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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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听得耳边有人哈哈大笑,说道:“哈哈哈,若不是刘兄出得好主意,这回恐怕还是要让他给跑了,妙极,妙极……”另外有人说道:“没想到这厮的武功这么厉害,若不是田兄事先警告,我怎么会想到要用这种方法呢?”众人都是一阵大笑。
程楚秋想要转身看看,到底是着了些什么人的道儿。忽地脚下一滑,俯身跌了一跤。他这下双脚离地,渔网更收,就是想爬,也爬不起来了。
四周人群渐渐围了上来,众人七嘴八舌,都是相互道贺之词。其中便有人道:“我老是听说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过我从来不信这个邪。如今亲眼见了,不就是这个玩意儿吗?哈哈哈……”程楚秋但觉背上一痛,却是让这人踢了一脚。
只听得另有人续道:“什么天网?根本没这东西。这是范兄的家传宝贝:‘银线蚕丝网’啦!剪不断,砍不烂,而且越挣扎,就收得越紧。管你是什么大罗神仙,一但给这网罩住了,就别想逃出来。不过简老你放心,你犯的事还不够大,没人肯出钱悬赏你,银线蚕丝网罩你不到,哈哈哈……”那个姓简的大笑道:“这么说来,那倒还多谢了。”众人又是一阵狂笑。
笑闹一阵子,这才终于有人注意到:“喂,各位,这小子不发一语,只怕是不服气。”“管他服不服气,总之抓到了他,送去领赏,然后把银子分了,就大功告成了。”“来来来,我们把他翻过来,我倒想看看,被人捆在渔网里的大侠,是副什么德性?”
众人七手八脚,便来扳他身子。程楚秋不得动弹,自有任人宰割。心道:“早知会给一群鼠辈擒住,还不如死在那两位丐帮前辈的手里。”
只是千金难买早知道,想是这么想,亦是无可奈何。寻思之间,身子已经被人当成乌龟一样翻了过来。程楚秋放眼望去,但见四周站了一堆人,其中有几个彷佛有些眼熟,但认真回想,却又想不起来。
一个蓬头乱发,黑面虬髯的汉子,捧着钢刀来到他的面前,冷眼笑道:“我们的程大侠,不知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今天。”程楚秋看了他一眼,也视觉得眼熟,但想不起他是谁。
那人鉴貌辨色,眉头一皱,说道:“怎么?你居然忘了我是谁吗?”语气颇为不悦。程楚秋故意激他,道:“哼,江湖鼠辈横行,阿猫阿狗的,原是记不了那么许多。”
那人怒道:“好!好!”将手中钢刀扔在地上,左手将右手袖子捋了起来,露出半截断臂。程楚秋见了,想起一幕往事,说道:“原来是你。”那人放下袖子,道:“后悔了吗?”
程楚秋一愣,道:“后悔什么?”那人冷冷地道:“后悔当时没杀了我。”程楚秋道:“你罪不致死。”
那人哈哈大笑,笑到后来有点发狂,笑到声音都哑了。几个人靠上去,叮嘱道:“老周,玩玩就好,可别太激动了……”那人不知听进去没有,自顾拾起钢刀,说道:“好,程楚秋,我今天就不杀你,只要你一手还一手,一臂还一臂!”语毕,挥刀砍去。
程楚秋嘿嘿一声,干脆闭上眼睛。但听得“啪”地一声,程楚秋复睁开眼睛,却见挥刀那人被左右两人上前挟住,动弹不得。
那人挣扎一会儿,怒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快放开我!”挨在他左手边扣住他肩膀的,是一个阴阳怪气的中年胖子。只听得他用着破锣嗓子,咿咿呀呀地说道:“周天放,这个人可是我们的银子,你想动他,得先问过我们兄弟俩个。”
周天放高声道:“你们是瞎的?没瞧见榜文上写的‘死活不论’吗?就算你只提颗头去,白花花的银子一样入袋。让开了!两头蠢猪!”身子一动,本以为两人会就此放手,没想到却给抓得更紧了。
周天放大怒,道:“干什么?难道你们想帮他……”那个阴阳怪气的中年胖子道:“你跟他有私人恩仇,想出几口气,那我是管不着。但如果碍着我们兄弟俩的生意,那我就非管不可了。”
周天放怒不可遏,大骂道:“放你的狗臭屁……”一言未了,右手给两人中的另外一人用力一拗,痛得他大叫一声。
四周人群围来,那最先动手踢程楚秋的姓简的道:“福禄寿禧,你们两个别太过分了。站在这儿,与这姓程的有仇的,可是占了多数。大伙儿和气生财,撕破了脸,大家都没好处。”
程楚秋看了在左右两边,挟持周天放的两人一眼。见其中一个是胖子,一个是老人,心想:“是了,这两个是结义兄弟,胖子叫福禄,另外这个老的叫寿禧。一身邪门武功,让不少正派人士吃足了苦头。”又瞧了那老者一眼,心中续道:“这寿禧年纪虽大,又是大哥,但他凡事都听福禄的,然后也不太爱讲话。看来江湖传言,丝毫不假。”
再看那周天放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又想道:“他的手又不是我故意砍下来的,那时他难道就不想杀我吗?”
不过这也无须争辩了,尤其是在自己失手被擒之后,再说这些,只会让人有低头求饶之嫌。
但听得那福禄说道:“所以我说你们这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是要落草为寇,只怕也不是那块料。没错,这个程楚秋不论他的头在不在他自己的脖子上,都值二千两银子。你们大家算一算,站在这儿的有多少人?一个人可分到几两银子?”
大家互看一眼,有的手指东点西指,还真的算了起来。那福禄道:“不必算了,我刚刚数过,这里一共有十五个人。算算每个人只能分到一百三十两多一点……”
周天放道:“只要能让我亲手砍下这厮的手,我的份我可以不要。”福禄道:“很好,有仇报仇,没仇的分银子。这是你个人的意思呢?还是大家的意思?”那姓简的道:“反正这个程贼犯了那么大的案子,一定是活不了了。只要能羞辱他,我也算报了一箭仇,这银子,我还是要分的。”
福禄看了所有人一眼,问道:“看样子,这是周天放个人的意见了。”眼神中继续探寻大家的意见。
人人互看一眼,无人答话。大家都觉得报仇固然重要,但跟钱过不去,那就是自讨苦吃了。
过了半晌,那姓简的道:“你有什么主意,就直接说出来吧,何必吊大家胃口。”福禄道:“那要这位周兄肯冷静下来,那才有得商量。”大家一听,全都把眼光投向周天放身上。
周天放眼见众怒难犯,“哼”地一声,耸耸双肩,福禄寿禧将手放开,让他往后退出一步。
福禄道:“大家都知道程楚秋的头值二千两银子,但是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吗?”周天放道:“他在宜春犯了案子,还杀了自己的师父。他的同门师兄弟要他偿命,又打不过他,于是出钱悬赏。”
福禄笑道:“不错,他的事情,你倒打听得挺清楚。”周天放冷笑一声。福禄续道:“这些出钱的人,恨不得他死,所以才出价二千两。而如果他真的死了,遂了这些人的愿,这二千两就是死价钱了。”
那姓简的有点听懂了,喜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就地起价?”福禄道:“没错,这个程楚秋倒行逆施,搞得人神共愤,偏生武功又这么高,一日不死,他们食不下咽,寝难安眠。我们多费些功夫,派人去报信,就说程楚秋在我们手上……”将心中计划说了一遍。
在场众人听了,无不拂掌而笑。其中有人更笑道:“我就说我们一向胡作非为,今天怎么强盗发善心,竟然帮忙捉起人犯来了,就算是为了钱,也还不是自相残杀吗?这是会遭天谴的。哈哈哈……还是福禄兄高明,这样一来,就变成掳人勒索了,哈哈哈,妙极,妙极……”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那周天放见大家都站在他那边,心中不服,说道:“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他毁我一手,我就断他一臂,这又要不了他的命。在场受过他鸟气的各位朋友,大家难道不想趁这个时候,出一出心中的怨气?”鼓动现场人群支持他的做法。
福禄摇头道:“就是这样才糟,你想想看,你要出气,别人也要出气,为了公平起见,人人都向他砍上一刀,那他还能有命吗?就算大家礼让你,都不吭气,你一刀断手也许要不了他的命,要是伤口没处理好,化脓发疽,三五天他就要去见阎王了。”
众人一听,便有劝道:“报复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非砍他的手不可。”另外有人道:“赏金之所以死活不论,那是因为他的武功太高,怕生擒不住他,可是他现在被困在银线蚕丝网中,又有什么好怕的?”众人众口一词,纷纷加入劝进的行列。
周天放见势如此,也不好独排众议,“呸”地一声,往程楚秋身上吐了一口唾沫,悻悻退下。
那姓简的喜道:“这种出气的方法,倒是无伤大雅,嘻嘻……”走上前去,正打算依法炮制时,程楚秋整个人忽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一头撞上那姓简的下骸。但听得“碰”地一声,姓简的满口是血,仰头便倒。
众人大骇,赶上前来,对着程楚秋就是一顿拳脚。程楚秋手足不便,刚刚那一记说穿了不过是趁人不备,出奇不意,此刻面对众人的正面拳脚,如何有抵御的能力?只有蜷曲起身子,任人拳打脚踢。
众人乱打一阵,那福禄说道:“好了,够了,是我们太过大意。谁手边上有绳子?外面再捆几圈,应该就没问题了。”那姓简的扶着下巴,满嘴是血地走上前来,对着躺在地上,浑身是伤的程楚秋,含含糊糊地骂着没人听得懂得话。这样还不够,接着不住一脚一脚踹去。
那姓简的正在气头上,福禄也不好说什么话,只得让他先出出气再说。转身自向众人研究谁带的绳子才够粗,够强韧。
忽然间,但听得一声闷哼,一道人影从众人的头上飞了过去。福禄一望即知那是姓简的身影,心道:“糟糕!”转头过去,但见林内人影晃动,原本在地上的程楚秋却不见了踪影。
福禄大叫一声:“大家追!”身子一动,便往林中晃动的人影窜去,他的老搭档寿禧与他默契最佳,也是第一个跟上的人。福禄低道:“他有帮手,人数不明,小心在意!”
却说那程楚秋一时促不及防,给周天放吐了一身唾沫,不由勃然大怒,早思报复,见有人意图跟进,再也忍耐不住,拼着全身力气,看准方位时机,便往上一撞。他这么做正是士可杀,不可辱之意,后来遭到众人围攻,自然在他意料当中。
不过这些人既然要拿他换银子,倒不舍得杀他。饶是如此,挨过一阵拳脚的程楚秋,还是觉得全身剧痛,眼冒金星。伸手往口鼻一抹,掌中血迹斑斑,伤势也许不重,但确已狼狈不堪。
他这一辈子还没给人如此修理过,心中既怨且恨,又羞又怒,眼看那姓简的东山再起,要来讨回刚刚一撞之仇,却无能为力做出有效的抵御,心中长叹一声,眼皮一合,简直就是束手待毙。
便在此时,但听得“碰”地一声,那姓简的居然腾空倒飞出去,正纳闷之际,忽然有人在他耳边低声道:“二哥,得罪了。”身子一轻,给人一肩扛起,几个起落,已经窜进树林里了。
程楚秋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人已经挂在那人的肩膀上,不断向林中深处窜去。但听得有人大喊:“什么人?站住了!”“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在你爷爷头上动土,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声音却往另一头渐渐远去。
程楚秋心中疑惑,但救命恩人的身分更让他好奇。只是他面向恩人的臀部,最多只能看到他的脚底,不过瞧他的脚步,感觉倒是十分熟悉,心想:“此人身上负人,竟还能有此速度,轻功在我之上,到底是谁?”武林中轻功比他高的人,到底屈指可数。他脑海中忽然回忆起刚刚听到有人喊他“二哥”,喜道:“四弟,是你吗?”
果然听得那人说道:“二哥,有话等会儿再说……”他脚下一边奔跑,一边背人,若还要他开口说话,速度不可能再不影响。程楚秋听他声音,果然便是纪良平时,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纵有千言万语,也知道不忙着这个时候向自己的兄弟倾吐。
也不知又奔了多久,那纪良平扛着程楚秋穿过树林,来到一片竹林。程楚秋知道他们一路向北,把那群人远远地甩开,不过如此一来,离桃花村也越来越远了。
程楚秋想表达一下意见,希望纪良平别跑得太远,可是把兄弟们扯进自己的事情里来,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所以另一方面他也希望纪良平跑得远远的,别给任何人发现他们两个在一起。
正做没理会处,纪良平终于缓下脚步,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将程楚秋放了下来。两人面对面,纪良平瞧他一脸淤青血痕,模样狼狈,不禁大吃一惊,破口大骂道:“这些王八羔子,一群该死的鼠辈,只会趁人之危,将来非讨回这个公道不可!”
程楚秋道:“听二哥的,这不关你的事,别淌这混水。”纪良平道:“先别说这些了。”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便去割渔网。
没想到这银线蚕丝网颇有些门道,不但扯不开,还割不断。纪良平连划了几下,那网索完全不为所动。
纪良平大为光火,怒道:“岂有此理!”使尽力气,弄得满脸通红。那程楚秋从未见过他如此意气用事,连忙劝道:“好了,四弟,割不断就想别的方法,犯不着这么生气。”
纪良平将匕首一扔,失声笑道:“我早该知道,他们若不是用了这样的怪东西,又怎么能困住我二哥呢?”找到绳结的地方,但见网口打结的方法颇有些繁复,便耐着性子做起水磨功夫,按部就班地去解绳结。
程楚秋见他认真的样子,心中大为感动,问道:“大哥和三弟呢?他们好吧?”纪良平一边解绳,一边说道:“大哥也一起来啦!刚刚就是他负责声东击西,引开那一狗票人,然后我来背二哥。”
程楚秋道:“原来如此。三弟呢?”纪良平手部动作停了一停,忽又继续,说道:“三哥他……他跟大哥吵了一架,没有来……”
程楚秋见他脸上满是落寞之意,安慰道:“你三哥他一向嫉恶如仇,是条铁铮铮的好汉子……”纪良平脸色郑重,道:“那就是说,他不相信二哥的清白,我实在……我实在不能接受……”
程楚秋道:“在那样的情况之下,你三哥他保持一切怀疑的态度,很符合他一贯公正的作风。我不怪他,你也不该怪他。话说回来,我就是欣赏他这个性,才跟他结拜做兄弟的。”笑了一笑。
纪良平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我也知道,所以我并不想勉强。但是大哥他的想法不一样,他觉得……他觉得三哥不够义气。”
程楚秋道:“那你觉得呢?”纪良平轻吁一口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三哥不相信你,我相信你。人家要抓你,我不答应。就这样。”
程楚秋道:“即使这么多证据不利于我,你也还是相信我?”纪良平停下动作,两眼看着他道:“二哥,你是怎么了?这事明明跟你无关,干嘛讲这泄气话?”
值此颠沛流离之际,纪良平毫无保留的信任,让程楚秋感动莫名。便在此时,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问道:“对了,那天你们找姚姬的事情,事先还有谁知道?”
纪良平一愣,说道:“二哥是认为……”程楚秋道:“那姚姬的死,很是奇怪。她并不是被人杀死,还是服用春药过量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