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见王生之明月镜心-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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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娇娇叹息，“他一定是个成功至极的商人。”
　　楚留香道：“他从家乡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从朋友那里借来的三两银子。”
　　一个人如果能把三两银子变成两个山西的财富，那么他一定非常的了不起。
　　李娇娇道：“他难道武功也很高？”
　　楚留香道：“十三年前，山西忽然出现一个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强盗团伙，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却又来去如风，无人阻挡得住，柳老爷向那强盗首领下了战帖，说只要他胜了他，强盗就必须退出山西，以后绝不能再入山西作恶。”
　　李娇娇道：“他胜了？”
　　楚留香笑起来，“两人从午时战至夜晚，本来强盗首领早就就有三次机会可以杀了柳老爷，他却偏偏没有动手，当时柳老爷身受四十二处重伤，连反抗之力都已经没有，柳老爷马上就要昏迷，却凭着坚强意志，坚持着，最后，强盗首领答应他，从此再不入山西，并且不再以强盗为生。”
　　李娇娇拍手，“柳老爷真是英雄，那强盗首领也奇怪，他难道也讲义气，尊敬英雄么？”
　　楚留香道：“他为什么不可以，他难道不是人？”
　　李娇娇叹息一声，“我明白了。”
　　楚留香道：“你明白什么？”
　　李娇娇道：“我明白谁都可以讲义气的，什么人都有好有坏。”
　　楚留香笑道：“真是乖孩子。”
　　李娇娇笑起来，娇美如蜜糖，“我也明白柳老爷实在是个好人，如果我求他，他一定会保护我的。”
　　楚留香已经赞赏，笑道：“他一定会的。”
　　李娇娇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的更加甜更加美，“我更明白，柳老爷也一定是你的朋友，你一定会让柳老爷多关照我。”
　　楚留香笑起来，“柳老爷家里有很多人，都很好，你可以有很多朋友，很快乐。”
　　李娇娇却板起了脸，“如果我不愿意呢？”
　　楚留香惊讶道：“你为什么不愿意？”
　　李娇娇道：“我，我有个秘密。”
　　楚留香没有问，既然是秘密，自然是不能说的。
　　李娇娇道：“在我知道你是楚留香之后，我就决定要跟着你，你现在一定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不久之后，你一定会明白的。”
　　刑州。
　　刑州是从南进入山西的必经要塞，刑州距离太原不过半日路程，所以这里一向繁华，现在，更是。
　　摩肩接踵，人人脸上都有笑容，他们有老百姓，有小商人，有跨刀立马的江湖客，他们有许多看来都不是本地人，但他们看起来都很快乐，都很满足。
　　李娇娇已经换了一套蓝底白花的裙子，白锻袄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整个人忽然发了光，楚留香一直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她，大姑娘却有些害羞起来，只转头看着热闹的城市街道。
　　这个时候已经是傍晚，到处张灯结彩，小贩张罗着买卖，成群的大姑娘小伙子大夫人小丫鬟欢喜无限的从他们身边走过，更多的江湖人也放松了手里的刀剑兵器，很轻松的享受这种夜市特别诱人的气氛。
　　李娇娇为这种繁华惊奇，“这里难道要过什么节日？”
　　楚留香笑道：“今天是八月初七，明天是八月初八。”
　　李娇娇皱眉，“八月初八怎么了？”这虽然是个吉利的日子，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节日。
　　楚留香道：“八月初八是柳老爷的寿辰，对于山西人来说，这一天是仅次于除夕的热闹节日。”
　　李娇娇“哦”的一声，拍手笑道：“柳老爷真是个妙人，这是多么吉利的一个日子。”
　　楚留香笑道：“柳老爷也一直这样说，他一向认为能在这一天出生的人，注定了要发大财的，他就是想把银子往门外赶，银子也不愿意的。”
　　“柳老爷可真有趣。”李娇娇娇笑着，“那我们明天要去跟柳老爷贺寿了，这可真是一个喜庆的节日。”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是的。”
　　李娇娇笑的非常愉快，似乎已经完全忘掉一个时辰前她还差点死去，“那么我们现在需要找一个住的地方，吃点东西，补充好体力，对吗？”
　　楚留香道：“一点也没错。”
　　迎宾客栈，这个名字实在俗气的厉害，但在山西境内，谁也不会觉得它俗气，因为山西境内，所有的迎宾客栈都是柳老爷的产业，全国所有的客栈，都不会有比这个客栈更加安全。
　　此时，迎宾客栈已经人满为患，想挤进去都很困难，进进出出，全是江湖中人，却丝毫没有刀剑兵枪的冰冷气氛，这里充满了陈年烈酒的味道，扑鼻肉香，和热情奔放的欢笑。
　　在门口闻着这种酒肉香味，对于一个在寒风中许久的人来说，不啻于最大的诱惑，李娇娇虽然依旧保持着女孩子的矜持可爱，却已经掩饰不了对温暖和食物的向往。
　　李娇娇拍手笑道：“真热闹呢。”笑嘻嘻的伸手去拉楚留香，“我们快进去。”
　　楚留香已经笑了起来，那种非常温暖的笑，像是多年游历在外的游子见到故乡的橘黄灯光，那种温暖让这个男人的脸上浮现了异样的光彩，李娇娇看的怔住，手也慢了下来。
　　楚留香却已经大步走进了门，深深握住了一个人的手。
　　那人月白袍子，秋风虽然有点冷，他却已经穿了冬装，枯瘦的身材挂着一堆布料，比寒冬里被雪包围的苦干冷硬的树干更消瘦，他行动并不太利落，明显不会武功的样子，他眼眶深深的凸显出来，脸上只是骨头外面套了层皮肉，幸好他是笑着的。
　　作为一个善良可爱的女孩子，李娇娇已经心生怜悯，暗道：“他真可怜。”
　　楚留香紧紧握住他的手，笑道：“柳二，竟然是你。”
　　那人虽然像风干了腊肉，但笑的十分温暖，眼中也是激动，“你竟然来了，我本以为你不会来。”
　　楚留香哈哈笑道：“我怎么能不来，八月里若是没有喝到柳二亲手泡的茶，我一定吃不下饭，喝不下酒。”
　　虽然迎宾客栈人很多，但柳二仍然以最快的速度找了张桌子，楚留香和李娇娇已经坐了下来，柳二匆忙离开，楚留香知道，柳二一定是去亲自安排食住一应物事，虽然楚留香并不在意，老朋友却不能不在意。
　　李娇娇感叹，仍然不能相信，“他看起来又穷又病又可怜，怎么可能是柳老爷的儿子？”
　　楚留香严肃道：“柳二不仅不穷不病，更不可怜，他是个伟大的人。”
　　李娇娇咯咯笑道：“伟大的人，比你伟大么？比他爹爹伟大么？”
　　楚留香道：“他比我伟大的多，他是一个医生。”
　　医生的职责就是救人活命，岂非本来便比普通人伟大的多？
　　李娇娇愣住了，“他看起来不像。”
　　楚留香黯然，没有说话。
　　一年前的柳二不是这个样子的，柳二是个很称职很聪明的医生，医生都关爱生命，珍惜生命，柳二看到别人不珍惜自己生命就会皱眉头的，他本来很阳光，很健康，也没这么瘦，他看起来比一年前瘦了四十斤，一个人怎么可能瘦得这么厉害？他一定得了很大的病，要不然就是经历了很大的变故。
　　李娇娇转移了话题，她似乎竟然看出楚留香心里不太痛快，女人是不是都有这种本能？她笑道：“他难道姓柳名二？就像柳老爷姓柳名老爷一样？”
　　楚留香笑起来，“柳老爷不叫老爷，不过他的名字已经没有人记得起来，柳老爷一向认为，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区别？所以他的儿子全部以数字来命名。”
　　李娇娇道：“他有几个儿子？”
　　楚留香道：“四个。”
　　李娇娇叹息一声，“柳老爷真是个幸福的人，一个人又有钱又有名气，又有那么多的儿子，该多么幸福，要是我的老的时候也能这样子，该多好。”
　　柳二接口笑道：“只要追求的少些，容易知足些，谁都可以这样的，姑娘为什么不能？”仔细看他，当真不穷不病，他看起来那么干燥温暖，他的笑容就像春天的阳光，既不炽热，也不冷淡，那么温暖那么温柔，他朝楚留香眨眨眼，笑道：“晚上我请你喝茶。”
　　这句话他说的调皮又多情，李娇娇忍了忍，没忍住道：“你为什么不请我？”
　　柳二板起了脸，“晚上女孩子难道不该上床睡觉？如果我为了一杯茶就打扰女士休息，我可实在罪该万死。”
　　李娇娇本也想板着脸的，却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你看起来像个刻板的教书先生，却原来也不是君子。”
　　柳二道：“教书先生不一定是君子，柳二却说不得是个君子。”
　　李娇娇道：“为什么？”
　　柳二叹了口气，“如果我也像香帅那么英俊漂亮，我也不愿当君子的。”
　　李娇娇笑道：“原来楚留香不是君子。”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着没有说话。
　　柳二道：“如果他是君子，怎么不舍得把身边的女士介绍给老朋友呢？”
　　李娇娇眨眨眼，“哦，原来你是想知道我的名字。”
　　柳二道：“请教芳名。”
　　李娇娇咯咯笑道：“我叫李娇娇，是他的女朋友。”她指着楚留香。
　　柳二张大了眼，瞪着楚留香。
　　楚留香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娇娇板起了脸，“人家迎接你，你反倒不乐意么？”
　　楚留香笑了笑，没有说话。
　　柳老爷寿辰，一向准备充分并且热闹，柳大是京中捕头，交友广阔，性情豁达，以往，每一年都是柳大亲自迎人到刑州，本已成惯例。
　　柳二神色黯淡下来，“大哥，大哥他……”
　　楚留香脸色变了，“怎么了？”
　　柳二强笑一声，道：“大哥往年最得意的事，莫过于灌醉香帅和小胡，柳二酒量不才，可当真少了一桩趣事。”
　　楚留香没有再问，却笑道：“小胡必定已经醉了三天三夜。”每一年，胡铁花总要在柳家醉上一个月才舍得离开。
　　柳二却摇头，“小胡并没有来。”
　　楚留香惊讶，“这样的日子他怎么舍得不来？”
　　柳二笑道：“听说他在江东沉醉温柔乡，想必已经忘了今夕何夕。”
　　楚留香也笑起来，提起这位朋友，总忍不住要笑的。
　　李娇娇道：“你们说的小胡必定是胡铁花，你们感情真好。”这种朋友情谊，女孩子不一定明白，却也说不得羡慕的，她的眼睛闪着很亮的光彩。
　　柳二笑道：“十八岁那年秋天，香帅和小胡趁我酒醉在我背后画了只王八，从那之后我便很少喝酒。”
　　李娇娇拍手笑道：“你又为何不趁他们喝醉在他们背后画王八，却要自己不喝酒？”
　　柳二眨眼，“你又怎知我没画？”
　　李娇娇眼睛团团转在楚留香身上，咯咯笑个不停。
　　楚留香摸摸鼻子，瞪柳二一眼，却笑，“今年说不得再灌醉你一次，或许我要画一只小鸡。”
　　柳二哈哈大笑。
　　可惜他毕竟不能陪他们太久，管事匆匆而来，柳二便匆匆去了。
　　楚留香看着他背影，却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故？柳大又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怎么一回事？
　　楼下忽起一阵躁动，似乎吵闹，李娇娇惊讶的从窗口看过去。
　　楚留香也看去一眼，却忽觉有疾风迎面而来，直觉张手一抓，却是一粒石子连同一张小纸条。
　　李娇娇稀奇，“什么东西？”疾风来时飞快，楚留香接的也飞快，她却是看见了。
　　楚留香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今夜子正，十字长亭。

　　小李探花郎

　　黄昏，黄昏后。
　　一盏惨白风灯已经高高挑了起来。
　　冷清的院落，只有几株梅树，不过盛秋，既无梅花，冷清寂寞的很。
　　梅树下有一只圆形石桌，边上椅子却是上好的梨木靠椅，一个人静静坐着，他已经坐了很久。
　　他的脊背如山峰，弯着的腰如满弓，他手里的小刀稳定而灵巧，这世上，除了他手里的木头和小刀，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吸引他的注意。
　　一阵风起，苦干的树枝摇摇晃晃，昏暗的树影在他身上洒下冷清的阴影。
　　他终于抬起了头，他有一张俊俏的脸，一双温柔的眼睛，那眼睛深邃而明亮，这双眼睛仿佛春风轻拂着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里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这双眼睛的视线缓缓从手里的木头转移到眼前的石桌，以及石桌上的半壶残酒，再到不远处枯干的桃花枝，然后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他微微的眯起了眼，忽然间，那双眼睛竟蕴含着天地为之动容的痛苦，什么样的苦，竟然连心都装不下，只能通过眼睛来满溢出来？他想到了什么？
　　他是李寻欢，空前绝后的李寻欢，天下也不过只有一个李寻欢。
　　他手里的小刀，能令所有为恶者闻风丧胆，他的敌手，夜夜为着这只手辗转不能入眠，这把小刀不过是大冶的铁匠花了三个时辰打好的，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威力？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传甲，给我拿壶酒来。”
　　石桌上的酒坛子明明没空，他为什么让人再拿酒来？
　　铁传甲应了一声，出了院落。
　　又是一阵风，冷得很，竟然有一些冬天寒风的刺骨。
　　李寻欢看了眼灰蒙蒙的天，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天已经黑了，又是一天过去……”
　　他拉了拉袖子，放下了小刀，倒了杯酒，缓缓的喝下去，轻声道：“天这么冷，朋友不想喝杯酒暖暖身子么？”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就像最聪明的少年对着美丽情人的低语，但是，这个院子里难道还有别人么？
　　然后便有一人轻飘飘站在了石桌另一侧，这人土黄袍子，矮矮胖胖的身子，看起来那么笨重，他是从哪里忽然出现的？
　　李寻欢朝他抱歉的笑笑，语气还是很温柔，“我一向是一个人坐着，一个人喝酒，没有多余的椅子，也没有酒杯，朋友若不嫌弃，可以喝一点，这是贵州曹十二亲手酿制的二十年茅台，当今天下不过四十八坛。”他把手里的酒坛子递了过去。
　　那酒坛子不大，很精致的砖红色，这样精致的酒坛子里，不会有劣酒的。
　　那人不仅衣服土黄，脸色也近土黄，粗眉浓眼，悬胆阔鼻，嘴唇厚重，看来丑陋又普通，惟其眼中精光内敛，举手投足轻如狸猫，方见精湛修为。
　　那人眯着狭长眼睛，上上下下的扫视李寻欢，末了，劈手拿过李寻欢手里的酒，仰头一口气灌到底，放下酒坛子时，酒坛子已经空了，他抹了抹嘴，咧嘴笑道：“好酒，好酒，他奶奶的，老子好久没喝到这么好的酒了。”
　　李寻欢笑起来，眼中有了温暖，“如果朋友喜欢，可以住下来，我这里这样的好酒多得很。”
　　那人眼睛亮了亮，喃喃道：“他奶奶的，这倒是个好主意……”还没说完便长声笑道：“他奶奶的，你这小子有意思，你以为请老子喝酒老子就不杀了你了，笨，笨，老子杀了你，那些酒还不是老子的？来来，快快动手，老子等不及醉死美酒了。”
　　李寻欢叹息一声，眼中光芒黯淡下去，“我本是诚心诚意请阁下喝酒，阁下为何要我的命呢？要我的命岂非比喝酒难得多？”他忽然抬头，笑道：“夫人，难道你也要我的命么？要我的命这么有趣么？”
　　他看的地方有层层的梅树枝暗影，疏密错落，刚好错过了风灯的范围，虽然那里距离李寻欢不远，虽然那不过是一株很普通的梅树。
　　那黄衣人脸色已经变了，那处梅花枯枝晃悠晃悠一会，忽然发出咯咯娇笑声，声音甜美柔软，“小弟弟，你眼光真好，能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