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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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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哑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口挤出的,这许多年来他一贯谨守身份,如何又与那无知年少时候比得?以为主上给几分笑颜便是许可。“王爷身份尊贵,三保岂敢亵渎?请王爷放开三保吧。”
  昏暗的光线中见得对方双眼缓缓睁开,目光精盛。他的手轻轻搁在他额头上。“还是很烫。你病着,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本王不介意就行了。”枕在他脖子下的手顺着他的背拍了拍,示意他放松。
  三保尤想着昏迷前那一段,若按照计划,此时应该已快到松江府了。只是这屋不像船舱居室,再者王妃何在?觉到朱棣顺着背轻抚,一时又赧然起来,只好转移话题。“王爷,我们这是在哪里?好似不在船上。”
  朱棣看出他小心思,不由无声一笑,顺势搂了他贴在怀中。“本王已派了燚及狼师五人护送王妃出海返回。现在我们在应天以北靠扬州府边境处,你受伤不轻,出了海没的好吃好药,怎么能好?”
  所以?居然没有按照计划路线逃离?居然是走的陆路还入了应天扬州之境?讶然睁大的眼眸流光一现,又为蹙动的眉宇掩去。怀中的身子不由轻颤,三保几乎就要挣扎起身。“王爷您——岂能为三保所累?王爷身系一府安危,要保全先帝的血脉,三保为您谋这一步,如何轻易放弃?您应该不计代价设法离开,越远越好!怎么能——”
  听闻三保所言,燕王轻笑的面色瞬忽一凛。他对他永远倾心尽力,唯独不顾全自己。朱棣有此家奴该当欣喜,却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说,有突如其来的怒意。然看他眼眸内情深拳拳,却又令他为之不忍,只得暗暗压下一叹。“三保,到底在你心里,本王是什么样的人?”
  三保一愣,继而认真凝视他道:“王爷何出此言?在三保心里,王爷自然是顶天立地的一方雄主,是三保打小就崇拜敬仰的人。”这是最万无一失的答案,却绝非他心底的那个,亦不是燕王想要的那个。朱棣微有嘲晒,自那时起,他倒时时不忘要与他保持距离。不知该无奈还是无力,朱棣将他拥得更紧了一些,带几缕短须的下颚轻轻搁在他发顶。“罢了。你只要记得,不管什么情况,把你随意丢弃,不在本王所计代价之内。”
  言者无心,兴许主上只是念在他曾舍命相救,又得多年栽培,不肯轻易付诸罢了。然三保听在耳中,却是怔怔一愣,继而心底感念之情汹涌泛滥。仿佛闭上眼还能看见儿时血腥恐怖的一幕幕,看见心底里那个幼小无助的孩童惊惧地喊着,不要抛下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如今有人愿为他留低,不肯轻易把他交付,哪怕那人身陷险境亦清晰地说出放弃他不在所付代价之内。闭上眼隐去眼瞳内泛起的轻潮,三保嘴角若然翘起,身子渐已放松下来,双手轻轻贴在拥抱他的人胸前,身子向他怀内更贴近了些。
  哪怕是短暂一刻,王爷,请允许三保贪恋少许暖意。仅此一次,就好。
  沉默相拥。他的怀抱依然如少年记忆里的那般雄厚有力,令人感觉无比安全,只是这经年以来他再也无缘得偿被他拥抱的滋味。他终是怕自己会如别人传言的那样只是成为王爷的禁脔,而非一个对他有用的人,怕最终会失去一时新鲜贪恋的价值被当做过眼云烟舍弃掉。事到如今仍然坚持当年的决定,他如今在他身边,做他左膀右臂,眼下这偶然的温暖,就当做是他给他认可的赏赐吧。
  过得许久,三保听燕王的声音从头顶闷闷传来,带着些许慵懒,听起来他倒是安心得很。“怎么样?伤口还疼吗?”三保已感觉到左肩臂内似乎嵌着什么东西,微有扯动便钻心蚀骨地疼,然考虑到天亮后的行程,只微微笑道:“还好,一点点小伤,三保受得住。王爷,接下来您有何打算?”
  朱棣不答,过得许久才哼了一声。“你倒是嘴硬,一点小伤也够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本王记得此处留有太祖朝时旧官员私邸,寻思着带你来此处医治休养。不想正碰上前礼部给事中铁铉②,新近才调任的山东参政,他离走马上任还有段时日,正巧跟故人借了这边宅邸避世离居,便留本王做客。这才在这里住了下来。”
  三保留心听着,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早前落水前应该是见了敖笑风的,却是如何摆脱了锦衣卫的追缠?况且铁铉虽得太祖重用,如今却也是为君上朱允炆所用,如何王爷竟得他留宿?若铁铉忠君向皇城告发王爷下落,届时锦衣卫与内城军士都来围剿,再想要逃脱却是万不可能的了。正要向朱棣细问,听得门外有人高声说话,声音里含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恭请燕王殿下起身,天已大亮了。不是说好了三保醒来便请大夫来看,你倒是光顾着说体己话,把我和铁大人都快晾干了。”
  另有一把清朗声音亦似噙笑,对答道:“敖千户如此心急,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燕王殿下倒有私心,晾在这里吃干醋呢。”
  “哪能啊铁大人,谁不知道殿下钟情的乃是秦淮河花船上千娇百媚的温柔女子,我等粗野莽夫怎入得了殿下的法眼?铁大人就别再拿我开玩笑了!”
  两人一搭一唱把个燕王穷涮,听得朱棣拧眉无语。三保暗自好笑,意识到朱棣此刻还把自己抱在怀中,不由微若似无地挣了挣。朱棣便也顺势松了手,掀被起身穿衣系带,做完了看三保亦欲坐起,又俯身将他按了下去。“你左肩内有一粒蝇珠,今天铁大人会差人找到善于此道的大夫来为你取出。你别下床,本王去去就来。”
  这才想起来那夜平安眼见自己骑马而遁,是掏出一把火铳对准了燕王妃。火铳铳眼火光一闪之间,未免王妃受伤自己以身去挡下了那一击。当时急于离开也未觉得多痛,只当那弹药穿肩而过透出去了。三保见朱棣要走,反应敏捷一把拉住了他手掌。“王爷,那敖笑风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在此?”敖笑风一心劝返燕王,他又怎么会与燕王在一起也留在了宅邸内?
  朱棣知他向来心细如尘,只怕瞒不过他。复又俯身为他把脸上发丝抚去。“本王答应了他,待你好起来便随他回京去。”眼见三保一双眼讶然睁大,继而泛起几许小兽般的怒意,朱棣低声一笑,凑在他耳边悄语。“放心,本王诳他的,兵不厌诈。他要是信本王真跟他回去,未免太过天真了。所以你要快些好起来,否则本王也怕他会传信给锦衣卫来堵截。”说毕轻且快速地在三保前额啄了一口,转身快步出去关了门。
  燕王话语陡然是在三保心里放了一把火,他已想到朱棣为了他乃是兵行险招做出了不明智的选择,想不到竟还和敖笑风有此交易。若敖笑风真的招来了锦衣卫和内城军士围困,燕王被他们押返京城,哪里还有命出来?秀气眉宇习惯性又绞起,忧心挂念朱棣安危竟忽略了方才燕王那反常的亲密之举。思虑片刻,三保仰面望着屋梁,嘴角慢慢泛出些许狡黠笑意来。
  门外听得朱棣与铁铉敖笑风两人说话,过得片刻听到铁铉笑道:“行了笑风,你就带殿下先去用膳吧。我也来瞧瞧这个传闻中深得殿下重视的马三保究竟长得何等美丰仪,让殿下甘愿冒险相救。回头我非得请个医术一等一的大夫,要不治得不好,他岂不是要倒霉?”这铁铉倒也是个风趣之人,时时不忘打趣朱棣。须臾门开了又关,三保听得极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床边。
  走近的人身形伟量,浅绛色衣衫淡雅纤素,乃是文人的打扮。黑发上有淡淡微光,仅用一方与衣衫同色的布巾挽起发冠,别无多余修饰。他面容白皙,有姣美的肤色,五官却线条深刻有壁立之感,棱角分明。此人集文风武姿之气于一身,竟说不出的好看。
  眼对眼相互打量了一遍,来人丰实的唇角已溢出了笑。“原来三保真是传闻中的貌比美妇,倒是有汉高祖的大谋士张良之丰姿啊。”三保听他说话觉得此人有趣,男人被比美妇自然不喜,他倒拿张良来做比。张良除了美姿仪亦有韬略雄风,襄助汉高祖退秦越楚开立新的朝代。听这话反而是自己沾了无上便宜呢。
  三保面上又是惯常谦逊礼仪之笑。“三保岂敢自比张良。倒是铁大人你,为先帝看重,如今又是皇上委以重任之人,对我家王爷,怎么会出手相助?”
  作者有话要说:某啖又让大家久等了!前天某啖偶然看到一篇评俺少包文的,其中对某啖其人做了下点评:很不高产,时常瓶颈。俺私下里想了想,这个真是八字真言啊!最符合俺的情况了,呵呵~俺只能说,只要一有空就会写得就会更得,其他就不解释了,你们懂的。于是这章给一点小豆腐脑儿,高//潮过后难得的平静啊~~②注解一下历史上的铁铉:铁铉性情刚决,联盟敏捷,太学读书时,熟通经史,成绩卓着,由国子生被选授礼部给事中,后调任都督府断事。   洪武中,铁铉以太学生授礼科给事中,调任都督府断事,由于他机智灵敏善决疑狱,朱元璋很器重他,赐字鼎石。建文初年,任山东参政,镇守济南。因击败燕王兵,升兵部尚书。由于铁铉坚守济南,屡破燕兵,燕王久攻城不下,被迫绕道南进。后来,朱棣终于渡江攻下南京,赶走朱允炆,自立为帝,并用计擒了铁铉,将37岁的铁铉残酷杀害


☆、(十一)

  铁铉听他话中隐有质疑,将衣衫一捋掀起下摆在三保床边坐了下来,望住他与他说话。“三保你的疑问是不错的,任何人都应有此一问。你若信我我便告之与你,铁铉只做对的事情。先帝曾重用于我,如今皇上对我也不错,但不因为如此,铁铉做事的立场就会有所偏颇。据我所知,先帝生前曾让皇上立下誓言,保全朱姓皇叔。皇上也谨遵此誓绝无违逆之意,也曾多次提出让燕王殿下返回北平安心做他的王爷。然皆因皇上近臣心胸狭窄,面上是为皇上打算怕江山不稳,实则他们惧怕王爷参政,必对他们所做的一些奏请有所保留。更令人不齿的是,他们撺掇皇上下旨诛杀诸位王爷,被皇上怒喝而止。既然先帝的意愿是保诸位王爷平安,皇上亦允下承诺,铁铉帮助燕王只是遵从先帝与皇上的旨意,又有何不妥之处?”
  他话语凿凿,眼眸神情无一不是坦荡,又无一不是玲珑。先帝遗命,君上谨守,全无过错。但把罪责都加之于下臣,他即便是违逆也非违逆圣意,挑也挑不出毛病来。三保听着,倒觉得他更警醒明决,通练大胆。为人臣者不论对君上违逆不违逆,只论行事合理不合理。但若让君上近臣知晓,挑拨那些个监察御史来作弄,却如何能放过他?铁铉虽心怀坦然,却也是冒了褫夺官职的风险。
  三保也不议论其言真不真,淡然一笑。“三保代王爷多谢铁大人了。”
  铁铉摆手大笑。“你和你家王爷啊,也别代来代去了。我得赶紧差人去给你找个大夫是正经,否则这多谢就变成多怪了!三保你多休息,我去去就来。”
  “铁大人请等一下。”三保单以右手臂半撑起身子,左手就要去拉铁铉,却被一阵剧痛煞得面色一白,咬牙撑住好久才硬压了下去。铁铉见他痛楚,亦转身又坐回去扶住了他。“三保何事?慢慢道来不必心急。”
  三保唇色亦是煞白,眼眸甚至染了几许灰败之色。“三保,想请铁大人帮个忙。请铁大人差人找大夫时,帮我抓两剂麻沸散。我怕痛,又不想让人笑话,万不得已时也好用得上。”
  眼前此人眼眸映着晶亮水色,听闻他此言便深深望住了他似有思虑。然一晃眼唇边又溢出粲然笑意来,仿佛方才那试探的一眼不过是错觉。“这个自然,三保就放心吧。”
  苍白的唇角微微一晒,三保扯出些许笑意,仿佛是忍痛难当。“有劳铁大人。还请铁大人为三保密藏此事,三保不想让王爷知道,更不想让王爷忧心。”
  铁铉点点头,替他掖了掖被角。临出门时背对着三保,嘴角微晒,轻轻摇了摇头。
  约摸一个时辰后铁铉随身的侍读带了一位白发苍然的老者来,老者衣衫陈破不修边幅,乱发胡须都混在一块,脸面上只剩了一双乌溜的眼珠。他背着一只破旧的藤筐,里面随意扔了些造型奇特的小刀用具,混在药草堆里,只像是田边耕作的农夫却没有医者的做派。侍读带了老者过来见过朱棣几人,那老者略只是目光曳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们来个人扶着患者,先去把手净一净。”
  说毕直直转身,让铁铉带着直接到三保住处。
  朱棣与敖笑风对视一眼旋即把目光调转开,两人心照不宣各自别转头。敖笑风天性洒沓不会纠结于朱棣身份,然心里深知三保对朱棣的情义却不是相处时日尚短的自己可以跻身取代的。颇有些黯然地抱剑在胸,背对朱棣说一句:“王爷别忘了,等三保伤势好转后,随在下回皇城。”说毕转过屋檐廊角,立在三保屋外等候。
  铁铉带了医者进门,在医者弯腰把藤筐放下时顺手往三保怀里塞了一个巴掌大的纸包。三保立时会意乃是自己托铁铉拿的麻沸散,随即手腕一翻轻轻压入腰带内。朱棣进门时,医者正掀开了三保左胸处衣衫,拿一只手在那创口旁边按来按去。显然是被他按得极痛,三保顷刻间额上已渗满冷汗。牢牢扣住被角的手经络浮现,下唇被咬至煞白才勉强压住了即将出口的痛吟。
  带刺的蝇珠深嵌在皮肉内,需重重按压上去方能摸到左肩窝内有一个鼓起的小包。创口受铁珠锈蚀感染无法妥善处理,创口周边已开始溃烂。老者按了一阵,似乎对体内之物有了大概的估算,依旧一言不发转身在藤筐里翻找。稀里哗啦一阵翻动,伸手举了一支奇特的铁笔出来。
  说是铁笔,握手处是木质的手柄,上面嵌一个凸起的分枝,握在手中像丫形的弹弓。木柄以下是一支形似毛笔的铁杆,铁杆尾端熔出一粒小小圆珠,底部扁平侧面刻有八条浅浅凹槽。
  朱棣料想此人可能早年从军旅做过军医,却见他拿出的用具根本见所未见,也不知有何用处。正轻轻敛了敛眉,铁铉已轻笑向老者请教了。“胡大夫请恕铁铉见闻寡漏,此笔模样怪诞有趣,且不知有何用处?”老者凝他一眼也不答话,自将那器具举到两人面前,单手握住分叉的手柄用力一紧。只见笔端唰地弹出八根半寸来长弯月形的爪子来,正好哒哒哒扣入底部圆珠侧面的八条凹槽内,其形贴切吻合。
  “我要把这支铁藜插入伤口,底部圆珠乃慈石做成,用以吸附火铳铁弹。另有八爪扣住铁弹奋力以出。痛是痛了一点,也会对伤口有些微重复损伤,但抓除个把铁弹问题却不大。小兄弟,你只有忍一忍了。”老者边说着边吩咐侍读小厮点了一盏油灯,将那铁笔自尾端到手柄处细细炙烤后搁在一旁冷却、拭净。又从背筐里取出十来只小瓷瓶,在床边矮几上一溜儿排开,连带一条长长的白纱绞巾也一并摆在几上。
  几句话听得朱棣直皱眉头,原本铁弹嵌在体内已够痛了,此时伤口发溃还要将笔杆子粗细一支铁藜插入直至触碰到铁弹,何况那八爪相扣更是深深刺入血肉中,必是锥心蚀骨之痛楚。然眼下也无旁的法子,休说能找到这样一位懂肌内复创的医者已是不易,更何况铁铉即日就要前往鲁地,拖延下去只会让三保一身伤更难以治愈。当下也不再犹豫,衣袍一撩侧身坐到床边,将三保扶住半靠在怀里,双臂交叠抱住三保,向老者点头道:“劳烦胡大夫,请动手吧。”
  老者面容凌乱毫无表情,听朱棣说话伸手擒起那支模样怪异的铁藜,一手按住了创口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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