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遍行作者:points-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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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说,正是家师。”
说完,又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周楚泽想起叶逐尘那巅峰造极的轻功,倒也不意外这个答案,只问:“那与家父又有什么关心?”
叶逐尘执着酒杯的手稍一停顿,微微歪了歪脑袋,笑着反问:“你可曾听过刀剑无双?”
周楚泽没有回答——对于天下第一刀的儿子来说,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而这江湖上,又有谁没有听过刀剑无双呢?
※
叶逐尘说的对,他这船上只有酒,没有水。
周楚泽在船中呆了半天,却是始终不愿意进一滴酒。叶逐尘见他脸上露出疲态,终究没有强求,把满满一坛子醇酒尽数倾倒进了江中。
倒完了酒之时,小船行在江中。
叶逐尘踏江而行,一掠就到了地面上,转眼又已在空中,转回来时,手中的小碗里面已经盛了满满一碗雪。
周楚泽虽然自己不会武功,但从小耳濡目染,又见过不少武林高手,眼力不凡。他自然看得出来,叶逐尘年纪轻轻,一身轻功却已经是他生平仅见,恐怕不止登峰造极,早已是出神入化。
一碗雪尽数倒入温壶中,小炉添火,烧至沸腾。
叶逐尘彬彬有礼,眉目如画,道:“请。”
换做其他人,一位恩公可以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先是救命后是疗伤,如今更是费力折腾只为自己煮一碗水,恐怕都会感动不已。而周楚泽自小恭谨谦让,眼下却只是静静看了叶逐尘一会儿:“何必大费周章?”
“世间所有美人都值得好好对待。”叶逐尘悠悠道,“纵然不是我的,也不妨碍我怜惜一番。美人大可不必多想,长途漫漫,我也不过是为了一饱自己的眼福。”
说的温柔多情,却也凉薄无情。
旅途的确是漫长,周楚泽之前在灵堂前跪了一夜,又受了伤,近些年在调养好的身子骨又变回了病弱之躯,眼下的确不是逞强的时候。
他垂眸,慢慢地咽下了这用内力煮沸的雪水。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慢慢清晰起来,这个念头几乎是一见到叶逐尘就产生的。他不敢深思这位救人恩人究竟是何来头,然而温热的雪水却仍令他心中发寒。
一路无话。
三百里水路,这样一来,也不过就是两日的功夫。
两人下船时,周楚泽的伤势已经好了不少,脸色重新恢复了一丝红润,只是眉目间还带着苍白病态。
群山延绵不断,层层包围着出岫湖。
天地之间,路在何方?
周楚泽不肯多说一个字,叶逐尘也就不多解释,只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了一滴白色凝露滴于手背上。不多时,竟有一群比寻常蜂蜜大两倍左右的蓝色蜂蜜闻香而来。
叶逐尘笑了笑,对周楚泽道:“走罢,老头子怕是等的不耐烦了。”
第3章 雪中行(三)
“这种蓝蜂追踪香气的能力远在一般蜂蜜之上,乃是家师所养。”叶逐尘略作介绍,跟着蓝蜂往前走。
他身上披的仍是白色大氅,足下是一双白色锦缎靴,勾着银线。
地上的雪将近有一尺深,叶逐尘轻功卓绝,不紧不慢的走在雪地上,只留下浅浅的脚印。周楚泽却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大病未愈,没走几步就脚下一滑,若非叶逐尘忽然伸手扶住,必定是要摔倒了。
连绵起伏的出岫山,最高的据说可逾千丈。
那缚龙峰非意志坚定不可到达,周楚泽想到这些,心中涌上一阵痛楚,恨自己文弱无能。
叶逐尘在一旁看着,适时道:“在下愿为美人效劳。”说着,大大方方地伸手,示意自己可以牵着他走。
周楚泽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摇头。
叶逐尘原想把人抱上去,反正对他来说,负重上山,不过是小时候最基本的一点功课。但是现在周楚泽不愿意,便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说,自顾自往前走了。
周楚泽咬牙,强自跟在了叶逐尘身后。每走一步,双脚陷入厚厚的积雪中,再从雪中拔出,疼痛入骨,像是有密密麻麻的针在扎。不多时,膝盖以下竟是没了知觉,雪水灌进靴中,又冷又重。
饶是如此,他还是勉强撑着。
小半个时辰后,周楚泽已是冻的面色发青,嘴唇发紫,可仍在山脚下勉力行走。
蓝蜂引路,只是将人从一片群山,引入了另一片群山之中。
叶逐尘偶尔回过头来看看,确认周楚泽还在跟着,数次摔倒也不搀扶。他好像极为了解周楚泽的性格,明白既然他要硬撑着,最好就索性任由他硬撑,绝不要插手。
这样又走了一刻钟,天色变得昏暗了起来,头顶灰蒙蒙一片。
很快,鹅毛大雪飘起。
周楚泽原本体力就已经不足,被大雪一吹,更是睁不开眼睛,整个人摇摇晃晃,凭着惯性又走了几步,终于膝下一软,随后失去知觉,倒在了雪地之中。
叶逐尘停下。
“既然早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为何又要勉强?”他叹息着出声,仿佛很不解似的,“是在试探我吗?”
如果是试探,他绝不会上当。
因此但凡有一丝试探的可能,他都不会出手。
而周楚泽这半个多时辰下来,被折磨的面无人色,叶逐尘脱下自己的雪白大氅盖在他身上,眼中露出一丝冷色,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一展轻功,不多时人就消失在了群山之中。
他的速度一快,那群蓝蜂立刻嗡嗡作响,比寻常蜂蜜快了几十倍,竟也跟了上去。
※
明月当空。
石桌上的雪已经拂去,摆上了一套纯白暖玉打造的酒器,火炉下燃着一点火光。
石凳上坐着一个人,发须皆白,面容瞧上去却不过三十多岁,身着一套黑色长袍。
叶逐尘脚踩山壁一块凸石,提气纵身,轻飘飘从悬崖边掠了上来。他怀中有一少年,面容俊俏,脸颊泛着一抹不正常红,自然是那周楚泽。
“人已带到。”叶逐尘跟黑衣人略一点头,脚下不停,“我送他进去休息。”
黑衣人抬眸看一眼,当是准许了。
山巅有人,自然便有屋。
两层高的小竹楼,总共不过六间屋子。
叶逐尘一跃上了二楼,两指分出一道指风,竹门便开了。把人轻手轻脚地往床榻上一放,却见周楚泽五官皱起,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叶逐尘心知不妙,伸手搭上了周楚泽的脉搏。
未几,又试探了他的鼻息。
“麻烦,早知如此,就不应该由着你。”周楚泽先天不足,身体底子本来就薄,连续几日折腾下来,若是不好好处理,恐怕又会加深病根。
叶逐尘懊恼地皱了皱英挺的眉,手上毫不犹疑,立刻解了周楚泽的腰带。他为人宽衣的功夫一如他的轻功一样精妙,不过三两下,湿透的衣服就已经尽数从周楚泽身上剥了下来,露出少年那洁白挺拔的身躯。
这副美景对于叶逐尘来说似乎也并不陌生,还暗暗可惜被冻着了,有些地方青一块,紫一块,美中不足。
以为不喝酒我就没有办法下药了吗?他在心里抱怨,“也就是雪水的毕竟没有暖身的功效,你生来就体质偏寒,现在一路上又受冻,存心给我出难题么?”
扯过厚厚的锦被为周楚泽结结实实盖上。叶逐尘起身,又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小瓷瓶,掏出一粒药丸。见房内没有水,便打开窗,对楼下煮酒之人道:“师父,送杯酒上来!”
话刚落音,破风声起,一杯酒横空掷了过来。
叶逐尘接住,只见酒樽里满满一杯,竟是一滴都没有浪费。
他一边走到床前一边仰头灌下,然后将药丸塞进周楚泽的口中,俯身低头,极尽缠绵地用口中的酒水帮助周楚泽服下了药。
他亲的温柔而放肆,在唇角细细品尝了许久,眼角媚色浑然天成。
“楚泽,你别逼我。”他低声道,“乖乖的,好吗?”
手指拂过周楚泽的侧脸,收回手时,缠绵情意却又转眼消失,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
楼下酒已煮好,香气散出。
叶逐尘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在黑衣人对面坐下,笑道:“师尊煮酒的功力倒是大涨,不知到底要到何时,才能传授给徒儿这一绝学?”
此人正是叶逐尘的师父,缚龙峰的峰主。传言他自出生起便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后来闯荡江湖,人问名号,自道笑忘生。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刀剑无双——正是斩魂刀周任风,与无情剑笑忘生。
笑忘生没有搭理叶逐尘的话,只问:“他死了?”
“是。”
“快吗?”
“那群虚伪狡诈的名门正派给他下了毒,进入东凉宫时,他的武功只剩下十之一二。”叶逐尘笑了笑,淡淡道:“我动的手,没什么犹豫,有多快,你知道的。”
杀人的时候,下手越快,给人的痛苦越少。
叶逐尘杀周任风的时候,只用了一剑,从出剑到入鞘,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笑忘生闭了闭眼睛,沉默片刻后,哑声道:“……那孩子可还好?”
“现在不太好,我希望可以带他回谪谷,我娘会照顾他。”叶逐尘顿了顿,补充,“他对武功一窍不通。”
谪谷。
如果说缚龙峰象征天下至高武学,那么谪谷就象征着世间最出神入化的医术。
就算只剩下一口气,进了谪谷,这条命也就保住了。
饶是周楚泽打娘胎里出来就体弱多病,也没有人会怀疑,他进了谪谷之后能够成为一个全然健康的少年。
笑忘生看了叶逐尘一眼,忽然苦笑道:“十年了,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见你穿白衣。”
“就当是回家了。”叶逐尘道,“白衣也并非完全无法忍受。”
谪谷中人生性骄傲,目下无尘,一年四季穿的都是白衣,还必须是纤尘不染的白——他们认定只有白衣才能配得上他们高人一等的风骨。
叶逐尘出生在谪谷,身受毒害,最反感装腔作势那一套,因此平生最是讨厌白色,自从八岁离开谪谷,便再也没有闯过白色衣裳。
然而现在他变了。
他不得不变,即使掩饰或许没什么作用,他还是要赌一把——看能不能瞒过生性善良单纯的周楚泽。
笑忘生道:“我答应过他父亲,要收他为徒。”
叶逐尘皱眉:“师父,他已经死了。往日种种,烟消云散,你还管那些约定作甚?何况自你们割袍断义之日起,恐怕他就已经单方面作废承诺。你已仁至义尽,我甚至还为他当牛做马伺候了半年儿子,这样还不够吗?”
“你不懂……何况承诺一事,从来只需要单方面履行就够了。”笑忘生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淡然道:“而且恐怕那孩子如今最不愿意去的,便是谪谷。”
叶逐尘怔了怔,忽然觉得心中苦涩。他不得不承认,对于周楚泽,他确确实实多了一分怜惜之情。
一分,足矣。
“师父,他不适合这江湖。”
“但是他总有一天要为他父亲报仇。”
“报仇?找我偿命吗?”叶逐尘轻声道,“他看见了的,他知道是我动的手。”
周随云一早料到自己接下来会有麻烦上身,于是在周任风出发攻打魔教前,就提醒兄长带上周楚泽,怕手无缚鸡之力的侄儿一人留守周府会遭不测。
然而周随云再小心,却也没有想到自己武功盖世的大哥却是从此一去不返。
魔教一役,血腥无比,周楚泽却幸运地活了下来,甚至带回了父亲的尸体,靠的是周任风留给他的最后一张保命符——斩魄谱。
对于周楚泽来说,江湖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笑忘生不是不知,却道:“那又如何?你并不欠周任风什么,而那些人欠下的,应当由他自己去讨回来。”
“呵,是吗?”叶逐尘仍是不赞同,然而态度却也不强硬。
笑忘生没有再说。
月光照在他身上,清清冷冷。
山上覆雪,万物沉寂。
这样的静默他已经守了十五年,也不在乎继续守下去。他答应过他终生不再踏入武林半步,他对他说的话不再会有一句是假。
“不必多说,逐尘,你暂且留下一段时间,认识认识你的师弟吧。”
第4章 雪中行(四)
晴光正好,浮尘在空中跳跃。
他手头卷着一本小书,只看了一半,便在午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鼻尖萦绕着久久不散的苦涩药味,逐渐变得清晰浓重,直到有人脚步轻缓地走过来,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笑,“少爷,起来用药”,才打破了这场酣眠。
他的睫毛抖动了两下,慢慢睁开眼,入目一张平凡的青年面孔——实在是张平凡无奇的脸,却偏偏有着世间最温柔动人的眼。
他不由微笑起来,轻声道:“阿晨。”
阿晨在他的床榻边坐了下来,汤匙搅动乌黑的药汁,柔声哄道:“快吃药,等冬天到了,我带你出去看雪。”
他每次都这么说。
从庆和三年的春末进了周府开始,一直说到了金桂飘香的秋初。
而他每每听到这句,都会乖乖地捧着药碗,喝下那又苦又涩的汤药,甘之如饴,在脑海里幻想与阿晨一起赏雪的画面。
未若柳絮因风起,千树万树梨花开,纷纷扬扬,千里一色,应当是如何圣洁与纯美的画面。
然而画面一转。
他真的看见了雪,铺天盖地的雪。
雪是冰冷的,如死亡一般的冰冷;到处都是白,那缟素一样的死白。
没有阿晨,阿晨早就没有了。当他使出惊鸿般一掠而过的剑招时,阿晨就已经没了。
那样冰冷的雪,在祠堂外面好像永无止境似的下了一夜,教人遍体生寒。他跪在冥烛前,恍恍惚惚地想,曾经哪怕一道冷风吹过他的发梢,都会有人心疼地把他拥入怀里取暖,温柔似水。
而现实是,他从天黑跪到天明,才终于明白天地之大,他忽然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原来雪并不好。
无处不在,他曾经碰也碰不得的雪,灌进他的鞋子。在及膝的雪地里跋涉,下身没了知觉,被风雪迷了眼睛,才幻灭了一切美好想象。
四肢冰凉。
好冷。
周楚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睛却是倏然睁开,猛地醒了过来。
房中生了暖炉,有人坐在桌前,银白长发如瀑垂着,单手搭着一柄长剑。
周楚泽长梦乍醒,还未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那人就侧过了脸,出声:“梦中所见,已成过去,莫为往事所困,徒劳心神。”
周楚泽强自镇定下来,声音嘶哑:“我忘不掉。”
“你自然忘不掉,只是徒然把精力浪费放在悔恨往事上,自怨自伤,又有何用?”
“我能做什么?”周楚泽痛苦道,“我分明什么都做不了。”
垂下眼睫,想用冰冷的手指收紧成拳,却徒然发现,他连那么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恨这副身体,先天不足,明明身为男子,却禁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他能做什么?
他凭什么去向那个满口谎言之人讨回自己的一颗真心?
又凭什么去向那群装模作样的武林正派讨回一个公道?
“习武。”
男人话说出口,搭在长剑上的手不知怎的一动,周楚泽抬眸,只听见一声轻吟,长剑已经插在了他的床榻前。
剑光清亮,寒意凛然。
只一眼,周楚泽就想起了父亲手中那把斩魂刀。
他呆愣片刻:“你——说什么?”
“习武。”
男人站了起来,脚下移动,人已经立在了长剑旁边。他的眉目英俊而深刻,只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如同覆盖着一层寒霜一般,说不出的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