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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元和物语-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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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公里,140公里约为35里。300多年前的古道直到今天还在发挥作用,真有意思。
  
  
  
  
  素白伶仃的身形在暮色光影中好像一片随波逐流的纤细草叶,纸绘门开启的刹那,涌进的风拨开淡淡的药香,来访者看似柔弱婉转的笑脸却深意另藏。
  
  隔了一年多再次记取眼前人,手冢的视线越过对方顾盼生波的眉眼落向衣摆处那几只银线流光的蝶。曾有某天,这片衣角短暂停留在他日夜守候的病榻边,也是萦萦而绕的药香,三月的暖阳却不似现在。
  
  果然是你。
  
  这场暗流涌动终於到了拨云见日的一天。
  
  “手冢样,好久不见。”等手冢落座,来者捋了捋胸前的长辫,向他轻轻欠身。
  
  “啊。”手冢回过目光,展眉而应。
  
  幸村微微一愕,随即又笑了起来。“看来今天手冢样的心情似乎不错,难道早就料到了今天来见你的人是在下麽?”
  
  “先生的出现算是解开了我所有的疑问。”
  
  “哦?”幸村眼角一挑,稍缓脸色,又道,“手冢样那麽想见我,大可不必坐在家里枯等。当日在荒郊山林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寻到在下,更何况现今贵样已经身为一城之主。”
  
  “既然答应过此生不会再派人追捕,为了遵守诺言,也只能等著先生你自愿现身了。”
  
  一语即出,无言可对的幸村心念速转。才两三句来回就让客人站不住脚,不似传说中近卫家的谦谦门风。抬眼看向上座敛袖端坐的手冢,两道细长的眸里盛著不见底的深海,任是如何的暴风惊涛也被那几千里的深度吞噬殆尽,只剩一片冰冷的寂静。
  
  不听真田的劝告只身前来,果然还是太低估手冢国光了麽?
  
  “既然如此,手冢样可是有问题要问我?”
  
  手冢扬起唇角,眉间却愠色渐露,慢慢形成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表情。“当然要问,不过并不在这里。”语罢起身,亲自推开房门,屏退了外面廊上静候著的藩士。“先生请跟我来。”
  
  过了掌灯的时辰,骤然涌入的晚风吹得幸村喉间一阵发疼。压下阵阵袭上胸口的不适,他皱皱眉跟上去。庭院里的石灯座已经点亮了,得到手冢的命令被肃清的走廊里还来不及上灯,显得更加寒冷阴森。
  
  走在前面的身影不急不缓步步沈稳,惊不起背後垂辫发尾。只有银白流光的儒雅锦袍在行走中带起衣袂,翩飞如云。
  
  手冢停在一排格子门前,侧眼看了看幸村,移开门走进去。
  
  空旷的屋子里亮著两盏长明灯,手冢掀开竹帘,灵龛前白菊轻烟,素帐低垂。
  
  “灵牌上写的是不二由美子的法号,他的弟弟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这里看她。现在不二远在久能山,我想她一定很寂寞。你说呢,先生?”
  
  背光而立的手冢隐藏了表情细微的变化,幸村默默听他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完这番话,心中已经一片了然。打从见面开始只字不问不二的下落,也没有扣押他作为交换的意图,直到胸有成竹的一击直达他的底牌,幸村明白了手冢能够稳稳坐在江户等著他失去先机的原因。
  
  事已至此,并无隐瞒和猜哑谜的必要了。幸村苦笑,恐怕自己的身体也撑不了那麽久,这样反而省事不少。
  
  “手冢样,由美姬应该不会想要见到杀害自己的元凶吧。”
  
  手冢的拳头蓦然一紧,“是为了一期一振麽?”
  
  “也不全是,”幸村浅笑著摇头,“由美姬若只是一个普通安份的女子,我也不会执意要她的性命。有时候女子聪明起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这点手冢样比我要更清楚吧。有她在,我不能安心。”
  
  “既然得到了你要的东西,为什麽还不肯放过不二家的人?”
  
  “手冢样觉得呢?”幸村开始好奇手冢掌握的情报究竟到了什麽地步。只见深刻的眼瞳慢慢靠近他,近到紫云香的淡雅香气也开始浓烈起来。居高临下的脸冷彻平淡,不见敌意,亦没有杀机。
  
  “供奉在稻荷神社的刀是丰臣家的信物,那麽寄放在神社里的人想必也是如此。所以拿到其中一件并不足够。”
  
  幸村笑了笑,“正是。又不全是。”
  
  手冢冷冷看著他,唇角弯成讥讽的弧度,“你们对待不二的态度就是这般暧昧不清的吧。一会要杀,一会要救,现在又拿著他当筹码来与我谈判。这样自相矛盾没有关系吗?真的决定好要做什麽了吗?”
  
  “手冢样的确可以未卜先知呢,海堂熏对付阿福夫人的那点小计量是足够了,不过失算的是不二的仇人远不止是她一个吧。很遗憾,江户城里有人比你早一步知道了不二的身份。”
  
  “什麽?”手冢眼露讶异。
  
  “这个人显然也不想走出阴影站到明处,既然大家都喜欢暗中行事,那就好办得多了。”
  
  “常高院……她和这件事到底有什麽关系?”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请手冢样先听我说一个故事。”转身走向灵龛,幸村跪下身轻轻一拜。
  
  可以说吧,由美姬?这位是你所疼爱的弟弟的旦那桑,所以可以告诉他吧?
  
  他相信,世间的事从来都是事出有因。如今的种种,皆是当时种下的恶果。只是花开得越美,果实只会越酸涩。
  
  这个故事该如何说起呢。
  
  “从前,太阁大人收养了一位去世家臣的遗孤,取名为秀明。这个孩子从小就很聪明乖巧,深得大人的宠爱。十年後,殿下遇到了一位舞者,那女子有湖水色的眼睛,茜草色的头发,人称大阪城的杜若君,太阁赐了她一个名字叫作燕姬。殿下对她一见锺情,可惜娶她为妻之後不到一年,就因为太阁大人的侧室生下了继承人而被流放和歌山……”
  
  
  
  
  山中的秋色总是比别处要来的早,门前的荻草泛起青黄色时,午後的阳光依然如仲夏时节一般豔丽。
  
  然而指尖下的丝弦冰冷,西沈的暮色带走暖意,徒然升起的风凉透了衣衫,提醒夏已渐远。
  
  他坐在走廊边,怀里抱著三弦琴却迟迟拨不出第一个音。
  
  有人自身後的屋子里缓缓踱出,与他并肩面对这片萋萋的草。
  
  “想他的话,就好好弹一曲吧。”
  
  不二手握著琴杆不说话。上好的紫檀木触感光滑,只是依靠触觉来凭空想象也能知道弹奏出来的声音会如何动听。
  
  “不用担心,过了那麽些天,找你的人早就撤走了……放心弹吧,这是把旧琴,不会割伤手。”
  
  不二侧眼看了看身边的人,只是摇头。
  
  “不想说话没有关系,琴声能让你好过一点。”真田注视著他的脸,在月光下被映照成雪地般的颜色,不禁眉头紧皱。
  
  自从得到家光暗中寻访的命令离开二条城,他日夜兼程赶到久能山终於亲眼看到不二平安无事地站在面前。不等安心几时,等他将发生在庆长十年的往事悉数相告,每说一句,不二眼睛里的光从疑惑到迷惘,最後一点一点黯然下去,再也泛不出半圈涟漪,弯不起一丝弧度。
  
  空荡荡的目光在半空凝滞半响,慢慢移向真田,“是你杀了由美子?”
  
  不给任何解释和犹疑的时间,白樱泛著寒意的剑刃上已经映出真田惊愕的脸。如此迅疾的拔刀术远远超过了真田防范的速度,更何况剑并没有带在不二身上,而是安放在几步开外的刀架之上。
  
  咽喉边被刀刃触及的皮肤散发出灼热的疼痛,真田咬紧牙关说道,“即便杀了我,事实还是事实。你和一期一振一样,身上永远带著丰臣家的烙印。”
  
  “是你杀了由美子……”不二执拗地重复著这句话,剑尖却偏离真田的脖子在他耳畔不住颤抖。
  
  真田的脸上满是隐忍著的疼痛,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遥远:
  
  “孩子不必离开父母,兄弟姐妹不会失散,可以爱想爱的人,做想做的事,每天夜里入睡前可以安心地吹熄蜡烛,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会想著,‘嗯,就这样生活下去吧’……不二,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真田弦一郎就决定了,不管牺牲什麽也要为你创造这样一个时代……”
  
  “不要……再说了。”回到眼中的光芒骤然清亮如昔,“放我和海堂离开这里。”
  
  “不二,你的身份已经暴露,江户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你必须要跟我们在一起,你有与生俱来的使命。”
  
  不二低下头去微笑,“是谁随便决定了这样的事……就算不能回去江户,我也不打算接受你说的故事。虽然你们把由美子……我还是要感谢你们救了裕太、还他自由。过去的一切已经被大阪城的一把大火烧尽了,不必再有任何人因为这件事受伤或者死去。”
  
  “那麽手冢呢?将军和阿福,还有你的身世,已经足够把他逼到我们的绝路上来了。你一句不接受就能够改变麽?”
  
  砰──
  
  这是白樱落地的声响,还是血液从心脏里猛然退去的声音。
  
  四周的世界静止了下来,身体也不再簌簌发抖。终於所有的情绪沈淀下去,头脑中清晰一片。不二看著掉在榻榻米上的剑,再也控制不住酸楚的胸臆,冰凉的泪水倾斜而下。
  
  至少还有这把剑。手冢手把手教他的剑术在遇到这把妖刀的那一天全都变了调。
  
  哪里有什麽与生俱来,不共戴天。只要一剑,就可以轻易结束这场荒谬的闹剧。
  
  转瞬间,十九年时光匆匆擦过他的眼前。爬在树梢上欢呼雀跃的弟弟,树荫里笑容浅淡的姐姐,英二的声音,大石的花,锦鲤游动的水池旁欢声笑语琴声如诉。他听到远处有人喊他的名字,转过身,那个身影傲然而立,卸去铠甲,涤尽血污,素白锦衣辉映起炫目光线,砰地一声,漫漫永夜开始动荡皲裂,惊惶遁逃,最後在那个人脚下碎成一地残骸。
  
  不二慢慢捡起银刃,手腕翻转,刀口的弧间白光一闪,对准自己的颈侧划下去──
  
  真田不敢再去回想如果自己当时的动作慢了一步会发生什麽。虽然结果是他被逼无奈又一次表演了空手入白刃,只不过这次被他紧紧握住的,是不二逐渐失去知觉的绵软臂膀。最後一瞬不二脸上的绝望被一个温柔的笑容替代了──竟让会有人想要用这样的表情来结束自己生命。
  
  那次以後,不二没有再表现出任何激烈的情绪。如往常一样说话,一样微笑,只是平静得像一尊缺乏生气的人偶娃娃。真田花费重金托人找来一把好琴,他也只是像这样抱著枯坐在廊上。看上去很累,累到连张口和拨弦的力气也没有。
  
  今晚的胧月淡淡一弯,若没有琴声相伴,不免太过凄冷。
  
  真田想要触摸不二头顶的手指,终於还是停在了半空。
  
  
  
  
  灵龛前的檀香快要焚尽了,在桌面上落了一小截灰。幸村用衣袖轻轻拂去後转过头去看他的听众。
  
  手冢坐得比他远一些,秀挺的身姿,从头至尾沈默地望著他不发一言。
  
  “手冢样,不二现在的处境就像这段灰,在他的身世能够公诸於世之前如果被人这样抹去,世间就如同从不曾出现过他这个人……”幸村的视线转回龛上的灵牌,“就和由美姬一样。”
  
  “我还有一事不明。”手冢的眸光森然相对,“先生是为了丰臣家的天下忙碌,还是为了真田家?”
  
  突然间气息一滞,幸村慌忙伸手捂住唇,胸口的刺痛伴随著甜腥味一阵阵涌上舌腔。“咳,咳咳……”
  
  怔怔地看著如同风中的叶片般不住耸动的肩背,手冢突然有一种错觉,每到入秋就容易感染风寒的孩子也是这样背对他捂著嘴不住咳嗽,身後浅色的发梢随著主人的每一下颤动轻轻扫过地面。
  
  猛然回过神,手冢扶住额头稳定下动荡的视线。
  
  “先生好像病得不轻,恐怕不是风寒一类的小症状。”
  
  手绢拭去唇角的猩红,幸村冷笑了几声。“在下不是什麽善类,手冢样还是不要浪费关心了。与弦一郎不同,在下既没有什麽家族的概念也不懂为国为民,有的只是一颗私心。要杀不二的是我,陆续写信给你提供线索的也会死我,在你的藩邸门前刺杀世子逼不二出手相救,让家光对他死心塌地阿福视他为仇敌,引他去见常高院,这些都是我的计划。本以为一个痴心的将军就能逼你坚决地站在我们这边,现在虽然做的过头了一些,目的也算达到了。”
  
  “先生费尽周折,难道只是为了让我成为你们的同伴?”
  
  “手冢样自谦了,现在忠长的势力已经被将军排除得所剩无几,剩下你和弦一郎掌握著御庭番的力量。幕府的头等大事便是肃教和锁国令,有了你这颗天平上的定星,江户城本丸的门就是向我敞开的。”幸村似笑非笑地转脸看过去,可喜地看到手冢脸上的温度已经不知不觉降至冰点。
  
  幸村精市有个坏习惯,什麽事都喜欢做到彻底。观察著手冢的表情,他不咸不淡地补上一句:“更何况,如果手冢样站在我们这一边,不二应该不会再做出轻生的举动吧……”
  
  手冢再也坐不住,忽地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可以事事洞若观火,不慌不忙地召唤海堂薰,决胜千里地掌握住不二的行踪,就算与常高院和整个大奥为敌,他相信这场仗最後胜利的一方定是自己。
  
  到头来,并非他有力挽狂澜的能力。
  
  而是因为根本就输不起。
  
  每个人活在世上,忙忙碌碌一生,有几个能够坚守自己的心意?国光,你要记住,偌大的世界里,你要守护的人只有一个。
  
  “幸村先生,”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压不住从灵龛飘过来的檀香烟,“先生应该已经料想到今天走进我的藩邸,就不可能有走出去的一日了。”
  
  
  
  
  吧嗒──
  
  落向弦上的泪花凝在琴身,一颗,又一颗。渺然双目中,不知是谁的幻影,长叹了一声转开离去。
  
  拨子轻挑,浅压慢捻,一曲秋歌哀彻。
  
  当年椿花月明,故人相约。几番盛放,忽而百里雁鸣,匆匆换了时节。
  
  悲喜云浮,往事风过。
  
  十里秋草,半世硝烟,茫茫尘世中,此音谁寄?
  
  
  
  
  
  三十八回  完



之三十九  弦上泪(下篇)
  
  
  
  
  那是百里之外,眼泪掉落在琴弦上的声音。
  
  
  
  
  “海堂,快走吧,替我把信送回江户去。如果可以的话,不管那个人再给你什麽命令,不要再回来,也请忘记一切关於我的事情。一直以来,谢谢你的照顾了……”
  
  海堂离开的那天,屋舍周围的叶子落得很凶。
  
  不二看著那身熟悉的药石商人打扮,桔梗花色的头巾,松木大药箱,忍住汹涌泛上眼前的记忆,直到海堂转过身去为止脸上的微笑始终不曾褪色。海堂什麽话也没有说。
  
  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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