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行计-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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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免被发现,他们一直和铁风保持很远的距离。
“我想……他要去的地方是妓院。”叶临安压低嗓门道。
“是么?”唐潜道。
“我调查过,他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就去了艺恒馆,和一个叫菊烟的女人下了一局棋,据说是输了。这是他来这里接触过的唯一的一个女人。”
前面滴夜楼的灯火忽现,顶楼上的艺恒馆内却一片漆黑,已近凌晨,那女子想必已然入睡。
黑影穿窗而过,飘飘然如冯虚御空,一纵即逝。
漏残更尽。楼内虽还有调笑喧闹的客人,发着酒疯的客人,推着牌九喝着花酒的客人……平日红袖招摇,人来人往的院落却已空无人迹。
唐潜已加快了脚步,几乎是紧接着那黑影跃入了窗子。
这只是他们布下的一个圈套,最关键的两步便是时间和跟踪的技巧。
屋内一片宁静,飘浮着一缕淡淡的沉香。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身后隐隐传来一股黄酒的味道,叶临安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在他的右臂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算是打个招呼。
他忽然觉得有些庆幸。
这一路跟踪过来,他已明白,如果陪着他的人是唐芃,两人联手也未必是铁风的对手。潜入屋中的人身手敏捷,轻功卓绝,与他在西山草堂里遇到的那个迟迈老人大相径庭。
突然间他听见地上“格吱”一响,好象是一个人不小心踩碎了什么东西。
那声音来自内屋,那女子的卧室。
唐潜悄无声息地冲了过去。
黑暗中刀光一闪,消失。
那人身子轻轻一扭,一让,一掌击来,却是粘在他挥出去的刀背之上。一股沉厚柔韧之力猛然袭来。唐潜闪身挡住床中惊醒过来的女子,与来人对击一掌。
那人的内力绵长淳厚,竟如滔滔江水般不绝地向他涌来!
只听得叶临安笑道:“唐兄今天真是有运气,竟能领略到心意门最出名的这招‘夜气浮山’……铁长老慢来,唐潜兄领略完了,还有区区在下。”
说罢“哗”的一声燃响火折,手指一弹,四面的墙壁顿时灯火辉煌。
唐潜掌力一凛,胸中内息翻滚,向前跟进一步,身子几乎被铁风的掌力粘住。
与此同时传来一声冷笑,铁风道:“小娃儿刚刚出道,就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恁的好笑!”说罢掌力一收,手中一枚棋子弹出,幸亏叶临安闪得快,不然额头上已多了个大洞。
唐潜心知自己方才一掌内力上已大大吃亏,断再不能与他拼内力,当下,刷刷数刀,暴雨狂沙般砍过去,一瞬间竟挥出了三十余刀,全然不给人半刻喘息的功夫,只将铁风逼得连连后退。
这一招“骤雨归鸦”是当年唐隐刀的成名招式,能在这一招下全身而退的人,至今还没有。
为了练这一招,唐潜花了整整三年的功夫。三年中他每日闻鸡而起,每天练刀超过六个时辰。连睡觉做梦,手指头都在动。
象他这样子的练法,据说,连他父亲看了都觉不忍。
她母亲则每隔几日都要补一回被儿子踢破了的被子。
练习了这么久,这一招他还是头一次用于实战。
想不到头一次使用就毫无效果,虽然在自已凌厉的刀风之下,铁风不免左支右拙,十分狼狈,但那三十几刀只不过割破了他的衣裳,最后一刀终于削到他的手臂,却也不过是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痕,滴了几滴血。
屋内那醒过来的女子似乎很安静,三个男人骤然出现在她的屋内,而且大打出手,她居然并没有尖叫。
叶临安道:“这是官府拿人,姑娘莫要害怕。”
那女子点点头,漠然地道:“走的时候记得关门。”说罢,将绣花锦帐一放,竟自顾自地睡去了。
她刚刚卧倒,只听得“砰”的一声,临窗处的棋盘被铁风一脚踢到半空,上面的棋子一阵乱响,倾刻间如暴雨飞花般漫天洒下。叶临安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女子将帐子一掀,赤着脚,披头散发地冲到铁风面前,二话不说,将手上一枚铜镜向他砸去,尖声道:“你这牛鼻子真可恶!为甚么把我的棋局也毁了?赔来!”
铁风已与唐潜苦斗了一百多回合,仍不见胜负,正觉心烦竟乱,猛见这女子窜出来,当下毫不思索,一掌猛拍了过去!
叶临安要去拉住她,却已来不及!
这一掌便是打在一个武林高手的身上,都要吐血三天。若是常人,只要沾上一点掌风便会没命。
正思忖点,唐潜已然赶到,伸臂一拉,将那女子拉到自己的身后,无可奈何,只好硬生生地替她受了这一掌。
饶是他内力了得,却不免感到口中一阵发咸,一口血涌到嘴边,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趁着这一乱,他突然反手一刀削了过去!
只听得“哧”的一声,正中铁风的颈部。一股鲜血顿时飞溅开了,洒了众人一身。
“扑通”一声,一个沉重的身体倒在地上。
——唐潜不禁想到:方才若不是这女子突来扰乱,无端给他添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也许倒下去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他死了。”叶临安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尸体,道:“剩下的一切由我来处理……”
唐潜淡淡道:“刚才这一切你已看清楚了?”
叶临安道:“看清楚了。”
唐潜道:“莫要忘了你是证人。”
叶临安道:“就算你自己忘了我都不会忘记。”
唐潜点点头,感到一阵疲惫,道:“那我先告辞了。”
叶临安道:“等等。”
唐潜走到门外,又站住:“还有什么事?”
叶临安道:“你可知道回去的路?”
唐潜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出了房门,他原本想施展轻功,从楼上跃下去。一抬腿,忽觉腿变得十分沉重。
他只好一步挨着一步从楼上走下来,走出大门。
凌晨时分,空气清凉。
马路上没有尘埃,远处的街面飘来一股若隐若现的梅香。
他走了几步,只好停下来,胸口气血狂涌,再也按捺不住,找了一个角落,一连吐了三大口血,方觉胸中窒闷之气略为消减。
他掏出手绢,将嘴角擦净。迈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他原本记得路的,却因头脑阵阵发涨,渐渐变得有些糊涂。
他抽出竹杆,探着路往前走了几步,觉得一切都不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
他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并没有走错,总算还留在大路上。
一辆马车行到他的面前,嘎然而止。
车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上车,你受伤了。”
是慕容无风的声音。
(二)
“咣当!”
“关家娘子,这是什么?”
“咸鱼。”
“啊……不必……药钱实在没有就赊着罢,年终结帐也行啊。”
“年终结帐也是咸鱼,还不如现在就给你。”小个子女人将一个沉淀淀的藤筐从肩上放下来。
那藤筐有水缸一般大小,足以将她自己全部装进去。
老金坐在柜台边,叹了一声,道:
“听我说句丧气的话,关家娘子。这孩子又瘦又病,我看是指望不上的,还不如捐到庙里,或许还管得了他几顿好饭呢。”
“不是你的儿子,你当然不心疼了。谁说他没指望……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她温柔地看了一眼在怀中熟睡的儿子。
已经五个月了,他看上去好象并没有长大,还象一只刚生下来的小猫一样闭着眼蜷在布兜里。稍有一丝风吹草动他就会发烧咳嗽,然后一病几天,喂什么都往外吐,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样子也叫活着?不出一年就把全家的积蓄花个精光……吃了多少药,扎了多少针,管用么?”
“那可就得问您了……您是大夫,这针不都是您老给扎的啊?”
“我那点三角猫的功夫……只能治人家头疼脑热……惭愧……”
“您还有别的法子么?”
“没法子了,过一天是一天罢,想开点儿。哦……对了,前天镇子里来了一位方大仙,被村东的张家请过去三天了,你要不要也试试?我看这孩子大约是……咳咳……中了什么邪了……依我看,叫大仙来驱一驱也好……”
“多少钱一趟啊?”
“一百文一次罢,倒不贵。只是需要一头猪,当然……酒水是不能少的。”
“那您还说不贵?猪没有,咸鱼可不可以?”
“人家北方人,不吃这个。”
“哦。”她沮丧地叹道。
老金也是渔民,早年曾跟着一位江湖郎中到“外面”逛过,算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见过世面的人。旺季捕鱼,淡季开了个小铺,卖点杂货和药丸。村子小,四处山深水大的,大伙儿有点头疼脑热都来找他。他扎针拔火罐,样样在行,渐渐的,也就把他当作了大夫。
“要不这样也行……”老金瞟了一眼女人细小的腰肢,吞吐了半晌,道:“我家堂客去年没了,不如你嫁给我……那头猪我替你出了……你儿子的病也只管交给我……包他多活几年……”
他今天只有四十岁,一点也不算老。人家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女人,他左看右看都不如眼前这个成天找他开药的关家娘子。相中的就是她那一副甜蜜蜜的嗓子和细挑挑的身子,还有那一手好渔技。这女人一下水,打的鱼比村子里最强悍的小伙子还多一倍,娶了过来,一定是个能干的好当家。
不过,人们都说,关月的脾气也挺大。生了这个男孩之后,变得更加惹不得。村子里一大群后生,打了鱼后都喜欢聚在西头晒鱼场里以调笑过路的女人作耍。偏偏关月每天都要从那里路过。
她只给胆子最大的小罗取笑过一次。之后,大伙儿见了她,都很客气地问好,不敢多说一个字。
那一次,她打了小罗一记耳光,小罗的头第二天就肿得跟猪头一般。
过了一个月,涂了好些膏药,那肿才全消下去。
过了整整一年,小罗才心有余悸地回到晒鱼场。见了关月就老实地垂下头,全然一副驯服的样子。
众后生心中暗忖:这小个子女人身手好生了得,平时怎么看都看不出来。
想到这里,老金偷偷地看了一眼关月,见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心中不禁一喜。
“大叔真会开玩笑!”关月笑着道。
“我是认真的。”老金笑逐颜开地道。
“为了儿子嫁人倒也没什么不可以。”关月一双眸子忽然刀锋一般地扫到他满是麻子的脸上,直瞪得他一身冷汗,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只是也要嫁个象样的。大叔……您家不会趁人之危罢?”
住了一年,她已然说得一口流利的本地方言,早将自己以前的口音忘到爪哇国里去了。
本地村话喜欢尊称别人为“您家”。
“这个……咳咳……哪里哪里。”老金的表情僵硬了起来。
“这咸鱼您家要还是不要?折成铜钱也怪麻烦的。要不,您以后就不用做咸鱼和熏鱼了,我都给您家包了,好不好?算是药钱。”
“这个……咸鱼我自家已有几大缸子了。”老金皱起眉头。
“那就给你铜钱好了。”关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掏出一串钱,虽然一串就是一百文,她还是认真地把每个铜板从头到尾地数了一遍。
“药我已经包好了。一天喝一次,一共是一百零八个铜子儿,收你一百,那八文就算了。”
人情不成生意在,买卖照做。老金面子过不去,却又不想让人家说他斯负孤儿寡母。一把将钱接过来,数也没数,便扔到柜台下面的小簸箕里,摆出一副生意脸。
“那就谢谢了。”关月提着药,抱着怀中熟睡的儿子,朝门外走去。
“等等。”老金忽然叫住她。
她站住。
“最好带他到镇子里去给邱大夫瞧瞧……诊费是贵了点,但人家是坐堂的大夫,经常出去走动,见过世面,只怕有法子。”看着这女人孤零零的背影,老金不禁又多起一句话来。
从这里走到镇子要走两天的山路,翻过两座大山。山里有狼有豹子有毒蛇。平日就算是大白天,也要七八个男人结伴才肯同行,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个生病的孩子,哪里有这个胆子?
关月转身望了眼村后耸立着的连绵起伏的群山,苦笑。
就算是划船从江上走,也要六个时辰才能遇到一个大镇子。
大镇子里什么都贵,一年挣下的铜板还不够一天的房钱。
“谢谢大叔,暂时没有钱,钱攒够了一定去。”她扭过头,难过地咬了咬嘴唇。
(三)
走过两个大街,他们来到竹间馆门口。
唐潜对唐芃道:“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你不要跟着我。”
唐芃道:“慕容无风昨天好象说,你应该躺在床上休息几天。”
唐潜道:“出来走走,散散步,也是一种休息。”
唐芃道:“所以我只好跟着你,你也晓得,咱们家的仇人多,这一出门,指不定就能碰上一个。”
唐潜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问:“唐芃,今天天气好么?”
“阳光灿烂,清风徐徐,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听说女人的心情跟天气关系密切。”
“嗯……我也是这么想。上次五嫂见到我,二话没说就把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现在想起来,当时就下着大雨。”
“五嫂,我也被她骂过。”唐潜道:“好几次骂的时候都在打雷。搞得我一听见打雷就想起了她。”
“吴大夫没有骂过你罢?”唐芃涎皮涎脸地转入正题。
“她发脾气的时候,都是晴天……”
这么想着,他又站在门外犹豫了起来。
“进去罢,你不要跟三叔那样怕老婆才好。”唐芃将门一推,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拉了进去。
抱厦很宽敞,也很嘈杂。似乎有很多人坐着等候。不时传来小孩子的啼哭之声。
已是下午快闭馆的时候,病人还是那么多。
吴悠的诊室在里间,隔着一个走廊,两道门,十分安静。
“咱们是直接去找她么?”唐芃小声问道。
“怎么可以?她好象正忙着呢。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地排队罢。”唐潜将竹杆一折,别在腰上,安安静静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唐芃哪里坐得住,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又去逗身边一个小女孩子玩耍。
两人坐了一柱香功夫,忽听门帘一掀,一个碧衣女子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册子,道:“下一位……崔嫂子?在不在?”
那女子十七八岁年纪,乌云低绾,梳着一个九真髻,一双杏眸甚是水灵。
只听得人群中一个老年女子应了一声,随即被女子身边的一个侍女带走。碧衣女子眼光一扫大厅,看见了唐潜唐芃,便向他们走来。
唐芃附耳对唐潜道:“小心,来人是顾青衣,听说是慕容无风新收的弟子,蔡大夫的表妹。莫看她长得好看,脾气凶得要命……”
唐潜笑道:“你怎么什么知道?”
唐芃道:“外面都这么说。”
说话间,顾青衣已然来到两人的面前,将他们打量了一番,道:“两位都是来看病的?”
唐潜道:“是……当然。”
顾青衣道:“这里倒是什么病都可以瞧,不过以妇科与幼科为主。”
唐潜道:“其实我们只是想……”
还没有等他说完话,顾青衣已提着笔在册子里哗哗哗地记录起来:“你姓什么?哪里不舒服?”
唐潜想了想,只好道:“我的眼睛看不见。”
“我瞧瞧。”
一只手伸过来,将他的头一拧,手指纤纤地按住他的左眼,仔细地瞧了半晌,又去检查他的右眼。
衣服的芬馥,鬓发的芳香钻入鼻中,气味虽是宜人,而自己的脑袋被人家这样摆弄却大为不爽,唐潜心中不禁连连叹气。
“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检查完毕,顾青衣放开手问道。
“出生七个月。”
“七个月的时候就得了病,现在才来看,你父母早干什么去啦?”
“有事出门了。”
“想开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