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在上,始皇在下-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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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楚军的队伍越来越近，扶苏不但不跑，反而勒住缰绳停在原地不动。
等灌婴察觉到楚军的异常，为时已晚。
山道两旁冒出来的楚军骑兵将汉军士卒打得惊慌失措。前方的扶苏亦调转马头，带着一百骑在汉军中冲击一圈，混乱之下杀了不少汉军。待他收回银枪，大声嘲笑道，“灌婴匹夫不过尔尔！”说完，一挥手，下令撤退。
灌婴侧过身，堪堪躲过一名楚兵的攻击，又被扶苏的言语刺激道，气得双眼发红，手亦抖个不停，他身边的几名亲卫连忙将他围住抵挡楚军的攻击。待楚军骑兵消失，灌婴方才缓过一口气来，又吩咐整顿残兵，算下来汉军折损近千名士卒，而楚军不过损失二骑。
他双手握拳，怒吼一声，“项羽，本将和你势不两立！” 发泄完带着剩下的士卒继续追击。
前方一片茫茫的丘泽，野草丛生，竟是无路可走。扶苏翻
身下马，将乌骓马交给一名将士，对他们道，“本王今日便在此再杀他数名汉军！”说完，他让将士们再度杂草丛中隐蔽起来。
等灌婴追赶上来，辽阔的丘陵之中，唯有扶苏孤然挺立。刚才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他不敢轻易驱马上前，眼珠儿转啊转，不停的往四周望，生怕瞧见半点风吹草动。
扶苏见他踌躇不前，勾起嘴角，嘲讽道，“哈哈，灌婴匹夫，你数千士卒竟还怕了本王一人！”
“你！”灌婴被他这话一激，一张老脸顿时挂不住，不管不顾的驱着马往前跑，“看你还能玩什么花样！”刚跑出不远就发现脚下不对劲，自己竟踩着一片沼泽地之中。再看扶苏分明是立在一根粗树枝桠上。
又上当了！灌婴在心中暗暗叫苦，又瞧见自己身子就要陷入淤泥之中，只得舍了胯/下坐骑，往地上爬。而他身后，为数不少的汉军军士亦陷进淤泥之中不得动弹，拼命挣扎的只能让自己陷得更深。
“项羽，你阴我！”灌婴怒吼一声。
扶苏笑而不答，踮起脚尖轻轻跃起。就在他落地的同时，四周突然冒出来手持弓箭的楚军将士。
箭雨飞过，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灌婴踩着汉军的尸体从泥沼之中爬出来，望着扶苏的眼睛里全是畏惧，等了半天不见扶苏赶尽杀绝，他立刻带着老弱残兵一溜烟的跑了。
扶苏见灌婴走远，心知他们不敢再来，方才对身后的骑兵道，“你等跟随本王已有数年，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日你等便离开吧。”
众将士大惊，翻身下马，齐齐跪拜在地上，“大王，请让末将跟随你身边。”
然而扶苏心意已决，只淡淡说了句，“好聚好散。”便牵过乌骓马头也不回的离去。
众将士依旧跪倒在地，直到扶苏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站起身来，却皆是满脸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扶苏孤身一人漫无目的前行，走过丘陵，越过绵绵的山脉，最后来到乌江边上。茫茫江水，滚滚东去。江边停了条小舟，舟上立了一人。他牵着乌骓马到了小舟前，开口向舟上人询问，“不知这是何处？”
那人却不急着回答他的话，反而躬身行礼，道，“参见霸王。”
扶苏不由细细的打量起眼前的人来，是为上了年岁的长者，虽然样貌朴实，然而双眼却锐利过人，非池中之物
。他遂问道，“你是何人？竟知道本王。”
那人拱手道，“下官乃乌江亭长。江东百姓无人不知霸王威名？今日霸王虽被汉军围困，不过一时不利，待过了乌江，江东大好河山，多少男儿，定能助大王力挽狂澜，再图霸业。”
扶苏听了他这番话，长叹一声，“当年叔父率八百江东子弟兵骑兵，八年来，我历经七十余战，从未尝过败绩，如今被逼走投无路，又有何颜面面对江东父老？他说着，伸手在乌骓马的额头摸了摸，恋恋不舍的道，“还请老人家载着我这匹马渡江而去。”
老人闻言，心知霸王义气已尽，无心再争天下。虽然觉得惋惜，但还是依言牵着乌骓马上了小舟。
远处滚滚狼烟，汉军旗帜飘扬，却是韩信亲率三十万大军前来，劳师动众，竟是为生擒他一人，当真大手笔。
扶苏望着远处意气风发的汉军年轻的统帅，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风光，可惜啊……若是那人与自己一条心，天下又何至于此？他垂下头，脑海中忆起的却是多年前的上清山上，师父给他和吕雉讲霸王别姬的故事，……原来师父一早就看透了他的结局，只是那时候自己懵懂无知。其实他有些羡慕故事里的霸王，至少他和他的虞姬是真心的，而自己始终只有一个人……也许身后的滔滔江水未尝不是最好的归处？
韩信勾起嘴角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他等这一刻太久，终于能亲手将打败楚霸王。他甚至迫不及待想要看清对方脸上的惊恐、甚至害怕，然后等他真的驱马上前，却只瞧见扶苏挺立在岸边的身影，表情落寞，却没有他想象中的丑态。
扶苏将手中的银枪举到眼前，这杆枪，还有乌骓马皆是当年师父亲手所赠。他轻轻的抚摸着枪尾上的红缨，突然枪头一转对准了自己的胸口，乌金甲一片刺目的血红。
韩信瞅见扶苏的动作，大惊失色。出发前吕雉再三叮嘱过他，只可生擒项羽，若是项羽有何闪失为他是问！他疾驰而去，飞身扑向扶苏想要阻止他，然而他冲过来的动作太极太猛，扶苏的身子在撞击之下往后倒去跌落到水中，韩信亦被带入水中。
等汉军军士赶上前时，惟有滚滚江水往东流，哪里瞧得见半个人影？
扶苏！
骊山行宫里，嬴政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陛下。”帐帘外，中常侍听见卧榻上的动静轻轻唤了一声。
嬴政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里衣都被汗水浸湿，粘腻的感觉让他十分难受。他抬手拭去额上汗水，问道，“王离可有消息传来？”
“尚未……”中常侍的话音未落，就听见殿外有人求见。
中常侍掀开帐帘，服侍嬴政起身更衣，待收拾妥当，方才宣了人进来。
殿外的人是章邯，此刻正跪在殿中向他行礼。
嬴政坐在上首，摆了摆手，让他起身，而后迫不及待的问道，“可是王离那边有消息传来”他许久不曾做噩梦，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臣……”章邯只是垂着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这模样让嬴政越发心焦，逼问道，“何事竟令你如此难以启齿，莫不是扶苏败了？”
章邯一咬牙，抬起头，“扶苏公子被韩信逼得走投无路已经……已经在乌江自刎……”
嬴政愣了一下，半天没反应过来，“……你说谁？”
章邯垂下头，不忍见嬴政的脸色。
嬴政一掌拍在身前的龙案之上，厉声道，“你说谁在乌江自刎了！”
☆、大汉天下（完结）
章邯抬起头；瞥见嬴政铁青的面色，稍作犹豫，而后咬着牙痛心疾首的道，“陛下……汉王下令凡擒得霸王者赏千金封邑万户……扶苏公子自尽后，那些汉军将士蜂拥而上……扶苏公子……已然……尸骨无存了啊！”
嬴政的身子晃了一下，颓然的瘫倒在榻上；喃喃道，“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扶苏怎么可能会败……他兀自低语；只觉得全身麻木，脑子里拒绝接受扶苏不在了的事实；喉咙里一阵腥甜上涌，他伸出手捂住嘴猛烈地咳了起来。
章邯瞧见血水顺着嬴政的嘴里流出，大声疾呼道；“陛下！陛下！”
侍立在一旁的中常侍面色大变，伸手想要搀扶住嬴政歪倒的身子。
嬴政什么都听不见，眼前一片模糊，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身子晃了晃倒向一边，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大王，你答应过臣妾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为何言而无信！”
“政儿，你看……最后一个爱着你的人也死了，你又是孤家寡人了……”
又是郑姬和母后，许久不曾梦到她们……嬴政叹息一声，没有回头，向前迈了一小步，脚下却踩了空，被他踢落的碎石哗哗落下万丈深渊，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处悬崖边上，差一点就摔了下去。
前方无路可走，身后却是鬼魅丛生，幻影重重……饶是万般不愿，他还是转过身往回走。
郑姬和母后伸出手将他缠住，被他狠狠的推开后又消失不见。他在四一片漆黑中前进，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滔滔的水声，眼前豁然亮了起来，原来自己已到了乌江边上。
扶苏一身铠甲立在水边上，向他伸出手，“父皇，帮我……”
嬴政站在原地没有动。下一刻，鲜血至扶苏的胸口喷涌而出，然后围住扶苏的汉军士卒一拥而上，长矛、刀剑狠狠的砍了过去。
“父皇，这不正是你期望的么？不是你在暗中帮助师姐将我大楚逼至绝境吗？父皇……你满意了吗……”扶苏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支离破碎。
眼前一片血红，嬴政捂着脸，痛苦的吼道，“不！”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让一切恢复原状……咸阳宫繁盛如旧，他依然是始皇帝，而扶苏会在他身边做他最宠爱的孩子……他转身往回跑去，也不知跑了多久，脚下一空，他这才记起这边亦
是绝路。
也罢。他闭上眼，任身子下坠。然而身体却变得轻飘飘的，慢慢向上漂浮而起。再次睁开眼，瞧见的是隐在云雾缭绕之间的亭台楼阁，这是……他来过几次的仙宫。他依稀记得长廊的尽头有一座亭子，他上次来曾在亭中见到过扶苏。这么想着，他跨上长长的台阶，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躁疾步往亭子走去。渐渐近了，亭中有一白衣人背对着他。
他不由加快了步伐，那人似乎也听见了他的脚步身，缓缓转过身来。而他亦看清了那人的脸，一身白衣的扶苏正背着手站在亭中对他微笑。
他也忍不住勾起嘴角，谁说他的扶苏在乌江自刎尸骨无存了？这不是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吗？待他带着扶苏回去，定要好好惩罚那些造谣的人。可他还未进入亭中，便被人拦了下来。
“咦，始皇陛下，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梳着双髻，穿着鹅黄衣衫的小宫娥，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嬴政不得不将迈出的脚步停顿下来。
“仙君恭候您多时！快过去吧！”小仙娥笑嘻嘻的拉扯着他往回走。
他仍是停在原地，凝视着亭中之人。
小仙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亭中空荡荡一片，遂奇怪的问道，“您在看什么？”
嬴政答道，“朕的儿子扶苏。”
“扶苏？这亭子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人？”小仙娥神色怪异的道，又伸手去拉扯他的衣袖，“您快和我一起走吧，莫让仙君久等！”
嬴政被扯着转身离开，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扶苏依然站在亭中，白衣飘飘，嘴角带着笑容，双目弯如新月。
“那是望思亭。只有心中有所念想的人才能看到心中所想。只是不知始皇陛下看到的又是谁呢？”一人乘风而来，落在他身前。
“仙君！”小仙娥松开拉扯着嬴政的手，走到来人跟前行礼。
嬴政终于将视线从亭中移到眼前这个凭空出现的人身上。那人瞧出他眼中的诧异，不由笑道，“陛下并非初次来我蓬莱仙宫，为何还会如此惊讶？”说完径自转身往回走去。
满腹疑问的他不知觉的跟着那人的步伐前进，直到入了一座宫殿之中。殿中央摆放着一口方鼎，纹饰色泽瞧上去十分古朴，尚不如他咸阳宫里的摆设精美，唯有鼎中所盛之水碧如玉，通透得宛如一面明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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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向他介绍道，“此乃我仙宫至宝，名曰窥视镜，可参透古今，前瞻后世，始皇陛下可愿一观？”他说着手在鼎上轻轻一抚，原本平静的碧玉竟泛起层层水波，出现一幅清晰的画面。
他看见自己灭六国，君临天下称始皇帝，巡游天下，修建阿房宫……那时候手掌乾坤何等意气风发，人有生老病死，他亦不例外，四处求仙，只至最后一次出巡在沙丘宫病逝。赵高和李斯将胡亥扶上了皇位，扶苏在上郡自刎，不久烽烟四起，名叫项籍的少年随叔父项梁揭竿而起，沛县一个叫刘季的混混也趁势而来。大秦灭，楚汉相争，最后项羽在乌江自刎，尸体被砍成一块块的……
乌江边上那一幕竟然和他之前看到一模一样！他的瞳孔猛然缩紧，手紧紧的拽住袖子。
这些发生的事情是他所熟悉的又与他所知的隐隐有些不同。
“想必陛下也发现了，这才是真实的历史。本君曾救过扶苏两次，昔年陛下灭楚，杀戮无数楚地百姓流离失所，许多村子荒芜，疫情泛滥，本君便是在楚境边界的一处小村庄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扶苏……”
“你便是扶苏的师父？”嬴政问道。
仙君冲他颔首，“此乃蓬莱仙宫。当日陛下一心求仙，扶苏虽然扮作他人，但所说并非虚言，陛下却狠心对亲子下此毒手，若非本君及时赶到，扶苏早就不在人世。陛下偏听偏信，自己也遭小人暗算，原本该一命呜呼的……”
刺扶伤苏，在沙丘宫被赵高暗算，本是嬴政心中难以拔出的毒刺，没想到今日却被人直接指出。
“若非阿雉多管闲事，扶苏不顾自身伤病跪求本君，陛下早就该死透了埋进那阴森森的皇陵之中，而不是此刻还能好端端的站在本君面前……”
嬴政瞪了一眼，脑中却回响着那年他模模糊糊弥留之际听见扶苏的声音，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哎，陛下还真是别扭。既然一心追求长生不老又为何大肆修造皇陵？其实陛下中心也明白长生若梦，虚无缥缈”
嬴政算是听出来这位蓬莱仙君说这些话就是为了刺激自己，替自己的徒弟打抱不平呢。他不知道仙君话中所说真实的历史是什么；他只听出来并且确定了一点，扶苏没死。既然有所求，自然要放低姿态。他淡淡的道，“朕知道朕做错了许多事，错过了许多人……过去的事朕无法挽回，现在朕只想知道扶苏在哪！”
仙君没有料到嬴政居然如此坦然就承认了自己的过失，诧异之余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等笑声停下来，给他的却是答非所问，“其实陛下早就对扶苏情根深重了吧……”
“扶苏在哪？”嬴政皱了下眉，又问了一遍。
仙君却依然避而不答，两人对恃良久，他突然告诉嬴政，“陛下可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这么待在本君的仙宫里不肯离开，可知世事变幻无常？”
窥视镜里，吕雉已登基称帝，率领汉军入了长安。
嬴政依然不为所动，重复着那句话，“扶苏在哪？”
仙君见他一副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问道，“陛下为了知道扶苏的下落，便是连大好的江山也可以拱手想让吗？”
嬴政闭上眼，他已经后悔过两次，这一次他绝不后悔。过了片刻，他睁开眼，坚定地道，“朕只想知道扶苏的下落。”
仙君听见他的决定，叹了口气道，“他既没死，若是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出现。”说完，他挥了挥衣袖，大殿里竟起了一阵狂风，将嬴政的身子卷了起来。
又是快速往下坠落的感觉，等他睁开眼，瞧见帐顶精美的纹饰，原来自己还在骊山行宫之中。
满脸疲惫的中常侍听见帐中的动静，激动地道，“太好了，陛下终于醒过来了。”
嬴政问道，“朕睡了多久？”
“快三个月了。”中常侍答道。
原来竟过了这么久。他想着，对中常侍吩咐道，“扶朕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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