箭、灰瓶、檑木”相击,但这股“太平军”都是粤西老营裡的精锐之师,从南到北身经百战,不是拂晓时攻的乌合之众可比,早把高大厚重的皮盾藤牌结成阵势,将头顶遮得密不透风,盾牌上多是包有铜皮,挡住了狂风骤雨般袭来的矢石枪弹。
官军只好不断用“劈山炮”和虎蹲臼炮”轰击,虽然也杀伤了许多敌人,但那些太平军来得好快,犹如一股股腥红色的飓风,先锋营奋不顾身地抢到前边,用沙袋填平了深壕,后边的大军一队接一队涌过深壕,攻到了火炮射击不到的城根死角裡,随即竖起“云梯”,争先恐后攀向城头。
当先爬城的太平军兵卒,都是些身手矫捷不输猿猱的少年之辈,个个精瘦黝黑,矢石敢当先,生死全不惧,攀梯登城如覆平地,只要他们上了城头,形成与敌军短兵相接的混战,这灵州城多半就守不住了。
城下的无数太平军将士,见那先锋营顷刻间就上了城头,都道是破城在即,顿时士气大振,发了狂似地举着刀枪呐喊起来:“进城杀尽清妖!杀尽清妖享太平!”喊杀声好似山呼海啸,吞没了一切。
马天锡虽懂兵法,毕竟不是武将,先前被地底的爆炸声炸震的遍体酥麻,由身边的随从们抬到城楼裡,缓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此时听得城头上一片大乱,急忙起身从箭孔中向外张望,一看这阵势他就知道攻城的是寇精锐,灵州团勇虽然凭藉火器犀利,捨生忘死地与敌军恶战,但已失了先机,眼瞅着就挡不住了。
马天锡确实是个临危不乱的帅才,他急忙命人在城楼上挑起一串红灯笼,这是以红灯为号,告知各营团勇,要同时使用“殇水”御敌,这正是:“运筹帷幄元帅事,冲锋陷阵将士功。”
灵州城是座千年古城,历来属于兵家必争之地,在城牆后设有多处“藏兵洞”,马知府头天晚上就已安排了许多兵丁,在藏兵洞裡搭起炉灶大锅,烧沸了一锅锅的“殇水”,这“殇水”是用热油混合以“粪便、石灰”加以熬製,煮熟了无数来回,此时正自烧得滚开,用木桶装了,自女牆后一桶桶递上城牆,再从城头上整桶整桶地泼洒下去。
厚盾重牌虽能挡住檑木滚石,却挡不到有质无形的流质,人体肌肤只要沾上滚烫的殇水,立时就会生出一大片燎炮,迅速溃烂流脓,噬肌腐骨,直至露出白花花的骨头,倘若是手足被烫伤,还可以让同伴及时用刀斧斩断肢体保存性命,可一旦是身躯和头颅碰到个一星半点,连神仙下凡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了,最是歹毒无比。
城上守军泼下滚沸的殇水,立时烫死烫伤了无数太平军,已攀云梯上的也纷纷惨叫着翻落下来,涌下城下的部队也乱了阵脚,死在殇水下的不计其数,大队人马不得不向后退却,灵州团勇趁机在城头用火器轰击,又使太平军留下一大片尸体。
马大人虽然表面看起来慈眉善目,实则一向心狠手辣,是个贪杀的阴险性子,眼见城下尸积如山,他连眉头也不曾皱得半下,只是暗恨此时好不容易打得寇主力溃不成军,却没有大队官兵在周边劫杀,否则定可将其一举扑灭,成就一场不世的奇功。
至于太平军在灵州城下遭受重创溃败之后,城中军民是如何休整戒备的,自然不在话下,单说张小辫裹了神獒的狗头,在当天拂晓时分从“荒葬岭”回来,恰好遇到粤寇打城,他见势不好,急忙调头躲进了山沟,只听灵州城的方向杀声震天,也不知战况如何,不敢轻举妄动,直等到黄昏了,见到大批太平军溃退下来,枪炮声也渐渐没了,他才敢在入夜后潜回城下。
整日的激战过后,灵州城各门紧闭,张小辫摸着黑来到城门前,见城下的死尸是一层压着一层,中枪带箭的、缺胳臂没脑袋的、肚破肠流的…怎麽死的都有,连壕沟裡全给填满了,野猪野鼠争相而食,不免看得他怵目惊心,急忙把枝响射到半空,让城头的人放下竹筐来接应。
那孙大麻子在城头上苦等了一天一夜,其餘的公差早逃散了,但即便是同太平军打到最激烈的时候,他也始终留在城牆上,唯恐错过了张小辫的信号,眼看天都大黑了,还以为张小辫必是死于乱军之中了,正想找个由头出城去寻他尸体,却在这时听到响箭破风,赶紧放下竹筐把张小辫接了上来,世人的交情大多是“利”字当头,黄金不多交不深,不图利的也多半只是口头交情、酒肉朋友,但他二人是一同逃离出来的生死患难之交,自非寻常可比,此时见对方脸上全是血污,却幸好都还活着,各自欣喜不已。
张小辫同孙大麻子稍稍整顿衣衫,便一同前去拜见巡抚马大人,粤寇大军溃退后,在几十里外收拢兵甲,此时仍然紧紧围困着灵州城,马大人也没敢歇着 一直忙着清点伤亡,以及向各处部署调遣兵勇,听闻张小辫从荒葬岭回来了,未知此去成败如何,急忙传他们进来。
张小辫施过了礼,把背上的包袱解开,让众人观看那颗狗头,并把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他知道凭自已的口舌瞒不过马大人,不敢信口雌黄,此去的经过多是如实说了,唯独没提及“林中老鬼”隻言片语。
其时堂上聚集着许多官吏,大伙在碎剐潘和尚的刑场上,都是亲眼见过荒葬岭神獒是何等凶恶,想不到竟会被张小辫这小子独自擒杀,不免全都咋舌不下,谁也不敢相信这事会是真的。
只有马大人显得喜出望外,他抚掌称快,赞叹“相猫”之术果然不是等闲的手段,竟能躯使猫子盗灯偷油,迷倒了神獒,这招“逢强智取”,真是匪夷所思。至此更是对张小辫另眼相看,他又告诉众人以前有个比喻,说是居住在海裡的老鳌见了海天广阔,就欺负井底之蛙最多只见过巴掌大的天,牠却不知道佛祖前的金翅大鹏鸟,只在一展翅之间,便能够飞到了天涯尽头,所以才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海水难以斗量,凡人不可貌相,须知:“韩侯、蒙正这些古代的大人物,早先也有困顿不遇的时节,休要将肉眼俗眉,来看待英雄踪迹。”
众官吏紧连连称是,这“张牌头”深藏不露,果然是有些真本事的,又都藉机称赞马大人是彗眼识英雄,能够广辨天下奇人异士,选拔人材更是不拘一格,吾辈望尘莫及,今天先是大破粤寇,又为灵州城除去一桩大害,实在可喜可贺,圣上闻知必然重用,看大人荣升之期指日可待了。
马大人当下嘉勉了张小辫一番,赏了许多钱物,让他暂且回去好好歇息,张小辫终于在人前显了些手段,虽还算不上扬眉吐气,仍不免暗自得意,只道自已是困龙遇水,离大请大受的发迹光景已不远了,张三爷生来就不是凡夫俗子,不博他一番远乡异域尽皆知闻的高名流传不朽,就太对不起咱身上这点本事了,古人说凤栖于梧,龙跃于渊,物有所归,人各有命,岂是做白日梦的妄想?
张小辫志得意满,领受了赏银,同孙大麻子回到宿处,吃足了酒肉,也不管天南地北了,倒头便睡,接连做了一夜升官发财的美梦,正睡得如同身在云端,梦中只觉天高地广无拘无碍,却忽然被两个做公的从床上硬生生揪了起来,说是马大人要他火速前去听令。
原来灵州城裡出了一件奇事,头天傍晚粤寇在外外炸塌了地道,虽然没有损坏城牆,但南城边上的一片房舍被震塌了几处,清理废墟的时候,扒开碎石乱瓦,见地下被震开一条大缝,不断往外喷涌了许多白茫茫的云雾,初时也未见怎样,可随着白雾愈来愈浓,那云气凝聚变幻,久久不散,逐渐形成了一座古塔的影子,虽然只是轮廓,但一十六层的八角玲珑宝顶,每一层都真切异常,甚至连坦簷崩毁之处,也尽是清晰可辨。
白雾幻化成的古塔高上青天,大逾常制,从地底缓缓升起,就那麽一动不动地浮在空中,此时红日高悬,浮云淨扫,四周碧空无际,如镜如洗,唯有那团形如高塔的云雾聚而不散,显得奇诡难言,城中纵有见多识广之辈,也不知何以有此异象。
连城外的太平军也全都看得目瞪口呆,人人遥相观望,个个心下骇异,还以为是城裡的“清妖”使出了什麽邪法,只得暂时罢了攻城的念头。灵州城裡也是一时间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有的说是震开了什麽“妖洞、鬼府”,有的说那是地底怪蟒吐雾,众说纷纷之下却谁也不敢下去探明真相,还有人给巡抚马大上出谋献策,说这“云中塔影”来得古怪,不知到底主何吉凶,料其根源必在地下,咱们府衙裡做公的有三班四快,其中顶属张牌头艺高人胆大,出了众的眼明手快,而且更是怀有异术在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何不就此遣他下去一探究竟。这正是:“水底丢针水中寻,海裡失宝海中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卷 塔王 第三话 古塔之王
先说本回开话的垫场词,有边是:“广知世事休开口,纵会人前只点头;倘若连头也不点,一生清静乐逍遥。”这是说人生在世,有数不尽的烦恼辛苦,都是自已找寻来的,正所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所以劝诸位,任凭阁下胸中是如何广博,也轻易不要在人前卖弄手段,免得招惹来无穷无尽的是是非非。
只因张小辫先前在荒葬岭设计弄死了靼子犬,回来后对众人好一番夸耀,吹嘘了许多自家的得意手段。他毕竟年轻浅薄沉不住气,更不知道公门裡的规矩,结果等于是把自已推在了“风口浪尖”之上,如今灵州城裡显出“云雾幻化”的异象,众官吏自然要推举张牌头去探探究竟是何物作怪。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稀里糊涂的被传到南门,尚不知是有哪桩天样大火样急的事体,等马大人将他们招至身边,便指点着面前那团形如古塔的白色浓雾说起原由。
据闻灵州城在几百年前曾有座宝塔,壮伟辉煌,高可入云,被视为天下群塔之王,塔中又常有精怪藏纳,屡屡发生一些耸人听闻的异事。
其中最希奇的,还要属“塔见”奇观,传说要在一甲子中才仅出现五次,以往每隔十二年,灵州城附近的山上就会升起白雾,日光照到上面,便随即显现出无数古塔的影子,云中的塔影大小不一,倏忽万状,前边一座消失隐去了,下一座才会紧接着出现。
塔影最多的一次,只在半个时辰之内,就陆续出现六十四座宝塔的身影,传说那是数百里之内的各处名塔有灵,都在按期前来朝见“塔王”。
后来这座灵州古塔毁于战火,从此不再复存于世,成了一件连本地人也大多没听过的旧时传说,马大人通晓许多地方志,所以知道在前朝时,确实曾有这等光怪陆离的奇异景象,但是虽有明文记载,其中提及的原理却不足为信,这种现象就如同“山海幻市”,因为“塔王”高的出奇,一旦有日光将灵州古塔的塔影投射在云层上,随着空中聚集的云气变幻不定,所以塔影也随之变化,才产生了民间盛传的“塔见”异象。
眼下的事情却不比以往了,前天粤寇炸城未遂,反倒把城中几处相连的房屋给震塌了,恰好就是当年的塔王旧址所在,那废墟底下裂开了一条地缝,从中有茫茫白雾升腾而上,云雾似乎是有形有质,浮在半空凝幻为高塔形状,久久不见有消散的迹象。
马天锡对张小辫说:“这座云雾高塔约有一十六层,与古时被毁的“塔王”形制一般不二,就好似当年那座古塔的“塔灵”显圣,此等反常异状,理不可晓,使得满城军民人人惶恐,人心危骇之际,流传讹言,纷纷不一,现在又正值粤寇围城相攻,万事大意不得,本官想找几个明手快,胆识出众的好汉,去那云雾下的地洞裡追根溯源一探究竟。
张小辫精明油滑,不等把话听完,已然心下明瞭,事到如今,万难推托,非得着落在自已头上不可,与其等马大人点将下来,还不如三爷充回好汉,主动挺身而出,于是连忙上前请命。
张小辫此前在猫仙祠裡,第二次遇到林中老鬼之时,又得了许多指点。当时林中老鬼曾告诉张小辫,要想飞黄腾达,必须甘冒奇险,在灵州城做下来几件常人不能为的大事,所谓“出生入死无他求,只图英名四海传”,只要有了名头,将来才能有机会封侯拜相,若是前行怕狼后行怕虎,一辈子畏头畏尾,缩手缩脚,只能永远做一介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