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乱人-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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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叶熙云却没让他把话说完便摇头笑道:“你那性子,真该收敛些。”
苏瑾瑜咳嗽了一声,低头道:“师弟受教了。”这倒不是敷衍,想到师兄可能会中了唐柒暗算,他到现在也觉得心中后怕。思及此,忙又抬头道:“师兄,那个,你有没有遇到,一个唐门弟子,叫唐柒的?”
叶熙云一边往前走着,一边笑着斜睨了他一眼:“遇到了。”
“什么!那他!”
“他想杀我。”叶熙云收回目光,语气中也带了些冷意,“你出手制住,他便伏在屋顶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已有觉察,不能与你明说,便顺着你演了一出。你走后不久,他便进了屋。”
苏瑾瑜讶然道:“师兄,你竟然能觉察到他?”
叶熙云只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苏瑾瑜肃然起敬,叶熙云曾经受庄主指点,远行昆仑修习剑术,如今不过一年多不见,自家师兄竟然已经精进到如此地步,实在叫他不得不佩服。
苏瑾瑜没想到的是,回了江流集,他才知道叶熙云这武功到底进到了何等地步。
一道劈裂了墙壁的剑痕从窗台上一直蔓延到地上,江流集贵客所住的客房地上本就铺了一层厚实的青石板,加上底下的木料支架,加起来也有二尺厚,却被叶熙云一剑劈开了一尺多,露出下面木料森白的芯子来。
看这个架势,苏瑾瑜不由咋舌,他几乎能想得到当时的画面——唐柒行刺不成,夺窗而出,叶熙云一剑劈去,留下一地疮痍……还有三十七笑着要他们赔钱的一张脸。
不过银子这东西在藏剑山庄弟子面前好像从来不是什么问题,哪怕是对掉了钱袋的苏瑾瑜来说,它也不是件事儿。所以他也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反倒对自家师兄武功愈加推崇了。
偏生这时候杨奕也正站在他身边,看着那一道深深的刻痕默然无语。苏瑾瑜便推了他一把,得意道:“怎么样,这种印记,你弄得出来吗?”
杨奕苦笑了一声,还没开口,叶熙云安抚了三十七,也走了进来。正好听到苏瑾瑜问了这一句,便笑着替他答了:“杨……单看他守得住雪月,这样一道刻痕,不过小事。”
苏瑾瑜撇了撇嘴,然而师兄武学高出他太多。叶熙云这么说了,他就信了大半。
天策武学刚猛,铁枪也比长剑要强硬得多,这道刻痕,自己确实也弄得出来,然而,用长枪和用一柄轻薄的长剑,意义却完全不同。若他没有记错,叶熙云不同于一般藏剑弟子,身上并没有佩重剑,只携着一柄轻剑。说起来,倒和藏剑山庄里那几位庄主一样。
“公子高明,在下佩服。”杨奕转身对着叶熙云深深揖了下去。他这一礼行得重,叶熙云吃了一惊,忙侧开身子让了道:“不敢当,快请起。”反倒是苏瑾瑜,只在一边笑着看,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
杨奕行完这一礼,立起身来,直视着叶熙云道:“想来,我到底是何人,公子也已经有一些思量了。”
叶熙云看着他,半晌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的却似乎是另外一件事:“我与他相识日久,互为……挚友。他的事情,几乎没有瞒着我的。”
杨奕闻言,低头道:“有些事情,他并不想瞒着你,只是实在不能说。”
叶熙云闻言失笑,再开口时,似乎就有些缅怀的意思:“他知道你到现在也愿意为他开脱几句,想必也很高兴。”
杨奕闻言,也勾了勾唇角,却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意思。
他会说这样的话,并不为谁。何况若是要开脱,第一个要开脱的,就是他自己。像他这样的人,为一些冠冕堂皇的名目,行一些难堪龌龊的伎俩,本来就不是什么稀罕事情。相比之下,不过瞒着别人自己有个双生弟弟这样的事儿,又算得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他自己的名字,最后一次被人提起,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从十七岁,他在与南诏军的作战中“战死”之后,那个名字,就在人世间的户籍上一笔勾销。
之后他也没有什么固定的称呼,有的时候姓张,有的时候姓赵,有的时候姓王。这不是假名,每个名字,他都当了真,哪怕在梦里被人问起,说出来的也不会错。
有的时候,知道他一些底细的人,会叫他杨二——他们也只知道他姓杨,家里排行第二。
这一点,他自己也记着。他记得自己有个哥哥,杨宁将军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杨奕,给自己也取了一个名字,叫杨辉。
他们是双生子,可除了一张脸,其他地方一点也不一样。大哥杨奕性子洒脱磊落,武功也走了正统天策刚猛的路子,而他却不一样,性子跳脱,不拘一格,叫人难以捉摸,天策武学毒辣实用的一面,倒是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二人自小从军,都投在杨宁部下,然而真正跟着杨宁学艺的只有大哥杨奕,他却被朱剑秋看中,从此拜在军师门下,自此也走上了不同的路。
一个心中全没有特定的善恶黑白之分的人,找起来其实并不容易,而杨辉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也是朱剑秋最为看重他的地方——需知天策府长枪独守大唐魂,守的不是天下正气,也不是江湖侠义,只是大唐这昌定盛世。
他跟在朱剑秋身边,耳濡目染。有意无意间,渐渐的也就了解到了天策府最为隐秘,最为黑暗的一股力量。这些人由朱剑秋亲自选拔,也由他来掌控。刺探,暗杀,一应见不得人却不得不做的事情,都由这些人完成。
这是用皇权和暴力织就的一张网,他们无情,却也绝对忠诚。
朱剑秋会将杨辉收入自己门下,本来就是为了让他在自己之后接手这个暗处的组织。然而他在这之前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杨辉十七岁的时候,就将他推上这个位置。
可是南诏动乱,藩王蠢蠢欲动,大唐山河日下。朱剑秋在远赴白龙口,亲见唐军与南诏交战的惨状之后,突然意识到,动乱将起,也许自己这一辈的人,再没有长久地坚守在现在的位置上的机会了。
于是杨辉假做战死,隐姓埋名,渐渐开始代替忙于南诏动乱的朱剑秋,执掌这个庞大的组织。
事实证明,朱剑秋的做法不无道理。不过两年后,安史之乱爆发,朱剑秋,杨宁,曹雪阳,秦颐岩……一众天策将领一年之内相继捐躯,年轻一代的将领,几乎是猝不及防地就被推到了战争的第一线。
也因此,才出了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的杨奕将军。
也因此,才有了年纪轻轻便满身罪孽的杨二。
他曾纵火烧村全歼敌军,却也害死了村中百姓;曾在叛军饮水中投毒,却也连累了无数平民;曾暗杀敌军重将,却也害得那将领军中所有的俘虏掉了脑袋,
这些事情,他开始做的时候,还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后来却越来越麻木。他在战火和疲惫地一次次地淬炼中,渐渐变得冷酷无情。
这就是战争,他这么告诉自己。什么侠义,什么善良,在战争里,就算有,也只是一时昙花。在战争里,没有谁能够救谁,只有输赢,只有生死。
天策不能败。他不能败。
然而在与叛军一次次的冲撞中,天策府的兵力还是渐渐消磨殆尽。甚至他手里那张网,也慢慢残破不堪。这战争的大势,并不是谁能够以一人之力掌控的。
他想,也许就到了最后一搏的时候了。
逐日长老令狐伤是安禄山身边一员重将,若能除去此人,可斩安禄山一臂。只是此人武功高强,加上行踪不定,护卫严密。他虽然早就有除去此人的打算,却至今也未能成功。杀这个人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而有这些力量,他还有以做很多别的事情。
然而到了今日,他已经可以,也只能孤注一掷,做一笔最大的交易。
安禄山以雪月枪为奖赏,在范阳狼影殿中召开武林大会,最强者,便能与令狐伤一战。
他当然知道这是安禄山设下的计谋,不过是为了引得中原武林人士自投罗网,相互厮杀。然而,这确实也是一个极好的接近令狐伤的方法。
他收拢了全部的力量,想要在这场大会上全力一搏。
若能除去令狐伤,自然最好,即便不能,也算深入敌军内部,能传出一星半点消息,也算一场功劳。
最终刺杀令狐伤的人选,是他自己。天策府幸存下来能够调动的人里面,武功智计都能胜任这一位置的,除了他大哥,就是他自己。
当然,无论成不成,这个人一定会死。所以他很庆幸,自己能站在这个位置上。因他而死的人已经太多,他终于也能为别人死一次。
可他却没想到,最终死在这场计划里的,却是他大哥杨奕。
天策府已经沦落不堪,杨奕率领的军队与他统领的隐秘组织之间,也无法再保留过去互不干涉的严密规矩,反倒渐渐融合在了一起。他的计划,虽然隐秘,却无法不让杨奕探知到半点风声。
他在武林大会中被自家大哥打成重伤的时候,就已经认出来这个击败自己,戴着面具的人是谁。
他当然也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
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将要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为自己死去了。
可是计划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他什么也不能说,他只能等着。
他等到的,是被人抬回来的杨奕。
杨奕试图击杀令狐伤的举动,显然惹恼了对手。他没有杀杨奕,却敲断了他的脊椎。
习武之人,身体极为强健,也因此,杨奕的痛苦比一般人要长得多。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便溺皆要由他人帮助,毫无尊严地挣扎了近一个月才死去。谁会想到,这个曾经叱咤沙疆,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年轻将领,最终会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结局?
这一役过后不久,安庆绪与李猪儿密谋杀死安禄山,之后史思明与安庆绪反目,叛军陷入长久的内乱之中。唐军趁势而起,渐渐收复失地,终于在六年后平息了这场长达八年的动乱。而杨奕,这个众人都以为已经在范阳狼影殿永远熄灭下去的名字,却在这六年中,与雪月枪一起大放异彩。他嫉恶如仇,杀敌无数,用手中长枪,将他身后那个已毁于战火的门派的名字“天策府”,牢牢地刻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可杨辉知道,这个光辉的名字背后,已经不是那个磊落的灵魂。
因此动乱过后,他并没有接受帝王的封赏。借口久战身负暗伤,又痛心于天策府将士尽皆亡故,恳请辞去官职,泯于江湖。
而这个时候,除了一个随侍帝侧,再无戎马荣光的李承恩,天策府众将皆已散尽。这支太宗一手建立的强大军队,至此已是名存实亡。李承恩病逝后,帝王一纸闭府诏书,天策府百年荣光,终于此时。
杨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觉得有多痛苦。似乎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一抹早该坠入地狱的游魂,终于斩断与这尘世最后的联系而已。
江流集临水而立,大江奔流,涛声雄浑,日行三千里,其深不可知,其险亦难测。叶熙云犹记得自己初次来到瞿塘峡,不过是束发之年,曾立于江边高崖之上,那时匹马仗剑,何等快意豪侠。如今转眼已过十数春秋,自己已过而立。这十数载,山河纷扰,世事变幻,多少故事,如今回想,岁月仍旧也只是匆匆淌过,然而在自己身上,却留下不知多少刻痕,一生也难以痊愈。此时再看这一江流水,却只能感慨韶华易逝,逝者难追。可若说感叹人生短暂,但这清风明月,大江雄山,又有什么是真正能留存不变的呢?
苏瑾瑜仗剑立于师兄身后,他虽然也久经历练,然而却毕竟比叶熙云年轻了几岁,也没有叶熙云那般高的武学境界,更没有像叶熙云一般经历过生离死别。此时见自己师兄立于崖顶,远望江流,眉宇间似乎淡然无情,却又似乎笼着丝丝愁绪,只觉得看了实在叫人不舒服,便往前踏了一步,朗声到:“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师兄,李太白诗中韵味,我今日方才真正领会了。”
叶熙云本自沉思,此时被自家师弟打断。转回头去见苏瑾瑜看着自己,眼中隐隐有担忧关怀之意。便笑了笑道:“当年我武功初有小成,却有无法再得寸进,师父说我性子太过内敛,须得放开心怀,或能更进一步,便指点我来至此处。我从师命至此游历,有一日观江流激越,一时剑心澎湃,此后颇有进益。瑾瑜,你观大江奔腾,可有所得?”
苏瑾瑜闻言,转头往底下长江望去,过了半晌,方才咳嗽一声,略有些尴尬地转回头来看着叶熙云道:“师弟愚钝,一时难有所得,还请师兄恕罪。”
“嗤,哈哈,不怪你,哈哈。”苏瑾瑜这般尴尬难堪的样子,平日却是少见,叶熙云也忍不住笑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你的性子本就高昂,何况武功进境也并未到了走不出去的死路里,自然不会有什么触动。你的资质,纵观我藏剑年轻一代弟子,也算是极为拔尖的了。呵呵,你若称自己愚钝,却叫其他师弟们如何自处?”
叶熙云虽然与苏瑾瑜是同辈,然而他武功之高,早已不同凡响,因此说出这番话来,到也丝毫不让人觉得突兀。
苏瑾瑜闻言也笑了几声,又转过头去,远远望着对岸,轻声道:“师兄,杨……辉他今日所言,依你看,有几成真心?”
叶熙云闻言,也慢慢敛了面上笑意:“我与他大哥,相熟已久,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给我多说过他这个弟弟的事情。”言及此,叶熙云苦笑一声道:“天策府之人,受命危难,向来能行常人难行之事。不得不,佩服。”
他这一声佩服,很带了几分复杂的意思在里面。苏瑾瑜武功不如他,然而于俗务上,却比他更熟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弱。听出师兄语中苦涩复杂的味道,余光轻轻扫过叶熙云侧面,口中不言,心中却嗤笑一声,暗想那杨奕瞒着自家师兄,说到底,又如何逃得了信不过三字。由此再想到杨辉,便更带了些火气,冷哼一声道:“他这一路,嘴里说出来的,也实在没有几句是能让人当真的。这便罢了,他到底是因为何事,舍了性命要跟着我?再看那唐柒等人,似乎也与他颇有联络,这其中又藏了些什么伎俩?哼,鬼鬼祟祟,实在令人烦厌得很!”他说完这一句,手一翻,狠狠击在身边一株老松上。一人合抱的大树也被他这一掌打得摇晃起来。叶熙云转头看去,见苏瑾瑜死死锁着眉头,满面怒容中,更有几分失望茫然的味道。
他看了一会儿,转回头去,轻轻说了一句:“他在你心中,想必分量不轻。”
苏瑾瑜闻言,心中跳了一下,缓缓舒展开眉头,然而怒气虽然散了,心中茫然更甚,半晌也只对叶熙云说了一句:“若他真做了对不起藏剑的事情,即便是救命恩人,我也定然不会放过他!”
叶熙云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人生在世,难免不得已而为之。”
苏瑾瑜闭了闭眼睛,睁开却轻轻哼笑了一声道:“虽有不得已而为之,但仍旧是做了,总该有些后果。这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虽是白日,桌上却点着一盏油灯。苏瑾瑜趴在床上,一袭薄被压在腰下,阿钗坐在他边上,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双皓腕,取了燃得热热的艾绒在他身上各处一一炙过。这法子已经用了数日,初时毒深,每炙一处都要烫上许久,在苏瑾瑜背上深深浅浅留了好几处