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君臣臣-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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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等等，孔明！”
诸葛亮已经站在云台殿外的石阶上，披着一身的曙光，伫立仿佛一株笔直的桐树。吕布持着方天画戟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画戟的刀刃在晨光中闪得刺眼。赵云则是站在诸葛亮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吕布，整个人仿佛一张绷紧的弓。诸葛亮根本无视吕布，只对赵云说道，“子龙，你替我去备下车驾，再随我出宫；我要去拜访曹司徒。”
赵云愕然，随即神色更是严肃，而吕布则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画戟在地上顿了一顿。诸葛亮转头望向他，目光刀一般锋利。“吕将军有何事？”他冷声问道。
吕布一愣，但随即亦是冷笑，将手中的画戟指向少年天子。“陛下，宫外不大安宁，还请陛下安坐宫中，听董将军的吩咐，”他说。
诸葛亮径自往吕布那个方向又迈了两步，一字一顿地说道，“吕奉先，朕要出宫，你敢拦朕？”
吕布紧紧握住手中画戟，眼神中却显出两分犹豫。诸葛亮推开守在他身侧的赵云，又往前逼了两步，沉声道，“吕奉先，你当真敢弑君？”
吕布却似乎也是怒了，将手中画戟往前送了一送，刃尖离天子的咽喉不过半尺的距离。“陛下，回去。”
突听得一声暴喝，“吕奉先，还不给我退下！”吕布又是一愣，但还是退开了几步，重又竖起了手中的画戟，尽管他显得几分心不甘情不愿。
尽管情形已是这般混乱，诸葛亮仍是微微一笑——他这一注倒下对了。“董将军，”诸葛亮转回身去，对昔日的君主说道，“请将军随我往曹司徒府上一同拜见。此间事当与曹司徒细议。”
刘备一时没答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怎么，董将军要抗旨？”他扬了扬眉毛。而他的身旁，赵云咬牙立着，身体微微前倾，仿佛随时可以扑出去一般。
君臣二人无声地对视半晌，刘备终是躬身礼道，“臣，遵旨。”
诸葛亮暗暗松了一口气。“那便劳烦将军寻得车驾了。”
就像数月前初遇时一般，刘备亲自驾车，载着那谁知竟是故人的少年天子，缓缓穿过偌大的皇宫。见周围只有远远巡逻的兵士，刘备终于叹了一声，说道，“我今番真是输得彻底。但只希望孔明当真有万全之策。”
“主公，”诸葛亮说道，“民为重，社稷次之；然亮即为人臣，如何能以君为轻？”
帝胄王佐
……》 三公府仍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无数兵士。天已经亮了，将士们也熄灭了手中的火把，但仍是紧握手中兵器，严阵以待。见是董将军驾车赶到，凉州兵士也未多问，只是径自让开一条道。马车在曹府门前停下；刘备自然而然地先跳下车来，上前搀扶那外表看上去只有十四岁的少年人。诸葛亮拉着他的手，不免尴尬地轻呼了一声，“主公！”
“乱叫呢，后面有人！”刘备挑起剑眉，压低了声音训斥道，“方才你那几声‘朕’岂不是说得气势无比，这会儿却又尴尬什么？更何况，你又不容我犯上作乱。”那最后一句显然夹了调侃的意味，仿佛眼前并不是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一般，倒自是叫人安心。说着，他上前叩了叩曹府的门，又回头故作恭敬地礼道，“陛下，请。”
不愧是他的主公！诸葛亮微微一笑，却也是压低声音，说，“将军，今夜大军围城的消息便是曹家的死士用鹰隼传信送至宫内宦官手中，才让我得知，终是寻得机会抢先见过子龙。我深知曹家势大，竟不知竟是势大如斯。于是此番要平将军的罪名，必得先说服曹公。只是待危机过了，怕是仍得将军的手削减曹家势力。”
“那是自然。”
刘备话音刚落，便只听“吱呀”一声，曹府的大门打开了。曹嵩站在门前，微微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董将军。”他抬起头来，这才看见一旁立着的少年天子。他先是一愣，然后慌忙跪下了，礼道，“不知陛下驾到，臣失礼，望陛下赎罪。”
“曹公说哪里话，”诸葛亮忙上前扶起曹嵩，好声说道，“来，曹公且领我入内，寻一处安静的所在论事。我有要事需曹公相助。”
曹嵩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着伫立一旁的西凉军阀，显然颇是困惑。但曹嵩依旧恭敬地说道，“请陛下与董将军随我入内。”
待入内在一间偏室坐定了，诸葛亮也不多待，很直接地说道，“曹公，昨夜之事，起于黎阳。我遣孟德兄前往黎阳，本望他能查清董武叫横跋扈，以致军心不稳，将士不和等事，谁知军中竟愈发动荡？听说黎阳营中有一中郎将，名关云长，深得黎阳还有并州军士敬爱。此番不知何事，竟使关将军横死！这几日洛阳城中的并州军隐隐约约听得此事，军中哗然，群情激昂；若非董将军力挽狂澜，焉知如何？”
说到这里，诸葛亮微微侧头，意有所指地看着自家主公。刘备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半真半假的信口开河，脸上并无表情，如今见他如此，忙咳了一声，加道，“实是军中实在太乱，我又急着赶入宫内面见陛下，才不得以围住了三公府，以保诸位安全。望曹公千万海涵。”
曹嵩望着这唱双簧的君臣二人，面上闪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愤怒神色。但他很快又是跪下了，惶恐地说道，“犬子竟惹出这种事来，臣万死难辞其咎！望陛下彻查此事。以陛下的宽仁公正，自当寻得罪魁祸首。”
“曹公且宽心，”诸葛亮自是顺着曹嵩微妙的告诫说了下去，道，“孟德兄与那关云长无冤无仇，岂能害他？倒是董武此人素与部将不和，嫌疑更重。我有意将孟德兄与董武一并召回京城，将黎阳营暂且交予他人，再着朝中官员彻查黎阳兵变之事。我只恐京城军中哗变一事传开，孟德兄便不愿返京。但望曹公能修书一封，与朕的诏书一同送往黎阳，以劝孟德兄归京。”
这一次曹嵩停顿了半晌；他来来回回看着面前的少年天子和手掌大军的军阀，最终只能无可奈何地说道，“臣，领命。”
诸葛亮知道曹嵩还未放下心来，又是柔声说道，“曹公，这主持审查黎阳事的人，当是曹公和董将军都信得过的人方好。不知曹公可有人选推于朕？”
“哦？”曹嵩看上去还是有些疑惑，但他显然不能放过眼前这次机会，便咬牙道，“陛下，臣以为袁太傅乃当朝大员，家中更是四世三公，威望天下无人能敌。若有袁太傅主持彻查黎阳事宜，当不会有人持异议。”顿了一顿，曹嵩又加道，“尚书令卢子干刚正不阿，才德兼备，也可担此任。”虽说卢植确实忠诚耿直，但他终究和董卓友善；曹嵩自不愿将自家儿子交给卢植审，但想到董卓多半信不过袁隗，这才不得已又提名卢植，算是折中的人选。
诸葛亮正想回应便让袁隗主持此事，却突然又停下了。袁隗固然能让曹嵩放心，却当真不定能让他的主公放心。他固然不在意董家的一个子侄，但焉知他的主公是否在意那个侄子？他已经无意间害了关羽，且能再叫主公手下的人受损？可这一刻他绝不能回头去看主公的脸色，不然董卓的挟天子罪名可是洗不清了。他正犹豫，突见刘备亦是恭恭敬敬一礼，说道，“陛下，臣亦有一言。”
他暗自呼了口气。“将军请说。”
“臣甚赞同曹公所言，”刘备不慌不忙地说道，“黎阳一事震动军心如此，当有袁太傅这般老臣执掌查明，方能平定人心。臣相信袁太傅定能秉公办案。”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说，“既然曹公与董将军皆有此意，此事自当交予袁太傅。”
“陛下，臣还有一个提议，”刘备又道，“陛下既要召回臣侄子与曹孟德两人，必得另寻人托付黎阳营。只是如今黎阳方遭大变，若是派遣一名陌生将领，军中怕是安定不下来。陛下可遣如今镇守北宫的赵子龙前往。子龙也曾在黎阳任事，深得将士敬重，更与那传言遇害的关云长情同兄弟。他若前往，定可安定军心，并从旁相助调查。”
诸葛亮听得自家主公仍是要将赵云安置在外，一时不免有些疑惑。难道终究还是……？但思索片刻，他亦觉如今也无他人可托付黎阳营，便望向曹嵩，应道，“将军此言甚是；不知曹公以为如何？”
曹嵩焉能说不？但至少在曹嵩看来，董卓竟愿意主动将自家将士遣出洛阳，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本也不需反对
议定了此事，诸葛亮便又道，“此事既定，想来城中亦可安定；还劳烦曹公陪同朕前去访崔太尉，刘司空，袁太傅，并尚书台诸人，言明城中事宜。董将军，朕令你将此事告知城中将士，安定军心，将兵马重新各就其位，尤其小心城中北军另生事端。”
那边刘备愣了片刻，但随即便深深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臣领命。”
明知那人是他的君主，却仍要看着那人在他面前恪守臣礼，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诸葛亮几分歉意地望向昔日的主公，只是无法开口。
刘备朝他坦然一笑，便是一拍不差地再次行礼告退，自是领了君命，去行他的将军职责去了。不知怎的，诸葛亮突然想到，许多年前在白帝城中，他的君主曾带着几分感叹对他说过，“孔明啊，你可知当初我举义兵讨黄巾的时候，只想着将来当个将军，为天子扫清内忧外患，扶持汉室，中兴汉室。谁知道到了最后，却是我托付臣子为我的江山扫清内忧外患了。”
如今竟当真阴差阳措地走到这一步，教帝王之才沦为辅佐？
他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惶恐，但自是压下心头杂念，又一次转向曹嵩。
重圆
……》
新年的第一天便在这般平静的风暴中悄然度过。待得红日西落，纠集城中的并州大军已是无声无息地归于各处屯兵场所，再看不出丝毫兵变动乱的痕迹。诸葛亮也一一见过了朝中大员。本就与董卓友善的荀爽、诸葛珪等人见他亲来言语，自是释怀，赵云更是欣喜若狂，拧了一晚的眉头终是舒展开来。但亦有许多大员仍是疑惑，而一直看着他与董卓明争暗斗的荀攸更是面色沉重，无言听他许久方才轻声说道，“陛下若觉能控制局势，自是上佳。”面对这昔日师尊若有所指的言语，诸葛亮不免觉得一丝不安，却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但便是百官心中疑惑，也无人敢有所异动。董卓仍然大军在握，天子又亲自为他释疑，名正言顺，岂容旁人异议。尽管如此，诸葛亮仍觉不大放心，不仅暗自思量当如何拿回丁原、二袁手中的兵马，另置执金吾。如今就算他费尽口舌，也一样洗不清他的主公这挟天子的嫌疑；不满董卓的人若想谋反，正好用一个清君侧除逆贼的借口。所以他必得紧握住京城所有兵马，绝不能留丝毫可趁之机，方可安下心来。
傍晚，刘备安顿了城中兵马，再次回到宫中来见。这一次他毕恭毕敬地在南宫南门外候着，由宫人得了御旨来请，这才跟随入内。待到了云台殿中，他见诸葛亮早已屏退左右，自是舒了一口气，随即便在一旁几分没形象地坐下了。“都说妥了？”他沉声问道。
诸葛亮静了片刻，便道，“我一一拜会了朝中大员；也无人言语什么。荀老，卢令等人皆已释怀。”
“你的口才自是好的，但有昨日之事，便有你的说辞，只怕许多人仍是心下不平，”刘备又是叹道，“我去安排兵马时撞见丁原，他虽未说什么，那架势仿佛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一般。”他顿了一顿，然后侧身转向诸葛亮，说，“孔明，你应当看得出这事并不容易压制。如今无论是谁，都可以打着剿灭叛逆，还政汉帝的名号起兵讨伐，而届时这城中内应也不会少，更别提丁原二袁在洛阳城中尚有大部兵马。”
诸葛亮毫不回避地应道，“是，主公此言甚是；便是如此，这执金吾必得尽快换个人。”
“你……”刘备一时无言以对，安静了片刻竟是笑了。“真是，说不过你；罢了罢了，有你在，自能替我筹划妥当。昨夜一宿未睡，眼下也是晚了，孔明且早些歇息。我自去再将城外的兵马重新安置一下；今日还未出过城去，董种那小子怕是要被吓到了。”
“主公且慢，”诸葛亮又道，“关于执金吾的人选，主公可有吩咐？”
“吩咐？也有，”刘备扬起剑眉，说，“孔明，睡觉去！”
听得这般久违的熟悉的话语，诸葛亮不禁唏嘘。他突然想到，当初那孤零零的十一年里，在最沉静的夜里，他也曾偶尔惊觉——已是无人令他睡觉去了。但这般想法总是来去匆匆，很快便被军报税务淹没，从未来得及细想。而如今乍听见这般话语，他几乎无法应对，半晌方低声感慨道，“主公，亮已年过半百，许久未曾听过这般命令了。”
“年过半百？”刘备又是哈哈一笑，说道，“陛下年方十四，但看平日里行事，却正需得旁人提醒吃饭就寝！陛下且去歇息，这执金吾的人选我再思量着。”说着，刘备已是起身，这番竟是规矩地一礼，恭敬说道，“陛下，臣且告辞。”诸葛亮又是一怔，但且未及言语，刘备已是退了出去。
之后几日虽显得风平浪静，诸葛亮却丝毫不敢懈怠。第二日朝会时他接着黎阳军中哗变的由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置人手，召回曹操与董武两人，请袁隗主持调查黎阳之事，又升赵云为左中郎将，派往黎阳暂统黎阳营。他的举动如此迅捷，大多官员尚在云里雾里，怎敢言语；关键的几位大员他已先行拜会过，自是不会有人反对。只是雍营、河南尹中的军事却仍得先放一放，不可做得太过急迫。于是他只是径自另议人事，提出任命方才应征入京的荀爽为太傅，又将司马朗调入司农令听任，最后又正式任命皇甫嵩为凉州牧。之后诸葛亮耐心地等了几日，这才下诏召张温回京，又遣皇甫坚寿统帅雍营。这些安排虽有些突兀，却不失道理；更何况少年天子显得如此笃定，董卓又是一直一言不发，倒也不容百官质疑。
下诏召回张温的第二日，正月初八，曹操和董武两人尚未抵京，黎阳的密信却已是送到。那日一大清早刘备便往南宫求见；到了云台殿中，他一扫前几日的谨慎，完全没有偶见礼的意思，神情中有一种无法压抑的振奋。他见周围无人，便大笑道，“孔明，孔明！你道我今日收到了什么消息？”他将一封书信递到诸葛亮手中，又是叹道，“如今你我皆可放下心中一件大事。”
诸葛亮心中一动，伸手接过书信。他匆匆扫过两句，便看书信末尾，果然便见署名题着“关羽敬禀”四字，那字迹便和记忆中的关云长手书无二。
他无声地舒了一口长气，顿觉世间再无难事。
定局
……》 黎阳之事究竟内里如何，只怕是再查不出个究竟来。关羽的书信中只说董武请宴，宴席上遭人投毒，但已康复大半，不值担忧。关羽并未说疑心谁人投毒，只是他显然不曾怀疑曹操；偶尔提及曹操，他只道自己伤重之时全赖曹操力挽狂澜，平复军心，才保得黎阳平安，字里行间颇多赞扬。对于董武，关羽则未说一字。
“云长是个直性子的，果然又被曹孟德哄得团团转，”刘备少不得几分愤然地说道。
“主公仍以为这投毒之事乃曹操所谋？”
“哈，自是曹孟德所为，”刘备道，“董武这小子跟了我许久，我怎能不清楚他的性子？便是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云长一根头发！云长益德他们初随我时，董家的小辈便看不惯我对他们关爱有加，时不时地便要为难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