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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迷行计-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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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性子倒与荷衣相似。 

“那就让她多住几天。”他缓缓地道。 

阳光从树隙间斜射过来,透过纱帘,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几个时辰紧张的忙碌,他有些昏昏欲睡。 
赵谦和燃起茶炉,将一个雨过天青的桌罩铺在石桌上。指着一张紫楠软椅道:“谷主难得半日清闲,这椅子是新到的波斯货,要不要试一下?” 
他早已发现桌旁有一张精雕细琢、缕着一圈葡萄图案的宽椅,柔软细腻的羊皮下紧崩着厚厚的驼毛,椅背弯成奇异的弧度,配着一个铺着深红氆氇的木墩——大约供搁腿之用——边沿镶一溜金黄的流苏,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扶着石桌,慢吞吞地挪到宽椅上坐下来,只觉身子微微一陷,如坐云端,淡然一笑,问道:“是谁送的?” 
赵谦和替他搭好薄毯,又沏了一杯茶,回道:“波斯椅子当然是波斯人送的。乌里雅多,也就是慕容乌里。这名字谷主可还记得?” 
“记得。不就是那位‘苦读子’么?” 
“前天他又去考了一回,托我问你今年可有一线希望?” 
他原本已开始闭目养神,听了这话,皱了皱眉,道:“怎么?这把椅子就是他的贿赂?” 
“不是。他执意要送,我不敢收,见它的确舒服,就出银子把它买了下来。” 
“这还差不多。” 
“这一回他究竟过了没有?我看他那样子,已快发疯了。” 
“没过。” 
“没过?还没过?谷主不会记错罢?” 
“不会。” 
“我觉得……咳咳……我又说外行话了。他特别用功……” 
“看得出,” 他点点头,解释道:“只是来考试的学生太多,我们却只需要一到两位新手。所以题目也跟着变难了不少。” 
“这位乌先生极想见谷主一面。” 
他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要见的好,我说的话只会让他难受。” 
“谷主好歹见他一次罢……不然他一天来找我三趟,找不着我便去找蔡大夫陈大夫,我们已快被他磨死了。”赵谦和低声道。 
“你去叫他来,我和他说。”他呷了一口茶。 

这是他第一次见乌里雅多,那个波斯人。 
他外祖父在世时常与波斯商人打交道,他因此习过波斯文,对波斯人也很有好感。 
他深谙波斯商人的习惯:手里的货物要以六倍以上的价格成交,才是本事。 

乌里雅多显得有些紧张,颧骨很高,双目发绿,看人的时候,有一种虔诚而执拗的态度。久处中原,他已习惯穿汉人的服饰,汉话已说得和本地人没多大区别。 
“赵总管说你关心这一次考试,想早些知道结果。我看过你写的卷子,总的说来,水平不差,只因还有比你更好的,所以你没有通过。”他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地说道。 
乌里雅多的脸上露出极度失望的神情,目瞪口呆地立在当地,沉默半晌,喃喃地道:“这已是我的第九次……第九次……为什么?……为什么?” 
他没说话。 
“我现在已年过四十,在听风楼从伙计一直做到掌柜,翁老板前几天还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副手,我没答应。因为自从读了您的书,我便立志要成为您的学生。除了做一名云梦谷的大夫之外,没有任何一种职业可以吸引我。” 
他道:“我佩服你的决心与毅力。可是,你若通不过考试,请恕我无能为力。” 
乌里雅多苦笑:“我的妻子一直不满意我不务正业。每次落考我都觉得羞愧。您是这一行里最杰出的人物,这次我想见您,只是想请您告诉我,我究竟能不能干这一行?如果能,我会继续努力,哪怕再失败我也会考下去。如果不能,我立即改行,踏踏实实地挣钱养家。” 
他笑了:“这得由你自己来选择。……我无法替你做主。” 
“求您坦言。” 
一瞬间,他的目光变得针一般尖锐,直视了乌里雅多良久,才平静地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改行。” 
他的嗓音舒缓沉着,隐含着一丝无奈。 
乌里雅多的额间却骤然爆出一头冷汗。他瞪着眼,死死地盯着这白衣人,脸上一阵抽搐。大约完全没料到是这样一句话,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两晃。 
慕容无风极时的伸出手,扶住了他。 

“那是我的梦想!”乌里雅多冲着他大吼了一声:“梦想!” 
他双拳紧握,眼露凶光,牙齿禁不住咯咯作响,几乎想立即将面前这个残废人掐死。 
而慕容无风的回答却是漠然的: 
“那就放弃,省得它耽误你更多。” 

乌里雅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几乎不相信这人的话会如此冷酷。他满头大汗地呆立了片刻,忽然绝望地捂住自己的眼,嘶声道:“不!不!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一位大夫的手搭在脉上,要过很长时间才会有真正成熟的脉感。你开始得太晚。” 慕容无风惋惜地叹了一声:“有些职业很晚入门也会有成就,有些则不是。我不能让不合格的人进云梦谷,因为行医这一行,若没有足够的知识与经验,就是拿人家的性命来冒险。而他人的性命,绝非供你练习之用。” 
说这话时,他避开了乌里雅多的双眼。 
他见过无数濒危的场面,熟悉各种绝望的眼神,听过哭泣与尖叫。他的目光穿过亭外的太湖石,越过两丛梅树,沿着数折曲廊而上。 
往西,他看见了那座默然矗立的神女峰。 
云出云入,烟水无限。 

过了良久,他听见乌里雅多沉声道:“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 
他点点头,笑了笑,道:“不要气馁,行医也不是我的梦想。” 
波斯人抬起头起,吃惊地看着他。 
在那张绣着葡萄花纹的金棕软椅上坐着的年轻人脸色苍白,形容消瘦,双眸镇定,如鹰隼般眯起,他的冷俊与残废,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象这样一侠行动不便的人,一定也有些事情不能做,一些梦想无法实现罢? 
了解自己的局限,并不是件坏事。 

“如果你不嫌弃地话,我这里近来缺一位副总管。我保证副总管的收入绝不会低于任何一位大夫。”他忽然改变了话题,用波斯话说道。 
早就听说慕容无风熟谙波斯文字,却想不到他的语音纯粹高贵,只让乌里雅多听得如归故里,热泪盈眶。 
“我觉得您这是在引惑我远离自己向往的目标。”波斯人定了定心神,竭力抵抗着语音的魔力。 
“这只是一个建议,一切由你自己决定。”慕容无风淡淡道。 
“既是生意,就不客气了。鄙人自幼随父从商,走南闯北二十五年。贩过的东西小到珍珠大到骆驼,无所不有。一个月三千两银子不为过。” 
“五百两,我知道翁老板不过给你每月七十两而已。” 
“见鬼!”波斯人捶着自己的脑袋:“我倒忘了您是翁老板的老板,对我的底细一清二楚。” 
“我也是生意人。” 
“成交。——这回我老婆不会再抱怨了。” 
“很好。你去见赵总管,他会给你在谷里找一处房子,明天就可以搬进来了。剩下的事情都由他来安排。” 
他点头叹道:“这么说来,我终于还是进了云梦谷。” 
“你会喜欢这里的。”慕容无风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一阵轻风从林隙间吹来,空气中忽然充满了松木的芬芳。还是初春天气,风有些冷,他不禁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将微微发烫的茶壶握在手中。 
凌霄花已攀上了竹篱,山墙上古藤葱绿,薜荔覆满窗牖,盖住了上面雕刻的流云仙鹤。 
远处一道小溪传来欢快的水声,一只鸭子安闲地游过,身后跟着七只毛绒绒的小鸭。岸边的碧草衬出幼雏金黄的毛色,它们在水中嬉戏,自由自在。 
他眯起眼,一任小鸭子在他脑中化成夜空中的北斗。 

晴空之下的神女峰象一位穿着黑衣的仕女,显得肃穆悲伤。 
几团烟气迅速飞过,留下一片苍茫的水雾。 
在山际间移动的几个白点,是江鸥。黑点,大约是山鹰罢? 
草丛中“倏”地一声响动,一只野兔飞跑而去。 
他的目光追随着空中云朵舒卷的形状,掠过山尖,在重峦叠障中消磨。 
思绪如洇开的墨迹在图卷中缓缓散开。 

远处峭壁上一个山亭翼然而出,一旁阴翳的古木裹着一团冷光翠色高插天际。——山亭属于那群缘山而上的新修院落。他只在完工时去过一次,隐约记得亭下临着一个幽深的山谷,是云梦谷的药园所在。 
虽是正午,那里并没有什么游人。 
只有一个蓝衣人抱着一个孩子在亭子中走来走去。 

那是个女人。有着浓密的头发,脑后挽着一个极大的发髻,以至于他差一点把发髻当成了一顶帽子。 
她个头与荷衣一样瘦小窈窕。 
她来来回回地走着,似乎在哄手中的孩子入睡。 
女人的步伐充满活力,一副随时准备跳起来的样子。 
他不禁笑了。这世界果然很大,相似的人也很多。 
她让孩子扒在腰侧,一支手臂稳稳地兜他的腰,从远处看,好象是挎着一个篮子。 
他想起荷衣抱子悦的样子。她总说这种抱法最省力。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目光不知不觉地定在了她的身上。 

接着,那女人背对着他坐了下来,理了理头发,将有些松散的发髻拆开,又重新别起。她这样做时,先把簪子含在口里,手则沿着脑缘划过来,将长发绕成一卷,再用簪子稳稳插住。 
他的心开始砰砰乱跳。 

也许他见过的女人太少。也许,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是如此盘发。也许…… 
低头沉思片刻,他复又将目光移回。刹那间,女人的身影模糊了起来,衣裳开始变紫……他怔怔地望着前方,幻影又出现了,那朝思暮想的人斜倚危栏,缓缓转过身来,几乎在向他招手…… 

他低下头,拒绝再看,却迅速地移到轮椅上。 

他推着轮椅一溜烟地驶过长廊,越过八角门,穿过一道木桥,转了三四折,才发觉那亭子其实离自己方才的所在极远。目光是笔直的,要走到那里却要费尽周折。 
这一处新园他很少光顾,椅下的路几乎是陌生的。他发疯似地往前赶,怕她会消失不见。他知道亭子前面又有几条四通八达的出口与岔道。如若女人此时离开,便会不知所终。 
他好不易驶到亭下,已累得气喘吁吁。前面的游廊上却有四级台阶,越过台阶,还要再走几步才能到达亭脚。从亭脚往上,山势陡峻,石阶云梯般竖起,又窄又高。 
他没有数。 

亭名“观峰”,原不在草图上,是他自己后来加上去的。 
此处遥对碧峰,下临绣谷,风景如画,正是筑亭佳处。考虑到慕容无风的轮椅无法达到,方天宁只好将之放弃。 
赵谦和曾反复叮嘱他,谷内所有建筑的基本原则,是“必须让谷主感到方便”。 
是以当慕容无风问起何以不在此处筑亭时,方天宁解释道:“从廊下拾阶而上,需在第四十级台阶之处建亭方妥。可是……” 
“四十级就四十级……我去不了,别人总可以去。”他大笔一挥,添上了一个六角山亭。 

如今山亭就在眼前。 
他抬起头,发觉亭子的大半被一棵古槐和几块嶙峋的山石遮住,剩下的小半里不见那女人的身影。 
那会是她么?她还在不在? 
没有多想,他将轮椅抛在一边,抽出拐杖站起了身子,扶着栏杆,颤颤巍巍地爬上了四级台阶,又勉力向前行了五步,已是大汗淋漓,心跳如狂。 

受伤之后,他极度消瘦。双臂嬴弱,腰肢无力,离开了轮椅几乎寸步难行。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可怕,所以只要力所能及,从不让荷衣相助。他总想证明自己的身子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每当这时,荷衣双手插腰,气乎乎地和他理论:我实在不明白,你这人为什么总是和自己过不去? 
那就把它当成是我的毛病好了。 
你知道你的毛病是什么了吧? 
请教? 
你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你老悬在中间。 
他反问:你呢?你在哪里? 
我在地上。时时都在。呵呵。 
可是,一到夜里,到了激情的时刻,他听见她低声地恳求:无风,带我到天上去吧。 

思绪总把他引向心潮澎湃。 
他停下来,靠着廊柱歇息了片刻,吞下两粒药丸,等待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 
目光沿着长廊搜索,他期望此时能有一位路人相助。 
可是廊上一片空寂。除了自己,只有檐上啁啾的鸟声和漏窗洒下的迟迟日影。 
他只好柱着拐杖,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埋着头继续往前走。 

远处猿声呜咽。 
风在山谷间回旋。 

山坡上长满了淡紫色的杜芫。道旁一棵巨大的辛夷,纯白的花瓣纷纷飘落,洒了一地。 
有几片飘进了廊内。 

——杜芫:辛、苦,微温,有毒。泻水逐饮,行气通脉。 
——辛夷:性温,味辛微苦。祛风,通窍。阴虚火旺者忌服…… 

脑中不知不觉地闪过了药书上的几行字。他嘲笑自己是个书呆子,不论看见什么花草,第一个反应总是《本草经》上的条目。 

拜托,那只是一朵花而已!你让它就是一朵花,好不好?——荷衣总是笑他。 

他盯着地面,踉踉跄跄地避开了几枚光滑的花瓣。 
抵在拐杖上的双胁已磨出了血,他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那辛夷有一股刺鼻的香气,令他阵阵作呕。 

凭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他终于来到了亭脚。 
离开了游廊,坐栏也跟着消失了。唯一能让他凭借的,只有石阶两旁的扶栏。 
扶栏的那一边,是深谷。 
稍有不慎,随时可能跌下去。 

他靠在栏杆上歇息了片刻,一阵山风呼啸而来,吹得他的袍袖猎猎作响,几乎要将他卷到半空。 
他感到一阵轻松,便深地吸了一口气,借着这股强劲的风力发疯似地往上爬。 
他以为自己爬了很久。虽然他的胸口似乎被狂跳的心脏塞满,早已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他还在无知无觉地往上爬。他的双胁勒出的血沿着拐杖滴到手背,一片粘湿。 
回头看时,那石阶他只上了七级。 

长发早已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地搭在肩上。他咬着牙竭力想站稳,身子却在空中晃了两晃,他伸出双手死死地抓住栏杆,却听见“叮当”一声,一支拐杖掉在地上,滑到了亭下。 
他勉强地支撑着自己。心中暗自苦笑。 

那女人当然不会是荷衣。荷衣早已去世。 
为何一定要见到这女人,原因连他自己都觉荒唐。 
那只是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可是她挽发的样子,抱孩子的动作,走路的姿势……勾起了他无穷无尽的思念。 
他只是疯狂地扑向那个影子,任何一丝能让他辨认出荷衣的痕迹都让他疯狂。 
只要看一眼这个与荷衣相似的女人,并不需要认识她,他就心满意足。 

我一定是疯了。他自言自语地道。手一松,跌倒在地。 

陡直的台阶无限漫长地向上延伸着。 
前面的亭中没有半分动静,她显然毫无所觉。 
已过了这么久,她是否还留在亭内? 
哦,她多半已经离开了。不然,那拐杖落下时发出的叮当之声,不会不引起她的注意。 
他一面嘲笑着自己痴迷不悟,一面双手撑地,不顾一切地往上爬。 
……手掌上满是沙土,已磨出了血。他极度艰难地搬动着自己,只上了一级便力不能支地倒在栏杆上。 
那可怕的疾病又开始发作,他颓然瘫倒,垂下头,忍受着心头一阵袭来的绞痛。 

一片槐叶悠悠荡荡地飘下来,掠过他的头顶,落在面前的台阶上。 
他注视着它。 
风乍起,槐叶飞向空中,飘向深谷。 

他明白自己早已坠入了幻影,在记忆的深谷中,他正加速坠落。 
一个人在悲伤之中岂非更加真实? 
如果时空的另一端还有一个世界在等待着他,他将带走自己与荷衣的所有图卷。 
将它们在那个魂梦可以复活的地方一一展开。 

空谷中回荡着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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