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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元和物语-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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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回到番所之前,不二都在为这句再见较真。这天的奇特际遇在他看来,如同祭典上一颗有趣的烟花弹一样充满令人意料之外的趣味,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种种烦恼。只是当时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花火之夜将会成为他生命里另一个向未知转折的路口。 



注: 
①また,回头见的意思。常用的“また明日”就是明天见。而さようなら就是著名的sai yo na la。 


“呐,海堂。”在番所的门口,不二叫住了屋檐上的黑影,“今天晚上的事……请不要告诉手冢桑好么。就说和大石他们走散之后我自己去庙会逛了一下。” 

“嘶——”算是回应。 

“谢谢你,海堂……”话还没说完,人影已经悄无声息地隐没于黑暗里,留下不二站在原地轻轻地叹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海堂已经成了他的影子——只要手冢和大石不在他的身边,就会立刻出现。出身饭道山甲贺世家的海堂薰是一个为了效力于幕府而隐藏真名的忍者,不二仅仅知道海堂是手冢一次关东之行后带回来的,至于他之所以效忠手冢的原因就像他的本名一样是一个只属于他们彼此间的秘密。每次看到这个冷面忍者一言不发地跟随在手冢身边,总是让人有一种…… 

“很寂寞的感觉呢。”看着月光下空荡荡的屋檐,不二自言自语地说道。 

夏天快要接近尾声了,深夜的风渐渐清凉。院子的草丛里有看不见的虫在鸣叫,一路上经过的不少屋子里还亮着灯光,传来队士们谈话嬉笑的声音。有了这些声响,夜晚反而显得更加宁静。 

地板的凉意透过脚下的白袜传递到他的身体,除了这个真实的触感,手腕上的陌生质量也在提醒他刚才经历的并不是一个荒诞梦境。不二抬起手,家光送给他的珠子在昏暗的背景中会发出洁白通透的光亮,上面并没有什么御家的纹样,他松了一口气,摘下念珠藏进怀里。 

总之今晚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接近北面的院落,灯光逐渐疏落。这里有整个府邸最精致的景色,也是一般的番士不能随便进入的范围。不二一眼望到了手冢房间的烛光通透过和纸的房门,把那段走廊渲染成温暖的颜色。还有坐在那团暖色中的,熟悉的背影…… 

“手冢桑,你已经回来了?”他在轻悠打转着的风铃下面停住脚步。 

“啊。”手冢还穿着黑色的正装,手里捧着漆木的小酒碟。脚没有垫放在身下而是垂在缘侧,就算是用这种随意的姿势坐在外廊上,依然是挺拔得丝毫不见松懈。不二称这种习惯是老爷爷在打禅,只是安静地坐着就能产生拒人于千里的感觉。 

不二微笑地走过去在老爷爷身边落座,“这是什么?”他指指摆在两人中间的一只漂亮的陶瓷酒坛子,上面写着一连串潦草到看不懂的汉字,而形状比普通的装清酒的坛子都要小巧。 

很少看到手冢在番所里喝酒的。他疑惑着。 

“这是浅井‘滩酒①’。要不要尝尝?” 

碟子刚靠近不二的嘴边,一股刺鼻的酒气几乎醺出了他的眼泪。闭上眼睛灌下一口,辛辣的液体像一团火球般从喉咙一直灼烧到胸口。 

“咳,咳咳……”不二伸出发烧的舌头。 

“滩酒”是用地下的硬水酿造,酒味太冲的缘故,被叫作“男儿酒”。也因为酒性比普通的清酒烈,在宴会上也很少被采用。而不二对于清酒的认识,仅仅止步于在一次宴席上尝过一小口“伏见酒②”的程度。 

手冢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不会喝就不要逞强了。” 

“酒到底哪里好喝了,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世上要有这种东西……”不二皱眉。 

“所以说你还是个孩子。”手冢默然侧过脸,一口饮尽了碟子里剩下的酒。 

手冢的气息……似乎和平时不同了,紫云香的味道慢慢被浓重的酒香掩盖,变得难以辨别了。只是短暂的一瞬,不二看到那双总是像深不见底的水潭一样透彻明亮的眼睛,仿佛被岚山上的雾霭笼罩着,浸满了难以辨别的情绪。 

听大石说,手冢今天晚上是去见千岁了。谈话的内容不二可以猜到一些,也不外乎是各种各样的新闻和政治消息。千岁千里是一个不安于经商的商人,他会那么看重手冢,也就是因为手冢身上有他所缺少的东西吧。其实商人和官员的思考模式在根本上也没有什么差别。 

知道手冢对于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的同时,从心底也是排斥着的。所以不二从来不去问。 

“呐,手冢桑,今天祭典的烟花好漂亮啊。”不二抬头仰望被弦月和星辰照亮的夜空,他知道在鸭川边看到的花火之所以那么美丽,是因为自己看的时候一直在想念一个人的缘故。 

手冢没有说话,他放下了手里的酒碟。 

“下次一起去看吧,呐?”不二眯起眼睛,自顾自地笑得很入神,“今年的祭典,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吧。” 

“不二,你听我说。”手冢转过身,伸手抓住不二的肩膀,把他拉近自己面前。“我们生存的范围如果是一个池塘,那么你我都是其中的鱼。不能挣脱,因为赖以生存,注定无处可逃……” 

“手冢桑,你是在给我上课么?”不二笑了。距离那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相连,他却看不清楚手冢的表情。只是从肩上紧握的手掌,还是有如此真实的温度传达。“对不起,我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也不会做让你担心的事,好么?”  

  

“周助……”手冢的嗓音沙哑着,好像一个陌生的声线。 

“所以……一起去看烟花吧,在鸭川上。” 

呐,手冢。为了守护你,我可以抛却失去你的恐惧。所以请原谅此刻我心中的悲伤吧。 

“我不要看什么烟花。” 

“诶?……”不二困惑地音节只来得及发出一半,因为手冢突然用那只习惯用来握剑的左手抓住了他颈后的衣领,低下头亲吻他微湿的眼角,之后是由于惊讶而半张开的嘴唇。 



注: 
①滩酒用西宫海岸附近浅井户的地下水酿制,以口感辛辣闻名。 
②而伏见酒是用伏见地区的软水提炼,比较温润。所以有“男酒为滩,女酒为伏”的说法。 



不二紧紧地闭上眼睛。他不能呼吸,也无法思考。只有心脏剧烈而疼痛地跳跃着。 

眼前是一大片漆黑,没有边际,没有声响。渐渐出现的是初夏落满椿花的庭院。温柔如水的月光。神社前轻轻拍击的手心和落入奉纳箱的铜钱。在板仓家的后院,在鸭川的尽头迷路的自己。竹蜻蜓从手冢的掌心飞向天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消失…… 

他听到手冢在耳边说,“周助,让我守护你。” 



元和八年,文月上弦。不二周助的命运开启在夏花沉睡的夜晚。 


第十八回 完 



之十九 忘忧草 



这是不二来到京都后的第一次离开。 

接受龙崎先生的建议出发去大津的那天,他坐在驾笼里隔着细细的栅栏,看着手冢的身影越来越远。因为走的匆忙,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说道别的话。 

——“周助,让我守护你。”那个夜晚滩酒的浓烈气息还驻留在他的耳边,像一个萦绕不去的梦境。 

也许能够暂时抛开周围的人和事,然后像个无关者一样逃开得远远地,远离番所,远离人群,还有手冢。这也正是他目前的愿望,是让自己从幻想里清醒回来的唯一方式。 



三天前,龙崎堇像往常一样来给不二复诊的时候,发现这个孩子的神态有些奇怪,虽然也还是笑吟吟的不错,却时不时地流露出恍惚的表情。大部分时间沉默地望着走廊外面发呆,有时她的话必须要问过好几遍之后,他才会如梦方醒地给她一些搪塞的回答。 

作为武家的医师,龙崎曾经看过各种各样伤痕累累的身体,有些甚至破碎到无法修补。经历过乱世的武士几乎很少能够全身而退,他们无比风光的外表下面通常都隐藏着关于每个伤疤的历史。在“元和偃武”之后才开始学剑的不二,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从小跟在手冢身边也经历了同龄人难以想象的风浪。在今年之前还从来没有人能够伤到他,这孩子的身体一直是完整无瑕的。尽管如此,她还是三天两头被唤到这间房里,一点风寒或者饮食不当,甚至是小小的中暑,在他身上就会演变成一场灾难。于是八年来,整个番队受她照顾最多的居然是这个没有受过一次伤的人。 

那时的不二真的是太让人不放心了,看着他用细小的手臂握着素振样子,龙崎总是觉得他突然就会倒下去。 

至于手冢为什么会带着这样的一个孩子来到京都,还有几乎夺走不二性命的事件原委,以及那个把他从死神那里拉回来的神秘人物,龙崎至今也没有向谁问起。她只是一个医生,即便在京都享有盛名而时常于各个贵族府邸间行走,她也没有忘记过自己的本份。只是,对于面前这个孩子,她看着他从一个被风一吹就会倒的小家伙成长到京都无人不知的剑客,无论如何也无法只当作病人来看待吧。 

右腿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得很顺利,但是伤痕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消褪。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恢复运动机能。你所使用的剑术有异于常人,比普通的剑客更着重于依靠步伐和跳跃的技巧。要使右腿完全康复到受伤前的状态,已经不是药物和医生能力所及的范围了……和所有医者会都提出的建议一样,我希望这段时间能够去静心地疗养。” 

“疗养?”不二转过脸,朝她瞪大了眼睛。 

“终于醒过来了吗?”龙崎嗤笑道,“我只听说少年暮春,没想到原来夏天也会发生啊。” 

“先生,你再不好好说话我就要去手冢桑那里告状了。” 

龙崎笑着摇头,还是那个喜欢躲在老师身后的孩子啊。“很得意嘛,以后等有了新师母,又多了一个可以告状的人了是吧?” 

“龙崎先生,别开玩笑了,你刚才说的……” 

“如果你还想做回天才剑客不二周助的话,现在这段时间是至关重要的。盲目胡来地回到道场只会让你距离康复越来越远,一个不注意就再也无法挽回了。”龙崎沉下脸,“到时候你一辈子只能一深一浅地走路。”虽然有吓唬他的成分在,可能会无法适应高强度的行动也是不争的事实。 

“你是说……会变成瘸子吗?” 

叹了口气,龙崎抱怨道,“这种话不要用那么事不关己的轻松语气说出来啊。” 

“嗨咿嗨咿。” 

龙崎继续说道,“琵琶湖的天然温泉有缓解肌肉疼痛和疏通人体的作用,简单地说就是帮你把身体断开的部分再次连接起来。一段时间只后,再加入适当的运动,以年轻人的复原能力来说,一个月左右就可以没有顾忌地拿起剑了。” 

“琵琶湖……”不二向院子里“咚咚”作响的竹筒移开了视线,没有再问什么。 

“当然,我只是以大夫的立场作出我的建议。如果不二君不愿意去的话,也不用去勉强自己。我们还可以找别的方法……”不知为什么,看到不二脸上怅然若失的表情,一向严厉的医生竟然主动作出了退步。 

“先生也会去找手冢桑商量这件事的吧?” 

“不要管番代大人,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的意思。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吧,所以不用考虑得太多直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回答就可以。” 

“我是手冢桑的家臣,怎么可以不考虑主上的意思呢。龙崎先生又在说笑话了么?”不二低下头,隐藏在刘海后面的眼睛看不见神情。只有微微勾起的唇角,用优美的弧度掩饰着苍白的颜色。 

龙崎又一次无言以对。 

“不二,”临走前,她在门口暂驻脚步,“除了你的腿,也请尽快把心里的症结给治好。这两样,都是包括医生和主上在内谁也帮不了你的。” 

如果八年前这个孩子还只是一株随时会被折断的树苗,现在虽然依然不够粗壮,却也已经是一棵能够直面风雨的幼树了。他必须自己去走未来的路。 

在身后合上房门,龙崎举目屋檐外的天空。这个夏天,是不是稍微漫长了一点呢? 




不出所料的,龙崎把她的建议照搬给手冢之后,隔天大石就奉命来监督不二打点行装了。虽然他会跟着同行,还是满脸放心不下的样子,不停地烦恼着,“武田信玄就是在去温泉疗养的时候差点被养子暗算……” 

这是手冢的决定,所以不二根本没有想过要反对。更何况,谁能知道他有多么迫切地等待着重新握起白樱的那一天呢。剑术是他能够用来守护着自己心愿的唯一方法,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只是…… 

抵达大津的那天下着雨,大石离开之后,屋子终于只剩下他一人独自面对着纸笼中的烛光。细心的驿馆主人在房间里摆了一盆萱草,橘色的花朵茂盛地开了满满一丛。因为萱草能够让旅人忘记漂泊途中遇到的种种烦恼和忧伤吧。 

推开窗户,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湖水,在黑暗中传来水浪拍打岸礁的声响。这些水会从琵琶湖下游的贺茂川,会在京都的北部注入鸭川里。不二想着,如果他在这里丢下一株草叶,湖水会不会载着它一直流向二条附近的河原,流向正经过御池大桥的手冢脚下呢? 

“不二,我会让大石跟着你,不要让我担心。”这是出发前来自他的唯一的叮嘱。 

看着那张一如既往冷然的脸,不二知道有一刻只属于自己的温柔曾经在上面停留。所以他不需要道别的语句,只是笑着走过去轻轻拉起他的手。 

驿馆墙上的日历是元和八年七月十六,宵山前夜祭的日子。今晚的山鉾町一定是挤满了人吧。高大的鉾车上挂满了白色的灯笼和五彩锦绳,在口杂子的热闹鼓声中,仰着酸疼的脖子看完一场烟花。八坂神社的御灵会挤满了各种各样鲜亮的和服。人们都说,当宵山的大字火燃尽之后,夏日的种种风物便开始悉数走远。对奉行大人感到很抱歉。原来答应了他要在山鉾巡行那天弹奏三弦的。 

记得第一次参加只园会,是在京都的第二个夏天。那时在拥挤的人流里牵着他前行的人,现在的距离却遥远到已经找不到对方的气息。 

不二走近日历前面,慢慢揭去了今天的一页。既然他不能让时间停止,那就只有等待着忘却的一天。  


手冢今天晚上已经第十一次写错了字。 

废弃的纸团占据了桌案的一边,被他的衣袖一下子扫落地面。终于他放下了笔,站起身向道场走去。 

今天是宵山前夜祭,番所里除了待命驻守和有巡逻任务的队士,其他人都获准外出参加庆典了。如果不二在这里,一定会拉着他去山鉾町凑热闹吧。那个孩子最喜欢祭典,穿清凉的和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听着木屐击打地面的“哒哒”声,高兴地拉着他去光顾小吃摊上的糖果……可是如今因为他的一个决定,不二必须在寂静的琵琶湖边守着夏季最后的漫漫长日。 

那天海堂回来报告说不二和大石他们走散了,然后独自在鸭川边待到烟花散尽。那双藏在茜草色的发丝后面水光滟潋的蓝眼睛,还有盛开的火花之下孑然而立的身影好像近在眼前,用一种让人心碎的姿态。他很懊悔那天去赴了千岁千里的约,懊悔从前每一次因为公务缠身而错过的节日。但是他知道,如果一切重头再来,他的选择依然不会改变。 

不二想必早已经习惯了吧,对于他的不通情理。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只会一笑置之,或者淡淡地说一句“手冢桑,辛苦了。”然后把眼底扫不去的寂寞留给自己去消化。 

不知道该说这个孩子一向太过懂事,还是一种人格上的缺失。手冢常常在想,剥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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