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第1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而下,妖冶得触目惊心。
刘连城展颜一笑。虚弱,淡然,慰藉,更多的却是不舍。这笑容很快就被疼痛生生逼退。他靠着墙壁跌坐下去,皱起了眉头,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令狐冲奔到他身畔,几乎是跪了下去。手心的伤口蹭过粗糙斑驳的墙面,血肉模糊。可是此刻,再深的切肤之痛也比不上胸腹中撕心裂肺近乎癫狂的苦涩。
“连城!”
令狐冲唤着他的名字,才发现自己已经泣不成声。
“我没事……”刘连城勉力睁开眼睛,嗓音微弱却沉稳,似乎是极力想让他安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令狐冲伸手按住他的伤口,双手很快就被染红。
刘连城握住他的手,咳了两声,断断续续地向他述说当时的情况。
原来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刘连城竟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定定地望着东方不败。杨莲亭见他弃斗,怒喝道:“杀了刘连城!”
东方不败听心爱之人如此吩咐,便想也没想,手腕一转,手指一弹,绣花针从令狐冲耳畔飞过,正中刘连城心口。而此时,令狐冲的长剑也已将他刺穿。
“谁让你弃剑的?!”令狐冲几乎是将这句话吼了出来。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他抬手去擦,却擦得满脸血污,狼狈不堪。
刘连城笑了笑,道:“你去看看……杨莲亭……”
令狐冲回头,见杨莲亭已走到东方不败身边。东方不败只剩一口气,柔声细语地对杨莲亭道:“莲弟,我要走了。”
杨莲亭看着他的神色十分古怪,似不忍,又似怨恨:“你走了,日月神教怎么办?”
东方不败艰难地伸出手,抓住他的袍角,杨莲亭叹了口气,蹲下身去。
东方不败目光温柔,在杨莲亭脸上眷恋不去:“莲弟,我把神教交给你了。你天生就该掌权弄谋……我知道你一直在利用我,可是要杀你,我舍不得……”
杨莲亭大骇,起身向后跳开。东方不败轻轻一笑,合上了眼睛,殒命。
杨莲亭转过头,蓦地眼前一花,一柄长剑已然抵在喉头。
令狐冲举着剑,俊朗的面庞上血泪交融。他出声质问,痛心疾首:“杨莲亭,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莲亭震惊,竟觉得这场景无比熟悉。漫天大雪……长剑在喉……
是七年前的那个梦!
杨莲亭大笑,笑得泪流满面。所谓宿命,所谓一梦成谶,可不正是如此?
“令狐冲,我告诉你,你在孤山梅庄打我的那一巴掌,我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或忘!”杨莲亭嘶吼,“从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要杀了刘连城,我要让你跟我一样孤独!”
“弟弟!”
令狐冲突然如此唤他,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
“你不要再做傻事了……”хвtxt.сοм
杨莲亭睁大了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二十六年前,北越南襄大战,烽火连天。越国将领无能,大军节节败退,襄国则挥军北上直至开封府。开封百姓大多向北逃难,但也有不少誓与国家共存亡的忠义之士留守城中。这其中,就包括城南的令狐铮一家。
令狐一族世代以打铁制造兵刃为生,手艺传至令狐铮一辈,已是炉火纯青,因此令狐家在开封一带也是小有名气。令狐铮娶妻容氏,膝下育有两子,长子名冲,次子名决。襄军围城之时,令狐决出生不过三月,令狐冲也才四岁。
令狐铮不惧战乱,而是选择留在城中,为死守开封的兵将打造锋利的兵器。可大势终究已去,在苦守两个月后,开封还是被攻破了。
襄军入城,大肆屠杀百姓,令狐铮和容氏都死于襄军铁蹄之下。彼时,年纪尚幼的令狐冲亲眼目睹父母被杀,自己的家付之一炬。
而他尚在襁褓的弟弟——令狐决,正躺在被大火灼烧得摇摇欲塌的屋中大声哭喊。他冲上去想要救出弟弟,却被一个人提住衣领抱了起来,向后退去。
令狐冲捶着那人的手臂:“放开我!我要去救我弟弟!”
“救不了了!”那人回答,语气悲悯而无奈。
那人一直走到开封府外的树林中,才将他放下。他已经哭得声嘶力竭,挣扎得筋疲力尽。那人俯下身,将他脸上的焦灰和泪水擦干净,他这才看清了那人的样貌。白净儒雅,像个书生,可是又身手不凡,大概是武林中人。
“你是谁?”令狐冲问。
“我是岳不群。”那人回答,嘴角带着慈爱的笑,“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随我上华山?”
从此,令狐冲成为了华山派大弟子。随着时光飞逝,倔强的幼童成长为英气潇洒的少年,他内心深处最痛苦的记忆渐渐被封存。岳不群和宁中则怕他伤心,并不再提起。而他的弟弟,那个在大火中哭喊的婴儿,也被他慢慢遗忘。多年后,他们再次相遇,却不识彼此,最后竟反目成仇。
直到他成为恒山派掌门的那一天,刘连城派人送上美酒、名琴与琴谱,琴谱中那封写着他身世的信才让他想起了一切。
而如今,他用剑指着他亲弟弟的咽喉,将这一切娓娓道来。
杨莲亭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故事一般,放肆大笑:“令狐冲,你骗我!什么亲兄弟,什么令狐决,都是在骗我!”旋即在袖中握紧了匕首。
令狐冲缓缓放下剑,目光沉痛:“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杨莲亭瞪视着他,眼角近乎眦裂:“你有什么证据?”
“你的那把匕首……上面是不是刻了‘铮’字?”
“当啷”一声,匕首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原来他们是上天注定血脉相连的至亲。原来他的执着都是镜花水月逐云追梦。
令狐冲曾说过,迟一刻,便是误一生。遭到拒绝,甚至决裂之后,他一直不解,为什么自己一刻未迟,却仍是错付了一片痴心?
最后,他终于明了。原来相逢那一刻,便已太迟。
他拾起匕首,摇摇晃晃地向门外走去,犹在喃喃自语,恍若梦呓:
“都在骗我……”
他打开门,一步一步地走出去,纤弱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
令狐冲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回到了刘连城身畔。刘连城面色苍白,吐出的血染透了衣襟,显然已经命在顷刻。他艰难地睁开眼,睫毛颤动,如濒死的蝶挣扎着展开翅膀。
“他走了?”刘连城的嗓音沙哑得彻底。
“你别动,别多说话,我带你回宫,御医一定会把你治好的……”令狐冲脱下外衫,手忙脚乱地给他披上,倾身要背起他。
刘连城却抬手按住他,道:“来不及了……你陪我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好不好……”
“刘连城,听我说,你不会死的!”语气斩钉截铁。
刘连城不置可否地笑笑,嘴角扬起,却牵动得全身伤口都剧烈作痛。
窗外风雪愈加猛烈,风声呼啸如猛兽嚎叫,大雪虚无了天地,简直要把人间化作白茫茫的地狱。
“告诉我……你最盼望的是什么……”刘连城握住他的手,泪水落在手背上。
令狐冲先是一怔,随即闭上眼睛,任往昔画面在眼前一一浮现。
“我盼着一切如昨。我盼着一觉醒来,你仍旧坐在不远处,抚着琴,微笑着看我。我盼着能如当初约定那般,和你一同四海遨游,赏遍世间美景,喝遍天下美酒……”
刘连城咳出一口鲜血,道:“对不起……恐怕这一次……我是真的要失约了……”
刘连城费力地直起身子,扶住令狐冲的肩,吻住他的唇。
诀别之前的吻。混着咸涩和血腥的气息,抵死缠绵。
他的呼吸一次比一次微弱。他的心跳一拍比一拍缓慢。最终,他闭上了眼睛,安详而沉静,仿佛只是小睡一场,只要有人唤他,他就会醒来。
令狐冲将他背在背上,推开阁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雪中。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大片的雪抽打在他的身上和脸上,冷得刺骨。хвtxt.сοм
“连城……你不会死的……”他的语气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低声絮语。
可是背上的人分明已渐渐失去了温度,冰冷而僵硬。他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肩窝,可却像是整整隔了一方碧落黄泉。
他的身影湮没在那片耀眼的无暇雪色之中。久久,一声悲痛的吼叫刺穿风雪,响彻云霄。
三月十八,北越帝王驾崩,全国缟素。
第二十一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
思过崖顶,碧空澄澈,风起云澜。石亭边的杏花初初绽放,枝头点点粉白,秀美可爱。
蓝衫男子坐在崖边,正独自喝着酒。此时若有人看见他如此坐着,定会惊叫出声,因为他双腿悬在崖外,一不留神就会坠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这姿势在旁人看来也许危险,他却浑然不觉,眼中甚至还有笑意。他在回想多年前自己第一次登上思过崖时,身背长剑、一步三跳的样子。
那时的他不过二十三岁,年华正茂,少经世事。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未来。他学得独孤九剑,他重伤前往开封,他被逐出师门,他成为恒山掌门……他看尽了江湖翻覆,人情冷暖。
在这世上,唯有一人,是他永远的慰藉。他曾与他不打不识,曾与他共醉一场,曾与他分别多年,曾与他生死相依。
而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在他怀里停止了呼吸,他当时便下定决心,绝不独活。
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只要纵身一跃,他就能随他而去。可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丝毫没有轻生的念头。
突然,崖下的石阶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令狐冲闭目细听,听出来的是两个人,一人脚步沉稳有力,另一人则短促轻盈。
渐行渐近,渐行渐近。
令狐冲仰头喝了口酒,心跳有些加速。
来了吗?终于来了吗?
他独居崖上,等待了数月,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等不等得到心心念念所求的那个结果。
脚步声慢慢靠近,停在了转角处。
令狐冲侧首望去。
正月十八,夜,大雪。越宫大乱。
就在刘连城与令狐冲在围场遥岑阁与东方不败决一生死之时,三名魔教高手趁夜潜入玉堂殿,欲掳走宜安公主。皇后发现后,拼死保护公主,自己却重伤不治,撒手人寰。刘连曦听闻此事,连夜率三百王府精兵入宫保护公主,自己带了几名亲信,轻骑向围场驰去。
在路上,他遇到了在风雪中几乎冻僵的令狐冲。他背着刘连城,面如死灰,口中一直念着:“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刘连曦忙将令狐冲扶上马,见兄长已经没了气息,登时觉得天旋地转,直欲晕去。然而他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调转马头回到皇宫。
所有御医都被急召至岁羽殿救治刘连城,而刘连曦和令狐冲等在殿外。
令狐冲不喜欢等待。等待太漫长,太无奈。可是现在他只能等。
“不如你去偏殿等吧。”在站了将近半个时辰后,刘连曦对他说。
令狐冲摇摇头,固执的道:“我就在这里等。”
几个时辰就这样站过去,冗长得像是北国永远不会结束的冬天。令狐冲的身上落满了莹白的雪,额角的汗水结成了冰碴。可他从始至终都不动如山,眸光凝定,望着岁羽殿那扇明亮的窗。
子时,有一个白衣男子缓缓走来。若不是因着那乌发乌眸,他几乎整个人都要融在雪色之中。令狐冲依旧不动,而刘连曦转过了身。
是温子晏。他停下脚步,捧着细长的木匣,向刘连曦点头示意,面色淡然。
刘连曦道:“你来做什么?”
温子晏的神色忽然肃穆起来。他打开木匣,取出沉甸甸的卷轴,沉声道:
“胤王刘连曦接旨。”
此言一出,刘连曦无比震惊,怔愣许久才跪了下去。令狐冲亦诧异地回过身来。
温子晏不动声色地宣读圣旨,而其中的内容,竟是命刘连曦即位为帝!
“恕我抗旨不尊。”刘连曦神色坚毅,断然拒绝。
温子晏道:“慕兴四年,陛下亲自写了这道圣旨,命我秘密封藏,待他逝世后便向您宣旨。”
刘连曦站起身来,大声道:“可皇兄没有死,也绝不会死!”
温子晏蹙眉:“属下亦希望陛下平安无事。但就算陛下度过此关,也必得休养数月,无法处理政事。胤王……国不能一日无君。”
刘连曦犹豫片刻,道:“我会暂代政事,直到皇兄伤愈。可这个皇位,我不会碰。”
温子晏思虑良久,最终将圣旨卷起,收回了匣中,道:“属下佩服殿下的忠义之心。”
“这是他的国,我怎能夺了去。”
刘连曦回首望向那扇窗,一句话刚出口,便轻轻地消散在了风中。
殿门忽然开了。
“皇上已无大碍!”
在偏殿沐浴后,令狐冲换上竹青色的新衣,随意束起头发,便急急地出门向正殿走去。
二月的北越依然寒意料峭,蔚蓝的天空下,红梅盛放于枝头,香雪成海,美不胜收。令狐冲匆匆穿过梅林,刚踏进刘连城的寝殿,便见季玄端着药碗迎了上来:“令狐公子,这是陛下的药。”
令狐冲伸手接过,道:“多谢。”хвtxt.сοм
季玄躬身退下,临走前不忘遣出所有宫人,关紧了殿门。
令狐冲轻轻吹了吹碗里冒着热气的药汤,在刘连城的榻边坐了下来,垂首看他的容颜。
刘连城自从那夜被救回之后,就一直昏睡不醒。这一番重伤使得他消瘦憔悴了不少,好在经过这十几日来的医治与调养,他的面色已经红润许多,不再如濒死时那般苍白,让令狐冲看着安心不少。
手中的药汤氤氲地冒着白气,而令狐冲在这团温热的气息里湿润了眼眶。眼前沉睡着的刘连城,让他想起了多年前思过崖石洞里的景象。
彼时,他们初初遇见。刘连城躺在石床上,面如冠玉,睫若蝶翼,憩得安稳而闲适。可下一刻,他就猛地睁开眼睛,拔剑与他斗在一起。
令狐冲回想着往事,忍不住轻笑出声。
连城,连城……我多么希望此刻你能睁开眼睛,哪怕是像当初那样起身拔剑与我相斗。
他回过神来,发觉手心的瓷碗正在逐渐冷却下去。他忙举起药碗,含了一口药汤,向榻上的刘连城俯下身去。
殿外,一个身穿孝服的小女孩快步走来,抬手便要推门。守在门口的季玄见是小公主刘玢,忙拦了下来:“公主,您现在不能进去。”
刘玢一脸不解:“为什么?”
“这……”季玄尴尬万分,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告诉小公主,皇上伤重昏迷不能服药,而令狐冲……正在给他……喂药吧?
正在此时,令狐冲打开了殿门,解了季玄的窘困之境。刘玢一见到他,便道:“小狐狸!父皇怎么样了?”
令狐冲弯下身去,含笑道:“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刘玢忽然难过起来,眨了眨泪光盈盈的眼,可怜兮兮地问道:“如果我早些学成武功,是不是就可以保护父皇母后?那样的话,是不是父皇就不会受伤,母后也不会死?”
令狐冲拭去她滑落腮边的泪水,柔声道:“不是的,玢儿,这不是你的错。”
他想起数日之前,刘玢蓦然丧母又险些丧父,伏在他怀中哭得昏天黑地,又连着发了三天高热,病愈之后才渐渐接受了这个残忍的事实。她不愧是刘连城的女儿,性格坚韧如竹,很快便振作了起来。
刘玢点点头,颤着声音自言自语道:“父皇一定会好起来的!”
令狐冲浅笑,揉了揉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