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留-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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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年纪相仿，黑麒麟虽是有时候说话不懂婉转，生性又是极为冷漠，但是倒和卫阖谈的极来。虽说黑麒麟三句总不离“父亲大人。”可是卫阖还是敏感的察觉出黑麒麟最近似乎对谁上了心，偶尔在挥舞麒麟刺时，挥着挥着便停顿下了手，直愣愣的出神。
虽说不谙世事，也不过是个只满十岁的少年，卫阖的经历和所处的环境却让他懂得许多，不过那小小的脑瓜子里，只以为黑麒麟是惦记着一个敌手的。若说起这事，那还得追溯卫阖的“第一次任务”。说是任务，倒不如说是对卫阖所学的纵横剑术以及轻功的磨练，卫庄遣他去寻李斯，准备下一步的计划，而黑麒麟则是去执行另一项任务。
那一夜恰是年夜，灯点亮了整个咸阳城，卫阖做完了他的事情，只觉得那叫李斯的男人像是将他看透，却又欲言又止。不过他素来对这些事不大上心，也就不注意，既是年夜，他只觉得在外面过孤单的紧。那些喧嚣热闹将卫阖与尘世完全隔绝开，这时候的他，还不懂得如何去描述这种感觉，只是觉得，看着每个牵着父亲的手离去的孩子，自己心口很难受。
于是便想早些寻到黑麒麟，与那唯一谈得来的女孩子早些回鬼谷，早些见着卫庄。不过出了热闹的咸阳城，便觉得城外一阵冷情，按照他对黑麒麟的了解，那女孩子应当是在城外的溪流边，静静的擦拭她染血的麒麟刺，然后看着还沾着水珠的麒麟刺在月光下泛出冷冷的寒光。
到了该等的地方，却并不是那个样子。黑麒麟和一个高挑的青年交起手来，青年戴着几乎遮了半张脸的铁面具，几乎全身都被铠甲笼罩，身后血红色的披风比温热的鲜血还要灼人，在焦躁的夜风下狂卷而起，那披风就像是一片滚滚而来的红色浪潮，同时遮掩住了黑麒麟娇小纤细的身躯。
或许对方并没将卫阖放在眼里，也许只是与黑麒麟交手显得太过投入。两人都没顾得上看卫阖一眼，卫阖只能是眼花缭乱的看着黑麒麟的麒麟刺与青年的长枪来回的交错碰撞然后撞出些许的火花和刃具交响声来。在近战里，青年很明显是落了下风，长枪本就不适合如此近战，而麒麟刺是短刃，黑麒麟又是近战的好手，自然不大一会儿，青年便节节败退。
且不说黑麒麟是否取胜，便单单说卫阖来，他虽然习得飞虹七剑和纵横剑术，却缺少实战的经验。黑麒麟虽说年岁不大，但是卫庄对她的赏识却是无以复加，黑麒麟最为擅长的便是变化，且模仿的极为相像，故才被卫庄赞为：“天下第一杀手”。所以，平时极为难得能看到黑麒麟去真刀实枪的打上一场。而当杀手这么多年，若没有积累下来的实战经验，任你变化再多，却也逃不开早死的命运。而黑麒麟能活到现在，便说明了，黑麒麟的确是靠实力而绝非运气。
靠近城外的小溪是素来无人的，或许是打斗声惊醒了一些所谓的侠客。脚步声明显愈重了起来，卫阖还懵懵懂懂的看着黑麒麟处处下了死手，一招也不给那青年喘息的机会，这厢便从不远处跑来了两个青年。一个略高一个稍矮，略高的青年穿着淡紫色的上衣，底下套着雪白色的长裤；稍矮的青年穿着亚麻色的粗布。两人此刻都是空门大开，卫阖却注意到两个人的下盘都很稳。
习惯了赤练教他如何看人（擦汗，这个比较像看怎么杀人吧），卫阖有些发愣，却也知道这两个青年，并非他能对付的。“大……大叔……。”略矮的青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跑到卫阖的不远处就停下来了，上前几步抓住卫阖的胳膊。他力气很大，卫阖不过是个孩子，挣扎了下挣不开，倒也不乱吼乱叫，警惕着看那青年，“不对，你是阖儿对不对，阖儿？我是天明哥哥啊，我是天明哥哥啊。少羽，我就跟你说了嘛，他一定是阖儿，长的和大叔好像好像，我刚刚在集市上就一眼瞄中了。”
荆天明紧紧抓着卫阖的胳膊，一如少年时啰嗦的不容他人插话，自顾自得说着话，丝毫不理会已经黑线满头的项少羽和卫阖。“阖儿？！”见卫阖被荆天明抓住，黑麒麟心下一急，左腕微微一抬，麒麟刺便划开了青年的面具和头盔，青铜器便化作两半，直直的掉下去。青年那一头红发便散了开头，火红火红的，如同鲜血的颜色。
马尾在风中飞散，刘海半斜，印出了青年并不儒雅却显得极为正经严肃的脸来，还略带了一两分的稚气。青年并没有愣神，而是稳稳当当的将手中长枪往前一送，黑麒麟便只好侧身躲开，顺势低矮了身子，冲向卫阖处。麒麟刺隐入了披肩之中，玄色的披肩在空中翻滚，刺破了一点点的风声。
下一刻，荆天明就觉得手里一空，身形纤细的黑麒麟抱着半大的孩子，高傲的站在一边的大石上，声音有些冷：“荆天明，不要想动他。”说罢，似乎觉得和荆天明说话都是一种委屈自己的举动，黑麒麟动了动，转身，仿佛空中有阶梯一般，抱着卫阖踏空而去。
三个人都拦不下一个带着阖儿的黑麒麟。
荆天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有点儿不甘。已然成长不少的项少羽只是轻轻拍了拍荆天明的肩膀：“看到阖儿纯属是偶然，你我都不知道那个神秘人究竟是敌是友。也不能妄动，免得伤了阖儿。只是按照蓉姑娘说的，阖儿应该是被卫庄带走了啊。”
“月黑风冷，索命无形，千变莫名，墨玉麒麟。”
红发的青年慢慢走过来：“少羽，别忘了卫庄手下的墨玉麒麟。”他的黑色眼瞳里透着一点疑惑和欣赏：“实在是个很厉害的人，这墨玉麒麟，怕就是刚刚和我交手的人。这么一说，她只是要保护你们所说的阖儿，并不会伤他。大可放心。”虽说龙且这么说了，荆天明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却也不好说出口，只能是黯然了脸色。
“说起来，龙且你没事儿吧。”项少羽走上前去，拍拍自己情同手足的青年：“没被伤着吧。”见龙且缓慢了摇了摇头，才放下心来。便搭上了龙且的肩膀，看着软趴趴的没了什么精神的荆天明：“天明，别担心了，我们总还能碰到阖儿的。”说罢，项少羽勾了荆天明的脖子，三人肩搭肩的离去。
“少羽，你小心点，不要以为我没看到通缉榜上你的名字。”银色月辉下，龙且的声音清冷而又淡漠，项少羽大笑起来，应付似地应了几声，又和荆天明聊起来。龙且看了看月亮，将那一片玄色的披肩记在心里。
下次……还会遇见吧。
当卫阖再次抵达咸阳城的时候，是距离上次黑麒麟与红发青年对战的五年之后了。这次来得目的，却的的确确是一项任务。
鬼谷从来都不留无用之人，哪怕卫阖是卫庄的弟子，也是如此。十五年岁，或许对他人来说，不过是笙歌一曲，醉生梦死的平静一年或者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艰苦一年；但是这些与卫阖都毫无干系，鬼谷并未穷到要让卫阖过着苦日子，但是卫阖同样过不了醉生梦死的日子。
这是剑客最忌讳的，也是杀手最忌讳的。鬼谷的人，大多是杀手，还有一个剑客中的佼佼者，卫阖自然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是那两种。所以他这次的任务，是来杀人。他要杀的人，是个老江湖，外号也叫老江湖。如卫庄在外，是聚散流沙的首领，也被人称过鬼谷先生，而盖聂则被称为剑圣一样，都是身份和实力的象征。
老江湖，顾名思义，是在江湖上混迹过很久的人，能拉得下脸皮，能不知廉耻，只要有钱，他们的小道消息便向你散播，加上一身中流的功夫和一些迷药，也就是最让杀手头痛的任务了。而卫阖第一次出任务，接的便是这一种经验老道的老江湖。
如果一个不小心，或许死的就是卫阖。虽然如此，卫庄也的确清晰明白的知晓这件事，但是他并没有收回要卫阖去出这个任务的命令，反而是冷冰冰的下了命令。
“你死或者完成任务。”
这对卫阖是极为不利的，他不过是一介少年，缺的最是经验，若是叫他去杀一些自命不凡的愣头青侠士，哪怕一身武功高超，也未尝不可一拼，毕竟这些人，太过注重面子；但是那些老江湖则不一样，心思毒辣，不怕丢脸，虽说功夫平平，下手却最是肮脏龌龊。
老江湖最近的踪迹是在咸阳，白凤的消息总是没有失误的。卫阖只是简单的拿了把剑和琐碎的几贯铜钱便出发了，少年意气风发，倒也无需养精蓄锐便有用不完的气力。飞虹七剑与纵横剑术，卫阖学了这曾在世上被用的最好的剑术，虽是年少老成，却也迫不及待的想试试新招。
卫阖去咸阳城的那一天，是阴天。牵扯起卦象来说，就是不吉利的，不宜外出的，但是卫阖还是出去了，在刀口舔血的日子，是不能管这么多的。卫阖现在还不是，但是他以后就要学会如何在刀口舔血，而且，舔的必须要是别人的血。否则，他的下场，只能是死的凄惨。
那天赤练站在鬼谷口，看着目送卫阖远去的卫庄，这是鬼谷众人都不曾有过的待遇，她问：“为什么让阖儿去。”卫庄云淡风轻的看了那几乎化作一粒小点的卫阖：“若是死了，也是命。若是没死，那我卫庄，也算教出了个好徒弟。”他说完便走了，脚步迈得稳稳的，高大的身形却显出了一点佝偻，像是老了。
赤练沉默不语，终究是黯然伤神：卫庄是介怀的，介意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阖儿，介意自己曾经的孩子，介意盖聂这个早已死去的男人。就算死了，卫庄也不会忘记，他一直过的很好，过的与以前毫无两样。白凤曾经养过一对相思鸟，只是有一日，一只死了，另一只也一起死了。饶是白凤这般的人，都不敢再养相思鸟。
现在的卫庄，就让赤练觉得，是死了伴侣的相思鸟，人还在，该活跃的那颗心，却顿了。赤练从不曾见过能让卫庄热衷的人或事，除了盖聂；赤练也从不曾见过能让卫庄为之努力的人和事，除了盖聂。卫庄曾经为了追杀盖聂，放下了聚散流沙的任务；卫庄曾经为了赢盖聂，日日苦练剑术；卫庄曾经因为盖聂的离去，记了这个男人十二年。
整整十二年，能让人将所有都忘记，将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盖聂却轻而易举的挑动了卫庄的思绪。盖聂这个变数，太大了，甚至影响了卫庄这个人生。活着便算了，死了，却也无法让卫庄脱离开。赤练冷笑一声，想起了卫阖常年挂在脖子里的银锁，便捂住唇，低低的笑起来。
卫阖到底是谁的亲生孩子。赤练知道，这个秘密，会让她到死都吞在腹中不说出来。
——咸阳城
当卫阖追上老江湖的时候，嘴唇已经有点发紫了。他中了毒，若不是与赤练相处时长年累月的蛇毒和内功压制着，恐怕还未起身，便倒下了，更妄谈追出三百多里。老江湖长得不丑，但是披头的散发，古怪的笑脸都让他显出了几分恶心。卫阖眼前发昏，拿着剑的手重若千斤，颤抖着唇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咕咕，没想到老子也有这么一天。”老江湖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挤出一个卑劣的笑容来：“杀了卫庄的弟子，咕咕，没杀成反被杀，按照鬼谷先生的规矩，是不能追究的。你这小子细皮嫩肉，不会是卫庄的娈童吧。”老江湖淫邪的眼神上上下下的扫视着卫阖。
现下的秦朝，名士之间，大多是有豢养娈童的，且以为风流。卫阖虽是懵懂，却也明白这人说话是玷污卫庄和自己，当下气极，握了那青铜剑半跪在地上喘气，暗暗蓄力。老江湖虽是警惕，现下却也不免得意，只想了结卫阖之前多羞辱他一下：“江湖上传言你这小子是盖聂的种，卫庄最恨的人就是盖聂，怎么肯收你当徒弟。大概也就看上了你这张和盖聂相似的脸吧。”
其实老江湖不过是个下三流的人物，哪里见过盖聂这般人物，只是心口瞎诌。见卫阖不答，只以为他是哑口无言，心下畅快。他人虽然下流，却并不好龙阳，说完这些肮脏人耳朵的话儿，也连自己都觉得是那么一回事，看着卫阖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也觉得令人作呕起来，抽了剑就想了结了卫阖。
“飞虹七剑第三式。”卫阖终于站起身来，将那毒压下去，方才忍让半响蓄气，又待那老江湖近了点，才施展开剑招。老江湖躲无可躲，但毕竟是混的久，心下一直警惕着，但也硬生生让他护住了要害，虽说被卫阖的飞虹七剑刺的遍体鳞伤，看似血迹斑斑，却也没有重伤，不过倒是激发了那老江湖的凶性。
（穿越解说：其实娈童这个应该是在唐朝和汉朝流行起来的，战国和秦朝是有，不过不知道盛行与否，所以当BUG吧。）
=TBC=
红颜与知己，是要分开的。就好比，荆轲和丽姬；就好比，荆轲和高渐离。爱情这种东西能长久的话，怕是说出来喂狗，狗也不吃。卫庄不是信这些的人，却也明白，他心里喜欢盖聂，是有底线的。他虽然追得紧，看起来强势而又占据上风，但是卫庄知道，他舍不下这些底线，若盖聂和底线冲突起来，他便忍住满腔思念也不会触及底线。
这是卫庄的面子，他的底线恰恰就是划分于主动去找盖聂这一点。他后来让盖聂无处可逃，是因为他有了正当理由，是李斯这人，请·他。请这鬼谷的掌门人，请这聚散流沙的主子首领，请这高傲万分的卫庄亲自出马追杀盖聂。李斯也给了相对应的酬劳，剑圣盖聂和数千条乃至数万条的秦军人命。
这便足以让杀手的首领动心了。于是也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追杀盖聂。
卫庄喜欢盖聂，对于他来说，喜欢和爱都是相等的，没什么深浅之分。他不愿意做盖聂的“红颜”，更不愿意做盖聂的知己。只因为前者只得小半会儿的天长地久，没有爱情是能够永久的，卫庄一直如此相信着。而后者却是分寸的一起活了一辈子，却也只能这么分寸的活，矜持了一辈子，到老到死，也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欢喜，这也不是卫庄的方式。
那是丽姬和荆轲的，也是荆轲和高渐离的。丽姬和荆轲一起活一起死，守在一起自以为天长地久却也不过片刻幸福，便都死了，剩了个荆天明倒还要盖聂操心，这些老事，也都没人提了。哪怕不死，荆轲也终究有一日会厌了倦了日日面对着这么一张曾经倾国倾城如今却是人老珠黄的面孔，懊恼的为了生活的小事争吵，这便是红颜的下场。高渐离和荆轲也过了一辈子，高渐离进退有礼，荆轲怕是和他在一起，垂头丧气虽多，却一辈子也不会厌烦，但是他们终究得认认真真的小心呵护着那么一扇窗户纸，免得它哪天破了，就没了分寸，日后，便无法相见。这就是知己的下场。
这便是现实，易子而食的事情都曾经发生，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情，又算得上什么。卫庄不要如此，也拒绝如此。他要和盖聂守着一辈子，不做红颜，不做知己，就如同少年时分，互相扶持，谁也不厌谁，让盖聂再也升不起踏出鬼谷半分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