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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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玄自殿外匆忙走入,低声道:“启禀皇上……”却犹犹豫豫,不敢说下去。
刘连城眼也不抬,淡淡的道:“怎么了?”
季玄支吾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道:“皇上,小人觉得,您最好先把笔停下……”
刘连城皱了皱眉,依旧没有停笔,语气冰冷了几分:“你胆子是愈发大了,连朕做什么也要管!说!”
季玄已出了一身冷汗,只好硬着头皮道:“刚才宫门的侍卫回报,令狐……令狐公子来了。”
刘连城一惊,笔锋一滞,一大团墨色在宣纸上晕开,无可挽回。
季玄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可惜一幅好字就这么废了……我早说过该停笔的。这样想着,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神色。
刘连城把笔重重一搁,白了季玄一眼,可又不好说他什么,便直接问道:“他在哪里?”
刘连城在踏进大殿的那一瞬间,便看见了令狐冲。他穿着藕荷色衣衫,长身玉立,比起七年前更添了清风朗月的气度。令狐冲的目光也在刹那间锁定了轻裘大氅,被岁月打磨得风华无双的刘连城,唇角染了些许笑意。
刘连城展眉微笑,面庞锐利的棱角顷刻间变得温柔可亲:“一起喝酒吗?”
不是“好久不见”,不是“我很想你”,不是“你终于来了”,而是“一起喝酒吗”。
七年分别,轻轻带过。往日何须再提,且醉今朝。
令狐冲点点头,笑道:“自然要喝!我把你送的桑落酒埋在翠屏山的梅树下,每次要喝都得爬一回山,如今终于有人把酒送到我手边了!”
季玄识相地退去拿酒,殿中只剩下他二人。令狐冲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被浓重的忧色所取代。他低声道:“连城,你知道魔教教主东方不败……要来杀你吗?”
刘连城顿时冷肃起来:“你也知道了?”
令狐冲诧异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那你为什么不派人告诉我?”
刘连城移开了视线,抿紧双唇,不发一语。
令狐冲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由得怒从心起:“到了现在,你还想让我置身事外么?”
“我不想让你死。”刘连城再不躲闪,直直地看着他。
令狐冲被他异常悲伤的眸光所撼动,声线微微有些颤抖,语气却依旧不可动摇:“我也不想让你死。”
刘连城望着令狐冲毫不畏惧退让的神情,只觉得暖意在胸中势不可挡地蔓延开来,注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同心同德,应当如是。хвtxt.сοм
刘连城走近一步,握住令狐冲的手,浅浅一笑:“好,我们同生共死。”
令狐冲这才释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觉得手上一紧,下一秒再反应过来时,他已在刘连城怀里。
这时,季玄突然推门进来,将酒坛酒杯放在桌上,然后仿佛没看见他们似的,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令狐冲觉得脸上有点发烫:“你……你放开我吧,都被人看见了。”
刘连城轻轻一笑:“那小子不敢出去乱说的。”
令狐冲亦笑道:“你治下倒是严格。”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怎么不见皇后和公主?”
刘连城一僵,放开了他:“你想见她们?”
“皇后……还是算了吧。不过我想见见你女儿。”令狐冲很是认真。
刘连城点点头道:“好,我带你去。”
绕过岁羽殿和柏梁阁,便是猗兰、玉堂两座紧紧相依的宫殿。猗兰殿是皇后寝宫,玉堂殿则是公主居所,只不过公主尚年幼,又爱黏人,每晚不是住在猗兰殿便是住在刘连城的承明殿,自己的玉堂殿倒是形同虚设。
刘连城正犹豫该往哪里去,忽然听见玉堂殿外传来刘玢清脆的童声,眼底不自觉地氤氲了一抹笑意,向令狐冲道:“这边。”
一进玉堂殿的前院,令狐冲便见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叉着腰训自己的侍卫,再走近一看,只见这小姑娘一身鹅黄色束腰束腿的短打扮,头上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一张小脸甚是精致可爱。她正高声对侍卫道:“你教不教?你教不教?”而侍卫只能苦笑不答。
刘连城上前道:“玢儿,你怎么对人如此颐指气使?”语气中微带责备之意。
刘玢一见刘连城,便跑了过来,笑得眉眼弯弯:“父皇!”
“怎么回事?”刘连城问道。
刘玢嘟起小嘴,道:“我想学武功,可是侍卫哥哥不教我!”
刘连城不解:“你学武功做什么?”
刘玢扬起小脸,笑眯眯的道:“其实我早就想学了,可是父皇你政务繁忙,身体又不好,所以我才让侍卫哥哥教我。”
令狐冲一怔,疑惑地看向刘连城——身体不好?
“没什么,帝京的冬天太冷,身体有些小毛病而已。”刘连城轻描淡写地解释。
刘玢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陌生人,好奇道:“你是谁?”
令狐冲微微倾身,莞尔:“我姓令狐。”
“令狐?”刘玢歪着头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哦,你是小狐狸!父皇做梦的时候曾经念过……”
“咳咳!”刘连城慌忙打断,把话题转了回来,“玢儿,你真想学武功?”
“嗯!”刘玢用力地点头。
“那我教你怎么样?”令狐冲突然道。
“你?”刘玢似乎有点不太相信,“你会武功吗?”
“噗嗤”一声,刘连城和令狐冲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令狐冲拔剑,将剑柄递在刘连城手中,自己则取了剑鞘:“连城,我们好久没有过招了。”
刘连城微笑着点头,长剑一挥,直刺令狐冲肩头。令狐冲看得分明,这一招正是当年思过崖石洞里,两人第一次动手时,他所使的招数。令狐冲以鞘为剑,疾刺刘连城小腹。刘连城侧身避过,陡然变招,连使十余招芙蓉剑法。令狐冲很快瞧出其中破绽,在刘连城长剑再次向自己面门袭来时,反手一推剑鞘,只听一声清脆的长鸣,长剑已经入鞘。
那把剑仿佛江南烟雨,瞬间化为一束光线湮没于鞘中。刘连城放开剑柄,笑道:“好剑,好剑法。”
刘玢跑了过来,两只大眼睛闪着崇拜的光芒:“小狐狸你真厉害!”
令狐冲笑得眉眼弯弯:“怎么样,想不想学?”
刘玢突然“扑通”跪下,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这一下可大出令狐冲意料之外,赶紧将她扶了起来。
刘连城哭笑不得:“你真打算教她独孤九剑?”
令狐冲摇摇头,道:“那是不成的,不过教些别派的功夫倒也可以。”转而向刘玢道:“你师傅我呢生性懒散,不爱受别人管束,更不爱管束别人。从今天起,你每天在这院子里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全凭自觉。练够三个月,我再接着教你。”
“好!”刘玢应得爽快,一转身就在院子里扎起了马步。
刘连城和令狐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忽有一人躬身迎上,低声向刘连城道:“启禀皇上,根据线报,东方不败一行人不出三日便可抵达帝京。”
刘连城沉下脸色:“知道了,你下去吧。”那人应声而去。
令狐冲道:“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是江湖事,就用江湖的方法解决。”刘连城淡淡的道。
后来令狐冲才明白,刘连城所谓“江湖的方法”,就是在宫外围场等候东方不败的到来。如此行事,倒不像是权衡利弊三思后行的君王,而像是冷傲孤绝罔顾死生的剑客。
他不曾阻拦。同生共死,这四字早已将他们的性命紧紧缠绕在一起,血脉相连。
你若生,我便伴你百年。你若死,我便同你长眠。хвtxt.сοм
他端坐案旁,凝神抚琴。
琴韵悠悠,如碧空杳杳,青天朗朗,又如鸿鹄高飞,逍遥云间。就连窗外阴沉晦暗大雪欲落的天气,亦被这豁然琴声染得明亮了三分。
他倚窗品茶,神色淡然。
修长有力的手握着缠枝莲纹白瓷杯,袅袅茶香弥漫了满室。偶尔抬眼向抚琴的他望去,眼角眉梢便在不经意间带了笑意。
一曲终了,令狐冲将手覆在轻颤的琴弦上,低声道:“上一回你我如此相对,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刘连城放下茶杯,仰着头回想片刻,道:“七年前,绿竹巷。”
“是啊,已经太久了。”令狐冲轻声叹息。那些安然的相守岁月,恍如隔世。
刘连城微微一笑:“拥有此刻,岂不更好?”
令狐冲正待回答,却被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所打断。
他们现在身处围场角落的遥岑阁中,阁外是一片树林。此时正值严冬,林中自然是草木枯黄,一派衰败之象。令狐冲侧耳细听,听见两个人正穿过枯枝间凛冽的寒风,向遥岑阁走来。其中一人武功平平,另一人则是绝顶高手,除了走动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外,几乎没有脚步声。
令狐冲屏息,右手已按住剑柄。刘连城也已注意到外面的异状,握紧了长剑。
木门被推开,“吱呀”的一声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像宿命一般,毫不出人意料。
令狐冲与刘连城起身,正对上踏入阁内的两个黑袍人。黑袍从头罩到脚,宽大而密实,不露一处肌肤。
刘连城淡淡的道:“两位既要取我性命,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只听一声轻笑,两人同时解开了黑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娇艳的粉红。艳到二八少女穿着都嫌太过的颜色,却被他——魔教教主东方不败——穿在了身上。再定睛一看,东方不败竟剃光了胡须,施了脂粉。这打扮实在太过奇特,尽管刘连城和令狐冲定力过人,也不禁诧异万分。
接下来看到的,是雍容的紫。华贵的紫红色衣衫,牡丹盛放于袖口,纯金丝线绣边,流苏美玉缀在腰间。而那容颜……熟悉至极,又妩媚如斯。柳眉细细,凤眼轻挑。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眼前这张美得近乎妖娆的脸,和七年前清秀少年的面庞渐渐重合在一起……
杨莲亭!
令狐冲几乎要失声叫出来。太多的情绪在一瞬间涌上心头,疑惑,心痛,失望……
“为什么是你?”令狐冲哑着嗓子问道。
杨莲亭眨了眨眼,笑得柔媚:“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缓缓走到令狐冲身畔,倾身,在他的耳边吹了口气,神态暧昧:“我现在是日月神教的总管,东方不败的……情人。”
令狐冲一震,咬紧了牙关,待杨莲亭退开之后,才道:“是你让他来杀连城?”
东方不败忽然开口,嗓音尖锐做作,令人寒毛直竖:“莲弟要杀的人,必是该死的。”
杨莲亭信步走到桌边,气定神闲地坐下,抬起头向他冷笑。
怎么会这样?
令狐冲按在剑柄上的手已经有些不稳。昔日笑靥明澈的少年,竟成了如今的模样。真的是他……毁了杨莲亭么?
杨莲亭轻拨了几下琴弦,拨到最高音,手上突然发力,勾出凄厉肃杀的刺耳声响。
“动手!”
第二十章 十年堪惊生死梦
电光火石间,东方不败如一团红云扑向刘连城,手中绣花针闪过微光。
令狐冲衣袖微摆,向他咽喉疾刺过去,但忽觉左颊微微一痛,手中长剑跟着向左荡开。原来东方不败出手之快,实在不可思议,在刹那间用针在令狐冲脸上刺了一下,跟着缩回手臂,用针挡开了这一剑。
刘连城在右,紫盖剑法使得攻守兼备,滴水不漏。令狐冲在左,使出独孤九剑连连抢攻。令狐冲见他身形如鬼似魅,出招毫无破绽,知道今日遇到了生平从所未见的强敌,只要一给对方施展手脚的余暇,他和刘连城都将横尸当场,当即连刺四剑,指向东方不败要害。
东方不败“咦”的一声,赞道:“剑法很高啊。”左右上下各一拨,用那根风吹得起、落水不沉的绣花针将令狐冲刺来的四剑悉数拨开。
窗外已经开始落雪,飒飒冬风卷着鹅毛大雪掠过大地,添了苍白凄凉之色。窗边,杨莲亭好整以暇地拨弄着琴弦,琴音单调而生涩,更衬得阁中景象十分诡异。他垂首弄琴,有意无意的道:“刘连城,我听说你很疼爱你的女儿。”
刘连城一惊:“你说什么?”略一分神,臂上已被东方不败刺中,好在伤口不深,并无大碍。
“你若真疼爱她,不如我让她随你一起去阴曹地府,好让你们父女两个在黄泉路上也能作伴。”杨莲亭神色阴冷。
刘连城急怒攻心,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见令狐冲已经按捺不住,大喝一声,长剑当头向东方不败砍去。东方不败右手拈住绣花针,向上一举,挡住来剑,长剑便砍不下去。
令狐冲手臂微感酸麻,但见红影闪处,似有一物向自己左目戳来,此刻已来不及挡架或闪避。忽听杨莲亭一声急喝:“不许伤他!”东方不败迅速收手,跃了开去。хвtxt.сοм
杨莲亭咬牙切齿的道:“你若伤了令狐冲,我便离开黑木崖,此生再不见你!”
东方不败道:“是,是,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走。”低声下气,直如妾妇。
令狐冲方才险些被刺瞎左目,骇异之余,长剑如疾风骤雨般狂刺乱劈。东方不败左拨右挡,却因不能出手伤他,再无凌厉的招数,功力只发挥出五六分。杨莲亭看着这三人恶斗,神色愈发阴沉,指上用力,连连勾断了六根琴弦。
大雪纷纷,几乎要将天地淹没。刺耳的风声从四面八方传进来,氤氲着沉重的绝望气息。
刘连城身上已受了大大小小几十处伤,四肢越来越酸软,一颗心直直坠入无底深渊。
难道……真要命丧于此?
令狐冲忽道:“连城,你说同生共死,可还算数?”
刘连城一剑挥出,毫不犹豫地答道:“君无戏言。”
令狐冲道:“好!”蓦地长剑递出,指向东方不败心口,出手迅捷如电!
最后一击!
东方不败与他缠斗上百回合,却始终无法取胜,心中早已怒火熊熊。此时见他以命相搏,冷笑道:“来得好!”顾不得杨莲亭的吩咐,绣花针刺向令狐冲眉心,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刘连城心中一凉,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已在头脑之前做出了反应。
生死一线!
恍惚间,那短暂的一瞬无限延长,化作漫长的画面。
令狐冲挺剑直取东方不败心口,剑尖与他胸膛相距不过数寸。与此同时,东方不败的绣花针也已抵近他的眉心。
杨莲亭勾断最后一根琴弦,尖锐而突兀的声响伴着一声怒喝,传进他耳中。
令狐冲再抬眼时,却发现东方不败手中的绣花针,竟已消失无踪!
无暇细想,他蹬地而起,长剑直穿东方不败左胸。
一剑穿心,致命!
东方不败口中鲜血狂喷,重重地倒在地上。令狐冲再踏上,在他心口又补了数剑,见他气息奄奄,再无暴起伤人的可能,这才收手。
可是……他的绣花针,到哪里去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化作惊雷,将他轰顶。
令狐冲缓缓转过身,像流离逃亡的失路之人转过身去凝望身前的万丈深谷,像被蒙住双眼的死刑犯转过身去等待刽子手的手起刀落。
回首那一刻,天地之大,他的眼中只有他。
尽管一身墨色长袍已经褴褛不堪,尽管鬓发凌乱浑身浴血,刘连城依然执剑而立,倔强地固守着一位君王最后的骄傲。
他心口处的衣衫破了一个极小的洞,汨汨鲜血不断地流出,将周围的布料染成更深的颜色,浓重如亘古寂寥永无破晓的长夜。他的嘴角,有一缕殷红蜿蜒而下,妖冶得触目惊心。
刘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